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00「抬头见喜」《抬头见喜》

阅览数:
410
评分数:
1
总分:
10
举报

Vol.200「抬头见喜」《抬头见喜》

作者:轻拍拍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收到张金发在微信群的消息时,杨木正坐在电脑前联网对战。

“周末我结婚,有空的都过来玩啊!” 张金写道。

杨木把手机放下,硬是把对局打完才姗姗回复。这样做有一个顺带的好处,可以显得他很忙,好像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两个月前,杨木辞职了。他不想回老家面对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干脆躲在出租屋,以积蓄度日。

他挑了张表情发过去。这则消息并不是毫无预兆的,数个月前,张金便透露过结婚的大致时间;上个月,又群发过电子请柬。

紧接着,电话响起。杨木极不喜欢听到自己的电话响,甚至到了有些受惊的地步:若是缓事,可以发信息,那么值得打来电话的肯定是急事。急事也分好事、坏事,他怎么也不相信会是好事找上他,这是短暂的人生屡次证实了的。

杨木皱着眉头,拿起手机,电话那头是张金。

“周六有时间吗,提前来玩一下?”张金的声音显得中气十足。这是当然的,现在违背当事人意愿的婚姻并不多见。这次婚礼合了他的意,所以便喜气洋洋。

“嗯,好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杨木想起他唯一参与过的表姐的婚礼,那简直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化妆游街,主角一男一女,令他想起动物园里的海豚或者海象。

“没什么,基本都忙活完了,你过来充男方的,也就是我的亲友团。”

杨木原以为亲友团这种事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亲友团”这种名头,张金这样踏实、开朗的年轻人,亲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连几个比自己关系更密切的朋友都找不见吗?杨木又设身处地地思索了一番,倘若结婚的是自己,要找出五个亲友,算来算去,还是张金——大学舍友都在外地,不知有没有时间——嗬,或许最后连邻居也要算进去。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交际圈便只有这么一辆小汽车大:核载四人,超载五人。幸好结婚的不是自己,他大松了一口气。

 

周六,从早开始下着不小的雨。杨木从未去过张金住处,不知门户,只好在对方小区门口停下。他站在人行道上踌躇半天,在心中找了不少理由:张金婚礼就在明日,发消息怕忙碌中错过;这时又大雨,久等不妥——终于决定给张金拨去电话。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摸索手机,还没等他看清字,屏幕便已经落上不少雨滴,只好用脖子夹住伞柄。电话“咔哒”一声接通,他也歪着脖子抬头,看见二十米开外,一栋楼前门口立着大红色的充气门拱,头顶一对龙凤,横幅上写着张金的名字,还有硕大的喜字。

至于女方的名字,杨木是在看清横幅时才想起来的。他也曾问过几次,但总是问了忘,忘了问。或许三分钟过后,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就在自己移开目光的下一瞬间,她的名字便会在某种尚未究明的物理定律作用下,如日出后的露水般蒸发殆尽了。

电话里,张金告诉他穿过拱门。杨木不想弄湿鞋子,低下头小心翼翼避开涟涟积水。走过转角,原来新郎家早已摆开阵势,在楼前宽敞的一排车位上搭起棚子,棚子下摆了好几套桌椅,用来招待邻里亲戚。

杨木一边上楼,一边尽力甩掉全身水分。上了几层楼,见屋门贴着喜字,很好认。进了屋门,张金父母坐在客厅沙发上,笑眯眯地与或东或西的朋友交谈。张金引他入卧室,杨木看每间房门也都贴着喜字,忽然想到,这些贴字过了明天大概都要丢进废纸桶,它们印刷、裁剪、运输,不过是争得两天光明;于是自己碌碌无为的前二十余年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可以接受了。

卧室里还有几位同龄人,其中有一个叫李水,是张金的高中同学。在本地一家制药厂上班,戴着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他掏出烟来让一圈,才发现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抽烟,自嘲了一句,给自己点上。张金出了门,不知在忙什么。

“你有孩子了?” 杨木吃惊地看着李水。李水相貌年轻,杨木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一位父亲联想起来。

“过两个月就满周岁了。” 李水吸了一口烟。

杨木猛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命运寻常的模样。杨木硕士毕业还不到两年,同学里面结婚的屈指可数,待在他习以为常的生态圈里,好像单身才是主流。他总与朋友感慨,生活好难,自己都过不下去,结婚生子岂不是自寻烦恼?个人主义席卷了他所认知的那一部分社会,但其余的部分,他不知道有多大,也不想探寻其状态。或许自己生活在无边大洋中的一个孤岛,就如冰冷宇宙中的地球。可宇宙无际无涯,宜居星球必定不止一个,难道只因距离遥远便偏安一隅,固步自封吗?有了这样的图景,他的念头又有些松动。

“咱们把楼梯扶手装饰一下,”张金拎来好几包塑料彩带,黄红绿蓝各色都有,色彩缤纷,与啦啦队挥舞的彩球相同,迎着光很耀眼。每条彩带横向切成极窄的细条,几乎切断,拉直便蓬松起来,像毛毛虫。

他们每人拿了一包。张金又去找胶带和剪刀,几人便像傻瓜一样直直杵在人家客厅里。

这可真糟,杨木想,自己就像个被俘虏的士兵。

张金父亲招呼他们:“去贴楼道啊?”

这是很显然的。杨木笑着答应。

“挺辛苦。在哪工作啊?” 张金父亲的光头熠熠生辉。

这一下戳中杨木的软肋。这几周,杨木也陆续向几家知名企业投出简历,但都石沉大海。至于一些不知名的小企业,前景不明,他又不愿栖身,怕把履历弄难看。这个问题他不易回答,担心难堪,希望别人接下。

“我在明石制药,”李水说。此时正巧张金拿着工具过来,“我们先去贴一下楼梯扶手。”

“好,好,小心点。” 张金父亲笑着点头。

杨木走出屋门重获自由。这活很简单,从包中取出一条长短合适的彩带,绕着扶手缠几圈,再把两端贴牢便告成。活虽简单,但总要有人做。杨木又想到自己身上,或许应当先找个事做,难道将来人家真的会管你的履历么?自己不是一直坚持要“活在当下”么,怎么又考虑起将来的事了?想想之前的经历,在大公司真的开心吗?应当爱,应当劳动,就这样。他又间歇性地踌躇满志起来。

几人分工合作,很快将楼梯道装饰完毕。从下向上看,虽然别人家门口没有张灯结彩,但也有了些喜庆的味道。临近正午,张金招呼大家去楼下棚子里吃饭。

雨似乎小了一些,敲在棚顶滴滴答答。杨木看着棚下桌后立着几只大不锈钢桶,正冒热气。桌上摆着塑封好的餐具,应该是在附近饭馆订的。饭菜正是在混着雨水的潮湿天气,才显得难能可贵。他对这顿饭有了期待,刚抬脚,听见头顶传来“呼”的一声,心脏急跳了两跳,也顾不上雨水,匆忙后退了好几步;同时抬头望去,户户窗口皆封得好好的,亦没有异物悬挂。又听见“啪”一声,有东西落在地面上。杨木低头,一只纸袋倒在雨水里,转瞬被水浸过。他使两只手抱起来,里面装的是一袋子巧克力。

“我靠,天降巧克力。”杨木把纸袋递给李水,一边抬头望着。若是落下一座金山多好,他又得寸进尺地想。

 

END

  • 伊西多 :

    说一个冷笑话:看第一段我以为主角一个叫张金发一个叫杨木正。再说一个冷笑话:主角凑不齐五个亲友团,却还在想象结婚。文笔干净明了,我个人挺喜欢的。故事的情节平淡,但有平淡生活自带的那种漩涡般的吸力,可以把人吸进去,可能因为作者描写的主角碎片式的思绪、生活中面临的诸多不致命但繁乱的窘境都很真实,令人感同身受。缺点可能是有点短,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完了,几乎像个不好笑的小品,让人觉得有点仓促。

    2021/11/15 23:41:34 回复
  • 白伯欢 :

    很棒的小品,很见功力。文字很细,很用心,却不用力过分,整个描写非常妥帖沉稳,节奏不急不缓。

    因为跟我个人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所以主人公的感受我也颇有同感。大学毕业后几年我在家里当家里蹲,也收到过同学请贴——和主人公的名字非常接近的一个朋友,于是千里迢迢飞去另一个城市参加婚礼当伴郎,当作是一种人间观察,以抽离的态度审视一场婚礼。

    “一个人的交际圈便只有这么一辆小汽车大:核载四人,超载五人”这个比喻很用心,很棒。主人公的朋友圈寥落到连金木水火土都尚欠两行,这辆车都还没坐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期待新的乘客登场,还是惋惜又有一位乘客下车。

    2021/11/16 21:49:38 回复
  • 轻拍拍 : 回复 伊西多:

    我每次写作鲜有完整结构,欲续写则虎头蛇尾,只好掐尾,只剩前半身。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缺点,我会努力刻意改正。有时候我认为,情节和人物的刻画总要以足够的文本量为基础,可轮到自己下笔,经常力气用尽,故事才到一半,只好腰斩...请问有什么建议吗,只要硬着头皮写下去就好吗?

    2021/11/18 12:23:56 回复
  • 轻拍拍 : 回复 白伯欢:

    谢谢,上传之前我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文字风格是不是太过干瘪生硬,意象是否无病呻吟、不值一晒,以至上传后不敢再看。如今心下大宽!

    2021/11/18 12:29:44 回复
  • 浴火 :

       感觉写出了当下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青年的生活状态啊,开篇主人公在接到微信和电话时的表现简直和我完全一致()。对社交的恐惧,人际的疏离,未来的迷茫这种种境遇都让人感同身受。间歇性的踌躇满志却又不敢迈出关键的一步,热情消退之后又归于平淡,再然后在某一个节点又开始试图“活在当下”,生活构成了一个个闭环,但也未曾走出过自我的孤岛。整篇的写的很细腻而充满生活气息,最开始觉得最终停止的有点太过突兀,像缺少谢幕的舞台剧,总感觉不是特别完整,但后来想想抬头见喜的不过是普通的巧克力,希望从天而降的未来终究仍在远方,截然而止的期望更符合主人公的处境。

    2021/11/29 21:27:39 回复
  • 轻拍拍 : 回复 浴火:

    谢谢,其实到最后我发觉已很难给主人公设置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强大结局,只好安排一个出乎意料,但对目前困境毫无帮助的微小转折以再次扣题。或许就像我的生活一样平庸。

    2021/12/01 00:20:5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