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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你没有见过我的猫

【序2】Y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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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没写完,看了一下感觉情节还算完整,干脆就发出来……

以前真会写啊!现在写不出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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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丝特怀疑女巫的一切。这不能怪她。十岁的赛丝安塔在黑暗的泥土上一深一浅地走着,说服自己不再为身上新出的汗烦躁不安。翠丝特拎着对孩子来说有点过大的提灯在前边带路,因她力不从心,灯光比秋千晃得还厉害。

赛丝安塔后悔不已,她在被翠丝特生拉硬拽带出门时,不,准确地说,是翻出窗前,死活不愿意拿起自己那盏更小巧好用的魔法烛台,她想借此使对方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不愿意出门。但是,翠丝特显然并不在乎,她毕竟对女巫一无所知。就像这次出行,本质上源于她的无知。

“翠丝特,”赛丝安塔辛苦地喘气,“我要告诉你多少次,女巫真的听不懂自然的声音。一点也不懂。”

“赛丝安塔,再坚持一会!我们得去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翠丝特的回应听上去很体贴,实则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尾随者开始掂量,是不是抄起一块石头击晕面前的领路人比较好?在她动心的同时,对方总算舍得回头,绿眼睛眯起来,流露出警告的意味。她吐吐舌头,把歪脑筋收了回去。这是她不习惯的,翠丝特的读心术比她强太多,她简直是个透明人。

然而,就算是能完全读懂赛丝安塔的心思,一头长发的女孩还是没有停下。她脚步轻快,钻进草丛里,小女孩们蹲在齐腰长的野草里,好像这样就真的隐形了一样。从外头看,她们的灯光穿透力极强,惹得萤火虫纷纷离开,只剩下被长草包围的天然灯笼。

翠丝特虔诚却带着探究地闭上双眼,赛丝安塔在她对面,百无聊赖地托着头。她看到翠丝特的眼珠在眼皮下聚精会神地转动,忍不住用鼻子大声叹气。

“不要吵!”翠丝特说,“我在仔细听呢。”

赛丝安塔状似乖巧,翻了个无声的白眼。她不明白,为什么翠丝特会对这条常识发起挑战。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人造精灵能真正与自然对话,要再严谨一些的话,有些家精也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眷顾,然而女巫并无法位列其中。就算她们能凭空唤出人造精灵,也要对着留有人工印记的东西施法。这该是一条真理,就像时节更替一般,没有任何人试图驳斥,只有翠丝特,这个后天女巫,出人意料,在听到这件事后瞪大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赛丝安塔反问,觉得自己像是给幼童讲睡前故事的悲哀成人。

“为什么女巫听不到自然的声音?如果人造精灵能听到,能利用,女巫应该就可以,因为女巫,”翠丝特用手势比划出上下级关系,她的手小巧光洁,叠在一起像两把玉质扇子,“应该是人造精灵的造物主!”

“天啊,不是!”作为解答者的另一方几近抓狂地否认,“这只是常识,就像是人和……人和猫,猫能和猫交流,人不是猫。”

“可是,猫会说话啊!”

“那是女巫变成的,”赛丝安塔冷酷地说,并用这份冷酷通知她,“那只黑猫会是你的老师,欢呼吧!”

翠丝特往后一翻,用被子罩住自己的头大叫:“我不要!我不要!”然而,还没等赛丝安塔多欣赏几声凄厉的惨叫,她突然重新坐直,“对了,我可以去问黑猫啊!”

“别,千万别。”赛丝安塔的警告脱口而出。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翠丝特踩着床跳下去,“我们出门吧!我要自己试试看,女巫一定听得到!”

“好的,你去吧。”赛丝安塔平静地翻过身。下一秒,她的声音慌乱地响起,被床帏掩埋得结结实实,“不要拽我……不要拽我!”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被拽来的赛丝安塔在草丛里忿忿不平,祈祷这个世界不要再出现后天女巫。作为两人中的明白人,她深悉无论女巫多么用力,多么渴望,都无法掌控自然之力。其中简明的道理就如同人类的存在,灵长类的顶端可以直立,拥有五感,智慧,记取借用工具的灵活,固然,以上种种的优势就足以支撑起来人类的尊严,只是无论多纤细精巧的脖颈上都不会生出腮,再轻盈跃动的步伐也无法代替羽翼,这便是人类,这也是女巫。既然本身强势,少有人再去计较得失。就算这是人造精灵才能力及的领域,对于女巫而言也无伤大雅,正如翠丝特所说,赛丝安塔想,因为女巫便是它们的造物主。

一阵旋律响了起来,那是唇齿相依相偎后诞生的。赛丝安塔重新抬起眼睛,她知道这曲子,带有魔力的,传言是女巫献给天穹的歌谣。母亲教会了她,她又在同一床被子下偷偷唱给了翠丝特。翠丝特大概以为这便是要诀与口令,不可否认,这样的引申对于一个新手女巫来说极富想象力,但她唱得磕磕绊绊,几乎用哼唱敷衍了所有的歌词,赛丝安塔不得不替翠丝特补上那些复杂的音节。

很快,前者的声音逐渐盖过了后者,而虫鸣又不知何时压过了模糊不清的人声。清冷的星光

下,树叶簌簌作响,一阵铺天盖地的,十分识趣的沉默被拖进由天真构建出的帐篷中,身处其中的两人都说不清究竟是默契使气氛尴尬,还是尴尬促使她们心意相投,双双潦草地结束探索。

“你该庆幸你听不懂这些植物所说的一切,”末了,在归途上,赛丝安塔极不客气地说道,“我都能猜到,它们一定也在莫名其妙。”

“然后嘲笑我,是吗?”这一次,翠丝特落在后边,她沿着脚印,使自己不再如来时辟开道路那样辛苦,“你说得对,要是它们和祖父一样没意思,听不懂的人才是幸运儿。”

她是故意的,她们一块想起了家里手掌粗糙,光是发出声音都能让人焦头烂额的老首领。恰巧,夜风席卷而来,草叶们胡乱摇摆,赛丝安塔忍不住将男人的形象套在这些柔软无辜的植物上,一想到那张严肃恐怖的脸庞上的肌肉滑稽甩动起来的样子,笑声便连续不断地从她的嘴边掉出。翠丝特从后边赶了上来,歪着脑袋确认她的怒意是不是也一样被完整地甩在身后。

她讨巧的样子让赛斯安塔重新板起面孔,想要故作老成地伸手将她推远,但那只略带羞恼的手抬起后,只是理顺了翠丝特肩头上凌乱的棕色发丝。这位心存侥幸、心慈手软的法官大声说:

“翠丝特,你这个坏蛋!”

她们并肩走回家,当然也并肩上学,普通的小学和中学。在学校里,同学们窃窃私语,都知道两人放学后走去的方向,那是小意大利的方向,某种意义上代表法外之地的地方。

不,方向并不能代表什么,对她们的好奇和疏离的起源地是同住街道的其他人,比安奇的好邻居。有些孩子知道有时候会有人挟着烟酒味到来,眯起眼睛对着商铺装潢打量的恶人,闯进地下诊所的伤员,与来去同在的沉重压力被兜在嘴里,传向破烂的篮球场,传向课室,传向镜子总带水渍的盥洗间。好事又善良的年轻学生们甚至鼓起勇气向学校里的游手好闲之辈、真正的恶棍打听。她们真的是黑手党?你们是一家的吗?意大利到底有几个黑手党?流言风潮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为实打实的好奇心和胡言乱语,最得意的竟然是小恶棍们,他们既享受了众星捧月的中心待遇,又无声无息地借用大人们的黑帮名义,对着无知的学生好好狐假虎威了一把,保护费收起来比以前容易许多,所行的勒索、敲诈、蒙骗被反手塞进熊熊燃烧的言炉底下,用尽力气劈啪乱响。

最后,在可笑的过家家之外,赛丝安塔和翠丝特变成了传言中不近凡尘的女孩,只不过这把人舌化成的尺子所丈量的并非泥土到云端的距离,而是到地狱的。由于一头金发和浅色的眼睛,赛丝安塔稍迟一些才被正式打上这个印记。树荫前,马路旁,偶尔的清晨和正午,总之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忧心忡忡的同学前来劝诫:“好姑娘,你不应该和比安奇在一起。”

“是吗?”赛丝安塔同样友好地回应,她直勾勾地审视面前释放出亲近和结交的信号的,或男或女的陌生人,“我猜你们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是赛丝安塔。”

一些人笨拙迟钝,顾着用舌头捋顺这个名字,也有人听到后便脸色发白。而永远格格笑着的,歪着脑袋的,乐于做嘲笑者的赛丝安塔就着他们的努力、尴尬和退意畅所欲言:“我的姓氏也是比安奇。太遗憾了!我还是你们的好姑娘吗?”

得益于这份挖苦,到最后她代言比安奇的机会更多。翠丝特披散着意大利风格的深色卷发,反倒像是她羞赧的小妹,常常低声说话,久而久之,文静都能被实体化,化作虚幻且刻板的雀斑。

平心而论,流言也只算是真相膨胀后的产物。她们确实并不是天生高贵的大小姐,住在大屋子里,个人空间却少得可怜,家人们来去匆匆,橱窗里会掉出很多很多空弹壳,佣人抱怨粗俗叛逆的打手偷偷在桌底按灭香烟。快十一岁的时候,孩子们被教会如何使用手枪,有些空弹壳便成为了女巫的杰作。学校仍然疏远她们。

后来,情况变好了一点,比安奇换了更大的房子,有些人在社区外买了房子,他们搬离后许多房间空空如也。直到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她们已经摇身一变,像是灰姑娘突然受到仙女的眷顾,成为舞会上轻轻微笑的漂亮姑娘,很多人前来搭话,用体贴入微的果汁,手帕和笑话来博得喜欢。两个黑手党的女儿,的确没有显耀的出身,只是她们的皮肤光辉弥补了这缺点。

迷人心窍的青春火焰之中,没有一个人真正领悟到她们身上远超枪支、贿赂和杀人越货的真相。赛丝安塔是流连忘返的舞者,在音乐的尾端,她扔下一双试图抓住她丝巾的手,用还契合节拍的步履截下女伴。在此之前,翠丝特停留于远离舞池的某个窗檐边上,她的头发留得比儿时更长,耳边挂着翡翠,在灯光下,宝石与绿眼睛齐齐对着来者行注目礼,几乎使人忽略耳饰夸张的大小。与它们一样清冽光亮的蓝眼睛面临一双瞪视,两道凝视,一眨一眨之间熟练地领会其中暗藏的意味。午夜的钟声还没响起,舍不得她们的人鼓起勇气追出门外,却往往只能面对空寂的黑暗。谁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女孩的脚程能这么快?

旁人看来,不免有些赛丝安塔委曲求全,不得不提前离开的可惜,同样的情节被目睹过许多次,一半人说翠丝特被生拉硬拽来,早就厌烦了赛丝安塔;一半人说赛丝安塔无法尽兴,她们昨天终于不欢而散。但她们仍然结伴出席,共同离开。久而久之,缔造者们将两人无言的微笑看作完全的讥讽,没人想得到这顶精心编织好的桂冠,所有辗转流传的不和故事面上无光,不攻自破。

除开做比安奇的时间,还有许多光阴被用来叩响魔法世界的大门,被谣言震慑的学生有多忌惮她们,她们与晦涩难懂的法术就有多亲近。不知是福是祸,世界正如跷跷板一般,其中一方高高举起,满怀拒绝时,另一方总会化为洼地,拥住滑落的一切,至少使人并不孤单。

纽约被寒流统治时爱下雪,女孩子们喜欢玩雪。虽然天气寒冷,但年轻人的内核似乎一直是滚烫的,她们在雪地里奔跑。雪在鞋底下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甚至有些像冬天摔碎了。

翠丝特比赛丝安塔更喜欢雪,她觉得雪是云的同类。天生的那一位女巫则只是喜欢拿雪占卜。小女巫们故意踩着雪走,谁滑倒得多,谁今天就更倒霉,要由另一个摔得少的人去和黑猫巫婆故作乖巧。

有一次,赛丝安塔真的把脚踝扭了,一个星期不用去上巫术课,窝在被窝里暗自高兴。下课回来一身雪毛的翠丝特蹑手蹑脚靠近大床,把手伸进被子里。赛丝安塔在冰块似的触碰之下弹起,把闪避不及的翠丝特撞翻在地,伤了腰。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共同享受了短暂的假期,在复课的那一周天天加课,被黑猫耳提面命,苦不堪言。

赛丝安塔抄着咒语,率先开始用羽毛笔招惹翠丝特,“都怪你,都怪你!”

翠丝特瞅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老师的身影后才回嘴:“是你的错!你先扭了脚的,那天要不是你扭了脚,本身应该是你去找老师说话的!”

赛丝安塔不服气,仍然用羽毛笔和翠丝特的手指纠缠不休,“是谁用冷冰冰的手吓唬我,是个说谎精吗?”

翠丝特还没来得及回嘴,一道冷酷的,无情的,含着鞭策的阴影去而复返,笼罩在补习生的头顶上,“谁是说谎精?”

一阵沉默后,赛丝安塔亲昵地靠向同桌,好学地请教道:“亲爱的翠丝特,说谎精的巫文怎么写?我笔记的墨水糊在一块了。”

翠丝特支支吾吾,显然不知道正确答案。因此非常遗憾,黑猫老师又给她们多加了两个作业。回去的路上天色昏暗,启明星的脸色发白,女孩们一人一盏提灯,互相推推搡搡,两个人相亲相爱地互相指责,没有一个人去踩路边的雪。

街区前的十字路口在嬉闹声和脚步声中显得寂静。透过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看去,唐人街和小意大利街边仍然有几家店铺强撑着灯光。一位用宽帽檐遮住脸的行人默不作声地超过了女孩们,大步流星地往唐人街走去。落满肩头的雪让人觉得凄冷,两人将打闹的节奏放缓,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两道建筑之间的留白,相信每一个女巫都曾在这里张望过。当然,视野受限的她们并无法清晰地看到什么,但脑海中自然地浮现了大门紧闭的样子。冬季是魔法的蛰伏期,徒然堂是沉睡魔咒的收纳盒,无主的家精们早已重新沉默,和女巫一并等待着下次集会的举行。

翠丝特悄声说:“我猜,地板上都该积尘了。”

她指的是女巫们的据点。赛丝安塔回忆起上一次集会的场面,拉着同伴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没关系,第一个到的人一定知道如何熟练地使用风魔法。你瞧,每一次我们到场时,地板可都很干净。”

“你说下一次集会的时候,大家还会来吗?”翠丝特显然也在回想,“好多女巫说普通人变得越来越危险……你记得吗?”

赛丝安塔短促清晰地应了一声。她当然记得,年纪越小的女巫,阅历越浅,越喜欢把耳朵竖地尖尖的,去听听大人们的故事。而在上一次魔女之夜,所有人都将话头放在人类上。起因是不知谁谈起了寄宿学校,指责某一个国家的政权并不是魔女习惯的,她们更多人会忍不住援引历史上的猎巫,嘲笑人类的陈旧不变。但,在仿佛置身事外的谈论外,每一个女巫都明白,愈是如此,女巫的处境越危急。她们已经警觉了好几百年,现在也不过是一把锁之外再立了一把锁,一串链条之外又缠上新的链条,沉淀在人人自危的常态之中。

“说实话,那时候我想起妈妈了。”赛丝安塔说,“‘绝不可以暴露,赛丝安塔!’……‘女巫又珍贵,又脆弱,魔法就是为了保护女巫存在的’……她总这么说。”

“我都忘了你妈妈也是个女巫了,”后天女巫嘀咕道,“在你和我坦白之前,我可从来没发现过什么端倪。”

不受控制地,赛丝安塔自豪地笑了,但翠丝特接下来的问话让她有些难以招架:“……所以说,难不成当初你把我变成猫的伎俩也是模仿你妈妈的?”

“……往好处想,”赛丝安塔好声好气地说,“我的变形术如今这么熟练,可都是托你的福。”面对朋友冷漠的眼神,她不得不继续为自己辩护,“……你实在是太不懂怎么保密了!”

“好吧,可是难道女巫真的需要一生躲躲藏藏才能好好活着?”

“没错。”

“真遗憾,我还梦想着拿法术做些什么大事。”

赛丝安塔被逗乐了:“梦想?”

“不许笑话我!”翠丝特又瞪了她一眼,“怎么,你听不了这个词吗?”

“我怎么敢?”赛丝安塔回答。

“我希望,毕业之后,我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生两个小孩,祖父会开心的。”翠丝特自顾自地说,“然后比安奇家族越来越兴盛,越来越兴盛,我们可以每年开宴会,庆祝家人团聚。”

“听上去真不错。”赛丝安塔敷衍道,“有些家政课的感觉。”

“真刻薄!”翠丝塔喊道,“你呢,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梦想吗?”

赛丝安塔侧过头看了一眼气鼓鼓的翠丝特。梦想,她思考着,这是个年轻人的词汇。尘土落在年轻人身上也能变成彗星和火炬。但她在脑海里寻觅一圈,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于是她只好耸耸肩,拉开家门,为翠丝特拍开肩膀上和头顶上的雪。她静静地回答道:“未来的样子不如问问水晶球。”

水晶球所呈现的一切终归是模糊的。而世界正不断改变。年历卡上落上1915的数字时,比安奇家族又迎来了一次转机,凭借小加工产业攒下的运输渠道和金钱,他们有底气对抗逐步紧缩的药品政策。纯净的海洛因夹在熟成的猪肉里送给感激涕零的瘾君子,作为回报,他们会在黑市的最前端打响家族的名头,鼓励更多的人来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作为“无所不能的黑帮比安奇”。欧战开始又结束,小意大利又涌进来一大堆正值当打之年的外乡人,各自投奔向心仪的帮派。比安奇如愿以偿,招收了一些千里迢迢而来的远亲,还有得力的打手。

翠丝特便是在这个时候落入情网的。难以想象,比安奇这些年轻女孩已经是移民的第三代人,更难以相信的是,如此土生土长,有着星条旗色彩的女孩居然爱上了初来乍到的意大利男人。

“是,他很英俊,”赛丝安塔略带嫉妒地说,“这就是你抛下我和他看电影的理由?”

“赛丝安塔,相信我,你要是个男人,你会比他更迷人。”翠丝塔怜爱而得意,抬手抚摸金发女孩的脸颊。她身上喷了香水,头发用电发棒卷得极富诗意,从头到脚全是精心打扮的痕迹,挑不出一点不完美的地方。

“你到他跟前还能说出这种话吗?”赛丝安塔反唇相讥。

“嗯哼。”翠丝特快乐地警告道,“亲爱的赛丝安塔,可千万记得别来打扰我们,变成动物也不行。”

赛丝安塔办个鬼脸,在翠丝特出门后一个人跑去黑猫的大屋子里,为黑猫的药剂打打下手,为她清理干净书架,换一些零花钱和与之相配的嫌弃眼神。有时黑猫看她不顺眼,把她轰出屋子,赛丝安塔就跑去徒然堂闲逛,用口令换一下午的闲聊时间。

徒然堂坐镇的女巫多尔玛丽刚刚给某个清净师派完活,她戴着满是花朵的帽子,微笑着看向入座的赛丝安塔:“最近的任务还和黑手党有关系呢?”

赛丝安塔看着对方:“事先声明我对比安奇的事务一无所知。但如果是你的话,人造精灵早就帮你解决好一切了吧?”

每一个女巫都有自己特有的神秘微笑。多尔玛丽如今便带着这微笑和她有来有往:“你对情况也一点都不好奇?”

“比起比安奇,我更想抱怨翠丝特的绝情。”赛丝安塔说。

“她?怎么了吗?”

“为了男人把我扔下了。”女孩闷闷不乐地说,此时此刻她才能真正表现出完全的不满,“我不明白,多尔玛丽,爱情是这么诱人的东西吗?”

“嗯……赛丝安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记得你当初也在这里说过你的某个男同学?”多尔玛丽的手指开始轻轻点着嘴唇,“让我想想,原话是什么来着?”

“但我可没有说想要订婚!”赛丝安塔争辩道。

“哦!”多尔玛丽这才表现出了几分真正的兴趣,她好奇地前倾身子,“那你们的老首领知道这件事吗?”

老首领当然有知情权。

私人角度来说,他并不太喜欢四处咋乎的意大利小伙子拐走自己的孙女,但要直面翠丝特时,他的态度就没法那么强硬了。书房里,比安奇的大家长不断拿雪茄堵住嘴巴,掩饰自己不善言辞的真相,再远瞻的首领可能也没想到女孩子就开始和他讨论自己的终生大事了。赛丝安塔整理着书架,斜眼偷看着两人。首领钢针似的眉毛一根根直立在岩石般的眉骨上,和翠丝特的挺相似。只不过翠丝特如今精心修剪过,使造型和她的指甲一样圆润可爱。

回忆起童年,比安奇带来的总是盛大又拥挤的家庭聚会。穿梭着的孩子们,哇哇大哭的婴儿,忙碌的女人,男人在抽烟。翠丝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跑过去抓住祖父的裤子,仰着头看着魁梧的男人。首领很难真的为了孩子温情地主动弯腰曲背,为维持他不可侵犯的威严,他只会低头,垂下眼睛,但是在赛丝安塔看来,他脸上的表情和五官几乎都要垂落,像被岩浆融开的冰雪一样掉在惹人怜爱的小孙女身上,尤其是那双紧绷的没什么颜色的嘴唇。赛丝安塔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固执,固执得像老树皮。难道翠丝特长大了,亭亭玉立了,他更能好好和孙女亲近吗?显然不行。翠丝特则声称她用读心术知道了祖父的爱意,已经很满足。

敲门声同时打断了对话和回忆。即使这是一次理应亲密无间的祖孙交流,仍有人不断进进出出这个威严的书房,祖父脸上很忧虑,但仍然示意翠丝特等待,他的慈祥被无数次打断,又被无数次艰难地衔接上。翠丝特拉着祖父地说虔诚地说着什么。赛丝安塔因为她与族人格格不入的发色,并不讨人喜欢,每个进来的人被舐犊之情感染而生的笑容在看见她的时候变得有些尴尬。于是她先退出了书房。遇上了翠丝特的男朋友,赛丝安塔稍稍说了一会话,用读心术审查翠丝特的男朋友,被追出来的满面通红的翠丝特打断了。但这个男朋友是真的喜欢翠丝特的,他们订婚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谈话,谈到结婚。赛丝安塔质疑翠丝特,难道真的要和一个对女巫一无所知的普通男人结婚?翠丝特则反问,这句话问赛丝安塔对母亲的话会如何?

赛丝安塔一时语塞。而她也并不知道,在母亲孜孜不倦,将她看作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女巫之外,母亲究竟是如何做出这个选择的,为什么要让赛丝安塔继承黑手党的血?赛丝安塔意识到,自己对女巫的知识充满兴趣,或许是为了弥补缺失的关于母亲个人的历史。女巫的宏大让她可以追寻母亲的影子。

“或许我可以问问黑猫……”赛丝安塔难得一见的充满犹豫。

“……你确定吗?”翠丝特迟疑地看着她。

“不知道。”

黑猫的屋子,黑猫的冷淡态度。黑猫准备离开美国,因为她寿命将至。女巫无法永生。赛丝安塔陪着黑猫准备前往徒然堂,在路上,黑猫讲述了寿命将至,永生的事情,因为是深冬,天色黑得早,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两个人慢吞吞地走着。远处袭来的不详气息先后引起了她们的注意。黑猫目光突然直指赛丝安塔背后。苍老的眼瞳里流露疑虑,不等赛丝安塔同样回头确认,怀里被塞进一个东西,正是黑猫提着的行李箱。

“乖乖等着。”黑猫短促地命令,跨入路边稀疏的草丛。不到一秒,她就化身成黑猫,箭一般冲了出去。

赛丝安塔追上前两步,看着黑猫猛扑向某辆极其眼熟,掠过面前的轿车。她眼熟的轿车,比安奇的座驾。因此她也扔下行李箱,追了上去。天色变成了最好的掩护,轿车的尾灯在疾行中漂移不定,鲜艳可怖。夹杂着男人的大喊,某个女人的尖笑,还有咆哮声。车没有确定的行进路线,看上去只是想要甩掉什么,最后拐进某个偏僻的道路撞停了。

赛丝安塔跟得很辛苦,从屋顶上落在巷子里,刚变成人,某个年轻的,和赛丝安塔年龄相近的人也快步出现在了这里。两个人差点打起来,威廉以为赛丝安塔是普通人,想把她击晕。赛丝安塔可比他心狠手辣多了,鉴于他可能会变成女巫的目击者,下意识就想掏枪灭口,但由于他们在徒然堂打过照面,转过脸来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愣,然后威廉率先开口试探和介绍自己。

赛丝安塔在清净师面前非常困惑,一时间乱了阵脚。因为她的世界是躲开的,人类被划开,突然,邪灵,清净师,女巫,黑帮,都纠葛在一起。对她而言像是什么揉在一起,短路了。邪灵十分强大,但威廉相信女巫的能力,也担心会伤到黑猫,暂时选择观望。由于任务,他了解一些大致的情况,这个邪灵长期以来专注于打击走私,像是私刑的主持者。他抓紧时间询问赛丝安塔,赛丝安塔回答了几个,就在此时,枪手袭击了轿车,引发了一场爆炸。

赛丝安塔想要冲出去救人,却正撞上一个往巷子里逃的人,这人是个壮汉,眼神凶恶,绝非善类,他就着月光看清了赛斯安塔的脸,眼中凶光更盛,似乎认得出她:“比安奇的小女孩,来救你的当家吗?他和他的相好都已经被打死了!”

他举枪,赛丝安塔也举枪,出手最快的却是威廉。男人被干翻在地,威廉也明白了情况:黑帮正闻风而动,比安奇的首领死于意外。这大概是邪灵惹的祸,而该死,邪灵的气息居然没有消失,正裹着血味离开。至于那猫一样的黑影,男人在身边漂亮眼睛的注视下语塞,不知如何和她说那位女巫的气息也同样消失了。

“听着,女巫,”威廉不得不交代起赛丝安塔,他说得又快又急,“无论你有什么巫术,障眼法,吐真剂,篡改记忆的邪术,只要你会,你一会就对遇见你的人——我不知道,可能是警察之类的,”他神情紧张,“使出来。如果你什么都没有,最好偷偷摸摸溜走。”

赛丝安塔茫然地看着对方。

“好吧,看来你什么都没有。那就快走。我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到这一切,我从路的另一边绕过去打邪灵了。”威廉一刻不停地说,“你也小心,希望我们不会在入海口见面。”他按住女孩的肩膀,强行让她转向,接着狠狠地推了一下她,好让她跑起来,“快走!”

这不合时宜的幽默让人止不住联想泡白的指节,水草和陷阱。赛丝安塔机械地领命,向前走去,身后传来坚定密集的脚步声,清净师也离开了。她跌跌撞撞地逃开事发现场,将硝烟,嗡鸣,警笛声远远抛在脑后。

赛丝安塔扶着某个冰凉干燥的墙,砖瓦失色,滋养小花小草,植物仅仅是捷足于细缝里的泥土,看上去却和寄生没有两样。一切混乱不堪,像是目睹了两个平行飞行的飞机被同时击落,机翼相撞,扭曲在一起。本不应该是这样。本该泾渭分明。像是黑猫一贯做的。在学校做普通女孩,在家里做晚辈,在集会上做女巫。归档一样清晰。女巫为什么要为了邪灵奔向人类?又是女巫,女巫又死于普通人的枪械之下。

在墙后,仿佛有歌声正透出。天旋地转,旋律和人声持续地、不识趣地灌入赛丝安塔的脑海。

“进来的人们!”它们喜气洋洋地唱颂,“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

短暂的沉默后,啪!掌声雷动,化零为整,仿佛一次宣告结束的打板。

-tbc

202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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