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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互联海洋里默默吐泡泡的鱼

Vol.218【落水】我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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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的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得知江左订婚的消息,我连打了四十九个电话给他,无一例外没有接通。通过种种方式,我找到了他订婚的酒店,杀进去想甩他一个耳光,很遗憾没有得逞。在我扬手的一刹那,保安已经冲过来,其中一个挡在我与江左之间,另一个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到现在还留下一些淤痕。   

我能够看到周围的人惊讶地起身,小声交谈,幽微的目光像夜里划过的火柴,闪闪烁烁,落在我、江左和他无辜的未婚妻身上。她被江左护在身后,姣好的面容如春水泛起波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怨憎,点点如春水上的孑孓。我知道她是无辜的,但我控制不住地恨她。   

待我看清她的面容,与停雁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便更恨她。我以为,如果这个世界上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记住停雁,那应当是我和江左。   

停雁的父母在她溺亡三年后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去见过几次,她睡在摇篮里,皮肤已经从红退成了白,手脚握成拳头酣睡着。我凑过去,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她长大后会像停雁吗?我用手抚摸她小小的头,她新长出了稀疏而柔软的头发。她是停雁的转生吗?我的手拂过她的脖子——如果是,她会记得我吗?   

溺亡的人死前已经喝饱了水,孟婆汤想必是喝不下了,她应当是记得我的。   

我怕她猛然睁眼,带着不属于新生儿纯净的眼神。   

她哇哇大哭起来。   

我这才惊觉般收回手。   

后来,我每一次见她,都会暗自窥视她的脸与神情,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丝停雁的痕迹,那感受好像一个人站在黑洞洞的地铁站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趟呼啸的地铁,它来或不来,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直到她长出方阔的下颌,那清晰而锋利的一道转折界限分明地标示着自己与停雁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后者的脸柔和,如被水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这或许也注定了她最终要回到水底。   

每次听到她喊我姐姐,我都会想起停雁。尽管我与江左比停雁大几个月,她叫江左会叫江左哥,但叫我从来都只叫名字。停雁妹妹高高翘起的嘴角和清亮的眼睛使我愤怒。凭什么?凭什么她却可以无知无觉、无忧无虑,而我却时时刻刻被忧思缠绕,恍若蛛网覆身,无处可逃?   

于是我领着她到停雁失事的河滩。   

多年过去,那里早已干涸,露出大片的砂砾和裂开的泥土。河边铺开一大片芦苇,灰黄的穗仿佛烧败了的烟在风中摇荡。我们曾经躲在那片芦苇丛里,我、停雁、江左我们蜷坐在它的阴影里,我们仰头看着被芦苇分割成块的天空,停雁说芦苇是伸向天空的利剑,江左折了一根下来握在手里挥舞,那我现在是骑士了,他说。停雁看天空,江左看停雁,我假装在揪草,余光却扫过江左的侧脸。我听见河水汩汩地流动,有鸟从水面拂过,风吹过芦苇丛,沙沙沙沙,河堤上传来狗吠和单车驶过的铃声,花蚊子嗡嗡个不停。不消说,我的手和脚一定都被咬了不少包。但我来不及去挠,因为江左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睛有多好看。   

就这样我猝不及防与停雁对视,来不及收回目光。好在她没说什么,只是往江左旁边靠了靠。我低头,把草连根拔起揉烂,死去的青草带着一股浓烈的气息。我能看见他们不小心触碰的手臂,江左受惊似的抽回手,又慢慢放松下来,往停雁那边探。   

“去游泳吧。”停雁提议。   

“现在吗?”这么说着,江左已经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拍掉腿上的杂草与土屑。他的面容与芦苇混为一体,我看不清他的脸。   

江左伸出手,停雁自然而然地搭上去。我撑着膝盖起来。那时太阳西斜,河面上荡漾着银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好像一只又一只浮动推搡的眼珠。地面上还残存着热气,脚探进河水里,一瞬间就被暖和的水裹住。但没等我细细感受,无数的眼珠便朝我涌来,它们迫不及待地钻进鼻腔、喉咙,挤压一切呼吸的空间,及时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干呕。   

江左的惊呼透过水墙传来,厚重而遥远。河水比我想象中要深,深处的水要更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张嘴呼救,腥咸的河水便趁机而入。我感到肺部憋胀到要爆炸,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喉咙,徒劳地想要把水逼出去。我在水里睁眼,光在水面浮荡,一开始是圆圈状,后来逐渐扩散开……   

最后是江左跳下水救了我。我后来才看到他手臂上我挣扎时留下的淤痕,触目惊心。那时我是真想拖人一起死的。   

我牵着她走到河中心,指着裂缝里升起的青草对她说:“你有个姐姐,叫停雁。她就淹死在这里,在这长出青草的地方。”   

她嚎啕大哭。我就着她的哭声讲停雁,讲我们相识。我从许许多多的事情里挑挑拣拣,倒也能找到一些很好的回忆,每次捉迷藏到最后她总能找到我,天已经黑了,其他玩伴逐渐散去,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一副“你还在这里啊”的样子。其实我期待找到我的人是江左,但停雁告诉我江左早就走了。   

在停雁的葬礼上我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一下子垮了,老了,相互搀扶着的手还在颤抖。我和江左远远地站在一边,浑浑噩噩地站着,被人催着去磕头,然后离开。   

停雁就这样被下葬,她葬在山上,坟墓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   

葬礼过后,我有事没事会跑去找停雁的父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会拉着江左。他们是很善良的人,见我来像对待女儿一样招待我,我们相顾无言。停雁死去后的一年里,这两位中年人瘦得不成人形,停雁的死在他们的眉间深深刻下了无法抹去的印痕。他们拿出停雁的相册,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图片,从她是婴儿开始,白白胖胖,额头点一枚红痣。翻几页,她长大一点了,穿上了黄色的蓬松裙子,骑在公园里的玩具马车上,露出几颗新长出来的牙。再几页,她又大了几岁,穿着小皮鞋在草地上跑,手上拿着一根快融化的棉花糖。慢慢地,她开始抽条,照片里的人逐渐多了我和江左。我们和她拉着手,江左靠在她身边,我们一起对着镜头比耶。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们拍了那么多照片。   

我一张张翻着照片,停雁好像又生长了一次,然后再次死去。   

后两年,他们似乎是走出来了,脸上有了精气神,再后来,他们要了第二个孩子,彻底抹去了停雁的痕迹。我再上门,他们将相册送给我,并委婉地表达他们想要继续新的生活。停雁的母亲抱住我,她说谢谢我这些年的陪伴。她说希望我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我在葬礼上问江左是不是喜欢停雁,没等他回答,我便自己肯定了,你一定喜欢她,你每次看她时的眼睛都特别漂亮。江左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他以后想跟停雁结婚。结婚,一个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多么遥远而郑重的词,我信了江左的话,信他是真的想要跟停雁结婚,因为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睛是那么悲伤。   

我们依旧时不时碰面,但话题总是会绕道停雁身上。后来他去了B省念大学,我留在本地,身边已经没有能听我讲停雁的人、跟我一起回忆停雁的人了。所以我逮着她絮絮叨叨,一直说到晚上,她累了,靠在我身边睡着了。我望着月亮,时间越久,停雁于我而言的面目越温和,到如今,她反倒显得平和而可亲了。河堤上传来狗吠与人声,我知道那是她的家人找来了。我叫醒她,将她带到她父母面前。黑夜中,明晃晃地手电筒灯照着我们,他们似乎又老了。她妈妈将她牵走,脚步已经迈出去了,却又几度回头,最后是叔叔扯着她走了。   

我不懂她看我的眼神。   

我看不懂。   

就如同今早我看不懂江左看我的眼神。曾经是他自己说的,在停雁的葬礼上,他说过他要跟停雁结婚。但现在他却娶了别人,一个跟停雁毫无关系的人。   

“你有病。”江左开口。   

那一瞬间,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从订婚现场回到家的,等我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浴缸里,水龙头一直开着,浴缸早就满了,水溢到地面上。我又一次回想起那次溺水,除了江左的惊呼,我还听到停雁在笑。隔着厚厚的水墙,我能精准地听到她在笑。   

几天后,我约她又一次来到这个河边。“我们玩捉迷藏吧,”我对她说,“我来藏,你来捉,好吗?”   

我藏在芦苇丛中,她在河岸边高声倒数——三、二、一——   

我抱着膝盖,隔着芦苇杆看她。她嘴上说着“我来找你了”,但却只是在河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水,她一边说“你藏在哪呀”,一边扑腾水花,她不知道身后的芦苇丛里,我正在看她。直到她起身离开芦苇丛。我从就这么蹲坐在芦苇丛中,高高的芦苇化身锋利的剑,只不过剑间对着我所在的方向。我一直蹲到天色渐沉,蹲到柔和的淡紫色爬上天空又被深蓝色的夜幕覆盖。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见停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在哪啊——”   

我知道,一如每一次捉迷藏,到最后她都会来找我。   

我听见落水的声音,听见停雁断断续续的呼救。   

我就这么蹲在芦苇丛里,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恨她吗?

到现在为止,到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停雁溺亡时河水想必很凉,比这池子水凉多了。她会觉得冷吗?河水灌入喉咙、鼻腔、耳蜗时她会害怕吗?她在黑色的漩涡里睁眼时,会看到白色的光圈吗……我从浴缸里起来时,手臂已经冷到没有触感,但我摸着自己的胸口,却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灼热,好像一股火在燃烧,火焰从水淋淋的浴室一路烧到芦苇丛,烧到龟裂的河道,烧着河中央生出的青草,浓浓的黑烟弥散开去。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无法不想她?我抬起手臂,湿漉漉的手捂住脸庞。我好像回到了那天溺水,我在水里不断挣扎,眼前是扩散的光圈,我听见她在笑,隔着厚厚的水墙,我却能听见她在笑,像天使一样。  

   

   

*写之前就很纠结使用哪种视角。一开始想借助对话,一次抛一点信息,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写到一半卡住了,还是回到了第一人称上,但可能也不是最适合的讲述方式。   

  

 

  • 向阳 :

    她看它而他看她而她却在看他。哇哦,是很有意思的三角恋呢。笑。

    故事的第一人称视角感觉还不错。将我的各种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人物的内心活动以非常直白的视角展现在人眼前。文中没有一个词描写嫉妒等情感。但却将我疯狂绝望的内心展现出来。塑造了一个因爱生恨从而报复性坐视好友死亡的心里扭曲女主。

    人物塑造这方面大赞!

    2023/05/31 00:18:26 回复
  • 花生阁 :

    第一人称用得很棒呀,女主的偏执很适合用第一人称来表达,文中许多精妙的比喻,把女主这种痴狂一点一点推上高峰,比如“好像一只又一只浮动推搡的眼珠”,用眼珠来形容水波上的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打乱的叙述顺序也紧紧地抓住读者的阅读注意力。与其借助对话,还是眼下这种心理的铺陈,更有水流般的一波波冲击的感觉。

    2023/05/31 17:32:43 回复
  • 临渊 :

    第一人称狡猾的地方在于可以用“我”的主观想法掩饰事件的真实情况,我一开始徘徊在“我喜欢停雁”和“我喜欢江左”之间,甚至倾向于前者(姛入脑对不起)。

    用冲入婚礼现场质问江左——这样一种带有“抢婚”色彩的行动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动机:对停雁病态的爱。

    “我都还记得她,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就此进入新的生活”。

    但,最后的发展走向了另一条道路,注视的人眼中却只有她,日积月累成了嫉妒的薪柴;落水时的笑声点燃了嫉妒的火焰,顺理成章。

    不过这个手法是不是有些玄幻了:躲在芦苇里,停雁找她就会一直找到自己落水,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如果有“我”来推一把,既让落水溺亡更加合理,也使得我日后的扭曲更自然。

    2023/05/31 19:30:03 回复
  • 烟落 :

    最开始就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我”对停雁的偏执是要超过对江左的。果然如此。因爱生恨,还是因恨生爱,已经分不清了。只是纠缠、偏执,直到落入水中。所有人都放下了,只有“我”还在拼命地抓住她,在所有人身上寻找她,直到找不到、抓不住的时候,就只能等停雁来抓“我”。其实第一人称里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这种偏执从何而来,不过也许这就是情不知所起吧。

    2023/06/01 11:48:36 回复
  • 月生 :

    第一人称使在愧疚和执拗里挣扎的主人公内心更清晰地表现出来,故事前后线索也互相呼应,结构很完整,但是我在阅读过程中已经猜到后续发展与实际背景,总体上并没有太惊艳的情节展开,个人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对字句再多打磨,强化第一人称在展示情感上的独特作用,适当减少对主人公部分故事的客观叙述,可能是中途修改过视角的缘故,本文的第一视角总让我有种掺入上帝视角的微妙错位感。

    2023/06/02 01:16:4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