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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陆:企鹅的魔法就是奇迹本身

铁达尼,你将被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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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是很重要的。它是导线顶端的第一团火焰,后续的爆炸、连锁反应、火灾、更大的爆炸、更剧烈的连锁反应和消防队都无法挽回的局面都因它而起,所以追根溯源,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星期四的清晨,一位来自博尔本德尔的小伙子在早起收网时首先越过轰然伟岸的钢筋水泥厂望到海洋、得知了这一消息,他匆忙赶回家,告诉了他外祖父赛蒙勒斯·坎瓦尔,后者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编辑之一。于是传播便以这个海滨城市为起点火速蔓延——《印度晨报》、《拉尔维斯的清晨》、《伟大六时》、《费加罗报》、《巴黎日报》……而《泰晤士报》直到下午两点才得知这一消息,匆匆赶出报道试图蒙混过关。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成功了,才终于没有留下一桩丑闻,而实际上很多年后人们再回首看这段往事,比起嘲笑更多的是疑问:为什么沉没在北大西洋的巨型豪华轮船会被一个临印度洋为生的渔夫先行披露?未解之谜和阴谋论交织在一起,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一本日记作为失物招领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命运的玩笑才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真相是,铁达尼从来是都是铁达尼。它独立存在、自为一体,跟泰坦尼克号半个便士的关系都没有,更不是对方所谓的另一个名字。 

 

所有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像是疯了一样的说这是纯粹污蔑的人,其实都没有疯,他们只是不够细心,应该做的唯有平静下来,然后凑近并更近的认真看那张照片。斑驳的船体上从泰坦尼克(Titanic)的第三个字母就开始扭曲,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啼哭着大喊铁达尼(Tidanic)、铁达尼,我是铁达尼!每次我跟柯利福德回忆起这段往事,两人都会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循序渐进的笑容——先是干燥乏味的苦笑,然后受到了些许滋润、旱地重新焕发生机,清澈的笑声像泉水般滔滔流出,最后愈演愈烈、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水般的狂笑。冲垮大坝、席卷田地、毁灭村庄。我们面对面坐着大笑,在大笑中好像能毁灭全世界。 

 

很多人是不会逐字逐句的去看某个单词,更多的阅读习惯是瞥个大概、看整体的形状和自己联想的某事某物大体相似,便认定了单词A和实物B相等。世事变迁,但诸如此类的错误永远只多不少,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季、卢比的码头上攒动叫骂着的人群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要求退票的理由是自己受了欺骗,明明冲着乘坐世界第一的豪华客轮的噱头而来结果临登船才发现那可笑的T和D的错误,而第一个指明这点的倒霉蛋正是柯利福德。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陷入期待的误区,在刚看到宣传和奇怪的价格时显而易见的违和感就浮现了出来,于是当即花些时间提前拎出了这个错误。所以在人群尖叫怒骂时我们的内心只充满了在看马戏团演出时一样的乐趣,毕竟和其他人目的不同、我们找的本就是铁达尼而非泰坦尼克号。 

 

那个冬季是我和柯利福德隆重的纪念日,在更往前一年的今天,我们在最廉价的租房里两人共用一盏油灯和一条毯子写完了毕业论文,打开窗时发现开篇刚刚有飘雪痕迹的街道如今积雪早就没过膝盖。我们沉默着靠在一起,过了很久才发现错过了圣诞节,街上的店铺都关着门,柯利福德打算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能买到剩下的火鸡腿或是些蛋糕。他披上大衣,拿上我们两个人的钱包就出去了,我小心翼翼的把论文收起,同时做好防潮措施,靠在床头一边看着纯白的街景一边昏昏沉沉的想睡了。 

 

柯利福德在中午前回来,弄出来很大的推门声。他什么都没买到。手里捏着一张铁达尼的宣传单。 

 

铁达尼的航线在世界地图上兜了一圈,最终目的地是南半球,我们一拍即合决定踏上这段旅程,纯粹是因为无法忍受寒冷。想到温暖的地方定居一段时间而又不至于马上丢掉性命,于是柯利福德对我说:干脆我们就登上铁达尼好了。等到了地方,合适便留下来,不合适就漂回来。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难得半句话都没反驳就同意了他,我们几乎花光了最后一分钱去买那该死的船票,出航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们幻想着永恒的夏天和不用再躲避的恋情,更有次我像疯了似的跟他说如果在船上有人发现了秘密、那些船员跟水手一定会把我们一起扔下船喂鱼吃。可我们谁都没用怕,只是一直笑,甚至又过了两天柯利福德还跟我说了他后续的妄想:我们漂流到一座岛上,他做灯塔的管理员,我是永远写不出诗的诗人。 

 

尽管和泰坦尼克号相比铁达尼远远不够格,可最后仍承载了旅客和员工一共399人。有许多最初要求退费的人后来又感到后悔想要登船,但错过的机会不再重来。我站在甲板上俯瞰下面热闹的人群时满心都是狂怒的喜悦,好像自己终于逃离了无知的世界,能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兴奋到脸都涨红了,额头跟后背的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船开到了四无边际的大海里,码头和蚂蚁般小的人群都消失没了才缓过来。我转过头看柯利福德——他表情一直那么平静,微笑着回头看着。他脖子上的围巾随海风飘舞,他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我。我明白他是自愿去做看灯塔的人的,否则他注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写永远也写不完的诗。 

 

柯利福德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些沉淀了岁月与历史的过往我也不曾知晓,现如今我了解到的所有,都是从两年前安吉利亚安排我们见面的那次午餐开始。第一次见面时柯利福德穿着直到现在也是他最爱的那件长风衣,表面光鲜亮丽、里侧则少说打了六七个补丁,执着于蓄那乱糟糟的半长发以及打耳洞,属于其貌不扬的大叛逆者,他也是安吉利亚的学生。只不过我攻读的是一团乱的解剖,柯利福德更偏爱考古。我不明白安吉利亚为什么会同时做我们两个人的导师,不过在她眼里这两个是同一件事,也是她的风格。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海上漂流之旅,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又堆积起来成月流淌。我们的船舱非常幸运的能从圆窗里看到一些海岸线,过惯了漂泊的生活,每天清晨我都会正赶在太阳冒头时醒来。趴在床沿,鼻尖都要贴在玻璃上的,我看到橘红色的阳光在水面上撕扯月亮。胜利的瞬间天空和海洋的隔阂也消失了,所有景色凝固成一片幕布,远处海鸥的叫声跟放映机的噪音一模一样,催人昏昏欲睡、我甚至看到漆黑的斑点——这时就该柯利福德醒来,爬到我身边背诵夜色最深时他突兀新续写出的那么两三段诗。唤醒我。 

 

很久以后我终于再看到陆地,那个瞬间和其他人一样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我不知道当他们终于在类似世界尽头的边缘处看到深褐色的一块儿定格在海面上的固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胸腔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忧伤和怨恨。我后知后觉的全然意识到从出生起、脱离了母亲的子宫开始人所穷尽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另一场漂流,如今我们已经跑到很远的很远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还能容忍自己再回到粗糙坚硬、充满客观主义的监狱里呢?那天正午,在最毒烈的太阳下我和柯利福德谋划了对自己而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我们要跳船逃走,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前,我们必须反抗,我们拒绝出生、拒绝生活,拒绝产房、保温箱、奶粉、羊绒毯、可食用材料玩具、字母书、干冷苦涩的吻、被托举、摔倒、优待权、免费车票、踮脚伸手也够不到的果酱瓶、支离破碎的言语和思想(不同字体)——我们都不要! 

 

之后的事威廉斯更清楚:我们确实成功了,在海面上漫无目的、手牵手游了十几天,最后因饥饿和筋疲力尽而昏了过去。醒来时掉进渔网,硬生生是被打捞了上来。我们确实成功摆脱了作为人出生的命运,取而代之的是成为鱼,留在了岛上。柯利福德从威廉斯那里以做枯燥乏味的守灯人为代价,为我们换了一套还算舒适的小木屋,而我为了和他同甘共苦,必须和预言里一样被迫成为那个本世纪最蹩脚的诗人,每天叼着铅笔守在书桌前面对空白的稿纸日复一日的为写不出的诗词受难。柯利福德是个非常会安慰别人的好人,他劝我放平心态时没有讲这样那样听到耳朵都生茧的大道理,只是陈述了我们成为鱼的事实。如果我们已经是鱼,那跟蹩脚确实就有十万八千米的距离,至少确实没有脚了。第一次听这句话时我笑得差点死掉,夸张的从沙发一直滚到沙滩上。 

 

关于铁达尼于同年同月同日遭受了和泰坦尼克号同样的不幸的事我们隔了整整一年才知道,当时万事通加西亚终于搬来岛上,给消息闭塞的海岛带来一丝外界的曙光。我们不知疲倦的阅读那些错过的消息,才把自跳船起的所有后续补全:因为地理位置的偏差,所以铁达尼的故事中没有冰山,而是令人丧气、毫无美感的水雷。一个失误的判断让旅行中的客轮莫名成了侵略者,整只船底都被炸穿了。这就是为什么第一个报道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是印度人的答案:在博尔本德尔那个渔夫小子看到的凄凉残骸属于军事武装的受害者铁达尼,而不是自然灾害的爱情悲剧。 

 

但这个不幸的故事中最神奇的是,铁达尼船上从上到下一共399名乘客和员工中实际上有397人都得以幸存,另外两位失踪者——也就是我和柯利福德,其实早在此之前跳船离开了,所以实际上遭遇这场袭击的全员最终都得以幸存。并在另一方面,四个月后为表示歉意,发动袭击的军方披着夜的遮羞布紧急打捞,把铁达尼的尸体全部捞上岸送回了老家。再后来又过了一年多航运公司方面发表声明,对沉船保存的完整程度表示了巨大的惊讶。 

 

我为自己和柯利福德不在现场而无法见证这全员包括船只都尽可能完整存活的神奇一夜感到深沉的遗憾,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抵抗了水的强权,在无情的波涛中完好无损的呢?对此、柯利福德表现出和我完全相反的一面,他面朝着温暖的壁炉、用那富有磁性的唱诗腔不假思索的回答说:“是火。火烧干了自大所以心胸狭隘的水,露出底下坎坷但坚实的大地供人行走,开海的摩西是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是火,就连被火烧死的圣女贞德也是火。人和铁达尼,都是被火救了。就连现在是鱼的我们,也正无时无刻的受着火的恩惠的活着呢。” 

 

突然,我感到无比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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