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u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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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钱至上的社会里开万事屋到底是在做什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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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脑内云端的苯丙胺

    Kozak

    Kozak

    2025/02/18

    奥斯特格勒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那颜色就如同城里的犯罪率一样令人提不起劲。

    比尔德洛夫正坐在豪华套房的客厅前,手中握着一杯加了冰球的波士顿威士忌,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周。

    “只要随便在街上卖点淘汰掉的植入体和兴奋剂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真是轻松,比洛杉矶那边轻松太多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真的,他喝不出来什么区别,波士顿的,温彻斯特的,在他眼里都一个样,唯一的区别只有价格。

    大理石烟灰缸里堆满了灰烬,他将燃着的烟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一口,烟的长度瞬间缩短到了滤嘴的部分,尼古丁和大麻在肺与口腔中散开,焦油盖住了酒精的味道,他很喜欢万宝路新出的这个大麻味的烟,这种低剂量的大麻最适合卖给那些十几岁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一旦这种大麻香烟已经满足不了那些小屁孩的需要后,就轮到他挥着剂量更大更刺激的棒棒糖出来兜售了。只需要一针,就可以彻底告别自己曾经的生活,落入快乐的地狱,卖血的、卖身的,没了毒品,还怎么过活的下去,它们几个简直就是绝配。

    比尔德洛夫还在享受着大麻在神经系统中释放快乐的余韵,套房座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在一旁的手下接了起来,简单地交谈之后,“老大,您的电话。是个男的。”

    “男的?我可没合作伙伴。”他拿过电话,五根手指上有四根都戴着各种戒指,“你谁,我对基佬不感兴趣。”

    “比尔德洛夫先生,大约三分钟后,会有一个人来找你麻烦,”电话那头的声音笑了笑,“如果你是个同性恋,那个杀手一定很开心,可惜你不是。”

    “我去你妈的什么狗屁,别让我查到你的地址,不然我就把桌腿拆下来塞你用来放屁的嘴里。”

    “是吗,我很期待。至于三分钟的事,信不信由你。”说完,电话就从那头被挂断了。

    “……操他妈的……”比尔德洛夫让自己肥硕的身子陷在沙发里,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断地叩击表面,“你们几个,看好门窗,谁都不能放进来。”

    手下们应声起身,从黑色西装里拿出柯尔特半自动手枪,比尔德洛夫对老式的M1911有着情怀般的执着。大门被锁上,窗帘被拉上,卧室和厕所都各安排了一个保镖,算上客厅里的剩下三个,处在十五层的豪华酒店总统套房现在宛如一座密封的要塞。

    纯手工手表的机械指针还在叮叮地走着,忠实且稳定,从刚刚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两分四十秒,至此还是毫无动静。

    “呵……装模作样的吓唬人,这城市的神经病,不如洛杉矶那群黑帮一根。”比尔德洛夫用手帕擦去太阳穴上渗出的汗水,脸上露出惬意丑陋的笑容。

    卧室里突然传来噪音,是沉闷的被钝器击打的声音,所有人的神经瞬间拉到紧绷,死死地盯着卧室方向,可墙壁形成了死角,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接着又是劈砍的声音,一声、两声,那明显是肉体被切开时才会发出的如同芹菜被折断一样的声音,接着,一个血淋淋的头从卧室里被丢了出来,是自己的手下,恐惧在他的脸上定格,脖颈处被利落的切断,白色的脊髓质和血液混在一起从断口中流出。

    “我操……你……你们一起给我进去!把那个狗杂种杀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惊悚场景震慑住,要说帮派火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那种人被枪子儿打烂的躯体也早就见怪不怪,可会把别人杀了之后特意把头给剁下来的精神变态,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比尔德洛夫再次破口催促,唾沫星子从他厚实的嘴唇中喷溅出来。

    只留一个保镖守在身旁,其他人全都紧紧握着手枪围在卧室门边,为首的将头探进去,只看到一具无头尸体倒在深红色地毯上,一部分脊椎从脖子的断口处露了出来,血把地毯的颜色染得更深,让房间里充斥着恐惧的血腥味。

    他简单地扫视房间内部,空无一人,只有卧室天花板的通风口被打开,可那目测仅仅有二十厘米高的缺口怎么想都不是能供人通过的大小。见房间内暂时安全,为首的带着剩下的人全部一步一步走进卧室,比尔德洛夫死死盯着他们的动作。

    所有人都进入房间后,一只手将卧室的房门关上,上锁的声音传来,套房内的灯光突然熄灭,短暂的两秒过后,传来一阵戛然而止的惨叫,那是因为他的惨叫随着喉咙被砍断而终止了。卧室内的人慌乱地四处开火,黑暗中全然看不清自己到底在朝着哪里朝着谁开枪,惨叫声与枪声此起彼伏,比尔德洛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喉咙中好像噎了块石头一样,大嘴不断地张开闭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枪声和惨叫声停下了,死一样的寂静,电流重新在设备中流动,灯光亮起,那扇门被打开了,紧接着,又是一颗头颅被抛了出来,他的脸上挂着同样的惊恐,或者说远比先前那个更加狰狞,面部已经彻底扭曲,而且,他的下巴都没了,舌头就那么悬在没了衬托的半空中,从上面不断地滴着血。

    “……快,快出去!!”见保镖们在顷刻之间全部惨死,比尔德洛夫再也坐不住了,他用打着颤的声音命令身旁最后的保镖去开门,赶紧逃离这个狗屎的鬼地方。

    保镖早就想逃了,他早在比尔德洛夫命令他之前就屁滚尿流地奔到门口,死命地想要打开房门,但毫不意外地,门被锁住了。他靠在门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拧动把手也没有效果,正当他要拿枪破坏门锁时,一把斧头砸穿了厚重的房门,径直凿进了他的脑袋中。

    比尔德洛夫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名保镖死在自己眼前。那把斧头慢悠悠地从保镖的脑袋上被取下,又收进门后的裂口中。比尔德洛夫手里拿着枪,紧张地盯着那个裂口,从裂口后露出一个眼睛,淡红色的眼瞳,没有任何神情,比尔德洛夫立刻大叫着朝着那扇门开枪,直到子弹彻底打空,他都还在扣动扳机。

    没了子弹,他又立刻捡起保镖掉在地上的枪,紧张地举着枪四处扫视,不断地向身后的墙角退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只能听到自己那因恐惧而急促的喘气声,还有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跳,这时,一股冰凉的触感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动作,身体立刻吓得无法动弹,那个疯子就在自己身后。

    身后的那人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架着他。比尔德洛夫的脑内闪过了无数种场景,无论怎么模拟,最后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身上的个人电话响了,吓得他一激灵,差点就走火。

    “接。”身后的那个人说。

    比尔德洛夫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从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刚刚那通电话的声音的主人,“喜不喜欢我们的欢迎礼?”

    “你……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啊……我们什么也不想要,尿裤子先生,我们只需要你滚回你的洛杉矶大别墅里继续对着那群废物青年卖你的毒品就行。但是这里,市场已经饱和了。懂我意思?”

    “明……明白……今晚我就从这个城市消失。”

    “再也不回来?”

    “不回来……”

    “很好,谢谢合作。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可以收工了。”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比尔德洛夫颤颤巍巍地说,“他让我告诉你,可以收工了。”

    抵在脖子上的冰冷触感消失了,从身后传来的令人恐惧到发抖的压迫感也顿时消散,比尔德洛夫立刻回头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空无一物的墙角。这会儿他总算是放松下来,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自己刚刚尿了一地的地方。

    天还没亮,比尔德洛夫就从奥斯特格勒离开了。

    “昨日,在希尔顿酒店发生的黑帮仇杀案有了新的进展,据警方调查,该团伙来自洛杉矶地区,疑似为内部争执所引发的凶杀案…………”液晶电视正报道着昨晚的案件,实际上,除非让他们穿上康康舞服在擂台上拿着中世纪冷兵器互相厮杀,不然没有人会去关心几个黑帮的死活。

    由良正靠在沙发上,给手中的斧子进行维护,打磨石与切削液都摆在桌上,同时还堆满了染血的纸巾。他看着电视里的报道,脸上没有半点神情变化,看起来,他更在乎护理手上的这把斧子。

    门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木门被推开,一个身材显得有些修长得诡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全身都穿着紧身衣装,就好像那些衣服本就是他的皮肤一样。

    “又搞定一单,是不?”

    由良瞥了一眼来客,又把目光移回斧头上,“你知道结果。”

    “呵,杨基佬还是适合回去养鸡,”客人绕到由良身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盏酒杯,“连威士忌都喝不明白的装模作样的猪。”

    “把线收起来,黑刀,不然下一秒酒杯里装的就是你的血。”

    “哎呀,还是太明显了?”

    “从进门就看到了。”

    “哈,那还真是可惜,本以为藏得挺好。”被叫做黑刀的男人抖了抖袖子,只见空中出现一点难以察觉的银光摆动,收进了他的袖口深处。他在杯中加入冰块,倒入酒液,将其中一杯递给由良。

    “高科技小玩具对我没有用。”

    “哼……不愧是你,能把人类的科技结晶说成小玩具。”

    “所以你来干什么,有新活?”

    “没有,难道我就不能来给你庆祝庆祝任务完成?”

    “你不是那种人。”

    “真懂我,跟我来个地方,别整天窝在房间里,你不想给你的老公增加点新的性功能?”

    “说人话。”

    “我认识个喜欢拿军用配件搞小东西的人,能给你的斧头升个级,要不要。”

    “……行。”

    夜晚的商业街看起来既阴森又热闹,霓虹灯管中惰性气体被电子激发出的光线驱散了夜晚的黑暗,而那没有温度的鲜艳灯光却又如同鬼火一样飘荡在空中,隐约地让人感觉此处充斥着暴力与混乱。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黑刀走在前面,用带着点戏谑的语气调侃道。

    “没有来这里的理由。”

    “那你现在有了。”

    由良抬头看了眼这个建筑物的招牌,用霓虹灯管摆出的“屠夫”二字,还没进店,由良就对这里产生了兴趣。

    推开门,嘈杂的声音就从门内流出,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混在一起,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空气,不过,从构成上来说,更像是瘴气。

    黑刀在里面显得格外自如,看起来他就是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店内用低音量放着金属摇滚,坐在沙发里的人们喝着烈酒,身上布满各种图腾式的纹身,金属制品和各种象征死亡的首饰戴满全身,由良扫视了他们一圈,都是些小脑发育过度,大脑完全没发育的家伙,这种人太多了,由良昨晚就见过几个,然后他们都死了。

    黑刀带着由良坐到吧台上,穿着军队制式绿色夹克的酒保走到两人面前,用着独特的烟嗓口音问道:“带新人来?老样子?”

    “嗯……不,来点不一样的,两杯脑脊液。”

    酒保瞥了由良一眼,“嚯……行啊。”说完,他就转身去酒架上取酒开始调配了。

    黑刀转身看向由良,脸上依旧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地方,怎么样?”

    “我记得我不是来喝酒的。”

    “别急,这是流程。你就是太干脆才没人缘。”

    “资本主义社会不需要人缘。”

    “说得对,”两杯酒已经调制好,摆在了两人面前,“来,干了,敬资本主义和它伟大的走狗。”

    由良拿起酒杯,杯中装着淡蓝色透明酒液,清澈得让他想起只存在于照片中的几十年前的冰岛的水。见黑刀已经一口喝完,自己也全数倒入口中,辛辣与清凉的刺激混合在一起,还有令人眩晕的酥麻,由良皱起眉头,他平常从不喝调制酒,最烈的也不过是伏特加,这种刺激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视野昏暗闪烁,耳内不断鸣响,时间在瞬间被放慢,又或许是自己的思维正在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运转,自己的视野仿佛从身体内脱出,正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一切,自己还坐在吧台握着酒杯,而灵魂已经在空灵的大气中穿梭,他靠近自己的身体,伸出手触碰,下一个瞬间,自己的意识再次回到躯壳之中,自己正握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看来你做了个不错的灵魂旅游。”黑刀说。

    “那是什么。”

    “酒、航空燃料、致幻剂,再加一些人血。”酒保接过话回答,“第一次喝这玩意的人基本都会直接晕过去,你还挺有本事。”

    “这样吗。”

    “好了,门票已经付好了。”黑刀用指尖敲了敲吧台,打断两人的聊天。

    “哦,进去吧,记得别惹事。”酒保按动吧台下的开关,他身后的金属门应声开启,暗绿色的灯光照射空间内,台阶一层一层向下延伸。黑刀示意让由良跟上,厚重的靴子在镶有铁片的台阶上发出声响,酒吧内的音乐被隔断在门后,向下又走了一会儿,连接到新的房间,还未见到房间内的景象,喧闹嘈杂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那是人们在撕吵的声音,就如同古罗马斗兽场里那些嗜血的观众在欣赏人们丧命时的欢呼声。

    景象随着步伐逐渐映入眼帘,穿着各种硬派风格的男人女人都挤在一起,手里或是握着酒杯,或是捏着钞票,由良还没看见他们围成一圈到底在看些什么,就看到在人群的上方有几架微缩型的老式战斗机飞过,仔细观察,由良看到战斗机被漆成了两种涂装,一方是以红色为主基调,而另一方是蓝色,半空中还有五架飞机,从数量上来看,红方以一架的优势领先,可下一刻,一架红方的战斗机就被咬着尾巴的蓝方战斗机用机炮打穿了机翼,在机翼上燃起烈火,拉着长长的烟径直向下坠去,此时双方再次回到均势,观众们爆发出欢呼。

    “新的对战游戏,用全息投影构成画面,用脑电波接收器操控,这东西最近很受欢迎,不少人为了从中捞一笔,都摆了几台这东西放着,怎么,有兴趣?”

    “有点。”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用斧子砍人。”

    “我不是无差别疯子。”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在更深处,这场比赛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黑刀从人群的外围穿过,由良跟在身后,不时地看着空中不断盘旋纠缠在一起的战斗机,螺旋桨、引擎、机炮扫射的声音接连不断,人们时而发出惊叹时而发出欢呼,空气中充满着因情绪而产生的燥热。自始至终,由良都没能看到被厚厚人群遮挡住的参赛者,他很好奇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是何种模样,是会和那些战争疯子一样挂着狰狞恐怖的笑容,还是和那些自认为是英雄的妄想症一样将坚毅的过家家表情挂在脸上,也有可能都不是,毕竟这只是个比赛。

    头顶上再次传来爆炸声,红方又一架战斗机在空中爆炸,局势已经逆转,人们再次发出欢呼声,酒精随着手中杯子的晃动而被甩出,落在其他人身上,可没人在乎,他们兴奋地盯着局势,由良看了一眼,继续跟在黑刀的身后,越过一道机械门,随着门自动合上,喧闹的声音也被隔在身后。

    “这么里面。”

    “黑产业可不仅仅因为产品是‘黑的’,它们待的地方也都是些黑不见光的水沟。”黑刀停了停,继续说,“像你这种在黑道上白得出奇的家伙,是不会了解这些的。”

    “我不需要了解也能过好。”

    “呵,你这个自大自负的混球。”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通道的最深处,一堵厚实的铁门挡在他们面前,黑刀叩响了铁门。

    过了会儿,铁门上的观察挡板被挪开,露出一双银色的眼瞳,双眼扫视了两人,从门后传来女声,“你身后的是谁。”

    “你感兴趣的人。”黑刀回答说。

    银色的双眼将视野停留在由良的身上,由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双眼睛,双方对视着,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总之,银色眼睛那方打开了门,让两人进来了。

    由良看了一眼那个铁门,复合金属的多夹层门,其厚度就连一发九十毫米口径的破甲弹都不一定能有效击穿,只要里面的人员不打算出来,这地方凭常规手段多半是进不来的。

    由良刚走进门,门就被关上了,同时,一把土制的大口径手枪正抵在他的脑袋上,“所以,给我一个对你感兴趣的理由。”

    “我不需要你对我感兴趣,黑刀说你能帮我改进我的武器,我就来了,”由良扭过头看向抵在自己脑袋上的枪和握着它的主人,“你要是想试试会发生什么,你就扣扳机。”

    握着枪的女人看着由良说,“逞能对我没用。”说完,她就扣动了扳机。

    撞针激发底火产生爆炸,装在膛内的子弹并未如设想的那般射出,同一瞬间,由良用斧子砸弯了枪管,巨大的蛮力让枪直接从女人的手中被击飞出去,同时,子弹径直在枪内爆炸,爆发出明亮的火光和硝烟的难闻气味,金属破片被冲击波吹散到各处,其中两片分别划破了女人和由良的面颊,少许鲜血从伤口处滑落。

    女人的眼中浮现出一点惊讶,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由良看了一会儿,随后发出轻笑,“是个不错的理由。你本可以把我的手砍了。”

    “那不是我的目的。”由良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说你可以帮我改进我的斧子。”

    “是吗,从我这里做了一套分子线后,又想要点新东西?我收费可不低。”

    “你不是一直很想见见真正的黑刀么,他就在你眼前。”黑刀说。

    “……”女人眯起了眼睛,“原来如此,成交。”

    女人走到由良面前,伸出手,由良将斧子交到她手上。

    “谢谢。”她拿过斧子,仔细地观察起来。

    由良打量着她,标准的黑色长发,肤色白得可怕,就像从未被紫外线照射过一样,衣服也少得可怜,几乎就是把工具腰带和背带套在了内衣外面,她的身上,特别是关节处都布着淡淡的纹路。这个房间的构造让他想起军械室,各种工具被挂在网栅上,空地上还摆着不少重型机械台,甚至还有一个铁砧。

    “我身上这些都是仿生义肢,要说有什么东西还是原装的,嗯……除了大脑、心脏和肾,其它的好像都是人造货。”女人又补了一句,“叫我夜鹰就行。你的斧子非常朴素,纯粹依靠斧面的金属强度,我会给你做一些改进,暂时放在我这儿,下周的这一天来拿。”夜鹰说完,就拿着由良的斧子走进了栅栏后面,“下周见,黑刀。”她大概是对由良说的。

    “请等一下,夜鹰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整一下分子线,它弹出的时候……还是有点,怎么说呢,没什么力道。”黑刀追上去说。

    “想要更大的弹出速度的话,启动时的隐蔽性就不能保证了,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等到需要我用它的时候,隐秘就不是选项了。”

    “是吗,那你把装置拆下来吧,我会替你换成压缩空气弹射。”

    “非常感谢,夜鹰小姐。”黑刀摆出一个笑容,说完,便脱去外套,在外套之下,隐藏这的便是他穿戴着的分子线装置。这种纳米级的细线通过化学共价键与物理作用的方式紧密地排列成一条直线,分子之间极高的相互作用力让它能切割开几乎所有物体。分子线装置的核心固定在他的后背上侧,核心被一层薄薄的钨合金罩住,看不见内部的景象,从核心装置两侧向外延伸出几道管线,同时用束带在手臂上进行固定,一直延伸到手腕处。黑刀取下装置,将其交给了夜鹰。

    “等我做完会通知你,蜘蛛侠先生。”

    “呵,如果能像蜘蛛侠那样倒也不错,那么之后再联系,夜鹰小姐。”

    “再见。”由良说完便离开了,夜鹰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没带着一点感情。

    厚重的金属门被关上,由良和黑刀走上了回去的路。

    “你把我的身份告诉她了。”由良少有的主动发话了。

    “我还以为你不介意。毕竟你才是真正的黑刀,我只不过是从你这儿把这名号借走了而已。”

    “我确实不介意,但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名字。”

    “那就等你自己去问了。”

    “就连你也不知道。”

    “虽然我确实很喜欢窥探别人隐私,但那个女人,我对她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

    两人已再次回到举办比赛的场地,原本嘈杂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观众还在。由良这次终于能看到比赛设备的真正模样,一张巨大的桌面,让他想起加大号的台球桌,又像是各种科幻电影里会出现在指挥室的桌子,不过好像这确实和那种桌子是同一种,大概也算得上是某种“当幻想照进现实”。桌面上的电子屏一片黑,处在没有启动的状态,上面还留着设备运行时的余温。由良注意到桌子的另一头坐着一个落魄的男人,从他那恨不得找个高楼体验一下重力加速度的表情来看,不是赌博赔的倾家荡产,就是比赛输了。

    “看来这家伙的赌注很大呢,嘻嘻嘻嘻。”黑刀看着那个家伙,脸上挂满了愉悦的笑容,他的笑声大到足以让对方听到。

    “操你妈逼的,是你他妈在笑我?”黑刀的举动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引了过来。

    “啊,没错,我确实是在笑你,把自己最重要的家当押在赌桌上然后输个精光的傻子不该被笑吗?”

    “你他妈的……老子准备了那么久的比赛!你他妈笑屁!我要把你脑袋塞进屁眼里!”他站起身就朝黑刀走去,那落魄的模样,由良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与大麻混合后的臭味。

    “请自便,顺便,后果自负。”黑刀对他做了个中世纪时期的行礼。

    “操你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方朝他挥出拳头,径直朝着黑刀弯下腰的后脑勺砸去。

    黑刀轻轻侧过脑袋,只见拳头擦着他的脑袋砸了个空,因为力道过大,手还在向下伸去,黑刀握住他的手臂,双脚蹬起地面转了一圈,硬生生将他的手扭成了不自然的形状。

    对方立刻握着自己呈现出一百八十度扭转的手臂发出惨叫。

    “真是废物。”黑刀带着笑容说道。他擦了擦手,离开了他的身边,由良也全然不理睬那个惨叫着的男人,直直地走开了。

    两人回到“屠夫”的吧台,外面的酒客已经完全换了一轮,酒保看到两人出来,目不转睛地擦着眼前的玻璃杯,一边说:“看来是活着出来了,回报如何?”

    “很不错,下次见。”黑刀礼貌地问候了一句就朝着大门走去。

    “看起来你也收获了不少好东西啊,新来的。”酒保叫住了正准备一同离开的由良。

    “我?有吗?”

    “哈,我闻得出来,是猎犬兴奋时的气味。”

    “……是吗,告辞了。”

    终于彻底把酒吧中的喧闹扔在身后,由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奥斯特格勒的寒风,充满烟尘的冷气灌入肺叶之中,换走了先前沉积在肺中那来自于酒吧里的充满酒精味与男人们汗臭味的浑浊空气。

    “那就在此分别了,这地方我也算是介绍给你了。”黑刀想了想,又说,“看起来那个女人对你兴趣不小,好好抓住机会?”

    “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啊——你果然是同性恋……瞎说说的,我走了。”

    “回见。”由良那无神的目光落在黑刀的背影上,看了几秒,他便扭头走了。

    商业区的景象逐渐开始让由良感到烦躁,每家店都挂满了霓虹灯,就好像没了这东西的话,就开不成店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诊所要用霓虹灯,枪店要用霓虹等,家具店也要用霓虹店,整个街道就像个巨大的舞池,街上分布着各种主题的舞池,看你是想在诊所里跳Wave,还是想在枪店里跳Metal,反正任君挑选。

    由良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不约而同的统一的景象而感到无聊,更多的是这表面的景象毫无乐趣,无法去刺激他的感官。他在街上走着,看到远处正用全息投影拉上了亮黄色的警戒线,几个警察正在控制现场秩序,警车的红蓝光在这霓虹灯的光照下简直就像是环境色一样彻底地融入其中。

    靠近现场,由良看到一张防水裹尸布正盖在一坨凸起的物体上,四周用白线围起了不少东西,还用数字做上了标记。

    “你好,我是警官瓦伦丁,一般市民请立刻离开。”一个沉稳的女声在由良的右侧响起。

    “哦,好的。”由良转过头去看她,深蓝色的短发,充满英气的脸庞,上面挂着一道深深的刀疤,径直从鼻梁上斜着划过,和她那身警服简直就是绝配。

    “你好像对这个场面一点都不惊讶。”

    “我该惊讶吗?”

    “你可以不惊讶,但是请让我检查你的身体。”

    “为什么?”

    “例行公事。”

    “……随便你。”由良配合地将双手举起,任凭对方检查自己的身体。

    “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居然一点危险品都没带。”经过一轮检查,瓦伦丁并没有从由良身上找到任何武器。

    “像我这样的人?”

    “像你这样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瓦伦丁说完,稍微沉默一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直到瓦伦丁再次开口,“但是,这起案子和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再见。”由良说完便离开了,瓦伦丁依然在看着他,她的身后泛着一阵冷汗,刑警的直觉告诉她差一点自己就踩到死神的镰刀。

    回到住所,利用DNA识别与生物活动认证的电子门发出用人声数据合成的问候语,由良非常讨厌这项公寓为每位尊贵的住户所提供的充满虚伪感的服务,但却又因为与房门绑定导致完全无法修改,等到哪天不需要再被协议里那个住户禁止破坏房间设备的条约束缚,他第一步就先用斧头把这破门和装在门四周的电子设备全给他妈的砸了,更何况,他妈的在刷了层金属漆的木门上装这种东西简直就和在嘎斯上面装V8发动机或者在拿可乐煮泡面一样混蛋。

    进到房间内,电器全都自动开始运行,灯光调至舒适惬意的黄光,暖气开始驱散房间内的寒冷,电视机正播着今天的新闻。

    “今日于商店街第一大道发生的凶杀案有了新的进展,经警方调查,为赌博所导致的仇杀,凶手正在被警方追捕,请广大市民放心。”

    由良撇了一眼电视中的画面,现在正在播放现场警方接受采访的部分,他一眼就认出来画面中的那头蓝发和刀疤脸正是瓦伦丁。

    “这职业对社恐真不友好。”由良随口说了句,便坐到了沙发上,看见茶几上那两杯还未清洗的酒杯,其中一杯还剩着酒液,他决定睡醒后再整理。

    躺在沙发上,柔软的弹簧海绵和真皮沙发将他的身体包裹,不知道为什么,沙发躺起来就是比床要爽得多,由良就没睡过几次床,以至于床更像是个用来堆放衣物的超大号露天杂物间。他想着今天看到的那场全息空战,那个输家的脸上挂着的表情,由良的内心少有的产生了一丝涟漪,他又想到那个奇怪的女人,等到下周去拿斧子的时候,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她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就像是自己曾经……那久远到不愿去回忆起的被扔进小木匣再埋进地里的日记本,那是他还没获得这一切,还没成为“由良”,或者说还没成为黑刀时的记忆中的气味,是在一间不透光的小屋里,那屋子小到七岁的他连躺下都做不到,只有破旧木门四角上的破损透进来的那点光,简单来说,整个屋子就是全黑的,他蜷缩在角落,身上的鞭痕还在作疼,细细的血珠从里面不断地渗出,肮脏的血腥味与臭味充斥着这个不透风的房间,这味道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

    她的身上也有这种味道,那是失去了文明,被退化为野兽的世界所染指的味道。

    无数的利刃贯穿了由良的身体,链锯将他的身体锯碎,砍刀将他的四肢砍断,钩链划破他的腹腔,钩出肠子,鱼叉刺起他的内脏,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心脏,连带着动脉血管一同扯起,由良看着自己的心脏,上面的血液呈现出深黑色,粘稠得如同那些被形容成地狱之中的生物才会拥有黑水,那只手将心脏握紧,不断地挤压,心脏内的黑水浇灌在由良身上,径直地穿过他的躯体。

    “死人不会再死。”那只手的主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把由良的心脏随手扔了出去。

    漆黑的心脏重重地落在沙发上,由良惊坐起身,身上布满了汗珠,上衣被完全浸湿,胸口附近隐隐作痛,由良掀起衣服,露出了布满身体的伤疤,他看到胸口的一处伤疤正在渗血,便从边上的柜子里找出医用绷带做了点简单的处理。

    处理完渗血,外面已是下午,远处的夕阳即将被地平线隐去。由良打开冰箱,拿出一瓶伏特加,透明的瓶身上印着蓝色的文字“ABSOLUTE”,他拧开盖子,灌了几口下去,辛辣的液体让他的身子变得暖和。他又从冰箱里取出冰鲜的澳大利亚谷饲牛排肉,加上点喜马拉雅地区粗盐,加上点巴西胡椒,将电磁加热灶台拧开,用电热将双立人平底锅加热至滚烫,倒入希腊产的橄榄油,待油温合适,放上腌好的牛排肉,生肉在平底锅上发出滋滋声响,控制好温度与时间,剩下的就交给美拉德反应,直到牛排呈现出诱人的焦糖褐色,由良又把最后那半瓶伏特加全都淋在牛排上,顿时升起一股蓝红色的火焰,酒精的气味混杂着肉香瞬间在房间内窜起,关掉灶台,用夹子把肉夹到盘子上。由良本想用斧头切肉,又想起这会儿它正在夜鹰手里,只好拿出平时削木头玩的野营刀来切肉了。

    带着酒香味的肉汁流淌在口中,由良喜欢这种带着一点血腥味的熟度,好像这样的行为才是真正符合人的动物性似的。也还真是挺奇怪的,最穷的人和最富的人,最后吃进肚里的却都是半生不熟的东西,只不过一个是人血,一个是人血馒头。

    “死人不会再死……呵。”由良回味着梦中的话,“说的什么谜语。”

    夜晚即将开始,由良也在日落的映衬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一周过去得很快,没有委托的日子总是很清闲,简直就和街上的流浪汉一样,说不定那些谋生活的流浪汉的生活都要比由良的每日生活丰富得多。由良几乎一直待在家里,除了健身就是吃饭,娱乐生活只有看视频和用收藏的刀削木头,他从没想着能把木头削出个什么造型,只是很喜欢这种用锋利的刀刃把木头削成一片一片的过程,他的收藏柜里放着各种刀具,野营刀、匕首、砍刀、反曲刀样样都有,但他又从来不用刀作为主要武器,战斗中,他还是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斧头,不需要太多技巧,可以节省自己的大脑容量,至于用刀战斗,那是娘们儿才干的事。

    由良再次站在“屠夫”酒吧前,这次没有那个话痨基佬陪伴了。他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打架的嘈杂声,场面一片狼藉,就连上次见面时那么淡定的酒保,此时都显得有些头疼。

    酒保看到由良,疲惫地打了个招呼,“又要来一杯脑脊液?你可得等会儿,店里的酒都被那角落里的黄毛丫头抢了,谁碰揍谁。真是服了,毛都不懂,可就是很能打。刚好你也是个什么都不懂但又很能打的,要不你去治治她?只要能成,以后酒费免单。”

    “……我的委托费可不低。”

    “你怎么看都是那种只要是能让你有兴趣的事,免费你都乐意的类型。”

    “那就让我看看她能不能让我感兴趣了。”

    由良走到大厅,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客人们都鼻青脸肿地挤在一个小角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们的斜对角的那个黄毛丫头。由良扫了一眼这一群废物,越过地上的玻璃渣和被掀翻的凳子,鞋底踩在酒液与血液上,发出粘腻的声响,来到唯一一张还完整的立在地上的桌子前,桌子上摆满了酒瓶,从威士忌到伏特加,所有的酒瓶都已经空了,在酒瓶做成的城墙后面是一个一头金发的少女,她满脸通红,显然是喝高了。

    “酒桶。”由良毫不留情地开始口头攻击。

    “嗯…………?”少女醉醺醺地抬起头,眼神迷离,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到眼前的男人,至少视线的方向像是在看他,“你…………你嗦森么…………?”

    “三岁小孩。”

    “你……你你你你你你…………”金发少女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起来,手里还反手抓着一瓶伏特加,“你你你你骂我…………我,我要打屎你。”说完,她就朝由良的脑袋抡起酒瓶。由良侧身躲过攻击,少女的另一只手就已经拿着酒瓶砸向由良,逼得他接连闪躲,对方此时已经从桌上翻出,将摆在上面的那堆酒瓶碰了一地,噼里啪啦,到处都是玻璃渣。

    “倒是挺能打。”由良一边躲避攻击一边调侃,这个小毛孩激起了他的兴趣,她毫无章法和技巧的打法却又充满威胁性,简直就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一样,或许这家伙就是个套了人皮的动物也说不定。

    “你……你们两个…………不许动!躲……躲来躲去的……作弊!”

    “那我不躲。”由良直接接住了少女砸下去的酒瓶,对方见状,又抡起另一只手里的,也被由良给接住了。

    “……怎么不动……”少女握着瓶子使了半天的劲也没发现由良正抓着瓶身。

    由良看着这个喝懵了的小孩的举动,她的手劲却是比想象中的大上不少,以至于自己还真得用点力才行,“也是个小脑体积比大脑还大的类型。”

    “什……什么大脑小脑……汀不懂!”看来她确实是个小脑体积比大脑大的类型。

    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少女干脆直接松开手,扔掉了那两瓶酒瓶,用解放出来的双手径直对由良的胸口打了一击刺拳,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让由良都没能注意得到,只得用双臂护住胸前,让自己的小臂接下了她的拳头,所幸这击刺拳因为她的醉酒而没有多少冲击力,但那力道也让由良的手臂感到一阵麻。

    “怪不得那群人都被你给揍了。”由良握紧拳头,让自己的肌肉绷紧,他感觉不稍微认真点还真会被这小屁孩给打了。

    “他们……嚯……活该……!”少女也醉醺醺地摆起架势,由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警局里条子用的格斗术的动作,只有警局里出来的人才会一只手握拳一只手张开。

    “现在的警察局连熊孩子都收?”由良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你……你……你不许说警察坏话!!”

    “急了。”

    “我揍鼠你!”

    少女主动贴近由良,直接朝着他的面门刺出拳头。

    果然是条子,连出招的动作都猜得出来,由良心想。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直接借着对方的动作将对方背摔到地上,而后绕到身后锁住了她的手臂和脖子。

    “放……放开我……”

    “别乱动,手会断的。”

    “混蛋……袭……袭警……我要逮捕你……”

    “……”

    “………………”少女突然不再挣扎,也不吭声,安静地有些异常,由良本以为是自己勒得太狠,于是稍微松开了一点力,但对方依旧没有反应,正当由良想要检查情况时,“呕………………”一大滩彩虹从少女的口中呕出,难闻的味道瞬间飘散出来。

    “…………他妈的。”由良说。

    水龙头冲出冰凉的水流,冲去了身上的污秽,即便如此,都还是留着点难闻的味道。

    “啊……那个小屁孩……”由良检查一下衣服,看起来都清理了个大概,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洗衣机了。厕所的墙壁上涂满了各种朋克风格的涂鸦,其中一个大大的“操他妈的社会”最为醒目。

    “呵。”由良对着那张涂鸦竖了个中指,便推开门离开厕所。

    嘈杂的音乐和人群的闹腾声再次灌入耳朵,敲击着耳膜。地上虽然还能看到先前的狼藉模样,但所有人都恢复了先前那醉酒狂欢的状态,仿佛那个丫头干的事只是一个程序错误,被修复后一切都完好如初,无事发生。

    酒保看到由良,便打了个招呼,“老兄,咱们欠你个人情,以后你的酒钱,不收了。”

    “哼……那家伙哪儿去了?”由良坐上高脚圆凳说。

    “那个闹事的?让条……警察给领回去了。”酒吧见状识趣地开始调制起酒来。

    “你们倒是挺宽容,就这么放了。”

    “啊……那黄毛丫头是个老熟人的徒弟,互相帮助嘛。你一定很想看那货被她师父拉走时脸上那活该样儿。”

    “这里还和条子有联系?”

    “黑白都沾点才好办事噻,来,你的脑脊液。”

    “谢了。”由良拿起酒杯,一口闷了。那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出现,不过这次,他好像能开始逐渐控制自己的身体,灵魂不再旁观,周边的人仿佛就像录像带以八分之一速播放一样,自己也是如此,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思维正高速运转着,视野内的一切都溢着流光,色彩融合在一起,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融化,在下一瞬间,一切又都回归平常,只有口腔内的酒精味还留存着。

    “这……到底是什么酒。”

    “哈哈,让你爽的酒。门我给你开了。”

    由良放下酒杯,致幻剂的残留让他的双脚还有些发软,就像踩在席梦思床垫上一样。走进通往地下的门,浑浊却没有酒味的空气涌入鼻腔,厚底靴子踩在嵌着贴片的地板上,金属变形特有的声响在狭窄的走廊里回响。

    今天那处用来进行虚拟现实程序对战的房间倒是空无一人,只有个酒保在角落的吧台里抽着不像是烟的东西。

    酒保看到有客人,主动打起了招呼,“今天没比赛啊,来练习的?还是来办事的?”

    “办事。”

    “哦……往里走就是了。”酒保抽了一口像烟一样的东西,呼出一团灰黑的烟雾,是大麻的味儿,由良小时候经常能从隔壁屋子里闻到。

    “但办完事后想试试。”

    酒保挑了挑眉毛,又吸了一口大麻,“我等你,今晚有乐子看了。”

    又一次回到那个结实得连铝热切割炸药都不一定能破坏的铁门前,由良敲响了大门。

    沉闷的声响后,那处观察窗的贴片被拉开,露出一对紫色的眼眸,“哦,你来了。”说完,她便拉上了观察窗,又从门后传来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那沉重的防爆门被推开,由良每次都很想试试到底用什么程度的火力才能破坏这个铁门。

    “进来吧。”夜鹰从门后探出上身,邀请由良进来。夜鹰又补了一句,“你身上怎么有股味。”

    “刚刚在大厅遇到个黄毛傻子,吐了我一身。”

    “这样,那我把嗅觉的传感器关掉。进来吧。”

    走进这座密闭的房间,防爆门再次被关上,老旧的LED灯光发出的昏暗黄光努力地想把这个空间填满。这次没了那个话多男同作伴,感觉氛围都变得冷清了不少。

    “你是来取斧子的?”

    “嗯。”由良看向夜鹰,他发现她好像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比如眼睛,上次似乎还是银色,而现在看着他的却是一双紫色的,身材似乎也微弱地变了,躯体变得更大,肤色也变深了,而最为明显的,是她身上现在只有一只胳膊,那只缺了的胳膊,正被她拿在手里,外露的球形接口就像卖给小孩的人偶那般,只不过这个看起来是用碳纤维和树脂做的。

    夜鹰似乎是看穿了由良在好奇她身体的变化,便开始解释,“全身几乎义体化的好处就是只要看腻了原本的躯体,随时都可以换个新的。当然,我没那种习惯,我换身体纯粹是为了工作需要,你上次见到的那副躯体才是我平时用的,至于这身,是干体力活时用的,在每个仿生肌肉里都加装了小型的电动马达和大功率液压杆,现在外面那些个肌肉充气的醉汉力气可不一定比我大。”

    “如果只是为了更换内部硬件,没必要连着外貌也换吧。”

    “哦,那只是我不想全都一样,就跟打开柜子里全都是黑色衣服一样,一眼望得到头。”

    “真有情趣。”

    “那你呢,你是那种柜子里只有黑衣服的人吗。”夜鹰一边说,一边把胳膊装上自己的躯干。

    “我是柜子里只有刀的类型。”

    “我看也是。”夜鹰动了动自己刚刚装上的胳膊,看起来接触良好,“我去拿你的斧子。”

    她走到栅栏隔间后面,由良看到自己的斧子正挂在栅栏上。她取下斧子,从隔间里走出来,“你的斧子,要试试效果吗。”

    “怎么试。”由良接过斧子,手感和曾经一模一样,他暂时还看不出其中到底做了什么变动。

    “我有个很好的测试对象。”夜鹰又转身回到隔间里,从里面抱着一个仿生躯体走了出来,由良都想知道这隔间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这个躯体里的仿生脊椎是军用的,试试看。”

    “用这东西试刀会不会太奢侈了。”

    “不,正好合适,而且这是个量产货。”

    “行。”

    夜鹰把仿生躯体放在用钢材拼接成的简易桌子上,下面垫着海绵用来固定。夜鹰站在桌边,对由良做了个“请”的手势。由良握着手中的斧子,感受不到它和曾经有任何区别,但既然她要试,那就试试好了,更何况,由良自己也想知道军用级的材料到底有多坚固。

    握着斧柄的手开始绷紧,肌肉收缩变得结实,扭转腰部开始发力,利用腰部的力量带动整个上半身,从三角肌到肱二头肌全数发力,直直地朝躯干的正中心劈去,斧刃在一瞬间连带着桌子一同劈成了两半,轻松程度甚至让由良以为自己没有砍到东西。仿生躯体和桌子碎裂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聚纤维脊椎中的电解液流了一地。

    “效果居然这么好,该说不愧是真正的黑刀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改动?我怎么感觉不出变化。”

    “也不是很复杂,就是保持你原有的使用习惯,同时大幅度强化了劈砍时的锋利度。”

    “怎么做到的?”

    “用了一些最新的技术而已,比如让斧刃能在分子层面上削弱分子之间的连接力,之类的科技,就连分子线都能切断。”

    “……为什么要把这种技术用在我的武器上。”

    “放心,我不会害你,至少不会在这上面害你,我也是有自尊的,虽然不多就是了。”夜鹰瞥了一眼由良,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对这个改进满意吗?”

    由良点了点头,他握着手中的斧子,单单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任何变化,简直就和消防斧一样朴素,然而就是它,刚刚轻轻松松地劈开了军用义体。

    “不枉我花那么多精力。那么,该谈谈报酬了?”

    “你出个价吧。”

    “呵呵,我不收钱,我要些别的。”

    “你要我杀谁。”

    “也不需要。”

    “那你到底要什么。”

    “你好奇我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吗。”

    “对我好奇的人不是想杀我就是想雇我,但你不一样。”

    “我对这两项确实没什么想法。,不过我和那些想杀你的人大概都经历过差不多的事,你杀了我全家。”

    “是吗,我杀过很多人全家。”

    “我家人以前都是公司的职员,过得很好,我也很幸福,然后,他们就被你杀了,大概是那些无聊的企业竞争吧。”

    “一般来说都是。”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过得太幸福一定会引来报应,那时的报应就是你。”

    “我当时居然把你漏了。”

    “呵,谁知道这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我在医院治哮喘,回去的时候警察已经在家里了。”

    “没了家人,没过多久资产就被公司收回了。”夜鹰的表情非常镇定,简直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你一脚把我从高楼踢到了街上。”

    “幸好,像我这样的女孩总能找到点出路,他们喜欢新鲜的,你懂吧。”

    “懂。”

    “新鲜的成了烂货后就只能开始玩重口的,反正只要人活着,总能讨到口饭吃。我现在都记得那个变态是怎么用锯子切掉我胳膊的。”

    “这我倒没经历过。”

    “后来,我就捡些垃圾材料当义肢用,每做一次,我的身上就会多一块义肢,直到我的身上已经没器官可换,那时候,已经没人再买我了,我也莫名其妙成了义体工程师。”夜鹰绕到由良身后,“不过,就算没人再来买我,我也会去买男人。我看过医生,他说这是皮肤渴望症,我还以为是我染上了性瘾,倒也是,所有的触感都成了传感器的模拟电信号,感受到的一切都不再是真实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只是个被困在仿造身体里的亡魂。”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杀。”

    “除非死神主动来找我,不然我不会去找他。”夜鹰走回到由良面前,“其实我在见到你之前,也想过复仇这种小孩子气的事,但我见到你之后,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死人’。”

    “……”由良没有回话,他注视着夜鹰的眼睛,那对人造的紫色眼瞳看起来和人眼别无二致,但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夜鹰那非人的气息。

    “我想试试,我要是和你做,会不会感受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有这么不同吗。”

    “至少你是第一个对我无欲无求的人,这就足够独特了。”

    “……我确实对你无欲无求。”

    夜鹰贴近由良,仿生的躯体没有人体的温度,有些冰冷,但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那是循环代谢时的废气,同时刚好能用以模拟人类行为。“我以前和他们做的时候,都会提前给自己打吗啡,不然太痛了,”见由良没有阻止她的亲密行为,夜鹰便贴得更近,“后来,我可以直接关掉我的感受器,这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像个玩偶一样。”

    手掌抚摸在由良的脸上,没有体温,树脂与聚合物制成皮肤简直和人皮一样,但更加光滑,就像新生儿那样滑嫩。“你当过玩偶吗?黑刀。”

    “……”由良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们果然是一样的。”夜鹰轻笑了一声,用唇贴上了由良的嘴唇。身体已经贴在对方身上,她伸手想要解开由良的衣服,却被对方用双手轻轻推开了。夜鹰看着和自己隔开了一点距离的由良,稍稍有些发愣,但很快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模样。

    “真是的,还要拒绝付款。”

    “我可不知道你要的是这个。”

    “既然这样,那不妨换一个选项吧。”

    “只要不是那种事。”

    “居然这么抗拒吗,我反倒有点好奇是为什么了。”

    “因为我对你无欲无求。”

    “呵呵呵……这个回答我接受了。那这次的报酬……你就帮我一个忙好了。”

    “杀人?”

    “帮我把身体放回原来的躯体里。”夜鹰走到墙边,按下一处机关,原本的墙面向下收进地板内部,露出了一排各式各样被吊在支架上的仿生躯体,由良认出了最左侧的躯体正是她上次见面时的那个。夜鹰走到躯体前,操作了一会儿连接到支架上的操控台,输入指令后,那个支架便向前伸展出来。夜鹰绕到支架后侧,摸索着什么,接着便打开了躯体头部的后脑,又回到前侧,通过几处细小的机械式开关打开了胸腔。由良看到躯体内充斥着各类机械与电子元件,每个部件之间都用软管与绝缘导线连接,还有几处用透明软管组成的区域,由良猜测那是消化系统,至于这种躯体到底该如何摄取营养,由良并不想过问,等到自己哪天被人弄成人棍了再考虑这些事情。

    “你只要帮我把我的器官放进这个躯体里就行了,很简单吧,这么简单的事,我一个人又刚好做不到。”

    “你不怕我对你的器官做什么事吗。”

    “随便你。我委托你做这件事只是我想这么做,我不在乎你想怎么做,就算你想用那把斧子把我的脑子变成两段那也是你的事。”夜鹰顿了顿,“那……你做吗?”

    “嗯。”由良点了点头。

    “呵……跟你讨价还价真累。”说完,夜鹰便开始脱下自己那本就几乎没起到什么遮掩作用的衣物,随着背带腰包之类的工具被解下,夜鹰的身上只剩下内衣了,被隐藏在工具遮掩下的那些细小的线条透露着她的躯体并非真人。夜鹰解下上衣,露出仿生的双乳,这部位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纯粹是为了模拟人类的外观以及娱乐用途。

    “我的器官脱离了躯体只能维持三分钟,之后就会开始死亡。”夜鹰说完,打开了自己的胸腔,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和肾,那里却成了被聚合物包裹着的物体,“拧开这两处阀门,器官和躯体的连接就会断开,然后就可以取下我的器官。”

    “至于大脑,”夜鹰摘下了自己的头皮,露出布满各种接口的表面,“开关在我的脖子两侧与后脑勺区域,分别有一处凸起,按下去就行。……你准备好了吗。”

    由良点了点头。

    夜鹰躺在了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显然有些小,她的头与腿都悬在半空,张开的胸前暴露在空气中,其中的仿生部件还在完美地运作着。

    由良站在夜鹰身旁,看着这幅有些光怪陆离的场面,这样到底还算不算人,他有点好奇,即便现在她还有些器官是自己的,但指不定过了几年,就全都换成人造货,就连脑子也可以人造,那她到底算什么东西。这个问题由良只想了一秒便不再去考虑,这不是他应该在乎的事,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可以开始了。”由良说。

    “待会儿见。”夜鹰说。

    由良照着夜鹰的指示,拧动阀门,取出心脏和肾脏,被聚合物包裹着的器官就在他的手上,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在聚合物之中的心脏那微弱的脉搏。简直就像木乃伊的罐子,他想,那些将器官封印在罐子里以待转生的设备在数千年后终于得到实现。聚合物的表面光滑且冰冷,上面有数个接口,现在都处于关闭的状态。由良拿着它们走到夜鹰原本的躯体前,放入器官,拧上阀门,看起来一切正常。接着便是她的大脑,由良在她的后脑找到了开关,一起按下,她的颅腔便打开了。大脑同样也被聚合物包裹着,现在,夜鹰这个人的一切都被由良捧在手上,他不知道夜鹰为什么要他来做这样的事,显然这不是出于信任,更像是别的什么目的。一个人不管有多少财富和权力,归根到底,只有这一块一点五公斤的肉块才是一切,而现在,由良正捧着一个人的一切。

    他走到夜鹰的躯体前,看着这座躯体,不管这套系统再怎么精细,没了那托肉,都无法驱动。“……”由良认为自己感受到了些什么,却又无法言说,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某种意志,和他相似,却又不同。他将大脑放入颅腔内,所有的接口都在自动对接,十秒后,夜鹰的意识便在这座躯体上恢复了。

    “很高兴你没把我的大脑劈成两半。”夜鹰给了一个微笑,只不过以现在的状态来看,有些瘆人。

    “我没那么做的意义。”

    “我以为你做事不需要意义。”夜鹰一边说,一边合上自己张开的皮肤,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和先前的夜鹰几乎一样,除了没有头发。

    “那个黑刀才会。”

    “他,确实。”夜鹰笑了笑,从支架上下来,她从支架后的柜子中拿出一顶假发,假发的内侧装满了类似于磁吸接口的贴片,她将贴片对准头顶上的接口后放了上去,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夜鹰就变回了与先前一样的造型。

    “换身体也挺麻烦。”

    “至少不会得性病,也不会因为身体问题留下终生残疾。部件坏了,换个新的就行。”

    “也是,但更换的时候不麻烦吗。”

    “比起生病一次就得难受几天来说,完全不麻烦。”夜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在乎自己此刻还是全裸的状态,“真正麻烦的,其实也就只有像代价一样的皮肤饥渴症了。”

    “代价吗。”

    “毕竟我并不愿意和人有肌肤接触,可却又得了这种病。”夜鹰穿着内衣,重新将那些工具挂在身上,“比起这个,其他那些副作用都不算什么。”

    “还有其他副作用。”

    “从最简单的来说,比如说不能正常饮食,因为所需的消耗不能通过食物摄取,消化系统只是在模拟进食,让大脑能接受这个身体。还有的话,因为不会累,睡眠也成了问题,虽然可以通过直接让电子脑待机来模拟睡眠,但那更像是打了麻醉那样,而不是睡觉。”夜鹰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完全不把这些当成麻烦,“但这些总能忍受。而那种非人的孤独感才是真正难以忍受的。”

    “所以你就经常找人吗。”

    “从目的上来讲,我做的事和当初那些用我的身体来发泄的人没区别。”

    “但我感觉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害人。”

    “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只是我对你的判断而已。”

    “我确实没有对那些人做什么,因为没必要,我要的只是肉体上的亲密接触,不是发泄欲望。”夜鹰走到厚重的大门前,“那你呢,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对某些事有兴趣,但欲望,我不知道。”

    “是吗。好了,我还要继续做另一个黑刀的委托,”夜鹰拉开门栓,拉开防爆门,“你该回去了。”

    “嗯。”

    “回见,黑刀。”夜鹰对临走的由良说了这句话后,便重新将防爆门关上了。由良站在防爆门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这里,是充满混乱和温度的酒吧,但在那门之后,则是另一个只属于夜鹰的清冷的世界。

    既然斧子已经拿回来了,那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意义,由良便迈着步伐向上走去。

    地下大厅的人依然只有酒保一人,他正无聊地刷着手机,毫不在乎地用最大音量外放。“根据内幕消息,孪蛇生命的股价还将继续上涨……”由良刚听到这些内容,酒保就注意到了他,立刻将手机调成静音。

    “你小子,也去太久了吧,我等你老半天。”

    “聊了一会儿。”

    “噢,咋样,那女的做起来爽吗?”

    “什么?”

    “别装嘞,像你这样的男的,去找她,绝对是去卖的。”

    “像我这样的?”

    “就是那种看起来就很欠操……啊,看起来就很讨女人喜欢的啊。”酒保叭叭了个半天,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啊,难道你不是去卖的?”

    “不是。”

    “哎……那还真是少见……都是些大老板或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才会找她,你是干啥的。”

    “打工的。”

    “得嘞,你就装,不说就不说呗。所以,那玩意,还打算试试不?”酒吧用脑袋指了一下放在大厅中央的全息平台。

    “试试。”

    “那,先来杯酒,这是规矩。要什么?”

    “有什么。”

    “流血宴厅、皇帝会战、凡尔登绞肉机、索姆河地狱、十月革命。”

    “你给我挑一个。”

    “那就索姆河地狱。”酒保开始调配起来,用的都是些没见过的材料,与其说是在调酒,由良觉得这倒更像是在制毒,从蒸馏器到研磨杵,不该用上的东西全用上了。

    “来,小哥,你的索姆河地狱。”酒吧把一杯用在透明玻璃杯的酒摆在桌上,由良看了一眼,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酒,更像是在下雨天露天打群架时溅到泥地里的血水。

    “这东西能喝吗。”

    “当然能嘞,喝不死就是能喝,小哥没点骨气可不行啊。”

    “……我尝尝。”

    “一口干才行。”

    “……”由良没再多说,拿起那杯浑浊的液体,一口闷进嘴里。一股泥腥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充斥着铁锈似的血腥味,简直就像在喝泥水,呛得由良差点喷出来。

    “这是人喝的?”

    “这你就不懂了,上面那些都是娘们儿才喝的。”酒保指了指头顶,由良头一次觉得当个娘们也挺好。

    “其他的,我也试试。”由良不相信其他几个也都是这么难喝的味儿。

    “嚯,要当个纯爷们?走你。”酒保说完就摆出更多奇特的器皿,反正据由良所知,没有一个是应当出现在吧台上的,这回,由良看到了注射器、电针,甚至还有安瓿瓶,而期间,酒倒是没拿出几瓶。

    “好嘞,都尝尝。从左到右,流血宴厅、皇帝会战、凡尔登绞肉机、十月革命。”酒保一个个介绍过去,看起来相当自豪。

    由良扫了一眼这几杯酒,没一个颜色正常的,唯一的共同点——是里面都带点红。

    看到这排酒,由良有些后悔,本想着对方总能做出一杯看起来像酒的液体,结果,由良不得不承认酒保的创造能力非同一般,只是做个调酒师实在可惜。

    由良拿起第一杯酒,杯内的液体泛着金黄,带着红,很难不往一些糟糕的地方遐想。虽说威士忌也是黄酒类,但这么浊的,由良还是第一次见,而这个,显然是他妈的吃坏肚子的同时还便血了。拿着杯子的手有点僵硬,由良犹豫了,这让他想起中东和印度地区的料理,说不定呢,说不定只是看起来难以直视,刚刚那杯味道那么劲爆只是运气不好中了个奖罢了,由良这么安慰自己。

    他豁出去了,一口下肚,醇厚的粉尘味在口腔内散开,由良差点以为自己吃了一嘴的面粉,嘴里全是颗粒的触感,中间又夹杂着血腥味,这他妈到底怎么做的,由良好奇极了,这个崽种就在他眼皮子做的酒,而他根本看不懂这仿佛炼金一般的过程。在这一杯之后,还有三杯,他有点反胃。

    每一杯下肚,他的视野都因此变得更加模糊,倒不是醉了,而是感觉要死了,整个食道仿佛在被硫酸强奸,肚子里的胃酸好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在翻腾,随时都会从嘴里呕出来。

    “总算……他妈的……喝完了……”

    “小哥真给劲,来,这是隐藏关!”酒吧啪地一下又把一杯酒摆在吧台上,力气之大,以至于不少酒液都从杯中洒了出来。

    “你认真的?”由良有点受不了了,他怀疑这崽种是在耍他。

    “当然嘞。快喝!”

    由良艰难地把斧子摆在吧台上,“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哇小哥你可别动粗,我在酒这上面可从不骗人,最后一杯绝对值得嘞。”

    “最后一回。”由良嘴上这么说着,左手却还握着那把斧子,他在心里发誓,要是难喝,他就把这畜生剁碎了酿酒。

    由良拿着那杯酒,透明的杯盏中酒液呈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色彩,就像是把各种颜色全都融合在了一起,即便是把颜料盘打翻了也绝对整不出这样的颜色。在一瞬间,由良看见着杯中的饮料正在翻腾,无数个如脓疮一样的水泡从表面冒起,不断破裂,随后生成新的空泡,眨了眨眼睛,表面一切正常,至少对比刚刚的景象来说,是正常的。

    “…………”由良在沉默中一口将其闷下。

    “呃?”本以为会是更加地狱的口感,那酒液的颜色可远比先前的那些看着还要混沌,可进入口中,却成了甘美的酒香,带着醇厚的香甜,又有各式水果的清香,酒液的辛辣刺激着这些味道,使得其中的美味更上一层。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的实在过于难喝,现在这杯才显得如此可口,但由良感觉不像,这味道过于独特,他从未喝到过这样的酒,以至于让他有些沉醉,甚至喝完后还显得有些空虚。

    “原来你会调酒?”由良发出疑惑。

    “说啥呢,这杯‘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是只有喝完前面的酒才能喝的!”

    “为什么。”

    “哦,这杯酒的原料,必须得和前面的原料发生反应才能产生这个味儿嘞。”

    “那要是直接喝呢。”

    “大概嘴巴和屁眼都会喷血而亡吧。”

    “…………所以我喝的到底是酒还是毒药。”

    “毒和酒不都是一码子事儿嘛小哥。”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调酒的嘞。”

    “以前呢。”

    “……制毒的。”

    “………………真有你的。”由良手里的斧子这下是彻底按耐不住了。

    “哎哎哎别激动!没加料没加料!白的冰的都没有!在酒里加那玩意不中嘞。”

    “那你,在这里都加了什么。”由良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咬牙切齿。

    “门口的泥土、厕所里的艾波索清洁剂、临近过期的鸡蛋清、受潮长毛的……”

    “停。”由良打断了他的话,“酒呢。”

    “酒……当然也是有的噻,得有酒来当基底参与化学反应,那个流血宴厅里加的就是朗姆,十月革命里就是伏特加……”

    “………………”由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得了。该带我去看看那个机器了吧。”

    “诶对,差点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我到底为了什么喝这么多……”由良把“屎”这个字留在了嘴里。

    酒吧简单收拾了一下吧台,就掀起横板从吧台后走了出来。由良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酒保,本以为他大约一米九的身高,结果发现他的两条小腿都换成了义肢,非常长的那种,就像是在矮人脚底上插了两根竹子。

    “你的腿是给客人做酒时被打的?”

    “咋子可能嘛,客人都老喜欢了。”酒保自豪得很。“这是我搞毒的时候的事嘞,那种东西不碰了不碰了。”

    酒保领着由良走到全息投影桌前,从桌沿下拿出一顶头盔,那头盔内侧布满了传感器,传感器连接着数根数据线,最后都汇聚在桌子内部。

    “这头盔会读取你的大脑活动,你所有的交互动动念头就能操作,游戏内的各种界面都会直接投影在你的视网膜上,那我开机嘞。”

    “嗯。”

    酒保启动了机器,原本漆黑一片沉寂着的全系桌面在一阵机械运转的声响中亮起,桌面上呈现出规整的网格状线路,同时,由良的视野中出现了本不存在的图像。

    系统启动中——

    内容初始化完成

    大脑电信号读取正常

    视网膜投影正常

    即将以玩家一号登入

    “欢迎加入中队,新兵。”从头盔两侧传来女性的声音,同时,在视野的右下角浮现出一个穿着士官服装的女性头像,从口音来听,像个纽约的,特别是那头金发和刻板印象拉满的蓝眼睛,一看就是个纽约的。

    由良撇了一眼那个女人,不是自己感兴趣的类型,但她依然在传达对话,“你将同时操控三架战斗机组成飞行中队,只要歼灭全部敌方飞机即可获胜。”

    此时,一架P-47战斗机缓缓从视野的最下方驶入视野中心,发动机与螺旋桨的轰鸣也随之传入耳中,由良看着那架银白色涂装的战机,通过传感器内置的电信号发送器与环绕式耳机的作用,仿佛自己正在驾驶那架战斗机,普惠R-2800双黄蜂引擎的强劲动力为他带来了激烈的震动感,电动襟翼正在进行自动调控以稳定飞行姿态,驾驶舱的防风玻璃让他无法感受到强风拂面的刺激,要是可以,他或许会整一架半开放的。

    “一切对于战斗机的操控都依赖于你的大脑想法,只要想到与‘开火’相关的内容,战斗机就会开火,只要想到‘转弯’,战斗机便会朝预想方向做出机动。”

    由良照着试想了一下射击,安装在双翼上的八挺12.7mm口径的勃朗宁M2重机枪顿时喷出火舌,在耳边想起机枪不间断开火的声音,数条配有曳光弹的大口径穿甲弹形成的线条便从机身下方射出,直直地向前飞去,直到重力将其吸入地面。

    比起真枪的感觉还是差了点,由良心想,毕竟在这里,并不需要扣下扳机。

    接着,由良又做出机动,尾翼与双翼自动进行调整,依靠模拟信号,由良体验了一把机动时的重力与加速度,比开车兜风时的感受还要激烈。

    “恭喜你已学会驾驶战斗机的基本功能。”

    在由全息投影形成的地貌的最远段,逐渐升起一架敌对的战斗机,与由良所操控的是同一型号。

    “用你刚刚掌握的技术击落它。”

    这是什么直到一加一等于二就去做线性代数题的脑瘫设计,由良想。

    由良紧盯着眼前的那架战斗机,对方完全由AI控制,正不断地接近自己,越来越近,已经几乎能看清对方的机体细节了,一连串的子弹从对方的战斗机上射击,直直地朝自己飞来,由良立刻扭转机身,将战斗机斜过,在下一秒,数串子弹便擦着机身而过。

    这难度完全不像给新手准备的啊,由良这么想。

    他立刻将机身回正,寻找从他身边擦过去的战斗机的身影,在水平视角内完全见不到其踪影,仰头观察也没有发现目标。还未理清楚现状,由良便直接调动战斗机,让它再次做出规避动作,果然,子弹从他的下方竖直地向上穿过,即便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闪躲,几枚穿甲弹依然打穿了由良的一侧机翼,一阵剧痛顿时传到他的身上,就好像中枪的是自己一样,他并没有想到连这都会模拟。

    视野中显示出左侧的机翼受损,飞机的机动与飞行能力开始下降,如果继续这么对峙,因损伤扩大而坠落就会是既定结局。由良看到敌机再次出现在视野中,这一次对方似乎还准备用正面佯攻干扰视线的策略。由良决定在此做出胜负,他让战斗机将马力开到最大,引擎与螺旋桨的轰鸣震耳欲聋,距离被迅速拉近,对方再次开火,由良这次并没有做出大幅度机动进行闪躲,他直直地朝敌机冲去,流弹不断命中机体,P-47那厚重结实的装甲让它能够在机翼破损的情况下依旧保持一定的性能,然而在最大速度之下,破损的机翼已经开始发生剧烈抖动,尾翼也已几乎断裂,由良拼命地控制机身,两机的距离在三秒之内便会侧身而过,由良依旧没有扣下扳机,他故意停火,让对方不会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还差一秒,两机的距离无限接近,由良就等着这一刻,他转动机身,让飞机侧过,将自己的机翼当作一把利刃,精准地对准了对方的驾驶舱,即便此刻AI注意到了碰撞危险,飞机的调整也已来不及,结实的机翼瞬间撞碎了驾驶舱,剧烈的撞击让由良感觉自己像是被某个壮汉朝着面门上来了一拳,回过神来,敌机的核心已经被彻底破坏,同时,自己的一侧机翼也彻底报废,但根据结果来看,是由良的胜利。

    “恭喜你通过新手训练。”那个女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绝对不是他妈的新手关。

    退出游戏,摘下头盔,由良感觉脚底有些轻飘飘的,就好像不再适应地面的重力一样,整个人都还有些晃悠,旁边的酒保立刻扶住了他,“小哥,牛逼嘞!”他一上来就夸起由良,“没几个人能打赢那个新手关,大都是开小号的,牛逼牛逼,看爽了,精彩。”

    由良有些反胃,眼睛天旋地转的,“这是新手关?”

    “哎呀……其实不是,咱们偷偷把中等AI放到这儿来的。”

    “……狗屎。”

    “别这么说嘛,你玩的爽不!我看你蛮爽的嘛。”

    “这机器有地方买吗。”由良的脸上确实挂着笑容,用来当消遣,挺不错,他想。

    “嚯…………小哥你还钱包还蛮鼓的嘛,这东西可不便宜。”

    “看来你知道哪儿能入手。”

    “当然嘞,不然这台从哪儿搞来的。”

    “偷来的。”

    “嗨呀你可真会猜,哪儿能啊,正经生意人来的。”真的正经吗,由良差点把这句话问出来。

    “那你也给我搞一台。”

    “得嘞,说搞就搞,地址给我。”

    告别酒保,由良再次回到了酒吧的一楼,刚刚那种通过模拟信号产生的触感还未完全消失,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刺痛。

    先前那个黄毛丫头造成的骚乱已经彻底消失,店里的音乐也随着时间变成凌晨而换成了慢节奏的电子乐。

    由良扫视一遍酒吧内部,有个喝醉了的正在厕所门口小便,银色的花洒撒得一地都是,在吧台上,则坐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由良记得那是上周从酒吧出来时遇到的那个条子瓦伦丁。

    “看来你在下面办的事不少。”对方直接向由良搭起话来。

    “警察找我有什么事吗。”

    “呵,不是来找你问话的,不用防备我。”瓦伦丁喝了一口酒,上面的酒都是娘们儿才喝的,由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句话。“是去找下面那个女孩,还是去跟别人比赛了。”她又问。

    “这是我的私事。”

    “也是,习惯性就盘问起来了。我只不过是来道谢的,老板,给他一杯威士忌加冰,我请。”

    “我应该没有什么需要你道谢的才对。”

    酒吧突然凑到由良身边咬起耳朵,“你这家伙放尊重点!瓦伦丁来找你你还横什么横!”

    “她很有名?”

    “她可是这里大部分人的救命恩人!你说话小心点,就算他们打不过你,也会跟你拼命。”

    “呵呵,老板你又在说些有的没的了。”瓦伦丁喝了一口酒,“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不过是做点自己能做的而已。”

    “你可别谦虚,这酒吧要是没你罩着估计都做不下去。”酒吧把威士忌倒进加了冰球的杯中,摆到由良面前,“你们慢慢聊,你这人果然不简单,谁都能勾搭上。”

    “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由良拿起那杯酒,问。

    “早些时候,不是有个小白痴在酒吧里闹事?喝醉了,把这里的人都给打了一顿,黄头发的。”

    “……知道。”一瞬间,由良又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恶心的混杂着胃液的酒精臭味。

    “在这里闹事,指不定就得少个胳膊少个腿的,更不用提被别人给抓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后你就过来给同事擦屁股?”

    “好歹也是我徒弟,”瓦伦丁看似头疼地抚了抚额头,“真是个惹事精……”

    “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会有她这样的徒弟。”

    “她嘛……毕竟是她。”瓦伦丁晃着杯中的酒,暗金色的酒液随之流动,“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家伙。”

    “不可否认。”由良喝了一口酒,熟悉的味道流入口中。娘们儿就娘们儿,这才是人喝的,由良想。

    “把那小白痴抓回去后,我就在这儿坐着,想着道谢一下,顺便看看是谁能驯服那家伙,结果是你,该说是意外呢,还是不意外呢。”

    “我差点就把她弄死了。”

    “你要是把她杀了,那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做得到吗。”

    “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是吧,这是作为她前辈的责任。”

    “真称职。”

    “算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欠你一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虽然像你这种危险的家伙,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就算是警察的权利,大概也奈何不了你。”

    “既然你想帮我,那就不要继续调查我的事。”

    “被你发现了啊。”

    “直觉。”

    “真敏锐,前镇暴机动队的科兹洛夫。”

    “再查下去,危险的是你们,我也想少点事。”

    “好吧,那就这样吧。”

    瓦伦丁把杯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完,“唉…………诺拉那个笨蛋。今天打扰你了,再见,当然最好是再也不见。”说完,瓦伦丁便起身离开了。

    “我也这么想。”由良看着穿着警服的女人直到离开,随后慢慢地喝完杯中的酒,离开了。

    全息投影机送来得很快,来了好几个人在由良的客厅里搬来搬去,拼装设备,接通电源,进行调试,一切都弄完后,安装员便礼貌地离开了。

    由良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这台机器,为了把它放进来,原本的小茶几都换掉了。这下总算是可以想玩就玩,不用去喝那屎一样的酒了,不对,那就是屎,由良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由良又再次过回了看似活着,也确实活着,但好像又和死了没什么太大区别的流程化日子。每天所做的事,无非是起床、锻炼、吃饭、看手机、吃饭、锻炼、吃饭、看手机、睡觉,自从机器来了之后,他又在流程中加了一项打游戏。

    也不为别的,只是打打游戏倒也挺爽的,能给他那平淡的生活增添点乐子。由良对开飞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者说,他的兴趣并不在于开飞机,而是操纵飞机厮杀,如果那天在地下室看到的不是飞机游戏而是坦克又或是什么赛车,那由良指不定也就去玩那些了。

    “确认敌机活动消失,任务完成。”这次,通过环绕式音响传出来的是个男声,视野内的副官也换成了男的,由良还是更习惯让男人当队友。

    AI打起来还是太无聊了,由良这么认为,只要摸清规律,闭着眼都能打赢,最后的强度无非是通过给AI用的战斗机更好的性能罢了。虽然一开始是还有些乐子,可一旦熟悉了套路,乐趣就越来越少了。

    “你什么时候沉迷电子游戏了?”由良刚摘下头盔,就听到一个熟悉到令人恶心的声音。

    “我说过要敲门进来。”

    “敲门多没劲,不喜欢惊喜么?”

    “你没有惊喜。”

    “那喜呢?”

    “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我们关系这么亲密,你看,你唯一的熟人不是只有我吗,见到我不应该开心才对?”

    “我觉得我不见你也挺好的。”

    “怎么,找到新欢了?”

    “……?”由良瞥了黑刀一眼,这个浑身黑,只有脸白得恶心的家伙正快活地坐在他的沙发上吃着苹果。

    “你别说,让我猜猜是谁,像你这种吸引男同和女同的人……”黑刀看起来非常来劲,他从沙发上蹦下来,凑到由良边上,“去年那个给你做了斧子的大只佬?我看他全程都盯着你的屁股看。”

    “……”

    “啊,看来不是。那……难道是公寓那个前台小姐?别吧,我听说她同时搞好几个女的,果然那只是掩护。”

    “……”

    “也不是?那还能是谁。屠夫的那个酒保?没记错他确实是男同,但,他喜欢被动,你用过?咋样?”

    “……”

    “怎么还不是,楼下那个?他的话,我倒是比较感兴趣,听说他有不少能让人爽得飞起的小玩意。”

    “……”

    “看样子也不是,总不能是夜鹰吧。”

    “你是来干嘛的。”由良把斧子架到了黑刀的脖子上,鲜血从划破的皮肤上逐渐渗出。

    “好好不开玩笑,当然是有新委托给你。”

    “是谁。”由良放下斧子,用黑刀的衣角擦掉了沾在上面的血迹。

    “泽尔卡尼上校,前俄罗斯空天军第6985空军基地第三大队队长。”

    “前军人?”

    “大战余孽,无聊的理想主义者,早该死透了的东西,偏偏手下又有一群跟他一样的疯子,指不定他哪天就开着藏在哪个仓库里的米格或者图在地图上画个蘑菇云出来。”

    “委托要求呢。”

    “让他再也闹不成事,懂我意思吧。”

    “嗯。”

    “那我走了,”黑刀把资料放在桌上,转身朝着出口走去,“所以,真是夜鹰?”说完,黑刀就闪到了门外,斧子直直地砸穿大门,只留个斧柄还挂在门的里侧。

    由良走到门口,取下斧子,经过夜鹰强化后的斧子已经将门彻底破坏,放在以前,最多让那斧子钉在门上。这下又得让物业来换个门了,幸好,这栋楼里有奇怪爱好的人不在少数,换个家具、收拾房间血迹之类的事,物业早就习惯了。

    桌上那份文件的第一页就放着泽尔卡尼上校的照片,典型的军人脸,头发胡子都已经发白,脸上却还是挂着那种坚毅到有些恶心的神情。

    “瞎了个眼的目标,是不是太轻松了点。”由良看着他左眼上的眼罩,露出了不屑。

    由良继续翻看资料,于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参战,驾驶过各种战斗机与轰炸机,在战争结束,国家解体后,他在某处废弃的空军基地中偷偷保存了备有战略核武器的轰炸机。

    “又是个战争疯子。”

    近期出没于各种酒吧的地下设施,参加新兴的全息投影游戏——

    “……哼,因为这个才把委托给我吗。”由良对黑刀的反感又加深了一层。

    由良还没进屠夫酒吧的门,就有一个喝多了闹事的被扔了出来,他想象了一下那个黄毛丫头被丢出来的画面,不错。

    推开门,由良侧过头闪开了一瓶朝着自己所在位置飞来的酒瓶,还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酒,它就已经在门板上破损,撒了一地的酒液和玻璃渣。闻起来像是伏特加。

    今天的屠夫酒吧热闹异常,比上次的闹剧还要乱许多。

    “你今天也来凑热闹?”酒保看到由良,打起招呼。

    “今天有什么活动。”

    “你不知道啊?那你算是走狗屎运了,办比赛呢,酒水优惠。”

    “比赛?在下面办?”

    “没错,你也有兴趣?”

    “我去看看。”

    “下去可以,这回可得给门票钱。”

    “……?”

    “别这么疑惑,比赛卖门票不是很正常吗。”

    “那酒呢。”

    “那是平时下去的门票,不一样的!酒是人情,门票可是面包。”

    “门票多少钱。”

    “不贵,一万。”这个价格够由良去定制一把新的猎刀了。

    “……给。”由良写了一张支票给酒保。

    “虽然你看着也不像什么比赛粉丝,反正你钱都给了,下去吧,可别乱来嗷,我今天已经用桌子下的那把喷子崩了三个人了。”

    “我给你两把喷子你也杀不掉我。”说完,由良就从门后走下去了。

    “这家伙……真能臭屁。”

    背后的电子门刚刚合上,由良就听到从前方传来的喧闹声,比他第一次到地下还要热闹,就连靴子踩在铁板上的声响都被那些闹腾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远远地,听到声音,接着又是闻到味儿,酒精的味道涌进由良的鼻腔里,闻起来却不像上次在酒保那儿喝的那些。

    地下室的景象终于映入眼帘,果不其然,这里挤满了人,各种人,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高矮胖瘦都有,但无一例外都给人一种他们都是混球的感觉。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由良抬头看到一架喷火战斗机被零式战斗机击落,全息投影在半空中创造出一团巨大的火花,看来是油箱被穿甲燃烧弹击穿后引发的爆炸。由良看不到此刻正操纵战斗机的参赛者,但不用多想都知道,他现在肯定急得要死,三对三的设计使得每一架战斗机的损耗都会让战局产生压倒性的变化,虽然说操作量在变少,能够做出更多精密操作,可上限也因为编队数量的降低而降低了。

    由良从挤成一团的人群中穿过,避开了那些身上沾满酒味、烟味、麻味的人群,一直走到酒保的吧台前,对方一眼就注意到由良,连忙打起招呼来,“哟,小哥你也来凑热闹?”

    “只是碰巧。”

    “是嘛,那可太巧了,这么巧的日子,不整点喝的?”

    说到喝的,由良的眉毛扬了起来,“上次那种?”

    “当然不是嘞,这回卖的,都是些比赛特供的。”

    “比如?”

    “喏,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想喝什么?”

    “这叫比赛特供?”

    “当然嘞,只在有比赛的时候才卖。”

    “你不是说这些娘们儿才喝吗。”

    “特定时间喝不算娘们儿嘞。”

    “……来瓶伏特加。”

    “好嘞。”

    酒吧拿出一瓶绝对伏特加,摆到由良面前,当着他的面拧开了瓶盖,正要将酒倒入杯中,由良便拿过酒瓶,喝了起来。

    “你碰了味道就会变。”

    “啥话嘛,我的手要那么神奇,我还怎么打飞机。”

    “我不想知道你怎么打飞机。”由良又闷了一口,两口下去,五百毫升的伏特加已经快见底了,“我来问事的。”

    “问事?我都洗手不干嘞!”

    “不是以前的事。”

    “那还能找我问啥子事?”

    “你知道泽尔卡尼上校吗。”

    “啥子?”

    “泽尔卡尼上校,一个经常参加空战比赛的人。”

    “当然知道嘞,这里是个人都知道嘞!不行你看,”酒保随便招呼过来一个正在看比赛的观众,“你知道泽尔卡尼不?”

    “当然他妈的知道,别烦我看比赛!”那人恶狠狠地回了句就又看比赛去了。

    “喏,大伙都知道,就小哥你不知道。”

    “……这人,这么有名?”

    “嗨呀,何止有名,是个看比赛的都知道他的大名。”

    “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我想想,块头很大,因为双腿受了伤一直坐着轮椅,但没人会觉着他是个衰弱的老头,反倒觉得是个……额,很有领袖气质的家伙,身边跟着一堆手下嘞,都是他的狂热追随者。”

    “他技术如何。”

    “小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噻,他可是连冠王,从举办比赛以来零负的牛人。”

    “那怎么才能见到他。”

    “等你够牛逼了,他就会自己找上门,然后把你打个落花流水。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有比赛就有钱赚。”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看来是又有一架战斗机被击毁了。

    “是吗,这么厉害,那我怎么报名这个比赛。”

    “你想跟他打啊,新手关赢了个AI可把你给牛逼坏咯,得嘞,想参加比赛,就得把你值钱的宝贝押上,比赛,不赌钱。”

    “筹码不是钱,但赌的不还是钱吗。”

    “这比赛可是有大人物关注的,条子也看着,明面上可不好直接用钱嘛。”

    “那我最值钱的宝贝只有刀了。”

    “啥刀,纯金的还是啥子?”

    “手工的铁刀。”

    “没门,想都别想,你这还不如把你腰子割了当筹码嘞。”

    “不是说值钱的宝贝就行吗。”

    “嗨,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别人比赛拿出来的,可都是些搞都搞不到的,像是几十年前刺死特朗普的那柄钻石匕首、什么正在研发的可以储存人类意识的论文、用一百个僧人的舍利子做的刀叉,都是这种,你这算个什么。”

    “杀特朗普的不也是匕首?”

    “人家杀的是历代总统,你也杀一个?”

    “现在都没总统了。”

    “可不,绝版了的才值钱。”

    “所以小哥,想参加比赛,没那么容易嘞。”

    “我会找到合适的赌注。”

    “那我等着,”酒保拱了拱鼻子,“在这之前,要不要再来点我的特调?”

    “没门。”由良转身就离开,瞥了一眼还在胶着的空战,双方都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架战斗机,胜负随时都会分出结果。由良没有关注,他走到走廊的更深处,拨通了黑刀的手机。

    电话那头先传来声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少废话,帮我个忙。”

    “怎么,需要我帮你解决生理需求?那可不行,我很保守的。你要是多求求我,我说不定就答应了。”

    “……算了,我找别人。”

    “别别,就是想拿你寻开心而已,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黑刀直言不讳地说。

    “你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么,借我。”

    “缺钱了?不应该吧。”

    “作为参加比赛的赌注用。”

    “噢?你要参加那个比赛?哈,我可帮不了你,我不过是个刻板印象精神变态,他们要的那种之前玩意,我可没有。”由良边上传来激烈的欢呼声,看来比赛分出了结果。

    “真没用。”

    “啧,我就喜欢你嘴这么毒。但我这回还真帮不了你,我身上那分子线他们说不定感兴趣,但这东西可不外借。你就靠自己吧,拜拜——”

    电话被挂断了,每次和黑刀对话,由良都会有种要把斧子把他的声带剁碎的冲动。话虽如此,由良确实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可以借到能够参加比赛的东西了,唯一一个拥有价值的分子线还不给借。

    分子线……由良想到了它的制作者。由良便继续走向通道深处,又一次敲响了那个厚重的大门。

    观察口的挡板被拉开,那对眼睛又变回了银色,眼睛的主人打开门栓,拉开厚重的防爆门。

    “你不是来做客的吧。”夜鹰靠在门框上,她还用着她平时的那身仿生躯体。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在你上一次拒绝了我的请求之后?”夜鹰轻笑了一声。

    “……是的。”

    “进来吧。”夜鹰转身走进房间,由良也跟着一同进入。

    夜鹰正在做一项很诡异的装置,无数的数据线连接在一个椭圆形的凹槽内,凹槽内布满了各种电磁贴片,而数据线的另一头看起来像是几组服务器。

    “个人兴趣,不用在意。”夜鹰说,“你的需要我做什么?”

    “你有没有和分子线差不多贵重的东西。”

    “什么用途。”

    “参加空战比赛的赌注。”

    “原来你还是个赌徒?”

    “不,是委托。”

    “是吗。我可以给你提供赌注,但是,你怎么提供给我报酬呢。”

    “钱?”

    “你知道我不需要。”

    “开个条件。”

    “呵……呵呵……那我们上次没做成的事,这次把它做完?”

    “……如果你执意的话。”

    “不了,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夜鹰坐在一张桌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个拥抱,如何?”

    “这值得吗。”

    “一个拥抱的价值是我决定的。”

    “如果你乐意,我不反对。”

    “那就来吧。”夜鹰走近由良,脱去了身上的所有衣服,任由那些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声响,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将它们摔坏。

    夜鹰张开手,说,“来,抱我。”

    由良将她搂进怀里,仿生人的躯体紧密地贴在自己的衣服上,他能感受到那颗被聚合物纤维包裹着,被树脂与合金保护着的心脏的微弱的跳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夜鹰只需要这一个拥抱,这东西太廉价了。

    “再紧一点。”夜鹰说。

    由良稍稍用力,夜鹰的身体远比一般人要重不少,但他却觉得很柔软,人造组织模拟出了皮肤的触感,甚至更加细腻,她的发丝有股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有些刺鼻。

    “…………谢谢。”夜鹰松开了手,“那么按照约定,我会给你你要的赌注。”

    当着由良的面,夜鹰扣下了自己的左眼,那颗银色眼眸的眼睛正放在她的手上,“就是这个。”

    “眼睛?”

    “蔡司的第七代军用光学义眼,相当于把一套光学仪器直接装在眼睛里,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分别在我的左眼窝和右眼窝里。”夜鹰拿着这颗眼睛,用自己的另一只眼睛看着它。

    “就这么给我?”

    “那我收回去了。”

    “……”

    “开玩笑的,拿好。”夜鹰把她的眼睛交到了由良手上。

    “你不怕我把它输掉吗。”

    “给都给你了,怎么处置它就是你的事了,”夜鹰用她那空洞的眼窝看着由良,“但你要是能把它完整地带回来更好。”

    “我尽量。”由良拿着手上那颗义眼,它的眼球后面连着许多细小的数据线,应该是模拟的神经电路,“你不好奇我的委托内容吗。”

    “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那我还不如给我的大脑腾出一些储存空间。”

    “过段时间,我把眼睛还你。”

    “在我死之前就行。”

    由良知道夜鹰还有别的义眼,也就不再多过问什么。他拿着这颗眼睛,离开了房间,再次找到酒保,比赛已经结束,那群先前还在握着酒杯的观众们正逐渐散去,酒杯、食品包装袋之类的东西扔了一地,酒保正拿着扫把和簸箕清理着。

    “比赛结束了?”

    “比完嘞,阵仗那么大我都怕比完要打起来。”

    “至于么。”

    “毕竟不少人裤衩都得给输没。”扫把扫过一滩像是呕吐物的东西,将它们尽数扫进了簸箕里。

    “这个东西,够当赌注了么。”由良拿出夜鹰的眼睛给酒保看。

    酒保凑过来瞅了一眼,问:“这啥,电灯泡?”

    “蔡司的第七代军用光学义眼。”

    “嚯……你小子从哪儿搞到的,”酒保看了看他刚刚走过来的方向,“你和下面那女人,啥交情?”

    “认识。”

    “得嘞,我就知道你小子跟她关系不浅,果然是给她卖过沟子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啥沟子啊这么值钱,能要来这玩意?”

    “沟子?”

    “屁股!”

    “我问她要,她就给了。”

    “算了算了,不肯说就不肯说嘛,这玩意绝对没问题,我给你登记上,参赛人填什么?”

    “科兹洛夫。”

    酒保钻回吧台后边,拿出一个小机器操作起来。

    “别看我只是个调酒的,我可还是比赛裁判嘞,官方授权的!”

    “原来还有裁判,会吹黑哨么。”

    “嗨,机器比我准确多了,说是裁判,其实就跟前台差不多。”

    “那你是最会调酒的前台。”

    “不,我是最会吹哨的酒保。”

    机器的显示屏发着幽幽绿光,酒保又点了几下,再举起来对着由良的脸拍了张照,接着又按了几下,“好嘞,现在你可以去所有赛场比赛了。”

    “原来不止这里吗。”

    “咋个可能嘛,就一家店怎么回得了本,给你个册子,上面都是赛场地址。”酒保转过身,从酒瓶和各种化学仪器的夹层中翻来找去,抽出一张沾满了灰的宣传手册,彩纸打印,这方式过于复古,上面的宣传图像更是有种上世纪的感觉,甚至不少颜色都印错位了。

    由良简单翻了一遍册子的内容,无非就是举办比赛的场地的信息,顺便还塞了不少对应酒吧的私货,与其说是比赛手册,倒更像是街溜子嗨吧指南。

    举办赛事的酒吧一共有十几家,分布在城市各处,围绕着富豪区的外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对嘞,你得在手机上装个程序,会通知你各种比赛的消息,还有什么社区粉丝讨论啊什么的。”

    “怎么下。”

    “来扫一下这个条形码。”酒保从吧台底下抽出一张被塑料封装的彩纸,上面印着一串条形码,由良用手机扫了一遍,城市局域网便开始下载数据,上面的显示是3kb/s,剩余下载时间——一百一十四天。

    “……下这么慢?”

    “地下室噻,这里信号不好噻。小哥上去就下得快嘞。”上了下得就快,听起来就像什么脑筋急转弯。

    “走了。”由良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上楼了。

    “哎哎,打进决赛了来说一声!”

    等到由良到家,程序已经下好了。他躺在沙发上点开那个新下好的名为“皇牌空战”的程序,这个程序居然需要所有人都实名制注册,由良便以科兹洛夫的身份注册了账号,登入进主界面,看到自己已经以选手的身份进行了登记,信息栏上贴着一张又大又丑又呆的大头照,显然是酒保临时拍的那张,而信息栏边上写着“科兹洛夫”以及比赛信息——零胜零负。

    “这混球……”虽然由良平时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仪表,但这张照让他自己也有点难以直视,更何况,还有某个跟他妈的同性恋一样的家伙肯定会拿着这张图来笑他。他决定下次再见到酒保时,就逼他自己把一整套特调喝完,但是不喝最后一道。

    这程序还内置了一个论坛,全都是粉丝的闲聊,到这会儿,由良才知道这个比赛的观众远比想得多上不少,不仅仅是线下门票,程序里还会做线上直播,甚至还配有解说员。一个带着赌博的比赛,居然搞这么大的阵仗,看起来就和几年前停办了的奥运会一样热闹。(奥运会是因为没有城市愿意承接而终止的)

    由良饶有兴致地刷着论坛的帖子,大部分人都在讨论今天在屠夫酒吧举办的比赛,今日同时也在别的酒吧举办了比赛,但量级似乎并没有屠夫酒吧的那场高。

    一个帖子的标题吸引了由良的注意力——未知选手参加顶级锦标赛,封面照竟是一个丑逼!由良隐约地感觉那是自己,便点了进去,事实上,那正是自己。这个帖子下的人不断讨论着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大部分人都认为这家伙是个什么吸毒吸到脑子融化的傻逼富豪来体验人生的,在这条评论下面至少有一百三十五个人表示同意。

    “妈的……”由良越看血压越高,虽然都是一群什么都不会的傻子,但隔着屏幕,由良又砍不着他们,只好忍着火继续看帖子。

    又刷了两分钟,还是清一色的同类内容,由良是准备放弃了,他却看到有一条回复的人说他在屠夫酒吧见过由良,还说那家伙几下就制服了那天在酒吧里捣乱的暴力女。

    那条回复下瞬间竖起各种讨论,有人在争这一定是编造的,有人突然就好像也见过由良似的附和起来,而他们所争论的对象正无语地看着这些消息,由良摇了摇头,从论坛里退了出去,转而去查看自己的比赛记录。

    零胜零负,简直就是个雏,但这样也不错,省得树大招风,他又看了看其他人的记录,都是有胜有负,这里没有积分和排名系统。这种原始的押注比赛方式,或许也不需要什么排名,就像打野架的时候双方都是凭借着最原始的兽性进行战斗,即便是两者之间那个稍显羸弱的家伙也可能因为一击恰到好处的上勾拳打中了对方的下颚而获得荒唐的胜利,对于参赛者与看客来说,过程固然重要,但结果,那一掷千金的终局的意义则是大得多了。

    由良在参赛者的名单中找到泽尔卡尼的那一栏,三十五胜,零负。

    “呵……”由良轻笑着,他是个不错的猎物,如果只是在现实中杀死他,一个瘸腿的废物,再来一群没有脑子的狂热追随者,那确实太过简单了。

    这种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的人,令人作呕,美好的日子早就过去了,更何况,他们回忆的那日子可不美好,只不过是一群自诩正义和另一群自诩正义的傻逼为了利益在互相扔炸弹罢了。由良知道这种人,他可太知道了,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会为了那点荣耀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害死的混球,由良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疤,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父亲在挥舞皮带时留下的,哪些是被他的亲戚强暴时用烟头烫的,但他们都在作痛。由良至今都记得他的父亲那天晚上还在喝着伏特加,畅谈着解放人类的理想,下一秒,他的父亲就让他出去卖身。

    “高尚的理想……呵,不过是恶魔的西装。”

    次日,由良走进位于奥斯特格勒东区的酒吧,上面用着烫金的文字写着“文艺复兴”。店面装饰得如同被氢弹炸成碎片前的凡尔赛宫一样,到处都散发着昂贵的香薰气味,由良都闻得快过敏了。

    与“屠夫”不同的是,这里的对战场地不在地下,而是极其豪华的设置在了大厅,就像是拳击赛场那样的布局,只不过场下的观众不是那些拿着零食汽水捏着赌券的糙汉,而是喝着加州红酒,吃着澳大利亚牛排的有钱人。

    由良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他今天是作为参赛者来到此地,在与前台确认了身份后,他便被穿着刚熨烫好的西装的接待人员带进了贵宾室。由良也不清楚这里为何能光明正大地把比赛摆在台面上,或许是这里的人给当地分局的人塞的钱够多吧。

     贵宾室内铺着毛毡地毯,由良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由良撇了一眼,门口站着一位身材较好的女性,她穿着暴露度极高的礼服,他看得出这是酒吧安排给他的陪酒。

    “你不用来陪,我不需要。”由良说完后,就自己起身去一旁的酒柜里拿出一瓶大阪的梅酒。他用余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不用多想,他知道这个人都经历过些什么。

    由良把酒杯握在手中,用手掌的温度将其变温,他看着那酒的颜色,如同威士忌一样,但口味又是天差地别。一阵敲门声响起,那位穿着西装的接待人员再次进门,他毕恭毕敬地说,“科兹洛夫先生,比赛要开始了,请跟我去赛场。”看到那个接待,门旁的陪酒女郎条件反射地退了两步。

    “带路吧。”由良拿着酒杯跟了过去,走到门口,他把酒杯交到了女郎手中,“喝吧,不喝也行,这是你的自由。”

    “我的自由……”

    “以自己的意愿决定要不要喝,就是这样。”说完,由良就离开了。

    接待人员正在前面等着由良,看到他走进,他对由良说:“科兹洛夫先生,您这样会让我们很难办。所有的陪酒女郎都有一套……”没等他说完话,由良就接过了话,“你再这样,保洁人员也会很难办,这种地板可不好清理血迹。”

    “我只是照规矩办事……”

    “我也有我的规矩,如果你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以让你两只眼都闭上。”由良的眼睛盯着对方,阴暗的双眸中毫无阻拦地释放出其中的杀意。

    “……是。”他屈服了。

    “带路。”

    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交流,由良已经改成用嘴呼吸了,那奢华的香薰味实在令他难受,仿佛其中添加了腐蚀性材料一样。

    再次回到赛场,此时四周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无不都穿着用真丝或是纯羊绒的礼服和西装,这些人的脸上还都戴着假面,二楼的看台上甚至还有人用着微型的手持镶金望远镜。

    由良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塑料罩子后那些活体展示模特一样,周遭投来的视线令他作呕。他看向全息投影台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衣冠堂皇的男性,身高纤细苗条,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竖了个背头,同样的,他也戴了一副假面,镶着金边,上面漆满了红色。

    他用极其做作的歌剧式腔调开口道:“这位先生,你就是我今天的试刀人吗。”

    由良回了句:“傻逼。”

    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主持人走到投影台旁,用着男中音的声音宣布:“欢迎尊贵的客人们前来欣赏今日的比赛,今日比赛的选手是……优雅的空中舞者让·皮埃尔,与无名的科兹洛夫!”

    由良打量着眼前的那个人,尽管带着假面,他也能看得出对方是个处境优渥的有钱人,那双棕红色眼睛中透露出一股纯粹,纯粹到反胃的恶,那种只可能出现在资本家中看待玩物时的眼神。

    戴上头盔,视网膜投影的画面与自己设置好的男性士官的声音出现,三架Bf109战斗机组成的航空编队从视野下方飞进视野中心,耳边传来螺旋桨与发动机的轰鸣,以及那强风被冲破的呼啸,远远的,由良看到了皮埃尔的飞机,三架喷火战斗机,原本深绿色的陆军涂漆被他改成了显然的靛蓝色,还在机身上漆了鸢尾花标,而由良的飞机上则是非常简单地喷成了纯黑色。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耳麦传进了由良耳中,经过特殊处理后模拟出的无线电通讯一样的声音——比赛将在倒计时结束后正式开始!

    全息投影台在上方映射出字幕,0003、0002、0001,比赛开始,由良与皮埃尔都操控战斗机向对方接近,由良保持着三架战斗机维持在一起的阵型,而对方则已经散开,从三个方向准备同时包抄。

    由良观察两侧进行包抄的敌机,继续以编队阵型深入,寒风呼啸,晴天无云的战场以及没有高耸的山峰阻拦飞行路线,此时,双方的直线距离已经接近十五公里,从两侧包抄的敌机已经开始合拢,如果继续前进,只会被围剿。距离还剩五公里,马上就要进入机枪的火力范围,视野中的敌机已经变得清晰可见,由良同时控制三架战斗机一齐向下俯冲,即将形成合围的三架敌机一同丧失了目标。皮埃尔本以为由良会操控飞机向两侧散开进行一对一接敌,却没想到他打算继续抱团以整队编组交战,不得已,他也控制三架战斗机开始向下俯冲,紧紧咬在由良身后。

    上钩了,由良心想。他同时控制三架飞机,一同猛地拉起高度,并操控机翼侧旋,对抗风阻的震动震得由良大脑发麻,但此时,由良已经利用翻转机动成功来到了敌机身后,占据了有利位置。三架飞机的机枪同时开火,7.92毫米口径的子弹瞬间命中了其中两架飞机的尾翼与机翼,令其冒着烟坠毁在地面上,燃起巨大的火花。

    越过视网膜投影,由良看到对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紧紧是在分秒之间,局势就已经被定死,最后那架飞机正不断地做着不规则钟摆机动躲避子弹,三架飞机形成的火力网都无法将其击落,由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敌机在突然之间直直向上拉起,其机动之迅速都令由良有些诧异,这对飞机的操控水平与皮埃尔先前所展现出来完全不同,喷火战斗机那优秀的机翼载荷这时发挥出了作用,即便由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跟上,还是丢了一些距离,对方用这个机会拉开了距离,但由良依然掌握着数量上的优势。那架喷火战斗机不断地进行翻转机动以寻找进攻机会,由良便让三架战斗机散开形成三角结构,以确保不会被咬住尾巴,皮埃尔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进行翻滚机动的同时,从来不保持自己的相对位置,而是在获得开火机会的瞬间便朝着由良的飞机进行极短的扫射,在趁由良的护卫僚机还未咬住它时,又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攀升,尽管这样的战术并未对由良造成什么损伤,但再这样耗下去,即便战斗机还未被击毁,同时操控三台战斗机的作战也会使他的大脑陷入极度疲劳的状态。而正当由良在考虑是否要让其中一架战斗机主动送死以腾出更多精力去操控剩下两架战斗机时,皮埃尔操控的那架战斗机突然如同失控了一般直直地打着旋向下坠去。火球升起,由良知道自己胜利了,可好像又有点赢得莫名其妙。

    摘下头盔,由良环顾四周,那些看台上的人们沉默不语,没有掌声,没有咒骂,他们脸上更多的是——震惊。由良不屑于理会他们,他更在意那个皮埃尔发生了什么,由良见他依然站立着,没有摘下头盔,便走过去查看情况,而后,他注意到,鲜血正缓缓地从皮埃尔的鼻腔中流出,下一秒,他倒在了地上。

    看台上的人们发出惊愕的声音,主持人立刻冲过去,取下他的头盔,摘下假面,露出了皮埃尔的面容,那是一副过量吸食兴奋剂的模样,瞳孔已经放大,灯光的照射对它不再产生反应,呼吸健在,可也已经微弱不堪,急救小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主持人将由良赶下场,没有掌声,没有喝彩,由良的首战就这么荒唐的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时,黑刀已经拿着一瓶香槟在客厅里等他了。他就像赌场里那些女郎一样躺在由良买的全息投影台上。

    “滚下去。”由良说,他已经习惯这个人自说自话进别人家的举动了。

    “这么不欢迎我,好歹我也是来给你庆祝的。”黑刀说着从台上翻身下来,他当然知道由良会轰他,但黑刀乐于如此。

    “怎么,你成比赛迷了?”

    “当然不,我对比赛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我是你的头号粉丝。”

    “头号黑粉。”

    “黑粉不也是粉?”

    “正常点,不然我就把这瓶香槟塞你屁眼里。”也不知道这对黑刀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坏事。

    “行行,那说点别的,你知道那个皮埃尔死了吗?”

    “死了?”皮埃尔那副七窍流血的脸庞浮现在由良的脑海中。

    “医疗小队来的时候就死透了。”

    “死因。”

    “过量使用兴奋剂导致的心脏骤停和衰竭。”

    “不意外。”

    “这下你可是出名了。”

    “至于么。”

    “一个毫无名气的参赛者,首战就杀了人,那可太至于了。”

    “不是我杀的。”

    “确实不是,但你是他的对手,所以……就算是你杀的了。”黑刀拍了拍由良的肩,“放心,没人会因为一个参赛者的死而恨你,相反,他们喜欢。”

    由良无言地耸了耸肩,科技发展至今,这些人却和几千年前罗马斗兽场里的观众没什么区别。

    “算了,本来还想等着你把香槟开了喝一杯,这么不欢迎我,伤心了。”

    “……你要喝你就把它拿走。”

    “那不行,这可是头号粉丝给偶像的礼物。”

    “有点恶心了。”

    “哈,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走了。”

    由良目送黑刀离开自己的公寓,这次他没有再走什么奇怪的出口,先前被斧子砸穿的门已经换了新的,完好如初。那瓶香槟还留在台上,由良懒得去看上面的标签,直接随手放进了酒柜里。接着,他躺在沙发上,点开“皇牌空战”的程序。果不其然,正如黑刀所说,现在社区内的所有帖子都在讨论由良今天的比赛。

    他点进一个标题为“无名小卒竟击败种子选手”的帖子,一点进去,由良那张被酒保拍下的又大又丑又呆的头像就摆在他面前,然后他就退出了这条帖子。他又点进一条叫做“用兴奋剂嘎了真是活该”的帖子,由良这才知道,几乎所有的参赛选手在比赛中都会注入兴奋剂以提升大脑的运转速度,从某种角度来说,胜利的一方往往有着效用更好的兴奋剂,到最后,大家比的已经不完全是技术,而是谁更加下三滥,至于皮埃尔的死,只不过是这场兴奋剂攀比的必然结果罢了。而这些看客们,他们并不在乎皮埃尔的死有什么影响,他们现在更加好奇的反而是由良到底用了什么兴奋剂。

    这些帖子的内容让由良感觉恶心,他退了出去,转而检查自己的比赛记录,现在是一胜零负,而自己的押注品中,多了一个新的物品,那是从皮埃尔手中赢来的,屏幕上写着那件物品是蒙娜丽莎真迹的碎片。

    一幅画的碎片也能当赌注,由良不理解这种历史文物有什么价值,无非就是几百年前的某个名人的画,要是直接把整幅画随便丢在大街上,就算是被人踩上几脚,也不会有人在乎。由良也懒得再去多想,不如再去确认一遍下一场的比赛内容。

    由良起身打开酒柜,打算开一瓶新酒,看到放在最外侧的那瓶黑刀送来的香槟,想了想,还是拿了一瓶伏特加。他直接掰断瓶口,对着破口的边缘将酒液灌入口中,那尖锐的边缘完全没有划破他的口腔。冰凉的液体入喉,在身体中灼烧,冰冷的四肢随着血液流动加速而渐渐变暖,由良拿出斧子,在瓶口上磨动,经过改造的斧子轻易地削去了玻璃,比切开黄油还简单,他拿着被雕刻过的酒瓶,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由良在各个酒吧不断进行比赛,现在已经是十三胜零负的战绩。针对由良的讨论也变得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给他起了绰号,叫“黑色手术刀”,源自于第四场比赛时,由良的战机一枪未开,全部利用战斗机的机翼切割对方的驾驶舱达成击杀的惊人操作。

    在所有的对战者中,他们无一例外都使用了兴奋剂,虽然无法确认都是哪些类型,但可以确信的是,在对局中,每次都会出现对方的战机性能突然变强的情况。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击败由良。现在由良的战利品库里古怪的东西越来越多,像是肯德基的终生免费用餐卡、索尼研发的脑电波游戏机原型机,当然,还有那把刺死了美国最后一任总统特朗普的钻石匕首。由良通过社区里的讨论了解到泽尔卡尼的赌注是一枚“金星”勋章,通过全息技术保存,除非关闭投影功能,不然就算勋章本身破损成碎片,它的每个碎片也都能将勋章完整地投影出来。

    由良洗完澡,赤裸着身体走在客厅,仅有一条浴巾裹在他的腰上。伤疤布满全身,从切割伤到烧伤应有尽有,多到可以用他的身体来做一个伤疤分类介绍。不少水滴依然挂在他的身上,从胸膛一点点流到腹部,再一点点流到腰间,被浴巾吸收。他喜欢让身上的水自然干涸,那样比较原始。他拿起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查看下一场比赛的信息,经过那么多次比赛,终于又回到了“屠夫”。

    刚一走进“屠夫”,前台的酒保就像是见了兄弟一样激动,甚至都要从吧台后走出来迎接,颇有一种自己的老熟人出息了现在富贵归来的架势。

    见到由良,酒吧里的酒客们也都躁动起来,谁都想来瞅一眼这个名声在外的“黑色手术刀”。

    “嘿,晚上要不要来我房间在我身上表演一下你那个手术刀的技巧?”人群中有人朝由良挑衅。

    “我现在就可以表演。”由良拿起一瓶酒,将其敲碎,接着便直接把碎片朝那人扔,玻璃碎片精准地从人群中穿过,又直直地穿透了那人的衣服,刺入腹腔,“你的肝脏摘除手术,做完了。”

    叫嚣的那人立刻紧紧捂着自己开始流血的伤口,大喊救命。刚刚还围在由良边上的那些酒客脸上要么挂着惊诧的表情,要么挂着敬佩的表情。

    “兄啊,你下手可真狠。”旁边的酒保忍不住评价道。

    “他活该。”

    酒保表示认同,由良跟着他来到吧台,他走到吧台后面,“还喝点什么不,比如来杯惯例的脑脊液?”

    “我是来比赛的。”

    “我知道,不耽误,让我也沾沾光嘛。”酒保突然侧过身,朝由良身后的那群人大喊,“别看了!要看买票下去看!”吼完,刚刚还在围观的人群们就乖乖地安分下来,而那个被由良用酒瓶碎片割掉了肝脏的人已经跑出了酒吧,血滴形成了一条线,直直地通向门外。

    “不了,我不想被酒精影响。还有,刚刚那瓶酒,我赔给你。”

    “不用了,下次我就用那酒打广告,说,拿来杀人也好使。”

    “呵,挺好。”

    酒保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拿起酒杯说,“那等你的庆功宴。”说完,他一饮而尽。旁边通往地下室的通道也已经开启。

    “赢了再说。”由良起身,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里已经挤满了人,那都是比赛的观众们,有男有女,他们都等着目睹这个传闻中的黑马,由良刚一露面,人群就欢呼起来,不少人都向他摆出求爱的动作,男女皆有。凝结浑浊的空气充斥着烟酒味,烟雾在黄色灯光下显出身形。由良被人群包围,他们伸出手触碰他的双肩,他扫视这些人,他们的眼神闪烁,神情如同对圣人的崇拜一般虔诚。不需要由良推开他们,人群便自觉地在他身边散开,直至由良走到自己的“擂台”。

    对手已经在等候他,一个衣着简陋的男人,脸上失魂落魄。由良认出他了,是前段时间在这里输了比赛,又被黑刀拧断了双手的人,对方也认出他来了,他的面部立刻扭曲起来,大叫着:“是……是你这个崽种!那天跟在那个卖屁眼的娘们儿边上的!!”

    “你对他的评价还挺准确。”

    “去你妈的!”他举起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换成了一对简易机械手,就连手指都不是五根,也只能做最简单的抓取功能,“这都是你们害的!等老子赢了,我要把这破铁塞你屁眼里!”

    “要是你能赢。”

    由良不再多说,戴上了头盔,对方见挑衅无效,也气愤地戴上了头盔。

    …………

    对方的最后一架战斗机在半空中炸成了火球。比赛分出胜负,由良不负众望地赢了,人群们也欢呼起来。摘下头盔,由良的表情格外轻松,穷寇的孤注一掷毫无效果,至此,由良已经十四连胜了。对方气急败坏地摘下头盔,猛地砸到地上,对着由良破口大骂道:“操你妈逼!全赔完了!狗日的没人影的比尔德洛夫,没屁用的药!!狗日的狗日的!!我杀了你!”说着,他直接爬到全息投影台上,一步步向由良走来。对方的双眼充血,显然是使用兴奋剂后导致的眼球血管破裂,那人的视野肯定是一片红,由良心想。

    上了赌桌,这就是倾家荡产的废物的丑态。

    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用废铁制成的小刀,上面满是锈迹。由良冷静地看着他,淡然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他一跃而起,握着小刀想要从上方刺杀由良,由良侧过身轻易地躲过袭击。周边围着的人群惊慌地向场地四角散开,刚好为由良腾出了空间,由良抽出斧子,趁着对方攻击后产生的巨大空档径直地切下了他的右胳膊。鲜血瞬间喷涌出来,那人捂着自己的胳膊惨叫着,由良捡起了他的断手,机械手格外显眼。

    “畜牲啊——!!”他大喊着,即使失去了一只胳膊,他扔握着小刀试图向由良攻击。

    而由良,握着他的断臂,直直地用机械手捅穿了他的胸腔,他的心脏,正挂在他的机械手的指尖上,鲜血不断地沿着机械手滴下。

    由良看着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结束了。由良松开手上的力气,没了支撑,那个人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活该。”人群中有人说道。

    由良没有说话,甩去手上的鲜血,准备离开。

    正要走向楼梯口,下来了一伙人,都是俄罗斯面孔,薄嘴唇,高鼻梁,圆脸,而且都很壮硕。在这伙人最后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白发老人,由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泽尔卡尼上校。

    泽尔卡尼一来,整个房间都陷入寂静,透露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吩咐边上的手下将他抬走。即使他已经坐在轮椅上,他的声音也中气十足,衣服也都是整洁笔挺的,一身俄罗斯空天军军装,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味。他取下眼罩,露出一只已经灰白的眼睛,他无言地打量着由良,由良也沉默地看着他。

    “你是冲着我来的吧,科兹洛夫先生。”泽尔卡尼开口道。

    “是的。”由良回答。

    泽尔卡尼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全息勋章,映射出那枚象征着荣誉的金色五角星,那是他在巴黎投下原子弹换来的。

    不管以哪种先进的主义为旗帜,在战争中实际所展现出来的,不过是狗咬狗,一切的理想和口号在利益前都显得苍白。

    “它漂亮吗?”泽尔卡尼问。

    “丑陋。”由良答。

    “你不配侮辱它。”

    “你真的很在乎它的荣誉。”

    “这是我的骄傲,小子。”

    “骄傲的军人?这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由良从杀人中取乐,但由良从来不会以此为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畜生,但比畜生更恶心的,是以杀人为荣的人。

    “你会付出代价。”

    泽尔卡尼说完,操控着电动轮椅移动到由良的对面,他向由良发出了战斗的邀请。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两人,这是绝无仅有的比赛。原本就有些拥挤的房间现在因为泽尔卡尼与他手下的到来变得更加拥挤,空气中充斥着汗味与血腥味,每个人都盯着现在发生的一切,没有人再喝酒抽烟,他们只是盯着。

    由良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他走到投影台前,拿起头盔,接受了挑战。

    双方进入对战,战场投影在房间上空,多云的开阔战场,三架漆黑的Bf109从由良的方向飞入空域,而另一侧,也是三架Bf109缓缓飞入空入,泽尔卡尼的战斗机全身为银白色喷漆,并且在尾翼与机身上都喷有红色五角星,典型的二战苏联涂装。

    双方都已就位,倒计时的数字出现在正中央,0003……0002,由良看向投影台另一头的泽尔卡尼,他的脸上挂着轻蔑与自信,这里是他的战场,0001,在他眼中,由良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高低且自大的蠢货。

    倒计时结束,双方的飞机开始加速。加大马力,更多的燃油被注入进发动机内,飞机开始发出轰鸣,螺旋桨飞速运转,双方从一开始便没有进行任何的试探,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如同骑士对决中的骑枪冲锋一样,双方都以并排编队的形式接近,在进入有效射程的瞬间,双方同步开火,由良控制战机旋转进行规避,泽尔卡尼也做出了同样的行为,机枪子弹互相掠过对方的机翼,都未命中对方,直至双方的战斗机全都互相擦身而过。

    第一轮的交火没有产生任何结果,由良立刻操控三架战斗机以不同的角度进行翻转,而对方依然还保持着编队形式朝着附近的厚云层飞去。由良的三架战机在调转方向后各自跟上对方,飞进云层,视线被飘浮在空中的水汽影响,由良只能隐约地看到泽尔卡尼那战斗机尾翼上的红星,他操控两架战斗机死死地咬在后面,而另一架因为距离不够无法跟上。两架战斗机对着那架被咬住尾巴的战斗机开火,子弹穿过云层,在空间里留下一连串的细小漩涡状涡流,下一秒,战斗机便沿着涡流掠过。泽尔卡尼的战斗机开始向上攀升,试图突破云层,由良也紧跟其后,云层中的水汽几乎阻挡了全部的视线,那些水珠通过视网膜投影的方式影响着由良的视野,但在冲突云层的瞬间,视野再次变得明亮,可出现在由良眼前的,只有一架泽尔卡尼的战斗机。

    意识到自己中计,由良观察身后,果然其余两家战斗机刚刚正躲藏在云层之中,等待着伏击的机会。大脑已经来不及处理如此之多的信息,由良只得立刻集中火力击落了那架诱饵机,同时,跟在由良身后的两架战斗机立刻喷出火舌,密集的火力击中了他其中一架的机翼,穿甲弹撕破硬铝甲板,失去飞行姿态的战斗机瞬间开始在半空中翻滚,巨大的风压像撕碎废纸一样轻易地让战斗机解体。

    现在的局势是二对二。

    由良立刻操控另一架还未被击落的战机进行规避,他继续不断地垂直向上空攀升,身后的两架战斗机也紧追不舍,但在垂直重力的影响下,那些射出的子弹的弹道都变得极其混乱,没有一发对由良构成威胁。由良就那么操控着那架飞机不断向上攀升,在即将到达高度临界点时,他关闭了飞机的发动机,失去动力的战斗机几乎是以一百八十度的方向调转并向下坠去,紧紧咬在他身后的那两架战斗机直直地从它身边擦过并开始调转方向。失去动力的战斗机不断地垂直旋转着向下坠落,由良拼了命地调整飞机姿态,那不断转动的画面让他想要呕吐,战斗机的尾翼几乎快要因超出最大载荷而断裂,直到即将坠入云层前,由良终于重新夺回了战斗机的控制,并立刻启动发动机,将下坠姿态拉回水平飞行。而身后的那两架战斗机依然咬在较远的身后,见位置已经合适,由良控制另一架一直在云层中盘旋的战斗机猛地从云层中冲出,精确地撞击命中其中一架泽尔卡尼的战斗机,让双方同归于尽。

    现在的战况已经变成了一对一。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对局。战斗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死斗阶段,双方不断地互相进攻,大量的子弹在高空中泼洒,由良从来没有成功咬住泽尔卡尼的尾巴超过五秒,而泽尔卡尼也没有对由良的战斗机产生任何的有效命中。由良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而泽尔卡尼还有些许剩余,此刻,由良正被泽尔卡尼咬在身后,但他显然不打算认输。毕竟,由良是那种临死前也会对对方竖起中指的人。

    由良加大飞机马力,不再做任何规避动作,直直地向前飞去,泽尔卡尼也紧紧跟上,机枪开火,子弹掠过由良的机翼,他没有理会那些子弹,而是选择继续加大马力,将油门加到最大,机身此时开始出现剧烈抖动,他的飞行速度正在逐渐接近音速,耳中传来空气被压缩划破的爆鸣,视网膜的投影提示机身载荷达到临界值,再继续下去,战斗机将会开始解体。他无视警告,依旧维持着当前的飞行速度,泽尔卡尼上校也紧跟其后,这正是由良所要的。战斗机的晃动已经超出临界,战斗机上的零件开始解体,不断颤动着的尾翼终于因再也无法承受乱流而断裂,断裂的碎片被迅速抛向跟在身后的泽尔卡尼的战斗机。碎片掠过他的机身,泽尔卡尼认定由良已经死路一条,准备打出最后的弹药,然而在他眼前,却是由由良那被风压撕碎的机翼碎片所构成的拦截网,泽尔卡尼用余光看到由良的战斗机已经坠落,可在比赛规则之下,由良还没有坠毁,他看到在投影台另一侧的由良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对自己竖起中指。

    泽尔卡尼的战斗机径直地撞上了碎片,当场损毁。这场比赛,是由良的胜利。

    由良摘下头盔,走向失败了的空天军上校。泽尔卡尼的脸上顿时没了光彩,原先的气质荡然无存,仿佛瞬间衰老了一般,现在的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落魄残疾老人。

    赛场的观众们鸦雀无声,没有欢呼,他们不知该做些什么,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

    “你输了。”由良说。

    “……我……我……”老人的声音沙哑无比,仅仅是说话就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来拿我的战利品,上校同志。”

    “…………我……”老人的眼神空洞,“你……用了什么药……”

    “我没用。”见对方已经失去神智,由良干脆将手伸进他的衣服中,取出了那枚全息勋章。金色五角星再次被投影出来,老人的目光也被深深地吸引过去。

    “结束了,和你的时代一起结束了。”由良当着他的面,关闭了奖章的投影,并且掰断了它。

    “不——!!”老人大叫着痛哭起来,他呼吸急促,从轮椅上跌下去,慌张地收集勋章的碎片,可关闭投影后,它只不过是电子元件垃圾罢了。老人痛苦流泪,趴在地上不能起来,由良无聊地看着他,就像看笑话一样。

    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滑稽。由良将厨刀插进他父亲的腹部时,他就这么下跪着,颤抖着死了,至少他的父亲直到死前,都还像个疯子一样咒骂由良是不懂得他那远大理想的下贱货。由良很好奇这个上校会不会也这么死去。

    一个拳头狠狠地打在由良脸上,血腥味瞬间充斥在由良的口腔里。由良看向攻击的来源,是泽尔卡尼的追随者之一。

    由良看着他,露出了笑容,轻蔑的笑容,是看垃圾的表情,“就这?”他笑着说,“一群垃圾。”

    泽尔卡尼的狂热追随者们拿出刀具举向由良,十对一。由良慢慢地掏出斧子,将它拿在手中,轻轻地拂过斧面,冰冷而又光滑,由良看着眼前的十个人,眼神中的杀意比那斧子的温度还要寒冷刺骨。

    “我建议你们一起上。”由良说。

    …………

    仅仅不过几十秒,他的追随者们就已经变成了碎块,是字面意义上的碎块。斧子轻易地劈开了他们的头颅与胸腔,内脏与破损的脑浆流了一地,恶臭的血腥味在房间里飘荡,由良站在血池中,浑身沾满了敌人的血迹,那鲜血喷溅在全息投影台上,浸泡在泽尔卡尼上校的军装里。在场不少人都因受不了这场面而呕吐。

    由良甩去斧子上的血迹,看向身旁的泽尔卡尼上校。他收好斧子,离开了。

    三天过后,因为地下室屠杀而休整的“屠夫”酒吧再次开业。整件事似乎并没有被传开,就连社区里都没有人讨论,在场的观众对此事只字不提。由良和黑刀坐在大厅的吧台前喝着酒保的特调饮品脑脊液。

    “委托完成了。”

    “你可没把人杀了。”

    “杀了对他来说是解脱。”

    “这我同意,死了就太没趣了。放心,委托那边我会去沟通。”

    “我去办事,你走吧。”由良喝完杯中最后一点酒,便走向地下室。

    “唉,魂都被女人勾走了。”黑刀喝完酒,也离开了。

    地下室的全息投影台已经撤走,或许过段时间,又会换成新的玩意。地下室的酒保看到由良便打起招呼,“哟,大哥来嘞。”

    “不叫小哥了?”

    “哪儿敢呐,我还想多活几年。那地板,我拖了三天呐。”

    “机器撤走了?”

    “当然嘞,发生那么大的事,泽尔卡尼又成了那样,这玩意办不下去嘞。”

    “有什么打算。”

    “不晓得,好像最近有个让大伙扮演什么光之战士的游戏挺有搞头,我打算整点。”

    “别死了就行。”

    “得嘞。”

    由良继续走进深处,敲响了那扇厚重的防爆门,观察口被拉开,露出了一对紫色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夜鹰打开了门。

    “比赛结束了?”夜鹰问。

    “是,这个还你。”由良拿出夜鹰的眼睛,将它还了回去。

    夜鹰接过眼睛,将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我本来不指望你能把它拿回来。”夜鹰说,“谢谢。”

    “你不需要谢我。我走了。”由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身后的防爆门直到由良彻底离开后才被关上。

    “……你……你是……”泽尔卡尼上校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面露恐惧,话音未落,他的头就从他的身上分离了。

    “晚安,旧时代的上校。”黑刀收起从手心射出的单分子线,他的手中拿着一瓶淡黄色的液体,“总算把俄罗斯的军用作战兴奋剂搞到手了。”

    黑刀此时正位于奥斯特格勒远郊的一座废弃牧场里,这里被泽尔卡尼和他的手下改造成了他们的基地,而这基地里,只有几架老式的民用喷洒农药的螺旋桨飞机,而且都已经丧失飞行能力。

    “人是一个比一个恶心,酒倒是不错。”黑刀从酒架中拿出一瓶早已停产的拉菲,将它倒入杯中,“多亏由良……不,黑刀帮我把他的手下全做了,不然这么多人杀起来还挺麻烦。”

    黑刀把药品装进印有孪蛇生命的盒子中,这才是这单委托的真正目的。

    “黑刀……迟早有一天,我会带给你最甜蜜的死亡。”黑刀将杯中的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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