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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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啥了给阿姨来一杯卡布奇诺吧x三五七部分为个人回忆可以跳过不影响阅读,再不发企划页面要关了!草草了事,后面的只能填坑小组见了x【编辑了一下打扰致歉

 

Rain man

 

一、

“出去之后,就往远离市区的地方走,各地都有同伴,他们会继续照顾你们。对了,如果路过空中庭院的话,那里应该正好会开展一些活动,身体允许的话可以留下来看一看。最后就是,记得好好遵守莫罗医生给你们的医嘱。”

送走受伤的市民后,埃德加回到教堂,开始帮酊德兰收拾药品和医疗器械。“为什么不让他们在这里休息到天亮?”酊德兰把消完毒的手术刀理回背包,又将药品分门别类地装回自己的行李箱。

“叛军的收容所离这里不远,同伴们比我更可靠。更何况这里并不会一直都那么安全,刚才的蒙面党来一两个确实问题不大,但比如……那些戴着面具成群结队的家伙,如果他们对银行失去了兴趣呢?杀戮日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没法和他们一起屏息凝神等天明。”

“您要离开了?”

“当然。需要被拯救的人有很多……用小酊德兰的话来说,就是有人需要帮助,自己就会行动,这个想法我非常赞同。我想你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投身于这人造的地狱,也不会安于停留在原地吧?”

“埃德加先生,您说得对。其实刚才您提出准备将他们送到同胞们那儿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也没有逗留过久的打算,谢谢您注意到了。”

他们收拾好工具,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礼堂内的圣母像。尽管埃德加和酊德兰都认为这层简陋的防护无法令它平安地度过杀戮日,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推上了大门,将它重新锁上。

“那么,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

“大概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吧,萨雷里不算大,如果能借到车的话一个晚上就能大致逛完一圈。”

他说完低下头,却发现年轻的医生带着些许不悦和困惑看着自己。“……您没有说实话。”她轻声地说道,“您有目的地,有明确想做的事情……啊,抱歉,也许是我追究过度了。”

在将受伤市民领至教堂的时候,埃德加在路上见到过一位奄奄一息的水手。对方躺在马路正中央,胸口被子弹洞穿,左手臂的下半截也消失不见,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他在埃德加试图止血的时候咽了气。主座教堂和港区之间有很长一段路程,埃德加能想象对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恐惧,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到了这个地方。于是他为对方念了祷词,将对方拖至路边,让尸身不至于被往来的车辆肆意蹂躏。在这过程中他发现水手紧握着一张印有奇特标志的门票——这里港区的船只他熟悉,票样他也记得,但对方手里捏着一张是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并且它的中间印着这样的文字:

“海神光明号,杀戮日午夜十一点顶层,欢迎任何携带筹码前往的客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艘豪华游轮最上方的场所的确是一间规模不小的赌场,和有钱有梦谁都能搏上一把的拉斯维加斯不一样,那是平日里是专属上流人士的娱乐场所。那个地方特地选在杀戮日开放给所有人,任谁都能揣测到里面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埃德加喜欢和聪明的搭档共事,但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姑娘也过于敏锐了。他认为自己不能带着酊德兰去那种地方,赌场里没有医生发挥实力的机会,更何况他并没有打算拯救那里头的任何一个。

酊德兰知道这一点的话,想必是会失望的。

“不,没关系。你的推测十分正确,我是有一些计划,但它们尚未成型,而且在那之前我打算先去空中庭院见一眼——正好表演一会儿就会开始,小酊德兰想去看看吗?”

“这我倒是不用了,这里肯定还有需要救助的人……不过我相信米凯拉女士会给所有人一场精彩的演出。”

“那看来我们得暂时分别啦,天亮后有机会再会吧,到时候带你看看这座城市是如何治疗自己的……愿上帝保佑你。”

“好,愿上帝保佑。”

他们相互道别,同时埃德加悄然将自己悬起几分的心放了下来。人若不会迷茫就好了,他想,毕竟自己也不是不能放下原先的计划,守着酊德兰东奔西走一整夜。

但是——

他捏着手里的门票,最终没再多说一个字。

二、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被叛军的同伴们控制住了,比起自己先前路过的区域,莫索空中庭院此刻维持在了相当良好的状态,甚至连路边的尸体和血迹也减少了许多。作为庭院招牌的绿植也被保护得非常好,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这里也许将成为杀戮日翌日唯一能立即重新开放的地方。

不过当他想起米凯拉的计划后,又很快把这个揣测从自己脑海内抹掉了。暴风雨前的空气也总是凝固着的。

距离米凯拉所说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走进组成了空中庭院的大厦中的一栋。在上楼前他看到了那部眼熟的重型机车,米凯拉已经到了。确实根据对方的性格,她现在应该已经在上方的天台等待时间到来,以保证自己的计划能万无一失。

对叛军来说至关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不只是叛军,对萨雷里,对美利坚乃至整个世界或许都一样,一切很快就会发生改变。至于这一笔究竟会在历史上留下多厚重的记录,那就得看她的努力和运气了。埃德加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朝不远处的女性招了招手。

“你好,米凯拉,看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哎呀,我倒是没想过你今晚会来这里,大家都以为你会趁现在四处奔波,或者尽可能地带一些伤者回营地。”他看到米凯拉带着一丝诧异挑了挑眉毛。“毕竟你经常说能多救到一条生命,灵魂便能离上帝更近一步。”

“对,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来这里是需要你帮忙提供一点点信息,同时看看你的努力成果嘛,我很在意的。”他说着将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对方。“别担心,拥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止我一个——我遇到了很有趣的同伴,似乎她也知道你的事。说起来她比我更纯粹,更努力。尽管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我认为即便世上没有神明,她也会心无旁骛地对每个人伸出援手吧。”

米凯拉用目光扫了一眼埃德加需要的东西,飞快地写下了一串数字,又将纸条交还回去。“你还是尽快买一部手机比较好——听完你的描述我大概知道你遇上了谁,酊德兰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同胞……说来也稀奇,我好像很少听到你像这样评价别人。”

“只是有感而发,禁不住多说了几句,我没有资格评价任何人。我不是神,我的言语无足轻重。”

“我倒是觉得正因为无足轻重,所以可以更自在一些——话说回来,上帝没有准许的事情,你不是也做了许多?”米凯拉勾起嘴角,又伸手指了指埃德加的左腕。“我推荐的人选还不错吧?它恢复得很漂亮。”

“是啊……是的,谢谢。”他看向附近的植被,高楼之间总是容易起风,他隐约能从微微扬起的花瓣和枝叶间辨出不属于自然造物的轮廓。米凯拉想见到的世界和自己的期许大抵是相同的。可究竟该如何达成?她选的这条路是否正确?黎明到来后他们将得到答案。叛军只有在今夜才被称作叛军,只有今夜他们才有机会将高高在上的建国元勋拉扯到地上与之一搏。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米凯拉时的情形。当时他试着在杀戮日到来前自行处理掉正逗留于当地的NFFA官员,却意外救下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人。他斟酌片刻后放弃计划带离了对方,又从男人的手机里得到了米凯拉联系方式——没过太久他所在的小教堂外便传来机车轰鸣。身着机车服的女人意气风发,自然而然地来到自己身边,一边利索地扛起受伤的同伴。“对不起,我们的同伴有些心急了。不过您会在这种时刻遇到他,收留他,直至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我能否认为您和我们抱有同样的志愿?”她热情大方地对埃德加伸出手掌。

“志愿?”

“对,志愿——修正谬误,改变世界,我和一些抱有相同志愿的伙伴建立了组织。”她说着递给埃德加一枚徽章,“把我们的杀戮日说给你的神明听吧,一切都将改变。”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他把思想从回忆中拽回现实,米凯拉已经在对周边的投影机器进行最终调试。

“当然可以,我们还有些许时间。只是牧师先生,我记得你的告解对象只有天上的那一位才对,如果你的问题过于深刻,那我就没有能提交完美答卷的自信了。”

埃德加笑了:“哎呀,怎么会……只是一个针对米凯拉个人的问题:你制定了这个计划,但是你可曾预见过这么做的未来?你——或者说我们是否拥有足够用来支付的代价?”

“哈哈,我要有这样的能力就不至于偷摸着筹划至今日才动手。和你一样,我做了足够的权衡和考量,而且我相信萨雷里,相信世上的人们……再过几分钟,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的。”

“尽管他们正在四处屠戮?”

“是的,只需掌握好度。”米凯拉的长发也楼宇间的气流托了起来。“人们哪怕有迷茫,有私欲,也仍旧是能用理性和良知将自己制约起来的生物。这个世界不需要通过杀戮日换来的繁华与和平,人若是迷茫,那就加以引导……埃德加,这之后的事你应该比我熟。好了,接下来就是宣言的时间了。”

米凯拉说完后,又通过对讲机与其他同伴确认了时间,这之后她向埃德加比画了一下手势,示意谈话暂时只能到此为止。她走向天台边缘的总开关,与同伴启动了电源。光自下方而上,铺满了他们的视野。这块屏幕成了萨雷里的光,影像中的言语成了萨雷里的声音,这座城市此时此刻被抹上了新的色彩。无论是挥举着刀枪的手,还是因恐惧因绝望而颤抖着落泪的眼,还是那些高高在上欣赏着虐杀景象的西装革履——背叛者们的言语将钉入他们的灵魂深处。

“很快就会有人来毁掉这里的吧……”埃德加听到一名叛军喃喃自语。

“被毁坏也没有关系,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上前宽慰对方,“米凯拉说过,影像总会消失的,但思想不会,它已经扎根于每个人的脑海。哪怕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一定逃不过自己的心。我相信米凯拉说的,人终究是向善的生物,只是需要时间来找回正确的方向。”

归根结底宗教也是这么回事,埃德加默默地思索着。传播思想,付诸行动,给予无助者力量,使得迷茫者目明,刺痛混沌之人的身与心。当今时代早已不适合制造神祇,但杀戮日反而给了人们一个祈求救世主到来的机会。米凯拉和这个组织倘若真成人们内心的支柱,那倒也算好事一桩。

“在那之前,还是先请上帝继续保佑诸位吧。”

他向米凯拉和其他人挥了挥手,离开天台。他一边想着那些宣言一时半会儿传达不到的地方,一边思索下楼之后如何找一部油量充足的车。

三、

在人们欢度情人节的夜晚,我被债主用菜刀剁掉了三根手指。

他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雇几个混混,把我的一个根食指和两根拇指带回他面前,对他来说这次的事就算完了。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我欠了他钱,他却仍在我身上费钱费心。

而混混们似乎也想从我这里找到一些乐子,他们拿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还把我按在垃圾堆里揍了一顿。这导致现在我只能跪在垃圾箱的边上,一边呕吐一边思考今后该怎么办:刚才他们说了,下个月还不上钱,债主就会真的来要我的命。把塑料袋套在我的脑袋上扎紧,等我断了气,就把我身上能用的器官拆下,卖到黑市,还清我的债——嘿!那还不如今天就这么做呢!

现在我没了大拇指,连拨个电话都很难。不过这个点隔壁屋的老头肯定已经在家里喝了个烂醉,即便我打了这通电话出去,十有八九他也不会听到我求救的铃声。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愿意来把我扛回去,或者用身上不多的零钱给我买一罐热咖啡。萨雷里也没有那么多好心人,经济不景气,大家自顾不暇。即便是这样的日子,我在白天也没见到多少抱着玫瑰的甜蜜情侣。

不如我就在这里自尽吧。我听到嗡嗡叫唤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对我说。咬断舌头,横死街头,兴许尸体还会被夜半往来的车辆压制成泥。至于天亮后谁会变成第一个被我吓到尖叫的倒霉蛋,那就不是轮得到我操心的事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由于我的上下门牙被打断了,于是只能维持着青蛙一般匍匐于地的姿势,靠脑袋的重量和下颌骨的支撑朝着舌根发力——很疼,但没有噗噗冒血的手掌和牙根疼得厉害,咬断嘴里的这块肉,我真的会死吗?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哎呀,我甚至没有这样的力气。

一无是处被逐出家门的败家子,沉迷赌博以后债台高筑……要想赚一顿饭钱要么靠讨要么靠偷,好不容易拿到那么点能看的数量,下一秒又送进老虎机。

我看着眼前的走马灯,牙齿却发不出力。靠这个方法是死不成了,可天亮后就又是新一轮的痛苦,我需要疗伤,需要吃饭,需要绞尽脑汁去想办法赚钱……21点如何?好像最近摸清了门路……

哎!哎!该死的,你一动脑筋就在想赌!

我感觉眼泪顺着脸掉到了嘴里,索性翻过身子,决定挑个舒服点的姿势接着睡。明天老头收垃圾的时候总会发现我的,就这样吧。

我艰难地试图仰躺,却很快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当我的目光往上看时,正好对上了一双色彩怪异的眼。它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带任何感情,好像打算把我现在这副落魄模样永远刻在它们主人的记忆里那样。“看够了没……”我打算骂他几句,却几乎说不出正常的话来,最后甚至咕噜咕噜地吐了两个血泡出来。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介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对我产生厌恶,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晌久,他才慢吞吞地开了金口:

“你需……要什么。”

天呐,就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语调怪异,节奏混乱,一时间我甚至分不出究竟被狠揍一顿发不出声人的是我还是他。我瞥了他一眼,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转动着那对浅到不太正常的灰色眼睛,他的目光在我的手掌和脸上游移了老半天,终于判断出来我需要帮助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救救我?我快死掉了。”我用最后的耐性和体力说完这些后,眼前的景象便被黑暗替代了,昏迷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了一句“好”。

后来我是被老头用扫把敲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人已经横躺在了家门口——虽然用家来形容,实际上也不过是一间用破仓库改造的贫民窟罢了。我的手已经被纱布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抬起胳膊嗅了嗅,闻到了血肉和草本植物的味道。

“要睡就回屋睡,想死就死得远点。老清老早开门撞见你这副样子,折寿哦——”老头用脚踢了我一下,示意我挡道儿了。“钱又输光了?还是被莱特老爷的哪条狗抓到了?”

“两种都有,怎样,满意了?”

“哼,我看也是。你还能回来,说明他觉得还能从你身上榨出点东西,不然你早就被开膛破肚啦!心肝脾肺肾被分开卖到不一样的黑诊所里头,装进小冰箱,哦哟哟。”

“老不死的,扫你的马路去……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我又渴又饿,懒得搭理他,提心吊胆地用手肘撑地,总算是爬了起来。老头骂骂咧咧地一边说我就是只怕死的臭虫,一边提着他的吃饭家伙跑大街上去了,我这才灰溜溜地挪回屋内自己的隔间里。没记错的话我的毯子下面还有昨天早上没吃完的半块饼……我忍着疼痛,用无名指和小指把我的口粮从毯子的破洞里抠了出来。

等食物进了肚,我这才有闲工夫想昨晚的事情。那几根手指肯定已经被莱特老爷家的狗连着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去了,没可能再讨回来,不过说实话,现在还能留条命在这里吃饼已经是个奇迹了。我躺进毛毯里,闻着烧饼留下的油香,回忆起了昨晚闭眼前最后见到的家伙——我能在住所外头醒过来,估计也多亏他,只是他为什么会知道一个落魄赌徒平时睡在哪个窟里?还是说只是凑巧而随意地把我往这个破仓库门口一丢?

我试着在脑袋里重现对方的模样。平日里在这唐人街混迹久了,大部分老居民我都能记个大概,但昨天那家伙……我想了半天,除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亚洲人脸,头发是黑的”之外,好像回忆不起任何其他有关于他的特征——噢,对了,眼睛颜色有点浅,这个少见。

但最终我还是没能把他和这里的任何名字对上号,估计是新迁来的吧,等老头回来了我再问问他。虽说也没法去报恩——我也没什么能拿来作为谢礼的东西,不过我终究有些在意:他愿意帮我,把我从随时会被碾成肉酱的马路当中拖走,又给我包好了伤,说明是个好人,可昨儿个他一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好像是个傻子。我想起那对自上而下把我当爬虫俯视的眼睛,在我开口求他帮我一把的瞬间却动摇得一塌糊涂,慌乱又紧张,甚至带着几丝怯意,这种人要是上了牌局,没五分钟就真的会输到全身内脏都被签约卖掉的吧。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我把他给我包好的手掌举到眼前,包扎倒是很讲究,但我认为他大概率没有考虑过,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做同样的后续处置的——别说药了,就光这白花花的纱布,我都没钱去弄……

“……不会吧?”

忽然左手掌中央一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区域吸引了我的目光。本以为是污渍,可在用脸蹭了几下之后,我意识到这应该是纸片或者其他硬质布料的一小部分折角。我试着去撕开外头的包扎——疼,尽管在开始用力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双手同时传来锥心的疼痛,但我还是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惨叫着把最外面的一层揭了下来。在门外的时候光顾着应付老头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是因为触动了伤口还是因为心里难以置信,我感觉自己浑身发烫,手脚颤个没完——我到底遇到了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纱布被贴心地剪开成了好几段,而里头一层虽然被血和组织液弄脏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渗透出来。我把拆下来的部分扔到了地上,把掉出来的部分塞进了毛毯的洞里,又马上把毯子翻了个面,最后整个人用力地躺了上去。

亏得没有透出来。

我看着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回想起此时此刻被自己藏到毯子下的纸片的模样……上帝啊!我可太久没摸过富兰克林的脸了!

四、

宣言仍在持续地播放着。埃德加离开摩天高楼的时候,隐隐听到远方传来螺旋桨的响动。政府对此不可能坐视不管,不过米凯拉想要达到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曾有叛军同伴邀请埃德加留下一同行动,埃德加拒绝了他们。尽管目的一致,可也仅仅是目的一致罢了。“愿我们凑巧地在各自理想的未来相会。”他这么说着辞别那些个伙伴——现在该继续完成一开始的计划了。

若想尽快抵达港区,当务之急是需要一辆代步工具。车辆随处可见,但还能够发动的并不多,埃德加偶尔能见到头戴面具的暴徒叫嚣着粗俗的言语,跋扈地开车从身边驶过,碾压在路中央的各类躯体之上。于是他计划就从下一辆迎面驶来的倒霉蛋手里夺一辆过来,只要窗户开着,他就有办法将里头的人拽出来。

掠夺并非上帝喜爱看到的事情,但就把忏悔留在今夜之后吧。埃德加听到前方传来引擎作响,集中起精神——

然而比起车辆,率先进入视野的却是他已然熟悉的身影:深绿色的过腰长发,染上尘埃却依旧醒目的医用白褂,大而沉重的行李箱和拖着它前行的纤细躯体,醒目的大蝴蝶结在其发丝中随着动作一摇一晃,这使得埃德加决定暂时放下了劫车的打算。

“怎么还是到这里来了?”他上前和对方打起招呼。

“啊,您好,埃德加先生。”酊德兰似乎对这次重逢并不意外,她礼貌而认真地低头,再度按照礼节向埃德加问了好。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私家车从他们身旁经过,但埃德加将它从脑海里赶了出去。“见到米凯拉女士了吗?”

“已经见到啦,精神得很。叛军的计划目前为止也十分顺利,接下来就得根据对面的动作思考方案了,不过我相信他们。”

“我也相信。愿今夜这样的谬误不再产生。”

“一起加油吧——话说回来,小酊德兰是补充过物资了?”比起先前在银行相遇的时候,酊德兰的行李箱上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小包裹。

“说到这个……之前遇到了一位遭受困扰的先生,我提供了帮助,然后他就给我留下了这些。”酊德兰把自己得到的背包拿给埃德加看,“基本上都是食物和急救用品,我认为接下来会需要用到它们就带上了,不过……”

“不过?”

“其实还有一些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物品,被我留在原地了——对了,它们或许能够帮助到您,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我过去看一下。”

“当然,我很愿意——不如说感激不尽。”这下与最初相遇时的情形反了过来:埃德加在酊德兰的指引下穿梭于萨雷里的街道,绕过尸体,避开暴徒,偶尔停下脚步为沿途受伤的人包扎伤口,也会在见到施暴现场的时候默契地上前制止——通常是在对方被埃德加钳制住后,再由酊德兰送上一剂麻醉。

“其实我以为埃德加先生会留在空中庭院那边,叛军的大家一定很需要您的能力。”

“我也考虑过,不过还是算啦。我没有和NFFA正面交锋的勇气,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就挺好。其实小酊德兰也一样吧,懂得医术的同伴在叛军里也是很珍贵的。”

“我想多看看。”酊德兰一边走,一边计算剩余的药剂。“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仅凭一纸文书就能真的彻底放纵自己,让国家收回这条政策固然好,但事实上问题出在人的内心,我想找到根治它的方式。更何况,就算是地狱,也需要有人来见证。”

埃德加看着眼前晃动的蝴蝶结,觉得自己输了个彻底,尽管他们之间本就不涉及输赢。“感谢主给我这个机会再遇到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小酊德兰比我想得还要伟大。”

“倒也没有……啊,我们到了。”酊德兰停下脚步,将停于街对面的一辆小私家车指给埃德加看。“那位先生留下的其他物品就在车里,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不过希望能帮助到您。”

“车里?”埃德加心里一紧。在他需要有人帮忙救助伤患的时候,酊德兰出现在了眼前;在他寻找能使用的车辆时,对方又带着自己想要的一切与自己相遇。

埃德加从来不花功夫去识人——若真心怀善意,那便感激,若遭到背叛,也不必怨恨。他带着这样的心态生活至今,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世上通常不会接连发生这么多好事。只是他对着面前这个正在回忆自己经历的年轻医生,没能生出任何猜忌的念头。

上帝啊,这也是源于您的慷慨?他内心感慨。

“对,顺带一提,车也是他留下来的。之所以没有直接开走,是因为我还需要一份这里的地图,我不熟悉萨雷里。如果您需要的话,也可以交给您处理。”

“地图啊……那么现在你找到了。”埃德加思考片刻,最终拉开车门,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又对酊德兰做出了请的姿势。“我确实需要它,不过在那之前报上你想去的地方吧,萨雷里内的任何区域都可以,我记得这里每一寸土地的模样。”

“这样吗?真的非常感谢您。”酊德兰又浅浅地行了礼,随后将自己的行李放到后座,利落大方地坐入车内。“对了,您是否知道海神光明号?”

五、

我思考再三,最后还是伸手敲响了眼前的门。“——先说好,小子,我告诉你这些可不代表我就推荐你去接近他。那不是和你身处一个世界的东西。”我还记得老头昨天一边喝我买来的酒,一边对我絮叨。

“我不想听废话,说你知道的就行了,我有分寸。”归根结底,我太想知道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因为我的一声抱怨,就给我包扎好伤口,又把我送回家,甚至给了我足以维持好几天口粮的金钱。不过说实话,比起购置食物我还是更想把这些钱送到赌场里,毕竟只有那种地方才能实现名为钱生钱的奇迹。

只是我站在筹码贩卖机跟前,只要每每想起那个人慌乱的表情,就总是不得不逼迫自己把拿着钞票的手缩了回去。他捞回我的性命肯定不是为了看我再去赌个没完,更何况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连筹码牌都握不稳。唯一的困扰就是我欠的实在是太多了——总有一天我还是得走回这条路,不过这几天我希望自己能好好休息一下。

我趁老头出去收垃圾的时候买好了他喜欢的酒和小菜,同时挑挑拣拣着把那个晚上遇到的人和事情讲给他听。对于在这条街上生活的各种面孔,他应该比我熟悉得多。果不其然,他的嘴在三四两白酒下肚后,便被轻而易举地撬开了。

“知道以前这儿的堂会头头么?前年被政府抓住尾巴,几个月前开庭了被判牢底坐穿的那个。”

“啊,听过个大概……”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了印象,姓秦还是什么的来着。我听说过,只要有途径能拉到堂会的庇佑,就不至于在这经济越发萧条的年代变得走投无路。那时候我的生意还没垮台,没有沉迷烟酒赌博,也和这些人身处的世界没什么牵连。现在说这一切都为时已晚。“所以呢?与他有关的那些人不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他们或多或少手里都沾着点儿血债,就算不至于一起进大牢,但组织瓦解以后也被仇家清理得差不多吧。”

“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听说——你记住了,我也只是听说啊……”老头咂了咂嘴,忽然把音量给压低了。明明这破垃圾棚也不会有别人进来,不知掉他搞什么名堂。“就在今年年头的时候,有人把他家的小孩给偷偷安到这儿来了。”

“要来就来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忽然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不会吧,你的意思是那人是秦家的?”

我难以接受。一个连多说半句话都吞吞吐吐的胆小鬼,怎么会和那种地方有关系——但我看出来了,他手里头的钱确实不少,路上随便遇到个人想塞就塞。

“嗨,都说是听来的了……主要还是你说的那些,让我觉得有点像。”老头说着又举起杯子用嘴抿了一口,“送过来的那个,据说是堂主和家里哪个表亲偷偷生下来的——你也知道,那种小孩很容易出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不聋不哑但说不来话,智力倒是没问题,就是据说一直被丢着没人管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常识。他被带过来以后,家里人给他留了把房门钥匙就走了,我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来的。”

“这样啊……那如果谁能和他搞好关系岂不是……”

“想什么呢!”我的脑袋被老头用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你打算直接上门要饭?人家理你才有鬼,更何况……”

“更何况?”

“哎,警方看在他脑筋不正常的份上没来追究,那些个仇家也没把他当回事儿,甚至他里都放弃了他——但即便如此,他那条道上的东西你我都碰不得,记住没?”

回忆完老头的忠告,我再次做了个深呼吸,重复了一遍敲门的动作——这一回门被打开了,那个傍晚我见到的脸果真出现在了眼前。明明这次我没再躺在地上,他却仍然低垂着脑袋。“您好……哎,我是说,早上好秦先生,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是……”

“住垃圾棚的人。”

“咦……?”他居然记得我!在我瞻前顾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套近乎的时候,他居然表示自己记得我?天哪怎么会这样,尽管被帮过可我好像并不至于给他留下印象。“您,您记得呀?”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我浑身上下都开始不太自在的时候才慢吞吞地重新开口。“这里的所有人,都能记住。”他的遣词造句还是那么奇怪,罢了,我能懂就行。

“那可真是太好啦,我过来是想对您表达感谢……”

我独自说了一通,结果他不搭话,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样。“你……需要什么……”他憋了晌久,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发问,结果他还是只会说当时的那句话。

“我想要钱!啊不是——我想要工作——”我觉得再下去自己就得原地跪下给他磕头了,“虽说我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可又有谁愿意这么把这种日子维持下去?我听说您一个人搬来这地儿也没照应,我能有幸被您搭救也是一种缘分,所以如果您需要一个打杂工人的话……”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转头走了!那可不行!好在他没把门关回去,不知道是默许我进来了还是根本没有要锁门的概念。我赶紧跟了上去,我能帮到他什么倒不是重点,只是如果将来他家避过风头以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小少爷,到时候我留在这里,不就能一通飞黄腾达了?“秦先生,啊不,秦少爷……!留下您我不会吃亏的,我向天发誓!”我跟上他,一路随着进了他的住所,说真的只要他肯点头,让我像断了腿的野狗一样一路爬进去我都乐。

我瞧着他走进屋子,打开抽屉,在里面翻翻找找——几分钟后一大摞现金就被丢在了我的跟前。“哎哟谢谢您……我确实需要钱财,但我想有尊严地赚取——这样也不至于您一天到晚单方面地付出。”我想要长久的利益,想要他背后那个势力的庇佑,眼前这点钱至多只能补上我赌债的一小部分窟窿,“请让我为您工作吧!在这里生活不容易,但有我在,您平时就能轻松不少……哎,我发自内心地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的时间不多了,再下去我会没命的——

“……我知道了。”在我几近要放弃的时候,他却突然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我。

“啊,啊……那就是您答应了?”

他没有对我的话进行确认,却也没反驳。但我知道他的的确确同意了下来。因为他把钥匙丢给了我。

后来的日子,便是我一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一边想方设法地在他家里寻找他本家的联络方式,但是一无所获,取而代之的是我对他本人的了解倒开始日益加深。比方说他五点就会准时自行醒来,只吃固定牌子的面包和果酱作为早饭——在那之前还会背固定的祷告词,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然后他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或者索性发呆直到傍晚又要晚祷的时候,没有午饭——对,虽然老头觉得他是个傻子,但他真的会看书,他房间内的书架和他的墙面一样大。可奇怪的地方在于,他能背下自己看过的所有文章,却每次在我好奇想听听感想的时候又一副难以开口十分困扰的模样,比起读书看起来更像是在用脑子做复印。最后结束了晚餐,他又会风雨无阻地去外面走上一圈,漫无目的,待到十点就会回家上床歇息。这样的日子我跟着他连续过了一周,简直规律到了可怕。偶尔我想插手更改一下他的作息时间表,却遭到了他的严词拒绝,他难得拒绝别人什么。

不过反过来他从未管过我每天几点来报道,也无所谓我什么时候安排自己下班,甚至我明目张胆地翻动他房间里的物品,他也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然后继续他自己的事。

难不成他家里真的把他彻底放弃了?连个联络的方式都没留下?那我这几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还不如先拿下他的钱呢,这样到月底也算是一点点交代。我烦闷地捣鼓着房间里的杂物架,却不小心打落了什么类似摆件的小玩意儿。

咦?骰子?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

辨清了是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到脚边以后,我感到有些意外,将它们捡起来想塞回原处,一回头却看到他正巧推门进来了。“对不起,我不当心把它们弄落到了地上。”我见他依旧垂着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恕我冒昧,您玩过这个?”

他没回话,只是把手朝我伸了过来,示意我把手里的东西交过去,他不太会做出这样的表达,令我感到十分稀奇,赶紧把手里的骰子递过去了。而他在接过以后,转身打开了一侧的柜子——他居然从里面拿出了骰盅?这里还藏着这种东西,我都没能发现。“熟悉。”他这么说着,将三枚骰子丢进去了。“……要几?”

“啊,这,我想想……拿个顺牌?四五六?”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东西熟悉,随意报了个要求给他——哪知道在一通快到我看不清的摇晃之后,骰盅被嘭地倒扣在了桌上。他仍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指了指它,示意由我来打开。

“不能吧……”我忽然有些忐忑,既想要看到我刚刚所说的结果,又不希望真的实现它。与此同时一个想法从我脑袋深处蹦了出来,不过前提是小少爷要真的能做到。

我呼了口气,紧张地伸手过去——

而后我的人生就随着这个骰盅一同被打开了。我大张着嘴又让他试了几回,他几乎能达到任何我想看到的结果。第二天我就带他去了附近的赌场——骰子根本难不倒他,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赌博项目他都擅长极了,甚至游刃有余。只有在我提议去试两把老虎机的时候,他会对我摇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他嘴里问出来,这些东西中有相当一部分提前已经设置过了内部程序,没法直接通过外界去干预结果,他拿这种东西没辙儿。

但也足够了,他能记住仅仅扫过一眼的所有纸牌的纹样,也能听出骰子在撞击骰盅内壁之后究竟转了几个面——不仅是赌博本身,同时关于赌场的,甚至它们背后那个我本以为已经将他驱逐出去的世界,他谙熟其中所有的规矩和生存法则。只是他知晓,却从来不会将心里的想法和推测对人倾诉,只有在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断断续续地说着今天得到此为止,而后拽着我离开,事实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只能在事后依照回忆进行复盘的时候自行推理出当时我们究竟是招摇过度引起了不该有的注意,还是那个地方本身就暗藏危机。我试探着问他这些技巧是哪里得来的时候,他只会回答我运气很好。

我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仔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倒是和他差不多。只是电影角色的身边不乏温柔善良的人,现实里愿意接近他的人只有我;影片里最终兄弟情深地将额头紧靠,这儿的我们……哎,尽管我已经不太在意最初的目的了,但终究也没脸自称他的兄弟。

我看着他漫无目的地散发着才能的模样,偶尔也会不禁感慨——如果我或者其他人都不曾向他请求,他是否就会永远地把自己的宝藏搁置在一旁,就这么守着家族留下来的屋子和钱财,沉默无言地度过一生?

他家里一定也知道他拥有的东西,所以比起让他成为一名心智健全的人类,他们选择了把他先一步磨成了趁手的工具。他们并没有如传闻那样放弃过他,或许那些人也曾考虑在将来一点一点地对其进行引导,可变数却来得太快。

很快我便靠他筹够了欠下的金额,在最后一笔钱款汇入账户的时候,我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淌。如此容易……如此容易!眼前的人用几周时间终结了我近两年的噩梦,我在如履薄冰的那些日子里无数次想过终结自己的性命,无数次在梦魇下惊醒,结果现在回头去看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想责怪他为什么这时候才出现,可我又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论亏欠,也只有我欠他。我永远欠着债。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试图拉我起来——他倒是也有了些许变化,曾经他至多只会看着我,等我自己主动开口。“我没事,我没事……只是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对他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我们走吧!明天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先不赌钱了——人活一世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尽管你可能不需要,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尝试……就算是我继续求你。”

他一听到我继续请求,便仍旧不假思索地答应。究竟他要花上多久才能戒掉这个习惯,我预测不出来,但我认为总得试一下。我们分别之后,我自己找了家酒馆狠狠地大喝了一通——只要明天等银行开门,把钱汇到莱特的账上,我的新人生就开始了!还清债务,重新开始……我有了能帮到我的搭档,东山再起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等我重新有了公司、产业,有了能够光明正大从兜里掏出来的钱财,我也许还能再回家看看……

当旭日初升的时候,我带着我嗡嗡作响的脑袋和大笔钱财回到了住处。我给老头也带了好酒,这次可是洋人的酒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喝习惯。归根结底我能有这样的际遇也多亏了老头——

然而我推开门,却正好和匆匆忙忙冲出来的他撞了个满怀。“大清早的去哪里啊这么急……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破洞里透出了他的衣物和棉被的颜色。“你要走?”

“是啊……到了去隔壁市的车票,不回来了。”他的脸上露出了我十分陌生的凝重和紧张,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过话。“政府颁布了一项新的法则,一周后这里会变成地狱,你也快准备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六、

他尝试着第三次发动汽车,遍体鳞伤的车身在往前挪了一点点距离后,又猛地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在惯性下狠狠撞到了座位的靠垫。“抱歉,抱歉,虽然想着能借一部车,但我忘了我并不会驾驶。刚才有没有撞疼你?”

“请别在意,我没事,就是有点出乎意料。”酊德兰试着打开车内的电子屏幕,“其实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类车可以自动驾驶……啊,有了。”她的指尖在屏幕中央点击了几下,打开了控制界面。“埃德加先生,我们要去的方向是……?”

她收回胳膊,示意埃德加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操作了。可牧师的手在触控屏上游移了许久,最终却险些将系统整个退了出去。“那个,其实……这个我也不会呢!”他在女孩诧异的眼神中,略显尴尬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电子产品的奥秘我还没能参透——不过我有个办法,就是我们合作,我报方位,你来操作,毕竟地图本身的内容是不变的。”

他们合力设置好了目的地,总算是启动了汽车。“没想到埃德加先生会不擅长这些呀。”

“其他人也经常这么说。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结果日子在这种念头里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就一点儿都跟不上时代了。”他见汽车平稳地驶离了最初停靠的街巷,这才有些放下心地学着酊德兰的样子,靠到了座位靠垫上。

“总觉得您有点紧张?”

“被发现了呀,确实紧张。我不太习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机械——对了,在前往我们共同的目的地之前,能不能再绕个道?”

酊德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于是埃德加便将先前从米凯拉处得到的信息报了出来。“这串数字是……”

“坐标。我想去找一位叛军的同伴帮个忙,不过他没有固定的住所,能确认的就是他平时会在这个坐标地点附近活动。”

“不过为什么是坐标?如果这只是一辆老式燃油车的话,我们就没办法进行定位了。”酊德兰三两下设置好了新的目标,将目光停留在了他们预计行径的路线图上。

“那倒不用担心,我也可以直接报出路线,和现在屏幕上的这条差不多。坐标是不会背叛我们的。”他说着拿起座位下的物品——雷管,火药,引线,他不知道那个留下这些物品仓皇而逃的家伙准备做些什么,不过现在这些物品都成了他的,倒是省下不少麻烦。“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儿吧,为什么要去海神光明号?你知道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我知道,我救助的人们中有人告诉了我港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出乎意料的,她完全没有逃避这个话题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去。埃德加先生您会这么问我,说明您也对此十分了解吧?”

“你比我想得还要敏锐。”埃德加低头承认,他将手里起初被酊德兰判断为使用不上的工具示意给她看:“事实上在我们分别之前,我就计划去那里。以人命为筹码的赌局,总不能放任它对外开放一整夜。去找米凯拉也是因为需要她提供些许帮助,叛军里有擅长把它们组装到一起的人。”

“您想把赌场毁掉?”

“是的。我个人判断这个行动十分危险,所以从内心层面来说,我并不希望你和我一同前往。这辆车也许会成为一张单程票——可即便我这么说,小酊德兰也不会同意就此下车吧。”他见酊德兰认真而谨慎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话题说了下去:“只是我好奇,你到那儿去又能做什么呢?那里很可能不存在能被你拯救的人。”

“其实我的想法与您很接近。”酊德兰说着握紧了手里的小包,“没有了赌场,赌局也就会终止,就不会再有牺牲。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种赌局存在的意义,把人的性命当做筹码,这么做他们究竟能得到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大概是心灵,或者说欲望层面的某种满足。不过对于你来说,比起不能容忍,更多的成分是不能理解吗?”见导航显示他们即将第一个目的地,他将手里的危险物品逐步地收回包里。“你的困惑是正确的,有些没有必要的相互理解还是放弃比较好。”

他们的车在一个街角稳稳地停了下来。相比先前经过的路段,这里的光景就显得冷清得多:没有时不时便冒出来一通破坏的蒙面党,也没有心惊胆战瑟缩在路边的普通市民,这里仿佛被萨雷里给遗忘了。

“不过要怎样才能找到您所说的同胞……?”酊德兰四处张望了片刻,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的来访。

“当然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喊。”他站在原地,佯装深吸一口气的样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喊出声,一名男性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的拐角。他外衣的肩膀上绣着蛇与盾牌的纹样。“您好,威尔先生。”埃德加向他招了招手。

“你这一喊大抵会要了我的命——想要我出来接人的话,直接拨我的号码不就得了?”男人抱着胳膊,嘴里还叼着燃到一半的烟。“哦想起来了,你这原始人连手机都没有。”

“米凯拉也这么说过我,得了,等太阳升起后我会考虑去买一部学着用,不过这不是重点。”埃德加径直走到威尔身边,把手里提着的包裹塞到对方怀里。“我需要把它变成能听我指挥起爆的那种,您能做到吧?”

“废话,不过你得给我钱,以及差不多一小时的工作时间……别皱眉头,亏得你带来了原料,这已经很快了,而且还能给你省下一笔。”威尔瞥了手里的材料一眼,目光很快又游移到埃德加和酊德兰身上。见酊德兰对自己打了招呼,他颇为讶异地挑起眉毛:“哦,还带了个伴,小姑娘倒怪有礼貌的……你该不会想带着她去犯事儿?”

“所以您也该相应的礼貌一些,莫罗医生是我们的同胞。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她的热心程度不亚于我。我们身上所有的现金也都在包里,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会在天亮后再去取一些的。”

威尔掂了一下怀里的重量,利索地转过身。“这些就够了,我不贪心——跟上来吧,放心,不会有同胞以外的人摸过来的。去年的今日这里发生过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杀事件,政府想利用时间抹掉这些痕迹,市民们一时半会儿也忌讳得很。但对我来说正好,我缺住的地方。”

埃德加打量了一下酊德兰的表情,见对方完全没有表露出抗拒的态度,这才放心地带着她跟上去。他们没花太多时间便来到了一栋废弃的六层公寓里,威尔拉开一楼中央通往地窖的门把手,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他本以为这个被人荒废遗忘的工作间会布满苦涩的尘埃和霉味,可没想到威尔将它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可是我工作的地方,难道你希望我的活儿干到一半突然引发粉尘爆炸?”见埃德加脸上写着大大的难以置信,他便主动开口解释了。“不过干净归干净,但东西都是破的——得委屈你们在这个烂掉的沙发上休息一会,顺带一提我这儿只有饮用水,需要自取。”

酊德兰似乎没有对这里的环境产生半点属于她个人的想法,她只是对工作间的主人点头致谢,便主动选了个相对完好的座位。她的行李箱被暂时安置在了他们的车内,只有一部分药效强力的麻醉针剂被她随身带到了此处。她也并非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不过这才是对的。叛军这支队伍内充斥着各种理念,相同的标识无法证明任何事情。埃德加这么想着,也同样坐了下来。

“我很好奇埃德加先生的计划。”短暂的沉默之后,酊德兰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组装引爆装置的同伴,接着转身看向埃德加,“您是打算把它安在赌场内部,然后找机会引爆吗?”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扮成普通的观众,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赌局上的时候,偷摸着装上它们——毁不了整艘邮轮,但至少可以将赌场破坏掉。没收赌桌和刑具的同时,也能让他们暂时安分一些。”

“但这么做的话,很容易产生伤亡……如果作为筹码的无辜群众也被卷进来的话,这有些得不偿失。”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早该想到酊德兰会问这个问题,在豪华游轮上使用爆炸物,怎么想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这么做的确会造成令人惋惜的结果,但是请想象一下天秤的样子:一边是此时此刻已经汇聚在赌场内的生命,一边是未来可能遭到诱惑,源源不断加入这种赌局的更多生命,我会选择后者的。”他认为这个话题不应该更加深入下去,便想了个新的问题来结束探讨:“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没能再相遇,而是小酊德兰一个人前往赌场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

“嗯,我想的是制服举办这场赌局的人……会有些困难,但我认为自己能办到,比如混入作为筹码的人群里……”她的话语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向埃德加,那张素来维持着优雅和平静的脸庞鲜少地有了些灵动的表情。“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听看?”

七、

杀戮日,杀戮日……究竟是哪位伟大的官员想出来的这种日子!我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在杀戮日的夜晚,一切法律法规将会消失在萨雷里的土地上,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任何事情——对,任何,其中特指的是这个节日的名字。三月二十四日,那天也是我被下了最后通牒要还钱的时间,莱特那种人是不会在意那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的,他们每一天都可以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可是我呢?

现在我筹够了钱,姑且算是保住这条命,结果这突如其来的新政策却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不可能和老头一样了无牵挂地逃到邻市去,取我命的人和给我生路的人都在这里。我掏出银行卡和手边的现金,将它们理了又理。“明天和你们告别后,我就是自由身了……可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呢,我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吗?”

钱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问题的,我叹了口气,翻个身决定先睡——然而在我准备将这些钱财藏回枕头下面的时候,一个想法忽然涌入我的脑海。

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在恪守约定,像个傻子一样老老实实归还这些钱不是么?

我猛”地从爬起来,冲出了屋外。快跑,快跑,不要停下,我知道但凡我再多思考一点,但凡步子慢一点,我就会后悔。我被家人骂作败类人渣,可我也有一定的底线,现在我要突破它了,在未来的某天我一定会后悔,但现在不行。

“少爷,少爷……!”现在还没到他雷打不动上床睡觉的时间。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通狂奔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我用力地拍打眼前的这扇门,心里求着他快点出来——跑到半路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甚至忘了带上这里的钥匙。

幸好他没让我等待太久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似乎有些讶异于我的突然到来。他看起来对杀戮日的消息完全不知情——我想也是,并且我也不准备告诉他这些事让他徒增烦恼。他不需要知道,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护着他到天亮就行,就当作是我报恩。“那个,下个周末,二十四号的时候,我会去还钱……”

“你说过。”

“确实说过,但当时我们约好的是大清早,现在,哈,现在我想请您允许我换个时间。”

果不其然他没有想太多,直接答应了我的请求。只要求他,他就会答应——听起来像个圣人,可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习惯。我的心仍怦怦直跳,这下就没有回头路了……扼杀良心,换来未来……只要没有那个即将夺走我钱财的人,我就能更快地找回我想要的一切,待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这条街的垃圾棚里住着过这样一个赌鬼。

这一日的白天仍旧非常平静,人们仿佛丝毫没有受到那条法令的影响,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害怕的人都早早逃了出去。我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没有人直言反对呢?放任一整个城市的居民在十二小时内肆意杀戮肆意破坏,说是说这能够解放大家一整年积攒下来的压力,可万一这就像潘多拉盒子里的东西,溜出来了就收不回去,那又该如何呢。那魔盒底下压着希望,人心里也会有吗?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有资格指责这个日子便是。今天就是我重获新生的日子,马上一切都能变好。我买了一把便于携带的自动手枪,弹夹容量并不大,但操作方便就可以了。我双手的拇指都只剩下指根,想要开枪也不容易——我稍微练习过几次,基本上只能射出三四发的程度,再多它就会从我的手中被崩飞。这些事情我没告诉小少爷,他只要陪着我去送钱,跟着我东躲西藏一整晚就行了,就是一会儿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吓到他。哎,他就像块玻璃。

我倒是不介意他了解到我的本质到底如何,我认为他对我这个个体没有过产生任何感想,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可怜,是否善良,是否贪婪,是否真的忠诚,他毫不在意,只是如果有人求他,他就答应而已。

现在他跟在我身后,反倒像一个保镖。不知为何他今天倒是比平日更活泼一些,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打了车,他似乎对沿途风景很有兴趣,一路上频繁地四处张望。“那什么,我的债主不是什么和善家伙……看了我的手你就应该知道,就是说,办完事我们就快点离开,你可别走神。”

他看了我一眼,继而点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左肋靠下的位置,外套下就藏着枪,搞得我一瞬间有点紧张起来了。应该不会被发现,他记忆力再好,也得先瞧见我把枪亮出来过的样子才行。

没多久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一家伪装成酒吧的小店面,莱特的据点之一就在那里。我们同门外的服务员打了招呼,很轻松地就被放了进来。

“我以为你逃了,或者索性会选择自我了断。想不到你还挺顽强——这是你朋友?”我们被引到了吧台后的小包间,莱特在他保镖的围绕下,与我面对面坐了下来。该死,我忘记了,需要对付的不止他一个人。似乎因为杀戮日即将到来,他也变得更警惕了。

“怎,怎么可能逃走嘛,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您也会有办法找到我,这就不是剁掉手脚能解决的问题了,划不来。”我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颤,“这是我近期结交的好兄弟,他帮了我很多……说老实话,我能还上钱也多亏他,所以我得让他看到这钱的去向。”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了怪异的笑脸。“不过我觉得,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看,你欠了多少钱——再过个把小时,就是这座城市的重大节日了。你筹不到钱,又逃不出去,所以想先来解决我。”他看向自己的下属,示意他们把我准备好的箱子拿过去。我看着皮箱被粗暴地打开,百元纸钞从里面散了好几张出来,落在我们之间。

“先生,确实是钱,没有假货。”

我看对方诧异地抬起眉毛,赶忙继续开口解释:“您看,我真的没有骗您……我想活,所以才尽全力凑齐欠款赶了过来。您如果大慈大悲愿意放我出这个门,我就能面对我最后一场赌博了……”

“哈哈,我明白了。不过先说一句,我赌你赢不了。知道杀戮日哪些人会是人们优先下手的目标吗?你们这种穷酸潦倒无家可归的人就正正好。”他冷哼一声,抬起手指了指被翻乱的皮箱:“点。”

保镖们沉默而迅速地数起了我上交的钞票张数,我觉得自己后背上已经有汗珠沁了出来。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他倒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打发时间一般地看那些人点钱。也对,满是人情世故的对话他应该听不明白。

没过多久,那些男人中的一个走到莱特身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我将手探入自己的外套。

“金额不对呀,少了你最后一次借钱的利息。”

“怎么会?确实都带过来了——噢,我给忘了,有一小部分被我改了个形式,它在这儿呢。”

我从怀里掏出枪,没等对方做出反应,照着先前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扣下了扳机,心想无论怎样动手再说。干掉莱特,保镖就会乱了阵脚,到时候再打死几个逃命。出去以后我们就混到享受杀戮日的居民当中……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不知是我准头确实还算不错,还是我难得的运气爆棚,这一枪打穿了他那根粗又肥的脖子上。

我听到空气从他脖颈之间敞开的大洞钻进钻出,紧接而来的就是他那些个手下的怒吼——没时间欣赏成果了,我起身抬枪,又接连干掉了两个准备掏出武器的家伙。“少爷,你先跑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却险些连枪都拿不稳——待我想起关照我的好搭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为什么我能那么顺利地完成刚才那一系列动作。莱特给自己安排的护卫可不止那么几个,要没记错的话,房间的四个角里,我们的身后都安排了才对。可连我这样的人都开了三枪了,身边却一声响动都没听到。

“你……”我迈开步子,感觉自己腿脚发软。那些个魁梧的男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被我的子弹打中的只有两个,其他的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不明白,可我知道是我这小少爷干的,他的手还搭在最后一个护卫的脖子上。

“开枪,然后……我们走……子弹正好。”他拎起手里失去意识的男人,朝我丢了过来。

什么,他居然还示意我请这些人每人吃一颗枪子儿?也就是他们都只是昏迷了吗……我看着脚边男人脱臼的手臂和残留着击打印记的脖颈一侧,大概明白了他的手段。“没没没没没事……!都这样了,我们直接跑就行!”

“……扫除要干净。”他摇摇头,忽然从地上捡了一把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落在地上的枪,对准我脚边的人。

“别,别!我来!”好家伙我算是明白了——八成又是他家里教他的好方法,可我怎么能让这么个小家伙替自己顶上呢,反正一不做二不休的。只希望在来到这条街之前,他也没有得到过这种表现机会,这种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的家伙如果手里沾了人命,等他百年以后上帝见了他大概都不知道安排他去哪儿。

我给每个昏迷的家伙都补了一枪,带着他往酒店外冲。大堂里静悄悄的,看来因杀戮日而恐慌而疯狂的人们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里,我瞅了一眼吧台上的时钟,七点将将敲过。

“那啥,和你说个事儿……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和刚才的事情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杀人,都有可能被杀……你说为什么?我哪儿知道,这得去问现在的执政党领导人。”我不想和他做太多解释,只是接下来我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他的小房子不行,我的垃圾堆也不行。我们身处两个极端,人们既仇视富有者,又鄙夷贫苦者,杀死上等人可解愤恨,蹂躏下等人可泄私欲。“对了,找个停工的厂子!或者施工到一半的工地也行,既好躲,又能找到点工具,就是说,今天你可千万别睡……”

我一边向他解释不能回家的原因,一边告诉他今晚没法按照他固定好的时间躺下了。我确实没骗莱特,接下来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场赌博了,杀戮日使我新生,接下来的日子就完全靠自己——

我推开门,却在下一刻马上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小少爷在我身后接住了我,可我没法开口道谢——接踵而至的就是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低头看向痛觉传来的地方,意识到了还真就是锥心刺骨——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没有真的被打爆,但我大概理解了我的处境。我还是太草率了,像那个开枪打中我的家伙就很谨慎,他甚至脸上带着个动物面具,这不是连寻仇都做不到了吗?

动物面具在看到我被打倒在地以后就大声笑着跑远了,我在疼痛中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对跟前的好朋友好恩人交代下后事。我抬起头,难得在他眼里找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他对一切接触和变化向来只会接受,哪怕刚才我突然背着他抬枪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这么想来,此时此刻我看到的讶异啊,不解啊,也算是人间奇观了,只可惜他好像还没有产生出什么悲伤的情绪来。

那么我该说什么呢?比如……其实我还藏了点钱,就缝在垃圾棚里面的破枕头里?还是说骗了你真是抱歉,我本来还想过解决莱特的同时也杀掉你?或者你接下来就得一个人生活了,别再回到以前那样?

“危险,快跑……”

我尽了最大努力张开嘴巴,最终我的能力只允许我说出这么几句话来。我感觉自己在飞快地下落,他也好,老头也好,杀掉我的面具也好,赌场里见过的一张张脸也好,我曾期盼着过上的好日子也好,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人也好,全都变成了离我很远很远的风景。我怨得不行,可我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拿来憎恨的对象。因为在杀戮日,什么都可能发生。

八、

“确定要这么做吗?上了船以后可真的没有反悔的选项了。”踏上夹板之前,埃德加最后确认了一次酊德兰的想法。

“我知道,类似的话在我决定来萨雷里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对我说过了。”年轻的医生只是平稳而果断地踩上他们跟前的台阶。原本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被她随车辆一起留在了隐蔽的港区角落里。“既然主的目光暂未投向这里,那么就由见证了到这光景的人来拯救,我从未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过一丝后悔。”

这下自己又成了被带领的那一方,埃德加笑了,他早该揣测到对方的决心的。“我明白了,那么就出发吧,不过在那之前——”他抬起头,些微地抬高了音量,正好酊德兰也回过身来看向自己——时刻吹拂着的海风此时倒显得有些吵闹了。“我向你发誓,我会保护好你。我想这样的话语你故乡的人应该还不曾对你说,不然你也不至于只身一人来到这里。”

“啊……谢谢。明明您不必对我关照到这种程度……”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小小的诧异,“不过我相信您。”

肩负起人的性命不是难事,但与他人相互依托共同涉险,这对于埃德加来说倒是一次新鲜的体验。酊德兰自出现在萨雷里的那一刻起,便从未站在需要被拯救的立场上,埃德加短暂犹豫过自己的言行是否反而会成为一种冒犯,可他最终还是许下了承诺。那谦恭的,谨慎的,满怀悲悯的纯净灵魂究竟源于何处?只要将其守护好,令其长久地存在下去,自己是否也能得到与之相近的灵魂?

他在心里问询天上的父,最终一如既往地没能得到答案。

“——那可太好啦,毕竟我们的誓言都很珍贵。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将其留给主,留给需要拯救的羔羊,只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匀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我想上帝也会原谅的——好了,我们走吧。”说完这些他感到内心畅快了不少,随酊德兰一同踏入了游轮。

不出所料,这里已经成了地狱。扑面而来的腥臭令人作呕,沿途能见到的除了大片血迹以外便是尸体,乃至于他们每踏出一步鞋底便传来难以名状的黏腻感。过道的盆栽被连根拔起扔在一边,取而代之被插入泥土的是人类的肢体;内脏被贴在墙面上的装饰中央,仿佛画内原本描绘着的新鲜果实;尚且完整的尸体则被钉在墙上,胸口被人用烙铁烫出了欢迎光临的字眼,沉默地代替平日里的服务员接待来客。

酊德兰沉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若有所思。她是因为眼前的惨状而感到悲伤,还是只是在继续考虑曾经提过的困惑,埃德加无从得知。他想问问,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太多有关于对方的答案,越了解越遥远。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他们踏上邮轮第三层,已经隐约能听到头顶上传来嘈杂的乐声和惨叫——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嚎。“找到最能听清这些噪声的房间,就可以安置炸弹了。应该不会花太多工夫,刚才我在走廊上看到了这艘船的逃生图,大致了解结构。”

他拿出定制好的炸弹,对酊德兰解释,同时取下其中一份递送到她手里。对方点点头,接过了这个危险的道具。酊德兰当着他的面,半蹲到地上,又微微提起裙摆,将它绑在了腿边。

“确定要这样?”

“是的,这么做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找到了适合布置炸药的地点,却发现其中已经有了访客。海神光明号的参与者理应都聚集在了顶层赌场,一路上他们遇见的只有尸体。唯一的例外正坐在三楼休息室的中央,后背和双臂稳稳地倚靠在沙发的靠垫上,面具遮盖在他的脸上,埃德加判断那是名年轻人,只是对方态度如何还无从得知。

然而正在此时,自己的同伴却先一步开口了。“晚上好,前辈。”

“呀……居然是你?”听闻有人向自己打招呼,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似乎并不介意身份会不会暴露,十分自然地取下了面具,甚至超朝他们会了挥手。“没想到你还活着,真不错。”

“上帝保佑……当然也多亏了您和伙伴们。”

“两位是熟人?”埃德加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尽管摘掉了面具,但他的面容并没能完全显露出来,绷带将他大部分的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眉眼被露了出来,是与酊德兰相近的漂亮的紫色,底下晕了一层浅浅的棕。这样的色彩出现在杀戮日也过于浪漫了,浪漫到违和——在这之前他也只从酊德兰那儿见到过。在初次四目相交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忘却了现在时值深夜。

“是的,救济会的帕西瓦尔前辈,给过我很多照顾……我们开始吧。”酊德兰点了点头,仿佛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存在那样,自然地做起了安排给自己的工作。

“什么呀,好冷淡,我倒真的是因为对你挂心才来这种地方的呢——让我猜猜,你们想在这里装炸弹?”帕西瓦尔说着对埃德加眨了眨眼,“想必这是先生您的主意吧。”

“您好……的确是这样的,我们因为一些巧合暂时一起行动,很抱歉把她卷了进来。”

他看向一旁的酊德兰,轻快地发笑:“哪里的话?您可千万别愧疚,我们这位医生可是热心得很呢。只要听说了这个赌场,哪怕您不提出邀请,她也会自己想方设法混进来的,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有个伴儿。”

对于他的描述,酊德兰没有否认。“只是,前辈为什么会也在这艘船上?”她说着将手里的炸弹用胶带固定在了房间的承重墙上。

“嗯,非要说的话就是有点无聊,但是楼上……看了几场又有些腻味。”帕西瓦尔抱起胳膊思考了片刻,又打了个响指。“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当一个类似于游戏NPC的角色,任务呢就是帮助自己在这里第一个看到的人类——没想到会是你们,可喜可贺!”

“您说帮助?”

“对哦,比如你们不是想把楼上地板掀飞嘛,我来一起劳动,想必也能为你们节省不少力气。”

在帕西瓦尔的提议下,他们一同在这间房屋里安置好了炸药。对方似乎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埃德加看着他利索地在墙体最脆弱的位置上贴上胶布,动作甚至比自己还快上几分。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别担心,我会在你们搞出大动静之前离开的。”在送别他们的时候,帕西瓦尔轻快地向他们说道。“也快到了为天亮做准备的时候啦。”

“——虽然有些冒犯,不过我很好奇,那位骑士先生真的只是你的前辈?”埃德加回想着对方与酊德兰相近的双眼和发色,觉得尽管无法看到对方的整张脸庞,但那张脸的轮廓应该也能和身边的女孩重合几分。

“是的,非常照顾我,是值得信赖的人。”

“啊,我指的倒不是这个问题——我们到了。”

埃德加将对帕西瓦尔的猜测放下,推开了赌场的大门。他们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的腥臭,它和酒烟汗液甚至脂粉香混合在一起,一瞬间令人感到几分窒息。

埃德加走到前台的招待员面前,递上那张从尸体身上捡来的门票。对方完全没有计较这张硬卡纸上的折痕和血,仅仅是在确认了是真货后,便热情地向自己的客人打起招呼来了。

“晚上好先生!祝您杀戮日玩得尽兴!您来此地是打算一睹为快,还是参与其中?如果是后者,您可带上筹码?”

埃德加看了一眼酊德兰,“难得的赌局当然要参与进来,至于筹码……这位便是。”

“才一个吗?”招待员看起来有些困惑:“先生,您看看这周围——参与的赌局各位尽他们所能,带来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全部筹码……您也不想仅仅一局后就悻悻然离开吧?不过如果您需要预支筹码,也是可以的。”

她说着将手指向舞台中央,将刑具周围被拴住手脚的男女老少示意给埃德加看,表示他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些。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埃德加笑了,“如此盛大的活动我自然不准备仅仅做到蜻蜓点水——我只需要她一人便足够了,至于台上的诸位,他们会以你们乐于看到的形式到我手里来的。”

“是吗?可这话我听得太多啦……穷光蛋们都会这么说,那祝您好运。”她显然没有将埃德加的话当一回事,她揶揄完后对两人莞尔一笑,飞快地登记上了埃德加的名字。

“——欢迎各位来宾来到这海上拉斯维加斯!不过我们这里可不欢迎金钱,准备好您手里的人命,这个舞台只为有气魄有胆识的玩家准备!”

主持人正大声地向台下所有人呼唤,示意有意者可以随时登记上台。一时间酊德兰与埃德加的周围掌声雷动,埃德加不屑地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主持人身后的赌桌。赌局的项目是基础的21点,根据人数赢下一局的时长为十五分钟至半个小时——对“筹码”的处刑在每一场完整的赌局结束后就会立刻开始,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用以等候。和真正的拉斯维加斯不同,这里的人们大多不会在意赌博的细节,桌前的闲家庄家不过都是表演的道具,观众热切而疯狂的目光都围绕在刑具和作为筹码的人身上。

埃德加扫了一眼赌桌的情况,台上刚好一轮赌局结束,三闲一庄,庄家获胜。清扫人员正拿着工具清理现场——不过与其说清理,事实上也只是将地上的残肢内脏打包在一起收走罢了,观众当中甚至有人希望现场就这么维持血腥瘆人的惨状。

“既然正好一轮结束的话,我们就趁现在?”

“是的……走吧。”听到酊德兰小声地提醒自己,埃德加转过身朝对方点了点头。此时此刻看着这幅地狱般的场景,她会想着什么呢?埃德加既有点好奇,又不希望对方真的将想法全盘托出。他见荷官正宣布新一轮赌局即将开始,于是马上将这些暂时不重要的好奇心挥之脑后,带着自己的同伴主动来到台上。“晚上好,不知我是否能够有幸与您单独较量一局?”他对桌前的庄家投以微笑。

“没问题——你只带了一个人?”他的对手露出了与方才的招待生相近的表情。

埃德加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自然而然地坐到男人对面。酊德兰则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走进了为筹码划分区域。“何必在乎人数呢?这和平时不同……不过人命的确比金钱便利多啦,我们谁赢谁败都不会有真正意义的损失,不是吗?”

“嘿,我喜欢你的说法。”庄家咧着嘴笑了,转头对荷官招招手,“那么事不迟疑,发牌吧。”

结果这成了属于他今夜的最后一次笑容。

“——抱歉,我给忘了,虽然没有损失,但会影响情绪。”数分钟后,埃德加亮出了手里的黑桃A和红心国王。“虽然很遗憾,不过是时候换人坐庄了。”

在男人离开后,埃德加也同样起身,对荷官及主持人轻声地说了几句,在征得同意后。赌场的主持人再次向其他参加者开口:“各位,就在此时,我们这位首战大捷的新庄家向大家提出了挑战……三轮!他表示自己会在这里坐满三轮赌局!他希望每一轮的参与人数都能达到最高五人——他表示各位手中的人命会全部为自己所有,并进行一场盛大的处刑!有自信的人请尽管上台挑战——”

台下很快就出现了不少积极响应的挑战者。他们带着被自己当做赌注使用的男女老少来到埃德加跟前,随意地将他们赶到身后。埃德加对他们微笑着打了招呼,示意自己随时都可以开始。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对手,仔细地打量着刑具边上那些惊恐的眼。现在他无法如平日里那般安慰他们给予他们勇气,不过他相信不久后酊德兰也能代替自己做好这些事情。

先由埃德加引起全场的注意,待到他赢得的筹码足够多的时候,酊德兰会偷偷地解除禁锢住这些人的绳索——为保证他们的炸药掀开顶层的地板时这些可怜人们也能及时躲避和逃离。

他们计划十分顺利,很快第一位爆牌淘汰的闲家便出现了。而埃德加悄然计算着其他人手里的牌的点数,并且在他们拿完牌后,不紧不慢地挑选着荷官亮给自己的牌。最终他亮出来的点数总是压过对手们当中点数最高的那个,或者直接在最开始便抛出手里的黑杰克——三轮赌局十五名对手很快就陆续乖乖交出了自己的赌注。

大概差不多了,他趁着赌局结束的间隙看了一眼酊德兰所在的位置——然而在他刚准备打手势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行动的时候,却听到赌桌对面的椅子再次被拉开的响动。他回过头,看到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性正缓缓地入座。

“抱歉,我知道您说好的是在这里连胜三局,并且您也已经做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和您单独地比试一下。”他对埃德加眨了眨眼,又对主持人招手:“这样可以吧?”

“啊……当然!主办先生。”主持人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滞,继而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哎呀,您竟然亲自上台……”

主办人——看来自己做得太招摇了。埃德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继而与最初自己上台时一样露出笑容:“当然可以,荣幸之至。”他看着对方拿牌时的取舍,判断出眼前的人确实并非普通的赌场玩家——比那些个只求乐子的家伙而言优秀不少,看来有一些经验,但也不算纯熟。

埃德加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恕我冒昧,您是拉斯维加斯的常客?”与此同时,男人倒是先一步朝埃德加开口了。

“以前有幸去过罢了,不过现在我是杀戮日的常客。”

“哈哈,每个常住萨雷里的人都是。”他对埃德加摇了摇头。“可能您还没有意识到,但我认为您的行为背离了我开设这一日赌场的目的。”

“咦?我倒是觉得大家只要能看到最后的行刑就可以了——至于怎么赌,谁来赌,我觉得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观众也不在乎。”

“你说得对,赌局不是重点,可放任你这么赢下去,我还是会有些困扰的。”他说完这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停止拿牌。

“困扰?是担心我会有其他的动作……?”埃德加说着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牌,二三七九加一张A,正正好好相加二十一点。“如果您实在顾虑,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他忽然站起身,同时抬高音量:“诸位,过家家一般的赌局想必大家观赏到现在也已经有些疲劳了,现在我愿意再追加一点筹码,不知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是否认可呢?”

他听到台下的人们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支持声。他对侧的主办者却褪去了脸上的从容,逐渐眉头紧锁,开口提醒道:“你已经赌上了你手里所有的人命,你还能够加上什么呢?”

“所有的人命?先生,您忘记了——现在正坐在桌前面对面交谈的你我,不也同样拥有两条鲜活的灵魂?”

“你想做什么?”

埃德加没有看向对手,而是重新向台下的所有人提出自己的建议:“我希望在这局的赌注中,再加上我自己的性命——毕竟是我单方面提出的无理要求,所以我不会强迫这位先生,但如果他愿意跟注……”

“跟!这样才对嘛!”

“不然接下来的几局也这么做吧?”

“快跟吧,有什么好磨蹭的?”

场下一片哗然,继而呼声雷动,所有人叫嚣着让双方一同追加这份赌注。见成效颇丰,埃德加这才转头打量起男人的神色。对方还保留着几分矜持,只是略微紧绷的面部肌肉和往后收缩了几分的下颌骨已经表明了他的动摇。“你疯了吗?”他握紧了自己的手牌,目光变得片刻都不敢从埃德加的手中移开。

“先生,这赌桌上没有正常人,我以为您知道。”埃德加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浓烈,他边说边抬起手,请荷官给自己发了一张牌:“躲在后面又有什么乐趣?在看到赌局规则的时候,我就不禁怀疑,这里的主办方究竟是赌场新手,还是只是借此杀人取乐的蠢笨富人?”

对方沉默不语,于是埃德加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论年龄我应当对您恭敬,不过作为这个地方的前辈,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后来者一句——赌博的妙趣就是投入自己的钱财,肉体乃至灵魂,这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的话,那您还是更适合坐在台下随大家一起哄叫。”

他说着摊开手中的最后一张牌。而他对侧的男人在见到眼前被翻开的牌面后,深吸了一口气后瘫坐到椅子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耍了花招?”

“怎么可能,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请人检查——再者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动作的话,您就不会有任何拿牌的机会了,毕竟我们赶时间。”

“……你?”

“无论如何,看来上帝仍愿意站在我这边,那么还加注吗,主办先生?”他见对方沉默不语,转而噗嗤一笑,“开个玩笑,不用在意,游戏已经结束了。”

“那……那么恭喜这位先生!”主持人有些窘迫地跑到台前,重新举起手里的麦克风。“接下来我们开始大家最期待的环节——”

“我说过,游戏已经结束啦。”

“……咦?”

主持人还没能理解埃德加的意思,便忽地倒了下去,麦克风脱离了他的手撞向地面,发出刺耳的嗡的一声;而不等在场的其他人做出反应,赌桌后方摆放着刑具的位置忽然传出一声轰鸣,接踵而至的则是钢铁和木材噼啪断裂的声响,当人们发现浓烟和尘埃布满了视线后,也很快陆续发出了惊呼与尖叫——酊德兰把时机捕捉得很好,埃德加的余光瞥见对方的裙摆在空气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

在捕捉到炸药被抛出的声响后,他也即刻采取了行动——趁着主办人同样因爆炸而错愕不已,他伸出手一把牵制住了对方:随着一声惨叫和关节错位的响动,对方的脸颊已经被重重地贴到了赌桌的台面上。

“先生,你确实有国家所赦免的,在今日肆意实现欲望的权利。但你要知道,为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你。”他对着表情扭曲,惨叫不已的男人柔声地说道,就仿佛正在教堂劝解一条条迷茫的灵魂那样。“但归根结底我不是神,我会给你机会的。”

他说罢用指关节在对方的脖颈侧面稍加施力,男人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他看向酊德兰,对方已经捡起了被主持人摔落在地上的麦克风,平静地叙述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抱歉打断各位的兴致,接下来,赌场将被关闭。请大家抓紧时间寻找掩体,然后闭眼下蹲,注意保护好自己——愿上帝宽恕在座的各位,让我们一同迎接下一次黎明。”

真亲切,埃德加在心里默默感慨。他打量了一下原本作为筹码的人们,他们已经被酊德兰解开禁锢,按照酊德兰的指示逃去了相对安全的方向——正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年轻的医生才主动提出愿意作为埃德加的筹码参与赌局。

“大家似乎躲避得差不多了,轮到我们啦。”埃德加走到酊德兰的身边,颔首下蹲,继而抬起双臂。“虽然十分冒犯,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了。”

“没关系的,谢谢您。”酊德兰点点头,上前几步,将自己的重量全部托付给了自己的同伴。女孩子的身体轻盈得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可托起了这片区域全部生命的人也正是她。埃德加在抱稳了这副身躯后,踢开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门,继而利索地向下跳去——在离开顶层的一瞬间,埃德加按下了早早准备好的控制器按钮。早前被安置在赌场下层的炸弹接连发出巨响,盖过了在场的一切欲望与疯狂。

在下落的过程中埃德加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他们稳稳落在了游轮的二层甲板上,趁着尚未被爆炸产生的影响波及之前,埃德加带着酊德兰离开海神光明号,回到了港区的海岸边。虽然不至于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但这艘可怜的游轮估计得修缮个个把月才能再度出航了。

埃德加将自己一路托起的女孩小心地放回到地面上。“有没有耳鸣或者头晕?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我很好……非常感谢。对了,埃德加先生,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

酊德兰斟酌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使用怎样的语句才比较合适。“……您看起来很擅长刚才那种赌局?”

“有幸接触过,一般熟悉。”埃德加说着望向远处的游轮,已经有不少人挂着彩逃了出来。“刚才那种归根结底不过是简单的概论学和数字计算罢了,我的记忆力也帮了点小忙。”

“这样啊……其实我有过片刻的担心,万一您落入劣势的话我是否该提前出手。上台以后我才发现,我们根本没有讨论过赢得赌局之外的情况。”

“哎呀,确实是这样,是我疏忽了。”埃德加笑了,“不过我想基本上不会发生这种事,毕竟我也怕输,所以一开始我便做了两手准备。”

他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两张海神光明号的普通观览票根,递到酊德兰跟前——他的指尖在对方准备伸手接住时在票根上方轻轻拂过,原先印着价格时间地点的硬纸片瞬间却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时候黑桃标记的A与10落到了酊德兰手里。这时忽地一阵海风吹过,它们被高高地卷上半空,又下落潜入海浪,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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