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时钟每分每秒准时跳动,现在又过去了一秒钟。
身体的状态告诉他现在是慵懒的下午,犯困的眼皮耷拉着,藏在发丝和眼镜后面轻轻颤动着,像是没睡着的假寐。
神威鸟羽的怀里抱着一本边缘泛黄的旧书斜躺在沙发上,深褐色莫名的斑痕在白色的书皮上十分显眼,不知道究竟是污渍还是干涸的血迹。
“哥哥,鸟羽哥哥。”
有人在叫他,他闭着眼睛无比熟悉地回答对方。“我在。”
“你该醒了。”
那声音轻轻,像是在遥远地方呼唤,又像是在耳边的低语。
“……”
三人沙发的另一端是个扎着马尾的少女,盘着双腿隔了神威鸟羽一个座位坐着,身体在阳光下有些虚幻,眼下有点淡淡的乌青色,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也翻着和他怀里一模一样又不一样的新书,少女掀起一页之后平静地叫着他。
少女她寥寥翻了两页之后“啪”地合上书看向闭着眼选择逃避的人。
“鸟羽哥哥,你知道的,我是假的,是你臆想出来的她,你分的清我们的。”
“白……”
“我不是她。”鸟羽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少女打断,“哥哥,八百坂白乌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少女有些虚幻的身形消失了,留在沙发另一端是一本崭新的《理想国》,书把沙发压出了一点点凹陷……
他何尝不知道“她”不是八百坂白乌,白乌根本不会叫他哥哥,哪怕他们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只会用像是穿透他看向灵魂的眼神看着他,用平静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叫他“鸟”。
鸟儿鸟儿,她看向他的时候,她叫着他的时候,究竟看见的是自由的鸟儿还是牢笼的鸟儿呢?
神威鸟羽确实醒过来了,只不过是在床上,在“游戏”的酒店里。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白了,纯白的墙、纯白的床、纯白的灯和纯白一切,灯亮起来后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放松下来,食指中指压着太阳穴轻轻打着圈在思考现在的状态。
已知的时间是6月6日,从神威鸟羽第一次醒过来在那个教室里时他看了墙上的时钟,16时16分。不特殊的时间,不特殊的日期,特殊的只是这个教室里装下了十几个同班或者不同班同年级或者不同年级的同校学生。
「接下来,请各位‘背叛者’前往酒店等候,第一轮游戏将在24小时候开始。」
听到背叛者的时候神威鸟羽轻轻抬了下眉毛,一些钉进他灵魂的记忆又开始骚动,叫嚣的声音让他太阳穴抽疼了起来。
压抑着些许不适,和背着令人发笑的“背叛者”这个称呼的同学们微笑着点头示好后他踩上了去酒店的路。
再然后就是在这片静谧的白里做了个梦,有些恶心的梦,白乌是不会那样叫自己的,他也不认可那样的白乌,但是……内心妄想着渴求着这样的她,亲昵依赖还会需要他的她。
一些欲望仿佛海底火山,蒸腾着喷发着咆哮着又被理智冷却,徒留轻飘飘却灼热烫人的蒸汽。
兄妹是不可以的,但是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仅仅只是照顾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一开始只是看到了寡言的“妹妹”,想让对方快点走出失去双亲的阴霾,关爱、温柔、体贴被包在礼物盒里送给她,偶尔能换来那双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再然后是朋友,走出阴霾的少女似乎照入了一丝阳光,和妹妹的好朋友,亲密到不像朋友的朋友,夹杂着品不出味道的嫉妒,在二人之间戴上名为好哥哥的面具做到完美,只为了得到一句“白乌,你的哥哥对你真好。”
最后是自己,轻轻抱住不愿意接受朋友消失的白乌,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会永远陪着你,陪着你找到她,陪着你渡过一切。想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永远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看着捏着自己衣摆的指尖,想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拥抱那崩溃颤抖的身体,亲吻失神恍惚的眼泪,这粘腻的想法日日不息,仿佛落叶从底下的菌子,逐渐生长胀大。
它被时间一点一点挤压,好像快用完的牙膏,拧巴巴在你手中,明明还有沉甸甸的感觉,但是是你无论怎么挤怎么拧也没办法让它吐出什么来,只是蜷曲的倒在那里。
除非剪开它。
神威鸟羽给自己到了一杯水,点击着手环问了好几个问题,磨砂质感的乳白色杯子被握在手中,摇晃着的水若隐若现,P酱的回答还没消失。
“三轮……吗?”水被一饮而尽,“到那个时候,是不是我就能见到你了呢?”
杯壁上的水珠缓缓滑落,砸进杯底里浅浅晕开,倒映着天花板的光斑,像是一个扭曲的纯白牢笼……
宫崎的12-17岁,是在异国度过的,语言不通导致的交流障碍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寡言独行。然而那个活在校园传说里的大少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跨坐在上面,熟练地用日语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一个人不觉得闷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对方对自己窘迫又尴尬的处境一清二楚。
因为没等他回答,那人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聊的话,放学到实验楼三楼来找我们好了。”
然后是凳子拖地的声音,起身衣料摩擦的声音,教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他从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觉得,这份难得的善意能改变自己的什么处境。
日光刚刚好落在手上那本小说的页尾,光晕浅浅划过末端的几行。
“……这是一次如风般的相遇……”
放学后的约,宫崎还是去了,他站在三楼的教室门口,隔着玻璃看到里面几个男男女女将那人围在中心,眼里的光无法忽视,他看到那人一条胳膊架在后面的课桌上,挑眉说了什么,人群肆意又张扬的笑声穿透屋门仿佛另一个世界。
一阵无力感充斥了四肢百骸,宫崎想,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呢?
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人似有所悟扭过头来,与他目光相接,那双眼睛很好看,黑色的漩涡里点着零星的流光,宫崎想起听到关于他的片段:被那位大少爷认真注视着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拒绝,无论男女。
于是在宫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教室里,接受着那人不紧不慢的介绍,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欢迎他,他们甚至都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笑容亲切又和善,但宫崎知道,那些看似落在自己身上的笑容和目光,都是给夏尔看的。
是的,夏尔,他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他仍然不知道,对方将自己拉入这个小群体的理由是什么。
那天过后,宫崎在学校突然好过了起来,他原本长相不差,气质也偏于温和,那些聚在夏尔身边的人,他们总会在走廊或是图书馆里与宫崎勾肩搭背走上一段,于是他们各自的追随者也纷纷对这个被无视了许久的留学生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关注和善意。
更甚至……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桌子里贴着粉色爱心的信封,对冰火两重天的极端处境感到无奈。
信是用日语写的,字迹很漂亮,但看得出刚学日语没多久。
对方说,已经关注他很久了,喜欢他总是坐得笔挺,喜欢他抿嘴笑的样子,喜欢他安静地走在路上,突然回头的时候,有光影洒了他一身,附在信里还有一张抓拍的照片,是一年前他走在林间小道上漫不经心的一次回头,看样子,当真是关注了他好久。
然而宫崎并无心在这里开始一段如何浪漫的恋情,更重要的是,他看着信末的署名。希尔薇。他记得,夏尔身边那个叫奈德的男孩子,所有人都曾似有若无地拿希尔薇这个名字打趣过他。奈德喜欢希尔薇,喜欢了十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对不起。”他郑重地回绝了那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跟他设想的不同,希尔薇洒脱而执拗,用蹩脚的日语告诉他:“你尽管拒绝我没关系,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犹豫再三:“奈德喜欢你很久了。”
对方愣了一下:“你介意?”
“不,不是……”
“我会坚定地拒绝他的。”希尔薇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但里面的态度坚决又果断,“那个时候,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知道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但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告诉对方,即使拒绝了奈德,他们也没有机会……
为什么?
也许是没有意义的自尊心作祟,也许是对方坚定地选择他这个态度令人感到久违的安心,也许是她专注的眼神让他想到自己留在日本的妹妹……
一瞬间的迟疑是致命的,尤其是面对希尔薇这样敢爱敢恨的少女时,犹豫的代价,就会更大。
因为,喜欢宫崎是希尔薇一个人的事,但喜欢希尔薇于奈德来说,并不亦然。
不知道希尔薇对奈德说了什么,本来预计会被找茬的宫崎生活依旧古井无波,只是一周后,实验室三楼的聚会上,奈德缺席,旁人问起缘由,夏尔似有若无看了宫崎一眼后,垂下眼露出一点点笑。
“他去追他的光了。”
大家纷纷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言说这么多年,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宫崎没有笑,他看着夏尔浅笑的侧脸,心不断地下沉,一种恐慌从周身蔓延到心脏,一点点吞噬他。
其他人的笑声和交谈声仿佛离得越来越远,他直觉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希尔薇把对宫崎的爱慕保护得很好,不管是奈德的崇拜者,还是朋友们,都没有人来诘问他。
“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不过,宫崎还是觉得,夏尔应当是知道的,他一向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心如明镜,但又放纵其他人玩心机,自己再去收拾残局。
这次也是一样。
夏尔给他讲了他们两个的故事。老套的青梅竹马,老套的英雄救美,只不过那时的美和英雄互换了性别。被父亲关在车里的奈德险些因为中暑没命,是路过车库的希尔薇砸车玻璃喊来了人……然后就是老套的“芳心暗许”,求而不得。从白团子般的小胖子变成健壮阳光的少年,奈德的十年里,是没有哪个重要的瞬间,没有希尔薇在的。希尔薇就是他的光,他的太阳,他在昏暗车库里看到的,唯一的希望。
夏尔耸了耸肩:“不是你的错。伊卡洛斯,总是要坠落的。”
奈德从十几层楼飞了出去,像伊卡洛斯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那道光,然而光融化了他的翅膀。
希尔薇没有再出现在宫崎面前,也许她的喜欢足以让她拒绝陪伴十年的竹马,但这份喜欢,还没有坚定到,可以背上人命的地步。
夏尔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还说服学校给她一年的时间保留学籍休学。
黄叶再次落了满地,清俊纤长的少年插兜站在秋风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回去吧,佟悟,回到你的祖国去吧。”
17岁,宫崎佟悟踏上了故土,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一、白昼流星
「亲爱的“背叛者”,经过了一夜的修整,现在是出发去游戏的时间了。」
早上6时,手环叫醒了神威鸟羽,这片纯白的地方看久了真的令人感到不适,他有一瞬间想问问手环里非常疏离的客服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有带度数的墨镜,但是又觉得很麻烦,会在同学中间变得特别起来,最后只能委屈自己的眼睛。
多休息休息吧,神威这么想。
用过简单的早餐之后,神威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悠悠走到了酒店门口,如果说他不想赢是不可能的,规则里的获胜奖励砸进了他那颗已经平静如死水潭的心,涟漪掠起,隐藏在眼镜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到底会选择什么。
酒店门口的河流像牛奶一样,虚幻美丽,仿佛要带人沉入其中。神威选了最靠边的纸船,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其他的同学的状态,有紧张蜷缩着的,有和船夫交流的,也有一脸平静的,他不知道谁会变成他的对手,至少先活下去试试看,如果对方不怀好意的话……
他没去和船夫交流,没有脸的船夫身上是一股虚无的气息,比起虚无更有些枯腐的感觉,和医院重症病房有些相似,那种无所谓的痛苦的绝望的气息,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死人会让他想到父亲冰冷的眼神。
安静的小船慢慢在河上行驶,十分钟左右就靠了岸,神威跃下船,推了推眼镜跟着手环到达属于他的“房间”。
那是一间非常非常非常高的房间,他站在中间的平台,穹顶和地面遥不可及,左右两间房间微微开着门,透出来的黑暗引诱着“背叛者”作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神威鸟羽轻轻笑了一下,人性选择这种东西,他去医院见习的时候见过很多,跪着求医生救人的,冷漠说拔掉氧气管的,因为绝症已经放弃自己想让家属解脱的人……也许彻底死了更好。
“对手”还没来,神威想了想直接席地而坐,倚着墙抱着膝盖等待着,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人。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轻巧、缓慢、畏惧,像是受惊的小鹿踮着脚在试探着,细细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应该是来这间房间的同学。
声音的主人来到了这里,似乎没发现墙角的神威,刚好留下可以观察的背影。是有些眼熟的同学,三年级的学姐,娇小柔弱,白色的长发引人瞩目,叫……什么来着?他实在是“认识”太多人了,以至于骤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学姐。”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幼鹿吓得一惊,啊呜一叫之后像是齿轮小人被拧上发条一样磕磕绊绊扭过头来,“嗨……”
对视了一会,大概是从不可靠的记忆力搜索了外貌,被叫做学姐的人绞着手指叫出了他的名字。
“神威同学……我们是这次的队友吗?”
“嗯,没想到是学姐。”想起来了,真宙波雫,稍微有些疏远其他人的三年级学生,某次帮学长忙的时候遇见过,疏远吗……拙劣的保护自己的一种办法,不认可,也不反对。
为了礼貌本有些放纵自己偷懒的神威从地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问问要直接进行“游戏”吗,就听到对方小声的询问:“啊……是吗,那先要选择呢,还是要……聊聊?”
聊聊?聊什么呢?对着没什么关系的前辈说我想活下去吗,还是看着后辈说一起活吗?她是这种人,发丝间透露过来的目光只有小心翼翼,没有审视没有算计,似乎是努力把真诚放出来,想打动神威一样。
“好啊。”轻飘飘,温柔的,鬼使神差答应了她的提议,“学姐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神威鸟羽看了真宙波雫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用两份伪装立在了他们之间。
其实没什么可聊的,只是在看到她小小地试探了半步又缩回去之后,觉得也许真宙学姐是可以利用的人,没什么比死人更麻烦了,房间的构造能让他马上猜到这是高空的游戏,这个平台到地面的距离大概是十米左右吧,从这里要是摔下去的话可能是内脏受损导致内出血,骨折,甚至是骨头断裂刺穿肌肉,头部先着地的话颅骨也会凹陷,口鼻出血吧……很不好看,他不想这样,所以……
学姐,借我利用一下不知道你还存有多少的善心吧。
两人席地而坐,神威撑着膝盖和真宙说着自己的事情。
“我其实知道我来这个游戏的原因吧……大概是知道的……”余光看着身侧的少女,湿润的眼睛圆圆地看着他,他勾起嘴角看起来像是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学姐知道吧,我家里是医生,在学校校运会我也去医务处帮过忙。”
“嗯……”
“我有个妹妹,一个很不可爱的妹妹,很麻烦的女孩子……也许并不像女孩子。她家和我父母家是旧识,叔叔阿姨出了事故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于是被我们收养了,之后……”
他其实不喜欢说这些,过去的故事隐藏掉肮脏的想法之后却显得有些感人,温和低沉的声音娓娓述说着,他能趴在自己手臂上侧着头看到对方逐渐变化的表情,洁白的少女抱着腿看着他眼眶开始泛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偶尔还会小声吸一吸鼻子。
“大概是我太不上心了吧……知道白乌精神状态不好,有次还放她一个人去找她不存在的朋友……结果……”鳄鱼的眼泪是挤不出来的,过去了这么久,只剩下疲惫,神威鸟羽叹了口气,平淡、冷静、又疲惫的对着真宙波雫说,“永远的失去了她。”
话语轻飘飘落在地上,神威站了起来,背对着真宙,摘下了眼镜好像擦了下眼睛,在回过身来又仿佛学校里那个温和答应同学任何事情帮忙的那个好学生。
“我们进行游戏吧……”
“神威同学……那个……选……”
“合作,我相信学姐。”没有嘲笑,就只是轻轻的像是连书也翻不动的风,神威笑了笑,“学姐这么温柔的人,我们合作吧,一起活下来。”
“神威同学这么信任我,说不定我会背叛你呢?!”
少女的有些尖细的声音划破了这一刻的宁静,真宙波雫捏着制服裙摆,咬着嘴唇像是要把神威推出自己刚刚划好的保护圈里,对着他似哭泣似发泄一样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自己背叛了挚友的事情。
“我啊……我一直一直一直在赎罪也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原谅……”目光可以看到那不争气的眼泪在真宙的眼眶里打转,光线流转像是鱼吐出的泡泡一样转瞬即逝,她还在说着,“我不是什么好人,神威同学还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真的不怕我嫉妒地背叛你吗……我讨厌你们感情那么好!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没有刺耳的指责,神威只是走近了真宙,想把手搭在她的头上又觉得不太适合对学姐这样,虚捏了下拳头收了回来。
“我知道的,学姐。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是我相信学姐一定会合作的对吗?所以不要强撑了,很累的。”
两个人最终进入了不同的房间,神威毫不犹豫按下了合作,根据手环的提示出门走上了他已经猜到的高台,还对着犹犹豫豫走去操作台的真宙招了下手。
“学姐。”神威站在那样高的边缘上笑着与波雫对视,“我相信你,加油。”
“神威同学……”
“选择好了就告诉我吧,医院里也是这样的,越快决定病人越能轻松,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相信你,没关系的,应该……嗯,应该是再死一次吧哈哈,说不定我就能见到她了。”
等到真宙波雫从操作台上移开视线再一次看向神威鸟羽的时候,那人已经退后了半步,仰面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倒了下去。
随即便是呼啸的风声,十米确实不是很高,神威仰着头看着遥不可及的天花板,像是脆弱的羽毛一样下坠,最后重重落在了……
垫子上。
垫子的冲击确实有些疼,神威鸟羽有些吃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视线里是高台上有些模糊的身影,真宙波雫在喊些什么,被耳鸣冲掉了,白色房子里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好像有星星一样的反光点。
大概是终于哭了出来了吧。
神威鸟羽这么想,对着高台上的人用口型说了一句“没关系”又让自己躺倒在气垫上了。
“好累啊……要是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呢?”
“左手边那块。不对,往下一点……不不不,又太过往下了。”
白川奈奈的手在拼图块上游移,故意不挑中八云慎想要她拿起的那一块。
“是这个吗?”她假意拿起一块,八云慎急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快放回去,不是这个!”
嘛,戏弄这个人还算有意思啦。她依言放回了拼图,假装自己是按照八云慎的指示行动,其实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囚徒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呢。在各种房间关卡里设下陷阱,挑拨房间里的两人本来就非常脆弱的信任感,有时甚至会发生两人都选了合作,却开始自相残杀的有趣景象。
这次的人倒是有趣,存活率相当高。大概是因为仍是学生,对杀人仍然抱有顾虑吧。
不过,隔壁的成年人场地大概就没有这里这么和平了。
只可惜,她无法亲眼看到那边的情况,只能通过“同事”来了解。
出外勤是个苦差事,这是“员工”们之间的共识。比起面对不确定的死亡与背叛,安心缩在系统后当个客服总是要更舒服些,但白川奈奈并不讨厌外勤工作。毕竟严格来说,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不能再死一次,这是共识。
就算是被背叛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又一次的濒死体验。虽然这滋味不太好受,不过她也有过好几次经历,算是个熟练工人。
八云慎一门心思地指挥她拼图,看起来像是按下了合作。白川奈奈觉得蛮好,至少自己能省下点力气,免得又要跟人搏斗。
在这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背叛者”之后,她反而比以前更豁达了。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就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坏事,结果发现罪恶也经不起比较,总有人比你罪孽深重。当然,这并不是她的罪就可以抹去的意思,只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愁眉苦脸。
她一边拼图,一边让思绪飞向各处。
办葬礼的点子,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如今已经无法查证。至少她参与的那一次并没有这样的设置。也许是哪个与囚徒川同样恶趣味的“背叛者”,想看到那些出席葬礼的人的表情,又或者,只是有人单纯地想要哀悼逝去的人。她参加过许多人的葬礼,却没有参加过自己的,不过她也并不想去。
真的有人会为自己真心实意地哀悼吗?无非只是顺应气氛,说几句场面话罢了。这世界上唯一会真心实意地关心她的人,说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也不为过。
那个人的葬礼,她也没有机会参加。
通常来说,总有人会来参观自己的葬礼。那些人总要问她点什么,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诸如此类的问题。有人会觉得这是邪恶组织的惊天阴谋,有人会质疑自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他们试图寻找一个理由,结果都是徒劳无功。
毕竟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的,人人平等的,谁都知道那是什么。
“今天和你讲的故事够多了。”
最后一块拼图拼完,八云慎按下了按钮。
眼前的图画是一幅人像,图块的位置出现了很明显的错位。本该是白色连衣裙的部分被拼接在了女人的头发上,裙子上的蓝宝石被装在女人的眼睛里。她原本应当是一位黑发黑瞳的女人——白川奈奈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囚徒川真的很恶趣味耶,连她自己都不会放过。
合作,还是背叛?
三池律自从复学以后各式各样混蛋事情都做了个变,父母也对他的学习没有了要求,只想要他生活地开心,然而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对生活,对道德等等没什么希望和概念的人,他也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本性难移。但是果然,他始终无法越过杀人这条线。
……残杀同类是不被允许,错误的。一旦做了,好像就失去了作为人的一些资格,就要成为异类,或许也不再能被称之为人了,这是三池所恐惧的。
所以他又做了合作这个与他身份不太相符的选择。
如果这一次我活下来,那就是某个意志要给我机会,一个自由的机会……三池律这样想。
他推开房门,看到与自己相对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身材消瘦,裸露着的皮肤处零散贴着纱布与绷带,三池认为她的衣物底下还有更多。神情不安又有些忧伤,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饱满,三池推断她多半患有抑郁症之类……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看上去是“合作”的人。但是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种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的女高中生……
三池从未掩盖自己审视的目光,女孩显得有些局促,纤细手指抓住衣摆,犹犹豫豫开口:“……你是三池同学么?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是三年级的真宙波雫……”
“啊,是啊。我是二年级的三池律,你就叫我三池吧。”
从对方的话语中可以判断,她和哥哥应该说过几句话,但只是点头之交的地步,这种人的话,倒还好办,上次也是这种程度的八云的试探搞得他非常不愉快,但是这位真宙……波雫估计不会。但实际上三池最不擅长应付的还是这种人,对方越有城府,越是坏人、聪明人,也就是说越是和三池是同一类人,他相处起来越得心应手,像真宙这种内向敏感的人,三池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他皱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接着又舒了一口气,微笑起来,对真宙说:“真宙学姐这样的人,一定选了合作吧?我也是。”……虽然我不像是……。
“欸?……啊!是的……我是合作!”真宙这样说,但是她痛苦地想着: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是一个背叛者才对呀!我会为了自己而背后捅人一刀,不要这样问我……
“既然如此,我相信你。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
……面具,说到动物,关于真宙波雫,三池的第一个想法是流浪猫。被人类伤害过,从此变得神经质而胆小,浑身是伤,总能让人类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在投影界面上快速点了几下后,他转头对对方说:“选好了,那只白猫。”随后向那边看过去,引导真宙也看向同样的方向。
关于猫的面具有很多,各种品种与花色应有尽有,于是三池选了白色长毛的面具,与真宙的头发相称。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囚徒游戏的举办者是个猫奴……
真宙说:“我也为三池……选好了。是那个。”她抬手,指向一个面具。
三池不喜欢那个面具,理由是那面具看上去很蠢。它像是个獾类动物,横向椭圆形的脑袋,头顶一片白色,眉骨下方是黑色,黑色与白色的分界线几乎是一条直线,犬科动物常见的鼻子,两个发亮的黑眼珠没有鼻孔大。……听起来就很蠢啊!
真宙说:“那只蜜獾。”
“蜜獾据说是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呢。”看到三池的表情有些尴尬,真宙指着那扇面具有点解释意味地说,“我认为三池同学你有着无限大的潜力…啊!只是第一印象之类的?嗯…总之我选了那个。”
说实在的,她也不算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动物的瞬间就想要去为面前这个少年选择它,可能是因为自我介绍时他那一瞬间露出来的不对?还是第一感觉呢,反正…波雫在看到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已经点下去了。
反正…波雫看得出来三池不是很满意这个面具,也只能小声干笑两下转移话题。
“三池同学选的是那个白色的长毛猫?很可爱…谢谢你,嗯,那个然后…”
“然后是戴上面具跳舞,学姐。”三池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他那平时的样子,“学姐会跳舞吗?”
波雫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嗯…有学过一点…”
她看着三池拿到那张蜜獾面具戴在脸上…说实在的,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丑了。
但也无比合适。
少年的黑色眼瞳在面具的眼睛孔洞处熠熠闪光,面具遮住了他那有些无害的脸,让此刻的他比以往少了一些刻板印象,多了一些强大。
“要是面具再画的好看一点就好了…我觉得蜜獾很合适三池同学。”波雫小声轻轻说着,怕三池再次生气就赶紧走到他为她选的面具面前也戴上。
现在,舞池中央开始响起音乐。
“是贝多芬的月光啊。”三池牵起波雫的手,侧耳倾听,“据说这首乐曲是他为了心爱之人而作。”
波雫寻着记忆中的仔细调整姿势,都没有思考脱口而出的话,“嗯…三池同学有喜欢的人吗?”
三池似乎也是没什么所谓,他漫不经心地纠正着波雫的舞步一边回答,“或许有吧?嗯,学姐,这边有点错了哦。”
“啊…!对不起…脚痛吗?”
黑色的蜜獾和白毛的猫在舞池中央旋转,起舞。灯光恰到好处地时不时照射在他们身上,伴随着乐曲低沉舒缓带些悲伤的钢琴,他们仿佛沉浸其中,在浪花四溅的海面上跳舞。
所爱之人…他们会想起谁?
三池泽,三池律的那位无辜惨死的哥哥,是否深深爱着他?在两个人共同遭遇交通事故的那天,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否祈祷着能让他活下来?
真宙波雫,又是否在乐曲的旋律中想起了她曾经对着那孩子偷偷藏起来的爱意?
一曲终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但又没去摘面具。
半晌还是三池率先动手,把那丑丑的面具取下并随意地放在一边。
“学姐的舞步还是可以的嘛,我提醒了几次后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不对,反而是波雫没有出声,而是轻轻点点头。
“学姐难道在偷偷哭吗?”三池嬉笑着,一点没有拆穿人家的自觉。
“哎呀…!三池同学…我没事。”波雫着急的出声,那声音中果然带着些许哭腔,“只是又想到了些事情…”
然而三池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想去听她的私事。他手指勾着面具带子,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波雫挥手。
“那么就再见吧学姐,希望还能见到活着的你。”
宫崎佟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从一片苍白中回到另一片苍白,褪色的房间里一无斑斓的色彩,温柔的沉寂如深海包容所有。
停留在视网膜上,灿烂的翅膀的光影还在眼底忽闪忽闪,像游动的水母摇摆着柔软的触须,在纯净的光里变成泡沫,又缓缓聚拢。思绪的触手也随之摇摆浮动,开合闭拢。
“……葬礼将在酒店3楼的礼堂举办……”
离得很远就能听到诵念经文的声音循环往复,在会场上空盘旋,制造出空灵的回响。生前都不曾见过的鲜花环绕着会场,制造出一种喧闹的错觉。
十五具棺木齐整地摆放在整个会场的中央,其中盖上盖子的那一个,宫崎只看了一眼就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
黑白的自己笑容寡淡,被白布簇拥,他扫过依次排列的遗像,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一同参加游戏的人。
十五个。
“很少有人有机会能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你们真是幸运儿呢!”端坐在坐席中央的白发少女笑容明快到碍眼的地步。
转学生白川奈奈,这是她的自称。
不曾在学校里见过她,这的确是事实。说起来,哪怕是谎言,对这个强制参加的游戏,似乎也没有什么询问的必要,所以宫崎只是短暂地怀疑了一下。
“你也死了吗?”
发出这样的疑问,其实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特别的回答,只是意思意思发出这样的疑问。
“按照世俗的眼光看,我确实是死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对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适应良好。
“那这里……是你安排的?”
“这里不是我安排的,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做的吧。”她向上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顶头上司?你真的是转学生吗?顶头上司是什么?”
“大概相当于管理人一类的吧。转学生就是转学生,不懂你在讲什么。”
在意这些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但他只是想要问问而已。
“你也是背叛者吗?”
“当然,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
他索然无味地左右四顾,打量着这一圈,急于岔开略显狼狈的话题:“葬礼的意义在于有亲人朋友的参与吧,这样孤零零的放着哀乐,让我们自己悼念自己吗?”
“不然要怎样啦,把你们的家人都请到这里来?” 宫崎再次觉得她的笑容明亮到碍眼的程度,对这种明亮又可爱的人,严格来说,已经进入宫崎避之不及的范畴了,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待这么久,聊一些自己毫不在意的话题。
“不是说之后还能复活么?怎么又在这儿办起葬礼来了。是给没通过游戏的一个体面么?”他低头看着唯一一个盖着盖子的棺材,克制着自己伸出手去的冲动。
“可以当作是正式葬礼前的演习嘛,就像地震演习啦,火灾演习之类的。”
“……”相对无言,他感觉漫长的等待有些难捱,这种食之无味的对答并没有带给他什么慰藉,不如说期待着自己能拥有这种慰藉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努力。
宫崎佟悟很快放弃了。
等待吧,无论深海的浪将带着怎样的声音袭来,他都愿意进入深深的沉眠……
“……”
“快点结束吧。”这次的搭档要更加坦然?或者更加有心机,谁知道呢,他主动展示了空空如也的背包内部,以证明自己选择了合作。
Fine~
宫崎不在意地拉开背包。
“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吧。”
随便选择了与规则并不相符的面具,他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
“话说我们是不是还没互相介绍过?”
“不,我并不关心你是谁。”
Fine~
不会主动出手,也不会不防备对方,与此相对的,大约双方蹩脚的舞步要更加难以理解一些。
面具背后的表情复杂,宫崎支配着四肢作出僵硬而尴尬的动作,模仿着无所适从的舞姿,动物的面具跃动着,藏起后面反复变化的表情。
对于边银透来说,这一定是漫长的十分钟吧,尽管结束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卑鄙,多么无耻,多么糟糕的一个人。
于是,当两个人都躺在地上的时候,宫崎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已经无所谓了,宫崎感觉后背靠在地板上,体会着那种踏实感,那种安稳感,是苍白色的房间里体会不到的。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甚至想要在这里躺到下一场游戏开始。
在边银透的背影从逆光处离开时,躺在地上的宫崎身上的麻痹其实已经消退了,但他享受着这一刻互相的算计,意外得踏实。
真不错啊。
这一刻,虽然依旧是搭档先行“离开”,但是,看着对方的背影轻快地离开,他拿起地面上的面具。
真不错啊。
须佐伽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门前了,略显单薄的身子有些驼背,背对着须佐伽,因此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略显焦躁、不断挪动的脚部。
神威……鸟羽,似乎是二年级的学生,据说在同学中很瘦欢迎,可惜他在校时间不多,还基本都花在了课业和戏剧社那边,对于这些事情也只是听闻。
“你好,神威同学”他迅速整理好表情,换上一副看上去是普通学生的笑容。
神威的身体猛然一颤,接着回过头来,眼神交错间,只是对自己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了。须佐伽意料之中的反应。
乍看上去对方只是普通学生。但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他依然和上次一样选择了合作,然而离开小房间之后的场面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布满墙面的面具,每一个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乍一看像是木雕,上面精致的珠宝和羽毛看上去价格不菲,熟悉到几乎让他发笑的场景。
他扯扯嘴角,但是口气却酸涩尖酸:“假面舞会啊……”
“如果你没意见,我就选鸟嘴医生了。”他微笑,“你的面具。”
“毒蛇,你的面具。”
预料中的戒备语气。
伴随着两人戴上面具,轻柔舒缓的华尔兹响起,音符打着转儿缓步上升。如果他们是情侣,也许这是首好曲子。
须佐伽瞟到了神威鸟羽有些僵硬的脸色,他在面具下微笑:“我可以跳女步。”
果不其然,对方后退了一步,面具的眼眶下,须佐伽隐约看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轻轻将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歪了一下脑袋:“我有时候也会反串出演。”
神威鸟羽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手伸出,掌心向上,邀请他走入舞池。
就像一个真正的淑女那般,须佐伽拎起不存在的裙摆,弯腰,垂下颈子,行礼,接着搭上那只手掌。指尖触摸到的掌心很僵硬,手指,手掌,手臂,顺着肌肉蔓延到全身。
须佐伽低下头去看神威鸟羽的目光,然而目光只是对上了一瞬便迅速错开。须佐伽在面具后眯了下眼睛,精准捕捉到神威全身心的抗拒。
“跟着我的节奏,慢慢走。”须佐伽半低下头,将神威鸟羽不自在的手强硬地拽到自己背上,在对方耳边低语。
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转圈,忽视掉对方的挣扎和僵硬,他主导着两个人的节奏,舞步说是缓慢倒不如说几乎是在原地摇摆。如果这里还给他们贴心地准备了女装,他不介意给神威玩一出大的。
他当然可以跳更快的,就像在舞台上那样,不管是男步还是女步他都很在行,裙裾旋转飞扬,盛开如花朵,那种舞蹈观赏性和技巧性远超过舞会本身的需求。家族的舞会不需要如此曼妙的演出,他只要牵着那些穿着高跟鞋和鱼尾裙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姐,搀扶着她们在舞池中摇曳过一曲,满足一下她们旖旎的幻想便足够。
一曲终了,无事发生。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临出门前,走在他身后的神威突然这么问他。
“我并不完全相信你。”
须佐伽用余光看见神威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那,你为什么……”
须佐伽摘下面具,卸除了此前所有的表演,毒蛇稍稍吐出了信子。
“无论如何,我都可以杀了你。”
*觉得写得太丢人了,干脆自爆了
作为“转学生”,白川奈奈总是会提前知道一些情报,比如房间的类型。她有二分之一的概率选到她最讨厌的房间,这大概就是“同事”们讨厌外勤的理由:有时,他们会被迫面对自己的过去。
她没有急于走进选择间。西宫礼介有不少问题要问,她也一一做了解答,这是她的职责,她也乐于做这样的事。
西宫礼介,一个小骗子,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她从资料里窥见一些,却也并不知道全貌。对她来说,这不是必要之事。
对她来说,这里倒也不存在什么必要之事。
白川奈奈走进选择间,升起的选择台上只有一个绿色按钮。她漫不经心地按下,心想,既然根本没有选择,为什么还要走个流程呢?
然后她走出选择间,发觉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这里果然是“那个”房间。
“镜子”。你会在这里看到你一生中最害怕的东西。这房间的任务带着浓厚的恶意,它要你直面内心的恐惧,紧紧地将它拥入怀中。这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更不要说你将要拥抱的实际上是你的对手,而他也许选择了背叛,也许因为恐惧幻象而拼命反抗,不管是哪一个都令通关的难度再上一个台阶。
相比之下,选择背叛似乎还简单一些,前提是能够顶着恐怖的幻象杀死对手。
而这对白川奈奈来说,的确是有点困难。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色短发的男孩,而是一个梳着整齐黑色长发的女学生。她穿着与白川奈奈相同款式的水手服,对白川温和地一笑。
“██,好久不见了。”
女学生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根法棍。她沉默片刻,又把法棍放了回去。
白川奈奈忍俊不禁。囚徒川的武器库里时常有这种乱来的武器,与紧张的厮杀气氛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你啊。”
白川奈奈摆出防御的架势,而下一秒,女学生就用力将书包甩向她的脸,紧接着朝她飞扑过来。她的脸扭曲变形,嘴角流血,仿佛厉鬼一般,用怨毒的眼神盯着白川,像是想要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肉。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吗?既然这样,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你又背叛了我一次!”
白川奈奈被她扑倒在地,对方的身体死死地压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流着血的女孩双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扭曲的愉悦笑容像是剧毒的花朵,绽开在她苍白的面容之上。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氧气的缺乏,白川奈奈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已经在她手中死过多少次了?八次?十次?二十次?她记不清了。
对方的力量也许并不在她之上,但她感到没有反抗的必要。对手是西宫礼介的话,死掉倒也无所谓……这一轮取胜的话,基本可以确定能够获得最高分,如果她死掉,西宫礼介就能实现他的愿望。虽然有些嘲讽,但这也算是一种成人之美吧。
更何况,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就几乎丧失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缺氧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生前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死亡像她的老朋友,隔段时间就要光顾。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那个遥远的下午,她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初,那该有多好。
女孩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轻快活泼的钢琴曲在空气里流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与被风吹起的窗帘一同起舞。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画里的场景。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要听的话,就进来听吧!”
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吗,其实……有在暗地里做援交的工作哟。”
“哈,早知道那个婊子只是装清纯,背地里做那种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啦。对了,这个你是听谁说的?”
“██告诉我的。她们关系看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嘛。”
“毕竟在她身边,██就像是个陪衬一样,哈哈哈,关系怎么可能好得了?”
这是她来到囚徒川的理由。
“██,房间的门怎么打不开?你到底选了什么?”
“谢谢你能够相信我。我已经决定,等我赢得了这次游戏,就要许愿,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时候。如果那样的话,所有人的死亡也都不复存在,那时,你也会死而复生……”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你这个背叛者,你不得好死!”
“……”
“晚安。”
这是她真心的期盼。
女孩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胸前和口中涌出,濡湿了大片的地面。她笑着抚摸友人的脸,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你要带着我的份……活下去……”
这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起点已经确定,终点不可更改,通向这一种结局的道路有无数条,而她选择的偏偏是最令她后悔的道路,因此如今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白川奈奈心甘情愿,但问题只有一个:
她会怎么想呢?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有答案了。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她穿过那个虚假的人影,对扼住她喉咙的西宫礼介发问:
“你的心愿是什么?”
她没能听见那个回答,就像是她从未被人听见过的忏悔一般——
“作为胜利者,你可以实现一个心愿。你已经想好了吗?”
“我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但未来也没有任何值得期盼的东西。就让我留在这里,留在现在吧!”
黑发的女孩如此祈愿着。
这便是“白川奈奈”诞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