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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陆:企鹅的魔法就是奇迹本身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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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oint of no 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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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浩博就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没有窗户的卧室里又潮又热、令再次入睡变得极为困难,于是他用放在角落的水盆草草洗了把脸便起床开始工作。马来西亚正在渐渐进入潜水旺季,要不了多久旅馆的每间房里都会住上两到三个人,想到又会有精力过剩的游客们在这隔音效果不佳的客房里肆无忌惮的开通宵派对,浩博就感到一阵头疼欲裂,他披了一件大到吓人的旧披肩,拎着湿漉漉的拖把在走廊里游荡,淡蓝色的晨光从顶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把视野里的一切蒙上了层看似寒冷的雾气,和他心不在焉的工作一样,突兀又无人在意。这位追求与世无争的好小伙如愿以偿的享受了整个早晨的清净,直到打着哈切回到前台时,他才发现居然有人在此等候多时——对方光这两条腿,身上只草草系了件单薄的浴衣。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这个时间段的这副打扮让人看了还是不免觉得寒意十足。浩博暗自骂了一声,只希望对方不是因为空调滴水或者下水道问题而一大早起来就大呼小叫的要给他找活干的人,等走到桌子后打开台灯、彻底看清那张脸是谁后,他却忍不住先叫出了声。  

  

“罗德先生,您在这儿干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自己惊讶的原因,因为浩博并不认为对方知道昨天指名道姓要去他屋里的那位女士是受了自己的指引。连房间门都是他开的呢,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迎上去跟人调笑或者邀功请赏,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这让浩博觉得十分尴尬。他觉得还是把自己的‘多事’隐瞒为好。  

  

被叫到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像是反应迟钝的机器人一样,虚弱又坚定。罗德用略微发红的眼睛盯着这位前台服务员,直到对方背后发毛。他脸上写满了尚未清醒的疲倦,让后者多八卦的打量了他一番:没有打斗的伤痕也没有噪音的投诉,他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在房间里玩了整个通宵的大富翁。“你看到有人离开了吗?一位女性……大概这么高……”瓦伦汀·罗德嗓音沙哑,并有些手舞足蹈的向对方比划着,殊不知浩博都不需要他开口就知道对方在找的人是谁,尽管这算是一件丑事。“啊……”服务员装模作样的低头想了一阵后才开口道:“我有一些印象,昨天下午她在前台周围呆了很久,我问过她是不是要办理入住,但她说不是……”  

  

罗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娓娓道来,“不是说昨天……是今天。早上,或者是半夜的时候。你看,一般不是会有人值班吗?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她。”“哦!”服务员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确实会有两个人轮流倒班,但是李……也就是所谓的另一个人,他最近家里有急事,所以回去了。现在值班的人就剩我一个,一般执勤到晚上十二点,然后在前台放个响铃和说明牌,告诉大家‘如果有急事就摇铃,没事我就回旁边的屋里睡觉了’……总之现在还不算旺季,所以确实没什么事,反正这几晚我都没被吵醒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浩博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注意到罗德愈发绝望的神情。他把手肘放在前台桌上,用消瘦的双手紧紧抓住了脸。  

  

“说完了吗?说完了打电话给莫里斯的酒吧,告诉他们今天我不去了……对……如果要来,让他们晚上再来找我。他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他麻木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是走上去的,跑上去的,飞上去的,还是干脆无视所有物理原则,灵魂径直穿过钢筋水泥、腐朽的地板、发霉的毯子、吱呀作响的铁床架而回到发潮的床褥上的?他不知道答案,脑内一片空白,在床上跟尸体似的躺平到中午,才因为饿了又坐起身,透过窗户他能看到旅馆楼下的停车场上,昨晚雷阵雨来过的痕迹早被太阳抹杀到片甲不留,就像艾普利出现和消失一样,你必须很用力很用力的告诉自己、自我催眠才能相信那是真的,一切是发生过的。她真的来过。  

  

他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想:假如时间回到几年前现在自己一定在哭了。但现在他就像一朵枯萎的向日葵,干燥得不能再发一言。他的嘴里只能吐出爆米花那类人工产物,裹上厚重的焦糖和些许盐渍,假装自己同全世界相安无事。时间更往前些的狂风暴雨夜里,艾普利曾睡在他的左手边,裹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他把她那件红白色波点的连衣裙在衣柜外挂好,期望一场梦后两人可以久违的进行一场成熟的谈话。无论是关于潘恩的、还是他的、还是马来西亚的,甚至是达芙妮的,他想自己一定会什么都跟她说了。对不起,达芙妮,他发出要死的蚊子才会有的那种恼人的嗡嗡声,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会告诉她。  

  

说出如此践踏自己尊严的背叛词调时,无论是坎瑞拉·米勒还是瓦伦汀·罗德都没有感到害怕,他想自己并非是因为释然了,而是早知道达芙妮不会如此信任自己。她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能加以利用,即使的关系并不对等,他还是会去做她想让他做的事。楼下有一辆崭新的冰淇淋车开过,音响大开的播放着恼人的音乐,他却觉得平静。  

  

艾米在下午六点左右来找了他,这个时间旅馆里大部分人、包括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整栋楼都寂寞得如同永远只属于他们似的,带着一股诡异的矢志不渝,艾米喜欢这种氛围。他不能理解,只觉得毛骨悚然,坐在床头柜上盯着对方的脚踝发呆。迫使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拽了拽身上的长裙,艾米也开始盯着他看了,她靠在平日被当做写字桌的梳妆台旁开始反击。  

  

为什么她眼睛左右两边的绿是不同的?福克斯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为了扮演和蔼可亲的瓦伦汀,他抑制了坎瑞拉所有的好奇心,此时心中,他被教导的那面墙因为无法承受狂风骤雨而岌岌可危,渴求真相的念头便再也无法被抑制的,他连想都没想就先问出了口道:“是受过伤吗?”他对着艾米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左边的颜色比右边浅很多。”他知道人的眼睛在阳光下会展现出不同的颜色,但这种差异是没有见过的。  

  

艾米把手指搭在左侧的眼帘下,黑色的指甲油跟她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不是受伤,我本来就是这样。”他冲她招招手,虽然步伐中满是犹豫,但艾米还是走到了瓦伦汀的身边,在对方的牵引下坐到了另一边。他不轻不重地抓着她的手腕,如此亲密的态度是之前没有过的,“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它们颜色就不同?从出生开始?”艾米点点头,看到他在无声中嘴唇颤抖着说了些什么,但不清楚具体内容,她也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坐着,内心极为用力地希望他能早点松开自己的手腕。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尽管艾米看起来已经显而易见的感到不安了还是选择逃避着,然后又突然抬起脑袋,以很近的距离向对方说:“给我讲讲你的哥哥。”他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说的又是如此轻描淡写,艾米先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或是讲某个她没有听懂的一语双关的笑话,随后才意识到瓦伦汀的认真的,才感到恐惧。她像瞬间坠入冰窟的人,心跳飞快、手脚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不能张嘴,否则连同内脏跟骨头,她想自己都能吐出来,不……不!但瓦伦汀没看到这些,他虚浮地环着她的手腕,“说说艾米的哥哥吧。”  

  

“我没有哥哥。”她诚实的回答,瓦伦汀的大拇指蹭过她的皮肤,冷得她抖了一下。  

  

“或许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坚持着说,“我说的是‘请你给我讲讲艾米的哥哥’,斯洛。还要我更慢一点讲吗?好,让我说得更清楚些,请你给我讲讲戴纳·福克斯。”  

  

她猛地站起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甩开瓦伦汀·罗德置于手腕上的束缚跑到门口,疯狂地摇晃着可怜的铜色把手,弄出了惊天动地的噪声来。瓦伦汀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靠在走廊另一端的墙上看那徒劳无功的挣扎持续了大约有三四分钟,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法离开屋子、逃不出这个为她精心准备且蓄谋已久的陷阱。转过身,始作俑者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仍是这几个月来令她神魂颠倒的那种平静,她先是觉得今天发生的所有都像一场噩梦,感到头晕目眩,接着才站稳脚步,回想起格里德的某句至理名言——梦是不能被依靠的。  

  

她和他各自站在卧室通往大门的走廊的两端,瓦伦汀从裤兜里摸出房门的钥匙,扔到她不久前才刚刚倚靠过的梳妆桌上,动作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她上前一步说:“把钥匙给我。”嗓音沙哑,让人听不出其中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情绪。  

  

“如果你愿意主动给我讲讲戴纳·福克斯的话,可以。”  

  

“我说了,我没有哥哥。我不认识他。”她的声调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瓦伦汀的语气故作惊讶,但还是面无表情的问:“你和他妹妹,艾米·福克斯在圣路易斯做了三年的室友,最后还杀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哥哥呢?”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没有!!”她尖叫起来,声调陡然变成灶台上烧开却无人认领的水壶,滚烫的蒸汽直冲云霄,敷衍的隔音墙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瓦伦汀想。“这就你想要的?费尽心思的来到我身边——就为了给她讨个公道吗?”  

  

别把自己撇的那么清白,斯洛,别再监听我的电话和房间,也别再找人跟踪我了。瓦伦汀心里想着在学校他们教过自己的东西、达芙妮跟他私底下抱怨过的东西——她总是最讨厌‘盯梢’的工作就是因为要浪费太多的人力了,简直跟建生态园一样复杂,而如果他们追求简单了事后果就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尴尬场景,连瓦伦汀这种临时上岗的人都会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人跟踪——瓦伦汀把这些话在心里用最尖酸刻薄的语气说尽,真张开嘴时只重复那一个问题:“给我讲讲戴纳·福克斯,斯洛,我只有这一个要求。然后随便你去哪儿,我也再不会来马来西亚了。”这是真的,操,说吧、说吧。他毫不掩饰的在心中以最低的姿态和最卑微的话语乞求她,求求你,斯洛,说吧。求你放我走吧。  

  

“如果你的耳朵没问题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戴纳。就算我和他妹妹做过室友,也不代表我一定就得认识他。谁规定的?”她看上去有些抓狂了,但也只是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克制。  

  

“那就问问格里德。”他厌倦了这种对话,单刀直入。瞬间,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了。  

  

有人从外面走过,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特别,谁都能听出来。对方从衣兜里翻找了很久才掏出像铃铛一样不停敲击作响的钥匙串,打开同层的某一扇门,回到了自己屋里。在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他们窃听的陌生人把门关的很紧,老旧的门锁和缺少润滑的木门合拢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几乎被他们幻听成擂台的敲钟。蓄势待发的全部、在一扇他们谁都看不见的门合拢后爆发——“去问问格里德——”她像扑向猎物的豹子一般冲着男人扑了上去,抽出藏在长袖里的橡胶辊,毫不留情地朝对方头上抽去——他带着还没说完的剩下半句呵斥应声倒地,身体像蛞蝓一样蹭着墙面软趴趴地倒下,瓦伦汀·罗德被摁下了静音键。她一把抓过桌上的钥匙打开房门,而后又将它们扔回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最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旅馆在表演最高潮的谢幕后重新回到了令人恐惧的寂静里,所有白色、红色和棕色的家具壁纸都仍待在开幕时就被安排好的初始地点,一动不动。唯一有所差异的是登记名为瓦伦汀·罗德,房间号307的屋门,从紧关变成了半敞。现在走廊里还是没有人,从尽头被打开了一些的窗户外,有嘈杂的车鸣与人声从很远的地方断断续续的飘过来,用反差把此地的空虚渲染得更为浓烈,他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额头侧贴着冰冷的墙砖,像一具尸体般无人关心。直到另一阵刺耳的开门声从隔了两个空房外的屋门口和高跟鞋的敲击声一起、再度响起时,瓦伦汀·罗德才慢悠悠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望向头顶灰蓝色的天花板。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径直走到了307的房间里,在瓦伦汀身边停下了。他不在乎。对方伸出手在自己的头上摸来摸去也不挣扎,惹得穿高跟鞋的人笑出了声。  

  

“我们该走了。”那人摸了摸头顶上的帽子,语气跟在说‘该去食堂了’的学生一样轻松,而瓦伦汀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级别是稍微晃动一下都觉得头昏脑涨那种的无可救药。反正肯定起不来身了,他自暴自弃的想,不如干脆杀了我吧。  

  

穿高跟鞋的男人仍等待着。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和埃里克·菲洛帕托尔会面时布雷夫才发现,在他带来美利坚合众国的行李里遗漏了领带这项重要物资,即使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疏忽错误,毕竟他可是自诩为全六处独一无二的‘带状物’爱好者。简单举几个标志性例子的说明如下:指的就是他对绷带(早些年人事部总劝他把掩护职业改成搬家公司的,理由是正常的导游不会一年有两百多天都脸上带伤,后来他确实改了这个毛病,把伤口都呼叫转移到身上去了)、卷尺(趁手又随处可见的‘好家伙’,灵感源于上学时好奇心过重的而引发的‘意外’)和工牌挂绳(没用这东西前布雷夫的最高纪录是一个月丢了8张工牌,平均每周两张,达芙妮专为这事儿跟他谈过,说是如果他再把那玩意当成明信片满地乱扔就找人在他身上纹一个,吓得布雷夫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产生狂热情绪这件事。如果只是出于私人偏好方面他忘带领带、就像是约会时自己穿错了最喜欢的裤子这样的小事也就算了,但偏偏前者不仅仅在服装配饰方面很讨喜,对于‘秘密行动’这件事来说也举足轻重。从6年前开始他就只打里侧装有铁丝或者鱼线的带子,虽然把用于对付别人脖子的东西套在自己脖子上听起来很诡异,但还好实际操作起来后成功的情况占了大多,便没人再勒令他‘整改’。后期加上伟大的技术部门支援、把武器从‘里面的东西’变成了‘外面的东西’后——此处所指为金属和布料材质合二为一,把本饰品从头到尾进化成了一件武器的更新——领带就此半永久性的成了布雷夫心中仅次于枪械的心头好。    

  

此时距离会面时间只有不到40分钟了,他还站在旅馆房间里纠结‘如果只是装饰品的话紫红色和藏蓝色哪个更适合他专刊记者的假身份’的问题,还好理查德自从因为几天前的交通事故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决定将他扔在纽约弃之不顾、独自回到英国老家,否则布雷夫肯定是又要遭到对方指点一番的。不过假设这场有关工作道德的辩论赛真的打响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布雷夫一定会铆足劲儿地攻击对方因为车祸事故所留下的后遗症,将所有不合理都变成理查德‘因为惊吓过度大脑紊乱,无法正常思考所造成的无意义焦虑’借机将其排挤出去。他最后选了一条沉闷的深紫色,对着镜子做最后一遍打理时把脑海里幻想的对峙场景收尾——加西亚这种没什么脾气的人真被逼进死路时总能爆发出更有震撼力的反击。布雷夫见过他在办公室里跟人吵架,大家以为结束了准备散场时他又突然抄起手边的马克杯给了所谓的华盛顿分站负责人脑袋一下,对方头破血流、理查德一战成名、围观群众和布雷夫叹为观止,当时也是理查德直属上司的达芙妮发表了长达二十分钟的‘解释通告’最后成功和稀泥的把这件事弄得不了了之了。所以整场意外里,他最佩服的还是她。  

  

相机里最开始设计出了几处用于藏匿秘密录音机的地方,但实际测试中的效果远不足以让人满意,此项目便被迫继续后延。之所以他现在手里还有这么一台失败品纯属意外,考虑到他来见菲洛帕托尔这件事没告诉任何人(理查德也不知道,他可能还在等格雷跟他们联系第三次,殊不知对方已经拿着报酬准备出发去南极度假了)布雷夫只能跟捡破烂的流浪似的收集这类用品,路过开发部时负责组长正忧郁的拿着这个银色的盒子坐在楼梯口抽烟,他本来想义正言辞的斥责对方没有公共道德,但对方转手把相机送给了正需要的自己,于是布雷夫决定得饶人处且饶人。  

  

埃里克·菲洛帕托尔的办公室在三楼,意思是发生火灾也可以尝试一跃而下的高度,虽然还得事先做好种种准备,但可能性尚存就已经是伟大行动开端的第一步了……现在众多精英人士偏好俯瞰众生的顶楼,喜欢自寻死路,这时有人要说:如果真有意外发生那些人也不回向下寻求帮助而是向上坐直升飞机离开。那不就成了另一种活靶子吗?布雷夫觉得自己的观念还是太保守和传统了,大概率接受不来21世纪的思想新潮。议员的秘书给他的纸杯里续了三次水,他不但全喝了甚至还越喝越渴,布雷夫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耐烦,不然——按照格雷的原话来说就是——“他们会非常贴心的关注你身上露出的所有毛病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非常人道的叫你滚蛋”的。  

  

布雷夫不明白只是一个简单的采访、仅有20分钟的谈话为什么会让他们这么抗拒,他出外勤回来后必须按照惯例在D的办公室作报告时都没觉得有这么痛苦和抵触,但布雷夫也依稀记得理查德说过‘他第一次给达芙妮做完简报后出了办公室就直奔厕所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最后吐在了洗手间的走廊里’的事,所以还是决定不追求其中的深意了、就当是人各有别。把屁股紧贴在并不舒适的皮革椅上的斗争继续坚持了一刻钟,菲洛帕托尔已经打破约定迟到了一个小时还拐弯,意识到自己还能心平气和的想这件事,布雷夫忍不住感慨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他把被摘下来的婚戒放在裤兜里,隔着薄薄的丝绸,滚烫的金属品弄得他坐立难安。布雷夫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相机和已经坏掉的按钮,心想晚上还是不吃饭了。还好议员就算事务繁忙到难以抽身却还是始终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愿意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敷衍下他而不是干脆放布雷夫的鸽子,于是在约定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后,他总算是抱着自己的银盒子从走廊挪进了菲洛帕托尔的办公室里,而不得不说,里面的沙发可比外面的舒服多了。埃里克礼貌地把门带上,他非常感激对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要喝点什么不。布雷夫真的喝的足够多,以至于感觉自己像个水桶了。  

  

“格雷亲自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时间接待你,这位《每日邮报》的……亨利先生?”菲洛帕托尔朝他挑了一下眉做询问,所谓的‘亨利先生’也顺势点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要喝点什么吗?”好吧,结果官腔的招呼发言只后延了一句话的时间,布雷夫脸上平静的笑容裂开了一点,他只希望议员没看到或者别在意这些细节,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回答道:“白水就行。”说这话时他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肚子在不停的呻吟和尖叫呢!布雷夫只希望自己不要做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水中毒而死的探员,太丢人了。  

  

菲洛帕托尔不知道他只是倒个水的这15秒里这位假记者脑子里转了这么多的事——议员今年39岁,脸看起来跟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留着一头到肩膀的长发,还相当做作的专门用了根丝带把它们捆起来。不免让人在这到底是兴趣使然还是另一种政治倾向间左右揣测,摇摆不定——实际上答案是哪一种都没人会意外。菲洛帕托尔夫妇都是集中营的幸存者,坐船来到的美国,即使埃里克从小就生活在另一种环境里,但被战争阴云所洗礼过的家族历史宛如荆棘冠一样卡在他的头上,挥之不去。布雷夫认为这是埃里克·菲洛帕托尔和莱特·佩尔艾斯合不来的根本原因之一。  

  

接着他们坐了下来,进行了一些无趣的对话,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布雷夫注意到菲洛帕托尔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厌倦或是不耐烦的表情,甚至相当惬意,或许是对方把这也当成是了一种休息吧,像他这样明显是走后门进来又不会问什么有技术含量或犀利问题的记者总是很好打发的。他们所有的对话内容最后还是被英国人好好记在了笔记本上,如果忽略掉空白处他在发呆时乱涂乱画的老鼠头,那将是一份相当不错的记录稿。  

  

问答进行到第十分钟时,布雷夫旁敲侧击的问起他对于莱特·佩尔艾斯的看法:“关于弗朗西·佩尔艾斯的悲剧您有听说吗?”议员顿时露出惋惜的神情,“虽然我没有见过弗朗西小姐,但她确实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很抱歉听到她的遇难的消息。我真心希望凶手可以早日被缉拿归案。”他告诉亨利(也就是布雷夫)自己的学长曾辅导过弗朗西一段时间,特别称赞过她作为佩尔艾斯家‘后补’的一员的早熟。  

  

“尽管弗朗西小姐是佩尔艾斯家的私生子,但出身并不说明了什么,她依旧是非常优秀的一个人。我始终相信娱乐杂志上关于他们兄妹二人不和的传闻只是因为佩尔艾斯先生工作繁忙才给了那些喜欢夸张论事的人可乘之机,而事实如何应该只有他们二位才知道。”议员补充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正好顺着菲洛帕托尔提出的下一个问题。“说到工作,您认为莱特先生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美国去发展分公司是否意味着一种退出?”  

  

“哦——是的,莱特先生。是的。”后者仿佛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着,一边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调了个、多调整了下坐姿,他把拖延时间的意图暴露的过为明显了,但布雷夫还不决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等着菲洛帕托尔的回答,“我也很惊讶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英国处理分公司业务,那是哪儿来着……啊、曼彻斯特。是的,去年的圣诞晚宴上我和佩尔艾斯先生聊天时他确实提到过有朝一日想回母校看看,如果您读了今年1月的采访专刊就应该知道,进入曼彻斯特大学的这个决定几乎是佩尔艾斯先生的母亲的遗愿了。所以我始终认为他的临时起意也可以看成是一时兴起,所谓的‘人生需要喘息时刻’的自由。”  

  

“据我们内部消息——一些爆料人提供的消息——您也应该知道,”布雷夫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菲洛帕托尔只把他当成一个说话‘直白’的愚蠢记者,不然他非一出门就被人抓走不可,“佩尔艾斯制药的新产品发布会预计在六月召开,但现在这个进度,我们都怀疑莱特会改变原有的安排。最糟的情况就是后延发布会。”  

  

“他不会的。佩尔艾斯先生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看重效率的一位,虽然他现在人在英国,但打电话的频率几乎没有变化。昨天我恰好和他的合伙人芭乐女士吃过午餐,她还满脸苦恼的和我抱怨说‘就因为英国比美国快五个小时,莱特坚持让他们的项目进度也要快上五个小时’呢。他真的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我尊敬他。”议员打趣似的说到。  

  

“许多人认为,包括您刚刚提过的芭乐女士也发表过‘计算机与互联网将会主宰新世纪’的言论,您对这个观点作何评价呢?”  

  

“我很乐于看到科技的进步给人们、包括我的生活带来便利和创新,所以与其说让我评价,不如说让我期待。现在我们还是只能通过沉重笨拙的电话进行所谓的线上会议,也难怪热衷于嘲讽的漫画家们总把我们画成是‘坐在空调房里的搬砖工’了,这么一想还是挺形象的。”他随手拿起旁边茶几下的一份报纸,布雷夫认出了那是菲洛帕托尔最喜欢的一家专门发行时事漫画的出版社所印刷的刊物,名叫《快餐报时》。他至今也没搞懂那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议员翻开给他看了张草图,布雷夫很快意识到对方手中的是一份样刊。  

  

“下个星期的礼拜四,我们将开一场目前为止涉及规模最大的线上会议,可惜的是即使您现在拿到这份爆料也不会是独家首发了。不过在英国还是可以争取下第一的。”菲洛帕托尔道歉似的笑容让布雷夫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他毫不怀疑对方是因为知道他们的谈话已经进入了尾声,所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自己。假如他坚持下去是否会听到议员亲口问自己有关格雷的事?可惜‘亨利’的时间不多,而且菲洛帕托尔也早不是什么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如今冲动对他而言恐怕也是种奢求了。  

  

“我相信您告诉我这件事一定是因为参加会议的成员还包括佩尔艾斯先生。”‘亨利’眨眨眼,仿佛没听到那后半句似,用手轻轻挠了挠自己的侧脸。菲洛帕托尔沉默着笑了笑,答案呼之欲出。“信号方面……您们是怎么保证的呢?”他说了一长串解释,其中包括数量非常之多的‘专业技术类’名词,布雷夫肯定是不能都听懂的,但背下关键词对他来说还算顺手,剩下的空白回去查查补全就好、大概。  

  

然后对方突然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布雷夫看了起来,后者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果然是采访的时间到了。他很识趣的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谢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这确实是一个愉快的下午。”他由衷地说到,眼睛里满是诚恳,并从议员的眼睛里看到了完全相反的犹豫跟躲闪,一时间布雷夫还没明白是为什么。  

  

菲洛帕托尔过分热情的把他送到了电梯口,在等电梯时他们还多聊了几句关于线上会议的细节,当对方提到莱特·佩尔艾斯的医药顾问查克顿也会在他旁边、一同参与这次讨论时布雷夫刻意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感慨科技发展的最终优势是让人‘可以穿着家居服泡咖啡的同时决定到底要不要发射原子弹’,迫使菲洛帕托尔不得不再次重述了一遍为保证这次会议圆满进行他们用了怎样的方式加强信号和联络手段,而这套装备又是多么的复杂跟巨大,以至于技术人员不得不提前两周飞到英国帮莱特在他的办公室里‘大展拳脚’。布雷夫表面上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回应些,但在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的心里其实已经激动得要跳起来了。直到走进电梯,在和菲洛帕托尔对视着等待金属门缓缓合拢的那五秒中里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对方一直向自己投来的那种‘期待’的眼神,是在等‘亨利先生’提起他(或是自己,或者无论谁都好)跟贝里尔·格雷的关系和后者如今他(或许)不知晓的种种。  

  

电梯下到地下二层时布雷夫的胸腔被翻涌而上的愧疚填满,他摸索着怀里并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照相机,为自己甚至没法给格雷提供任何一张有她前男友‘一言难尽’的表情照片深深忏悔起来。显然对方三番五次的说过她不需要那东西的话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电梯下到地下三他就只顾着重新戴上婚戒,无数次的又翻看起被罗德里克计划得严丝合缝的‘周末蜜月’计划,把其他的事情抛之脑后了。上车后他戴起略显多余的帽子,把电台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从地下停车场狂野地冲上地面,沐浴着五月焦灼的阳光,从手扣里摸出买了好几天但一直忘了吃的那包薯片。开出了埃里克·菲洛帕托尔办公室所在的大楼的一段距离后,他先是感到释然、随后才是放松。布雷夫绕着附近的花园和景点多兜了几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一路直冲向机场。回家的兴奋冲昏了他的头脑,所以在倒数第二个红灯的路边瞥见的那个似曾相识的粉红色身影也被他当成了夏天的幽灵,和中暑前兆一起随着冰水、药物和长途旅行时的睡眠消失在了记忆深处。  

  

回到伦敦的旅程里,他梦见自己蜷缩在马耳他的沙滩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