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93「涟漪」《最后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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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魇

三个月前,我得到了最终的诊断结果,医生说我最多能活半年。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两个小时,然后决定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都写成信件,发件人收件人都是我自己,就当做是我对自己这可笑的几十年生命的交待。今天,我终于写到了最后的一封。

我自认我的人生就像是一片落在池塘里的枯叶,不知谁向水中扔了一块石头,于是我就开始不由自主随着涟漪飘荡。之前的所有变动——或大或小——都是那些渐渐扩大消散的涟漪,而今天,我终于要正视那块石头了。

这件事还是跟王爽姐姐有关,是的,肯定和她有关系……还有吴洋。那年我和吴洋十一岁,都上了初中,而王爽姐也梦想成真,成为了附近幼儿园的大班老师。虽然王爽姐姐因此不能再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更是没办法及时辅导我们功课,但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们也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有时如果学习任务不那么重,我们会去幼儿园找王爽姐玩。一般那个时间孩子们都已经被家长接走,只剩下老师们为第二天的教学做准备。十几年前幼儿园的管理自然是不如现在严格的,当班老师也乐得有免费劳力帮忙收拾被孩子们弄乱的玩具,而王爽姐一向宠溺我们两个,只会向同班老师解释我们是她的邻居弟弟,感情好得宛如亲生。

弟弟,我知道王爽姐一直当我和吴洋是她的小弟弟,虽然她只比我们大十岁。吴洋的爸爸比妈妈大十二岁,我表姐夫比表姐大十六岁,只有十年的差距,她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我们中的一个呢?年龄根本不是问题,我这样认定,吴洋也这样认定。但王爽姐只有一个,等我们长大了,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她。

我和吴洋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起过争执,但此刻因为王爽姐,我们必须分出胜负。好在那时我们已经感觉打架之类的举动过于孩子气,想必王爽姐也不会喜欢头破血流的小毛孩,于是几番商议过后,我们决定两人各递出一封情书,决定权归于王爽姐。

我熬了三个晚上,把家里古今中外的诗集都搬出来,在书桌上垒成两座高山。母亲觉得奇怪,因为我平时对诗是碰都不会碰的。父亲只当我突然转性想恶补语文,嘱咐母亲给我做些好吃的。我无暇顾及其他,这封情书当时就是我的铠甲、坚盾和长枪,是我上阵杀敌的保障。我字斟句酌,反复推敲,还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废稿都带出去烧掉。最终,我得到了满意的成品。

我把情书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淡紫色的信封里,用和同桌女生换来的红心贴纸封好,洗了个头,穿上母亲之前刷好还没完全干透的运动鞋。出门前我深呼吸了三次,推开门,看到同样面色凝重的吴洋站在他家门口。我们对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信捏得紧了一点儿,又同时松了点劲道,怕手出汗浸湿信封,也怕手劲太大弄皱了它。我们并排下楼,并排走在路上,并排跟幼儿园的看门大爷点头——大爷在打瞌睡,甚至没有看到我们走过来——并排走到了王爽姐在的班级门口。

班里不止有王爽姐和同班老师,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同班老师坐在椅子上,头低低地垂在胸口,而王爽姐侧对我们站着,背靠讲台。男人看到我们,右手藏在背后,向我们走来。王爽姐才发现我们,突然回身抓起讲台上的一盒粉笔对准男人扔过去。我以为这男人惹恼了王爽姐,怒不可遏地想冲上去,却被吴洋拉住了。

我才看到,男人伸出去挡粉笔盒的右手上,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刀。

王爽姐撕心裂肺地喊着让我们快跑,出去报警。吴洋则一声不吭地把手里的信塞给我,趁着男人被粉笔灰呛得咳嗽的时候把王爽姐拉了出来。男人抢过来拿着刀乱挥,吴洋喊了一声,好像被砍到了,但他只是把王爽姐推出来,又把门撞上。

我忘了当时我是在发抖还是在发呆,只记得王爽姐在喊我的名字,又给了我一巴掌。那巴掌落在我脸上,不疼,木木的。我抬头看着王爽姐,看到她在哭。她拉起我往外跑,身后的教室里吴洋在喊着什么,我们跑得很快,一下子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警察似乎一下子就到了,楼里乱糟糟的。我和王爽姐站在幼儿园门口,旁边是哆哆嗦嗦的看门大爷。王爽姐不时抹一下眼睛,几次想回去看却被外面的警察拦住。我只是站着,感觉周围没什么声音,又很是吵闹。

天黑了,吴洋还是没出来。后来也有急救车开过来,但停在楼门口,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攥着两封情书,站在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的看门大爷旁边,站在不时抹泪的王爽姐旁边,偶尔会想一想爸爸妈妈还没下班么,吴洋的爸爸妈妈是去医院看吴洋了么?

吴洋……没事了么?

吴洋当然是死了。

十多年,我终于亲笔写下这行字,如果不是我也即将死去,大概根本不敢这样写,即便现在写了出来,大概也不敢读出声。我记不清吴洋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因为那天我们根本没有对话过,而之前,零零散散又说了太多。他给王爽姐的情书和我的放在一起,我会把它们带进我的棺材,跟我一起变成灰烬,撒进海里,被藻类吸收,藻类被鱼吃掉,鱼又被孕妇吃掉,成为胎儿的营养,如此形成一个生命的轮回。

那个凶手是同班老师的丈夫,因为不同意和她离婚,于是便找到单位来杀人。他本并不想伤害王爽姐,又怕放她走她会第一时间报警自己被捉,正在犹豫。我们在这个时间撞到现场,打破了本来建立起的微妙平衡。那男人自然是给吴洋和妻子抵了命,一命抵二命,恶人居然还赚到了。吴洋不会再活过来,我们虽然没有了竞争,但我终归是没脸把情书交出去。我时常能梦到吴洋满身是血大声斥责我没有救他,然后再大汗淋漓地醒来,我不知道这件事跟我的病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王爽姐有没有做类似的梦——因为吴洋死后两个月,王爽姐就去一个极偏远的山村支教了,我们之后便断了联系。

希望在山村支教的王爽姐能幸福健康,吴洋一定会保佑你。再过三个月,我也一样会保佑你的。

备注:笑语

  • 灯宵 :

    文章的篇幅虽然很短,却不妨碍把故事都交代清楚了。王爽姐姐一定很难过,两个关系那么好的弟弟,一个为了救她在那么小的时候过世,一个还只剩三个月寿命。说到幼儿园杀人这事,最近我们这里也发生了一起,伤亡惨重,保护妇女儿童的措施终究是没有落到实处。

    2021/05/01 20:46:34 回复
  • 伊西多 :

    啊,是会让我觉得“大家都好惨”的故事……因为好人之间的爱与一个恶人,所有人都被毁了。写信的部分似乎处理得有些刻意,但故事本身还是蛮流畅的。最动人的部分还是点明感情的段落,例如主角回想起男配,想到的是“那天我们根本没有对话过,而之前,零零散散又说了太多”,以及生命的轮回,还有主角对女主角的祝福。这篇文展现出来的是一个较为私人的、痛苦的秘密,但文章写得似乎有点不够私人。

    2021/05/03 11:10:2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