夏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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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卡尔X曜奥利奥】 

 

【主要角色死亡提及】 

 

 

碧蓝的天空里,没有一丝白云。 

 

炽热到可以点燃空气的阳光洒在阿尔特里亚的土地上。阿兹莱莫特家的庭院里有一名带着偏大太阳帽的少女,她手里拎了一条长长的水管,水柱在指间迸射而出,携带了虚幻的彩虹奔向庭景。一片水洗的苍翠蒸腾起微微的蒸汽,随即又被午后的凉风吹散。那些未滴落叶面的水珠反射出粼粼的光波,宛若海市蜃楼。 

 

卡尔一开始选择这个地方,无非只是因为这里的夏天比魔法山脊要长一点。他的太太身体受损,经不起雪山之地的漫长冬季。屋子坐落在神圣天堂南边,家门口有一条长而宽广的路,笔直向下,是赫尔岱玛港口,那里有热闹的船只,或载着出海的渔民,或载着战前的勇士,在雪白海鸟的陪伴下向静谧的海平面驶去;路的另一端是黑山山角,在平路的尽头往上爬一个漫长的陡坡,就可以看到古战场和黑森林的入口;通向孤岛的码头隔壁是未经修整,完全是人力踩踏而出的山路,那条土黄色的路可以一路把人带到莲花沼泽,在奥利奥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卡尔也时不时会穿过这人烟稀少的道路到沼泽采摘草药,或者是给朱庇特献一束鲜花,搁在她布满落叶的坟墓上。 

 

  

 

魔物变异给莲花沼泽带来的重创远比卡尔想象中要大。这群被龙之毒伤害的人们,本来已经缺乏踏出外界的勇气。在奥利奥失踪的那段期间,也是这个村落最为难熬的时期,魔物所破坏的建筑,生命,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恢复和构筑。但在那一片忙乱中,卡尔无法顾及这个地方——四处寻找奥利奥的他,也是一个失去了家的流浪汉。混乱持续地扩大,自然没有人还记得或者在意去给朱庇特立一个墓碑;卡尔也是在奔波寻找的途中猛然想起,才托留守天堂的友人去了结了这一茬。而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墓碑的时候,已经过了数年。彼时奥利奥终于从地狱的边沿被夺抢回来,情况稳定,渐有起色;卡尔出门为配一剂调理身体的方子采摘草药,路遇一种不知具名的野花,有淡紫的花瓣和深红的蕊,他想起这么久以来竟还未拜访过故人的坟墓——脚步一转走向了村落西边的墓群。 

 

  

 

朱庇特其实并不待见卡尔。名声抑或钱财都冲不淡二婚又酗酒的男人将要带走她唯一的宝贝儿子这份怨恨——在卡尔结束陈述之后,她冷静地喝了口茶,举起魔杖用重力球和黑暗开关把卡尔打出了门。只有单方面在攻击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卡尔没有辩解,只是轮流施放着治愈和神圣盾。最后战斗的结束得很粗暴——朱庇特一转头,看见了在一边默默地打坐的奥利奥。这个仿佛竖起了鬓毛的母狮一般的女人肩头一垂,法杖跌在地上,双方就停止了动作。魔法师长叹一声,当时奥利奥和卡尔都只是认为,她认输了。 

 

  

 

碑上只有朱庇特的名字,缺了姓氏。卡尔用藏在怀里的白色丝质手绢擦干净了风尘留下的痕迹,把紫色野花慎重地放置在墓前。这种开的漫山遍野的小花,生命力顽强但花期短暂,在弹指一瞬的时间里尽力吐花,在夏天成熟,在夏天凋落,种子落入大地,沉眠着等待另一段盛放。 

 

这种花有名字吗?没有人知道。自从黑龙的血污染了这片土地,这种紫色的花朵才涌现出来。没有毒性,不可药用,曾经还被视为不洁的象征。无意冒犯,卡尔却觉得这花朵外相美丽,意外地适合朱庇特,奥利奥回家以后,每个忌日,他都会带着一簇粉紫献到她墓前。 

 

  

 

卡尔拿出随身携带的丝质手绢,用力地在石质的碑上擦拭起来。如果奥利奥能够拔掉所有的医疗设备了,他应该要带他过来看看。这一段山路不远,坐着马车,大概五十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再抱着他走十分钟左右,就能看见这个简单的碑了。然而—— 

 

奥利奥是否还记得朱庇特呢? 

 

奥利奥是否还记得他们经历过的这一切呢? 

 

他把他的妻子从地狱门前拖回来的时候,奥利奥口不能言,手足不可动,似乎只要呼吸得用力一点就会绷断那纤细的生命线,这些问题过于奢侈了。而卡尔却不想放开任何的可能性。 

 

  

 

“父亲。” 

 

卡尔因为沉浸在回忆里,出神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金发的少女提醒他,才注意到少女端给他的红茶。 

 

“谢谢,奥拉。” 

 

他对他的养女回以微笑,接过了画着精致紫藤花叶纹的茶杯。这套茶具是他们收养两名女孩子的时候添购的,四个一套,一人一个杯子,卡尔的杯子比奥利奥的要略大一点。 

 

奥利奥的杯子一直都放在房间里。是时候了,应该也拿出来洗一下。卡尔半眯着眼,慢慢品味着嘴里醇香的暗红色茶液。 

 

奥拉端着茶杯坐在在他身边,双眼注视她还在庭院里劳作的妹妹。歇了一波的蝉鸣再次响起,和着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回荡在庭院里。 

 

  

 

宅邸的前主人是一个赌鬼,最后交出房屋的时候,这院子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杂草。他们请了熟练的园丁,清掉了院子里所有无序的植物,然后卡尔在诊所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和奥利奥一同,花了一天选购植株,然后再花了一天把它们的根埋在院子的土里。奥利奥是个认真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会全力以赴,虽然不太懂得侍弄花草,不过每下一铲都花了十足的力气。春秋过往,隔年院子里就有了一片成形的绿,反射着夏天灿烂的阳光,如同流淌的丰绿蜜色河流。身形娇小的男子扯着一根长长的管子,水花从指掌之间流泻开去,身边开满彩虹,他直起腰擦了擦额上的汗,目光和注视着他的绅士碰在了一起——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红扑扑的沾着汗珠和水滴的脸庞露出了半笑半嗔的表情,在一片光亮中看起来像一块有形的温暖,和云朵一样,有轻柔的朦胧。卡尔轻轻地眯起眼睛,并不是因为光芒过于刺眼,他只是想好好地,更仔细的看清楚这片景色,将其铭刻心中。 

 

  

 

主人房的大床不适合安置病人。卡尔暂时把那张宽大的、带着精美古典木雕花纹的黑木床放到了别的房间,在主人房安排了两张中等宽度的普通木床。主人房有最好的采光和最好的通风,推开窗户,卸对着的就是二人精心维护过的庭院。夏天起风之际,开着窗,凉风会带着草木的清浅气息卷进屋子里,驱散屋里沉闷的气息。但是夏天总不会如此美好,太热的时候反而不能开窗,卡尔会从老家带来巨量的冰块,储存在地下室,在气温过高阳光过猛的时候搬到卧室里,好让他的妻子不要因为躺卧在柔软的被褥上满身大汗。 

 

  

 

不过这样的时期不多,是唯一令人觉得欣慰的事情。房子坐落在城郊,没有受到城市的过度影响,气温比城内要适宜不少。有时候,他们不总在房间的床上做,厨房,走廊,或者绿藤架下的长椅。 

 

  

 

“夏天不要过去就好了。”卡尔长长地呼吸着,奥利奥身体带着汗珠,慵懒地趴伏在卡尔光裸坚实的胸膛上,闭着眼睛感受卡尔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回话带着一点点撒娇的韵味:“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其他季节只能在开着暖气的地方做,不够随心所欲哦噗——” 

 

口无遮拦的绅士被他的妻子翻着白眼赏了几个拳擂。卡尔翻了个身,把奥利奥压倒在木地板上,亲吻他的覆盖在那层轻薄皮肤下的眼珠,亲吻他小巧的鼻尖和红润的唇。奥利奥嘻嘻地笑着,用手去乱摸卡尔的脸,无名指一圈凉凉的指环被卡尔咬在嘴里,捂得温热,那是点燃空气的开端。 

 

“不能不过去呀,如果时间一直不流动的话,别的季节也不会来临了,生活也没办法继续下去的。”奥利奥推了推卡尔的肩膀。“我好累!又累又饿……” 

 

其实他们的生活中也不是满充着情欲的。像这样,酣畅淋漓的欢乐过后两个人温馨地泡澡,一起做饭,用餐后在庭院里纳凉,数着天上未尽的星点或枝叶上待放的花苞,事情虽小,别有乐趣。 

 

  

 

和魔物融合对奥利奥的身体影响非常大。普通的外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有这个像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样,持续衰弱着他的身体。奥利奥已经非常努力了。卡尔都看在眼里。他的妻子慢慢地尝试自己运动身体,尝试用被切开过的喉管发出声音,尝试着变回一个普通的人类,尝试着不去麻烦别人,用不那么痛苦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参加过救援和抢救的同僚们都说,以为奥利奥会从此瘫痪在床,余生不能说也不能动,奥利奥把活着这件事变成了奇迹。他们不仅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最后还有余力收养了一对女孩儿,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家”的气息。 

 

  

 

当年的小女孩也长大了。手脚变得修长,脸庞变得坚定,声音也慢慢地沉稳下来。能够把一些事情都托付给她们了。罗格的动作停了下来。浇花的工作完毕了。她利落的收拾东西的样子和奥利奥非常像。他们一直就很像,黑色的短发和雪兰色的瞳孔也好,相仿的身材也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许会有人以为人类真的打破了生物学的界限。奥拉和罗格都是听话的孩子,抚养孩子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而卡尔和奥利奥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 

 

“她们应该都在飞空艇上。”卡尔说,尽力不让奥利奥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等一等,奥利奥,再等一等……” 

 

他的妻子却如同看穿一切一样,伸出略嫌瘦弱的手,按在卡尔紧抓着床沿青筋暴突的手上。 

 

“夏天结束了。” 

 

奥利奥对卡尔露出了最后的微笑。他们相互凝视着,长久的,长久的,直到奥利奥的眼中失去神采。 

 

  

 

直到秋风吹起,云清风高,天空一览无垠,宽阔又空洞;直到冬雪散落,薄薄的一层铺开。将树林染上肃穆的银色;直到春花盛放,枝头的新绿蔓延成海洋,直到夏天再次来临,他将它们都伪装成同一个夏天,假装那样夏天就没有过去,假装还有他在身边,他再也没有打开过卧室的门。假装那样做的话,某一天他会看到他推开门,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父亲,我们,报名参加龙的远征队了。” 

 

罗格稍嫌急躁地喝完了一整杯茶,对卡尔说。 

 

“如果通过甄选,我们就可以启程出发。”奥拉补充。 

 

“你们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任何事,”卡尔用慢吞吞的语调说着。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戒指。“……不必担心我。” 

 

“父亲。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您了。我已经把要清洗的衣物和被褥,要打扫的房间都处理完,天气变凉的话,直接使用就好了。” 

 

“好。”卡尔似乎想起了什么,“还有多久到秋天?” 

 

“现在太阳西斜的很快,应该快到了吧。”奥拉回答。 

 

“如果按照大陆通行季节划分的方法来看,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只不过天气还是和夏天似的。”罗格说。 

 

  

 

“是嘛。”卡尔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庭院的风景,听那些恼人的鸣叫声慢慢地低落下去。这屋子内外,都满布着二人的回忆,卡尔能清晰地回想出奥利奥在每一个位置做过的动作,仿佛还能听到那些笑声,身上的香味,发丝间轻柔的触感。他不希望夏天过去,如果那热度依旧残留在屋子里的话,他就可以更加轻易地想起那些过往和曾经,奥利奥回应他的希望,留在了夏天,为了他留了下来,只是,时间总要过去的,别的季节也会取代夏天的,就算卡尔不承认也好,哀求也好,愤怒也好,过去了的夏天都只会是回忆了。 

 

  

 

天色慢慢的沉暗下去。比昨天更早一点,比夏天更早一点。 

 

卡尔想。 

 

他的夏天,结束了。 

 

  

2015/08/30 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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