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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时间到了十月初,正是第八章主线清风徐来,临安生变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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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请回放:阿羡重伤濒死,虽幸遇柯云相救,终难挽散功之局,而田知甚却在毁坏的画卷碎片中发现了关于阿羡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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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池州天降异像,翠微山地动连日不歇,数天之后,临近的飞镜山夜半红灯如昼,满山满谷,为乡人亲眼所见,此后各处都传山神夜巡为不祥之兆,不旦乡人聚社祭山,连城内士绅亦多办法会,忙乱一个月有余,方才了了。
如今已是十月,深秋午后,满山金红,雁阵掠空而过,鸣声悠远,有人自山间抬头张了张天色,竹杖冷不丁陷入石缝之间,突如其来的失力令持杖之人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陡峭的山石之上。
一管长箫自后横出,连人带杖“捞”起,柯云背手望天,风神洒落,“秋来雁鸣可当琴,阿羡,来来,且坐下好好听一听。”
阿羡朝柯云一笑,拍了拍斗篷上的草屑,跟着在山石上坐下,秋风拂衣,左右十步外都是悬崖,一老一少却半点也不在乎。
从进入飞镜山深处开始,柯云时而发现难得一见的草药,时而瞧见五只兔子打架,时而辩望云气,赏听雁鸣,都是为了多作歇息,这份关怀阿羡自是能解,在柯云精心医治下,她足足花了三个月有余方能行动自如,只是散功后再没半分内力,更兼元气大损,这一路行来倍感艰辛,但她仍想回来,一见究竟。
当日花髓说她武功源出星罗宫,阿羡终是存疑在心,待稍能起身,便将平生所学尽数告知柯云,期望以柯云之见识,或能看出端倪,而依柯云所观,阿羡修习的外门功夫虽繁杂巧变,却无异样,只有内功名六藏经者,殊为罕见。
六藏经专吸他人功力为己用,名为采药炼气。凡取于外派的真力,必与本门真力不合,炼化的过程可谓痛苦难当,经脉损伤更是与日俱增,先不说如何让人忘却伤痛,不断突破承受的极限,光是修习者所知的心法不全,却能凭功力更深的同门相助导引而迅速精进,就足可震撼江湖。
六藏经固能让人一日千里,但摧损经脉脏腑,修习者必定早亡,传承武学本为流芳百世,无论哪派都希望门下繁盛,又怎忍心让弟子夭亡殆尽,以至于传承断绝?想要进益奇速,又免于早亡,除非能坐拥无数同门炼化至纯的真力,如此算来,功成者寥寥数人而已。
这道理看似简单,却如异想天开,难以办到,武学成就与天资关联极大,六藏经实则难练,要寻来大批资质合宜的孩童谈何容易?所耗费的时光、人力、财资、心血,寻常江湖门派岂能耗得起?
阿羡却说,当初传授武功者并非一人,从不露真面目,更不以师徒相称,她九岁上山,十六岁晋为采药使,照过面的采药使有四十三人,皆是年纪相近的少女,可会中究竟有多少采药使,却无从知晓。
柯云听罢喟然不乐,好在阿羡年纪尚轻,修为有限,加上在临安的三年间未再修习六藏经,终不至于无法挽回。
“从悬崖左边的小道下去,就能到达谷底。”阿羡手指百步之上的悬崖尽头,那悬崖形状十分狭长,尽头处仿佛凭空竖起的一道立壁,爬满藤蔓野葛。
潜渊会总会建在飞镜山深处的山谷之中,借地势之便,将房舍建在山隙之内,深入地下,四面皆是峭壁,只有一条天生的地隙能够出入,可谓隐蔽之至,阿羡却知道这么一条峭道。
柯云眯起眼打量,“这里如此陡峭,上得来已是不易,你怎知由此可下谷底?”
阿羡含笑道,“说来不怕前辈笑话,三年前……我曾带人走过这条路。那人唤作玉面伥,爬上来后,他忽然狂性发作,将我打下悬崖,好在悬崖右边是个深潭,我虽掉进潭里,却还能走出山,又遇见了前辈。”
即使是看遍江湖险恶的柯云,也不觉一愕,“玉面伥是何人?”
阿羡慢慢摇头,“他从前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不过见到时,他已被锁在灭罪池里很久,灭罪池中囚有不少人用来喂招,只有他每次都说……曾遇过和我很相像的女子,那时我……我很不服气,终于有一次,我问他为何要胡言乱语。”
“后来他又说只要放他离开,就带我去当年见到那女子的地方,我猜他只是想逃出灭罪池,心想既能放了他,也能抓他回山,可才爬上悬崖,他叫我离开燕……永远不准回来,我不答允,他就突然出手……”
“难怪那日在茶棚,我见你内伤非比寻常,背后偷袭一个小姑娘,果然穷凶极恶。”柯云大为不忍,阿羡说时很平静,但这样凶险的惨事……岂能轻易淡然处之?何况她说起自己长大的地方,囚着许多悍恶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
两人说话间再次起身,直走到下谷之处,柯云才看清所谓的小路,只是峭壁间隐隐错落的凸石,何况云雾朦胧,藤葛纠缠,不知底下还有多深,阿羡仔细说了落脚点,以她此时之身,再也无法从此下谷,只得道,“还请前辈千万小心……阿羡在这里等前辈回来。”
“傻孩子,只管找避风之处坐着罢!”柯云一笑迈步,倏然不见,阿羡探头张望,隐约见柯云坠势甚猛,连过几处落脚点后,长袖倏然一卷,已粘上一丛巨大的藤萝,一掌按在峭壁之上,将那下坠之势消融殆尽,如此一荡复一按,健如仙猿,飘若鬼神,直往那云雾深处坠去。
柯云轻易下达谷底,本以为潜渊会行事诡秘,多半戒备森严,不是时时巡视,就是处处暗哨,谁知只见满谷野草长的比人还高,高树野藤,寂静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不知是否因数月前的地动之威,到处都是滚落的乱石,连最小的石块都有一抱之围,更不消说大的,根本没有阿羡所说的房屋。柯云转了一圈,又仔细听过,确认谷底不要说活人,恐怕连飞鸟走兽也没有。再转了一圈,才发觉其中门道,原来阿羡所说的天然山隙早已被数不清的大石填的严严实实,加上杂草丛生,藤遮树掩,和山壁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阿羡事先告知,实在难以看出痕迹,柯云站在那乱石坚壁前思忖,这里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山腹之中的秘密,是永不见天日了。
柯云上来将所见一说,阿羡黯然无言,她从听到那些山神巡山的村言村语便已有预感,山谷中的一切,连着她过去的十年湮灭无迹,就似从未存在过。
柯云尚取回一束藤草,藤叶皆呈浓郁的黑紫色,在众多草木中毫不起眼,偏偏柯云只将它带了上来。藤草散发出清淡的香气,令阿羡情不自禁的吸了一口气,柯云的表情微变,“怎么?你识得此草?”
阿羡有些不解,“从前燕……燕怀疆起居之处常挂这种草做的熏囊,会中弟子见了也有样学样,不是带在身上,就是挂在屋里,听柯前辈之意,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柯云缓缓道,“此为东海鳌州的倾盖草,没想到谷底也有,它之本身无毒,只是遇见药性相合之物能助长药力,等到开花时节,取花灸烤磨粉后效力更强,不知潜渊会中拿什么与它相合?”
阿羡心感惭愧,众弟子常年见惯,只当是野草,谁能知晓其来历?更别提其他。
柯云见状不再询问,又自袖中拿出一枚金灿灿的小物件,“谷底虽没人,却拾到一件女孩儿的东西,你看……”
阿羡望着那件样式讲究的金丝珠花,江泷泷自入临安后,浑身衣饰无不焕然一新,登上开往黄龙岛的官船那日,这枚珠花正戴在泷泷鬓边。尽管当日泷泷弃她而去,但无论泷泷还是自己,其实从未有过半点二心。
柯云见阿羡的指尖微微发抖,知她心中难过,只好拿别的话岔开,“这些人或是搬去别处,也未可知。”
阿羡轻声道,“泷泷她……连鞋子沾上泥水也要计较半日,弄丢了心爱的珠花,还不知要恼多久。珠花是前辈捡到的,不知能不能……能不能给了我?”
“好啊,你若喜欢,只管留下。”
柯云一口答应,本以为阿羡会将珠花收起,留作念想,谁料她深深拜谢后,便往悬崖边走去,直走到尽头才伸开手掌,那一瞬风盈满袖,珠花自掌心滑落,无声的重归深谷。
柯云见阿羡如此,虽忧她迭遭变故,心神急起急落,于身不利,更喜她将珠花投入深谷,是要再不回顾,此举大合他的脾性,不觉抚须颔首,含笑将她携回,“好啦,我们这就下山去。”
下得山来稍近黄昏,来往的商旅都在对岸的城里落脚,想要在江边渡头乘船,只需赶在日落之前。一老一少本已过了三岔道口,阿羡回头望那茶棚,似乎比当年扩大了店门,不禁微笑,“还请柯前辈稍待,我去去就来。”
正在门前揽客的伙计见来人从头到脚笼在斗篷中,连面容也被遮去大半,迟疑了一下才笑问,“客官来点什么?本店茶水酒菜样样都齐全!”
阿羡说了两样小菜,另要他温一壶酒,伙计听是年轻女客,殷勤的引入店内,刚进了门,就听见掌柜正大声教训别的伙计。
“你小子耍赖不成,说好的獐子怎就成了几只野鸡,这丁点东西能顶什么用?”
那伙计头戴竹笠,看不清面目,既不回嘴也不动弹,任凭耳边刮风,邻桌的客人笑的没心没肺,“掌柜的,你这店虽不大,伙计脾气倒挺大!”
掌柜陪笑,“客官说的极是,待会儿我好好说他,如今天凉,野鸡下酒滋味也好,客官添点?”
伙计很快将阿羡所要之物包好,自后厨拿出,边走边朝掌柜背影悄悄啐道,“白得了野鸡,也不见给半个铜子!”发觉阿羡正看着自己,连忙露出恳求神色,求她莫要声张。
阿羡若无其事的结了账,又悄悄取一小块碎银塞进伙计手里,低声笑道,“自己收着罢,莫要叫掌柜的瞧见啦。”
那边戴竹笠的伙计蓦然抬首——
阿羡才起身出门,忽觉脑后微风纵来,那人已逼近面前,抬手掀了竹笠。
“这里不方便,出去说话。”
掌柜见新得的便宜伙计眨眼去了三丈外,已将客人拉出茶馆,不由大吃一惊,正要叫嚷起来,一顶竹笠倏然倒飞进屋,深深切入桌角,众人顿时脚下定钉,谁也不敢再追出半步。
两人远远离了茶棚,直走出官道之处,阿羡才抽回手,笑道,“多日不见,没想到田公子游玩到此,不知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请恕我冒昧相邀。阿羡姑娘,近来一切可好?”田知甚目光清湛,微露笑意,“此番前来非为游玩,是想将一物还与姑娘,当日我思虑不周,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阿羡有些讶然,当日她有意叫田知甚点破花髓罩门,以至他受花髓功力反震,命在顷刻,后来虽以药弥补,谁知田知甚回过神来如何想?本以为田知甚专程等在此处,是要出一口恶气,谁知他不但毫无芥蒂,还开口致歉。
她拈起那纸包里的奇怪碎布,迟疑道,“这是……什么?”
“以本门飞仙篆写就的密信,原本夹藏在姑娘的画中。此事关乎重大,不知能否听我一言?”
阿羡见田知甚郑重其事,不由颦眉,“你想说什么?”
接下来田知甚所说的许多话,阿羡似都听进骨子里,又似半点也未听见,唯觉满身的血液随着他的每句话,逐渐凝为霜雪。
他说他出身东海蓬莱岛,师父有位同门至交,两人相约艺成后游历江湖,可这位陶悠师叔行走江湖时,偏偏与共生教女子相恋,为此瞒下真相违了约定,坚持带那女子返乡。师父虽一时气愤,终究没怪师叔,数年后师叔添了爱女,师父还常去探望,与那孩子颇为投缘,想要收为弟子,只是蓬莱岛弟子需入岛修行,陶师叔夫妇不舍爱女,商议之后,应允等女儿过了十岁生辰,再行拜师之礼。
田知甚不善曲折,饶是用尽二十多年来的委婉,那些往事听来也直白无比。
“那年春天,陶师叔一家葬身火海,我师父只当是厉害歹人所为,至今不知是共生教为清理门户而下的毒手。”田知甚看向阿羡,“阿羡姑娘、不……陶姑娘,不如你同我一道回去面见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还好好活在世上,定会欣慰无比。”
“回…哪里去?”
阿羡如木偶般握着碎帛,一阵山风刮起,斗篷的风帽扬落肩头,田知甚忽然看清了她的脸,登时愣住,阿羡原本柔润的肌肤笼着一层青灰之气,伶仃的下巴,黯淡的唇色,都好似燃尽的炭火,只剩一双眼睛尚余神采。他还记得半年前她自江边纵马而来的模样,一个人怎能憔悴的只剩这么一点?
田知甚惊异之下,一时忘情,紧紧的盯在阿羡脸上,直到阿羡别过脸,拉起斗篷重新戴好。
“世上到处是受伤患病的人,田公子从未看到过吗?”
田知甚连忙移开目光,歉疚之情大起,他只用两个月就奇迹般痊愈,没想到阿羡却憔悴如斯。
“我不是有意冒犯、这些天你在何处?伤势如何?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自当再所不辞。”
他本是满怀好意,阿羡却奇异的瞧了他一眼,“如今江湖上传的热闹,说东来派的田少侠舍身除恶,为他人所不为,不旦击杀螳螂,还挑战花髓,是近年来难得的少年英雄……一路以来,我久仰啦。”
田知甚皱眉,阿羡明知真相,怎出此言?“传言何必理会?阿羡,陶师叔既曾将你托付给师父,算来我们是同门,只要回到蓬莱,事情自会明了,往后蓬莱会护你周全。”
阿羡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冷笑,只因淡极,显得空茫茫的。“回蓬莱吗……东来也好,蓬莱也罢,只凭两块破布,我为什么要回你的师门?给我画的人既不是你师叔……你所寻之人又怎能是我?”
或是百日来病榻间的挣扎,又或是飞镜山中人去楼空的打击,加之田知甚带来的种种真相,她今日失了常态,心溃神摇。
“田公子想要画时,便强要夺画,如今画已毁去,又想以人作抵……田公子心中,究竟是真要了却师父的夙愿,还是只求自己心安理得?”
田知甚没想到阿羡如此反应,其实他按刘狸的指点,到池州已一月有余,可惜寻遍山头村落也未找到阿羡,早已满心焦灼,今日撞见实属运气,心中还暗自庆幸,甚至……有些欣喜。
可这几句话如此锋锐,比刀剑加身还要让人难受,叫他一丝无名火起,冷哂道,“你以为——我为自己?父母深仇尚能枉顾,蓬莱有你这种……”
他突然闭嘴,自悔失言,可已毫无意义。
阿羡直等到田知甚果然不再说下去,将竹杖一伸,在两人间的泥地上划开长长的痕迹,“是了,你我本不是同路人,今日不该撞见的,来日也莫要再见。”
她话音既落,竹杖霍然破土入地,插二人中间,就这么走了,以她素日的性子,此举已异常激烈,不留半点余地。
田知甚看着她决然离去的样子,未见到阿羡时,他有许多话想说,可真见着时却又是这种结果。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事关重大,他怎能不说?
无数难以名状的情绪如火星吹上草堆,继而不可遏止,什么养气修身,淡泊明心,都好像抛到九霄云外,田知甚僵在原地立了不知多久,才背身走出十余步,山风猎猎,吹得竹杖摇摇晃晃,嗒的一声,倒入尘土。
田知甚闻声回头,阿羡能令竹杖破土而入,怎会禁不住区区一阵风吹?走回原地一看,才发觉那竹杖只浅浅入地,堪堪立住而已。
他看着那削的甚尖的杖脚,突然意识到,阿羡带走了碎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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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可无的闲话:
1.标题出自“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2.倾盖草:出自东海鳌州的草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知与不知也。
日常想要将田田吊起来抽【妈耶,他这张破嘴!】
阿羡真的好惨,好不容易被治愈了一点又被接连打击……过往的一切,爱的、恨的、遗憾的、想要追寻答案的,都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化作尘土了……甚至不给她当面问一问的机会……
潜渊会到底发生了啥?地动什么的,是天收了还是自家内讧搞出来的⊙﹏⊙∥
好好的田知甚,偏偏长了嘴(田:???)
守株待羡竟然也能任务失败呢!
阿羡日后会有机会的吧这不是还早吗……
自家搞的,但无关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