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晓:
“这里的风景很好,这里的东西很好吃,这里的玩意儿很有意思,我去看了他们的演出,还有节日也很热闹。我想给你带些有趣的玩意,但山高路远难以保存……关于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我很好,收拾了东西近期就会返程,请不要想我。”
狐瑛:
“好朋友我这里有一些新到的新鲜玩意。有一些外国的玩具,西洋糖果,有胡商他们卖的特产,马奶酒、葡萄和绿色的瓜果,还有一些花纹漂亮的布料,我给你留了两匹,快来,我等着你!”
阿锦:
“看到你的信,我想了下,近期我们好像没有什么事正在进行中,那就是想我了?要是想我了,可以见面;要是没什么事只是写信玩,我没什么要说的,接下来的部分由寿延负责完成。(附件:寿延的满分小作文)”
欢颜:
*一张香香的花草纸信筏当中夹着一块奇怪的药材*
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只有两滩淡淡的水痕,像淡到极致的墨迹。你记得他不会写字,但周边飞溅的星星点点无一不在证明着这份无法诉诸于口的思念。大概是对着纸哭了好久才决定还是不要请人帮忙代写了。
白庄生:
“你问我要的东西,我已经找来了。多赠与你半斤,以防不时之需。最近我问了神仙,说是有倒春寒,不少人要开始生病了,注意防护,有什么缺的就再写信跟我要,我这里有很多,不要不好意思。”
附录
杏的
“我好想你!要不是情况特殊我会直接去见你而不是写信。我这边遇到了些问题一时半会走不开,实在是没有办法,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所以才写了这封信回复。不用挂念,一切都好,就先这样吧,等结束后我会立刻去找你,我有好多好多话都只想当面说,这张纸写不了一点,你等着我。马上,很快的,我保证,最后祝你一切都好,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礼物。”
万华苑平时不常来人。那天来了个小孩,说要典当首饰。我疑心他是把这儿当成典当铺了,可他却坚称说他去别的铺子里问过,都不收,说只有万华苑才收。他指的东西是一只琉璃海棠花式样的发钗。
琉璃并不十分珍贵,主要是工艺好的才少见,说白了就是烧玻璃制品,我是见过不少现代玻璃工艺品的,因此也不至于眼瞎到好赖不分。他小心地拿出一块绢布手帕包着的首饰时我只是觉得奇怪,比起来发钗,这块白净的手帕似乎才与他的身份更不相称。他说他有个姐姐,我也没有过多怀疑。这不是我该管的。
但当时我身上的现钱不够,便只能应允他先把东西放在这里,等第二天我去钱庄里取了钱来再支付给他。等我去钱庄支了钱回来,比他先到的是阿锦。他来送另一样东西,一面镶着佛家八宝的雕花黄铜镜子,主要做摆饰作用,前些天他借去请客时用。我正好将押金退还给他,他顺口问起我去钱庄干什么,难道是钱不够使吗?我便把发钗的事大致讲给他听。
一支琉璃海棠发钗?是粉红色的吗?他看起来对那件东西颇感兴趣。我点点头,把它拿出来给他看。阿锦是个懂行的,有他的鉴定我也会放心很多,至少不能高价收了个假货吧,那小子可是狮子大开口,明明琉璃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他却坚称这就是件宝贝,一定要卖个好价钱才肯罢休。
“我瞧着倒是眼熟。”阿锦把发钗对着日头仔细检查着,看的我都有点紧张了。“怎么样?”我问他,好奇他都看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表情怪怪的。
“啊,没有。”他笑笑说,小心地把发钗重新放下“的确是个宝贝,不过不值这个价。谁来卖给你的,明月楼的人吗?”
“不是,是个小孩。为什么说是明月楼的?”我好奇问道。
“他们那儿的人常戴这个罢了。”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从前倒是见过,来找你的小孩长什么样子?”
我回忆着:“普普通通的小孩,感觉家里也不很有钱,也不打扮。我看他竟然知道用手帕包着,仔细的很呢。不过大概是我多心了,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那手帕干净的倒有些奇怪了,他穿的衣服都没那么好,可见家境并不殷实,是缺钱用才来卖东西的。可这手帕上还有绣花呢,针脚一点也不粗糙,又新又好……”
阿锦似有所思,但并没有再说什么。我和他的关系也还没有多么要好,因此我也点到为止,不再往下继续多说了。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实话说,我也不想瞒你。这东西无价也只是因为官家规定不许售卖。这是前些年专门为全城选拔花魁大赛选拔打造的一套奖品,一共十二支分别代表十二花神,这就是其中的[醉月海棠],瞧这糖心的烧制工艺就能看得出来,颜色清透,界限分明,不拖泥带水,不含杂质,品质上乘。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对你保证,这支花钗只有官家自己窑里的师傅才能制作出来,寻常市场上很难找到此等水平的,根本流不出来。而特殊场合的赏赐也往往都禁止买卖换钱,如果被人抓住举报的话,查明后可是要蹲大牢的,按走私罪处置。你还是不要给他钱了,这东西沾上了没好处的。”
“那这不就纯烫手山芋?”我一下子对这钗子有了些看法,觉得它变得棘手得很。阿锦却说:“你应该抓住那小子问个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偷的还是抢的,它怎么会落进寻常人家手里?问明白后再拿着钗子和嫌犯一起扭送官府,交给官老爷秉公处置。”
我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响动,只听见是狐瑛来了,外头似乎还有什么人,他那声音大老远就能听见。
“走啊玉枝,门口站着干什么?进去坐坐喝杯茶呀。”
我和阿锦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正看见他一手提着个小孩,挤挤搡搡地要往里进。小孩似乎被抓住了把柄,很不情愿的样子,但又不敢挣扎。他当然心虚,我一看身材打扮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卖钗的那小子,他连上次穿的衣服都没换。
狐瑛倒是不知道情况,乐呵呵地三步并两步轻快地跳进门来,甜甜地喊了声“阿锦”,随后又忙着同我打招呼“小杏掌柜忙什么呢?今天生意怎么样?”
“那当然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了~”
我也笑呵呵地答。
“你带来的这是何人。”阿锦显然对那个被喊作玉枝的小孩更感兴趣“为什么要叫他玉枝?这么精巧的名字。”
“喔,老熟人了!”狐瑛这才想起来拍了拍那小孩的肩膀,介绍道:“这位呢是原先欢颜屋里伺候的,叫玉枝。你本名叫什么来着?”
“还是叫玉枝吧…”玉枝的脸上笑不出来一点,他肯定是听了阿锦刚才说要扭送官府的话了,这会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我们。
阿锦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了看似无关的一嘴闲话。他说:
“前些日子古董行的老邓被抓了你们知不知道?听说因为伙同贼人下墓倒斗被人发现了家里藏的冥器,给举报关大牢了,受老大罪。那牢里头可都是老鼠,吃的又是馊饭剩菜,足足关了两个月呢,他也没杀人放火就偷点死人东西卖,居然出来后都饿的脸色发白、皮包骨头了。看着真吓人,我可不敢想进监狱是什么生活,普通人哪受得了呢。”
“邓老头么。”狐瑛自然地接话“他倒卖墓里头的东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这次倒霉被人抓了把柄罢了。这家伙过去凭着这在鬼市上卖那些墓里头的陪葬品,赚了多少钱!要我说他也是该,天道好轮回,破坏别人墓的这会让正主逮住了吧,都是报应。别看那都是死人,不少死了有怨气的魂也不散的,人家指不定就在旁边看他撬自个墓呢。”
“我没听出来这里头有墓主人什么事儿啊……”
但我没敢大声嚷嚷,毕竟鬼神的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万一里头有啥我不知道的情况呢。狐瑛也并没有解释,他可能只是单纯抒发一下感情。
这可把玉枝吓得不轻,没人问他自己就招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他打了个哈哈就想跑,我赶紧叫住他:“你不拿钱吗?我可是特地刚从钱庄取回来的呢!”
“不要,不要钱了,东西还我我再去别处看看。”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钗。哪知阿锦突然发难,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站住!这是你的吗你就拿?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他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光把玉枝、把在场的人也都吓得不轻,没人说话了。玉枝愣了一下,忙辩解道:
“这可不是冥器呀,只是一件发饰而已。”
“你刚才在外头都听见了吧。急什么,你不是要用钱,别的地方又不肯收只有万华苑能收吗?我不给你钱,你还能上哪卖去?”我靠近桌子,跟阿锦唱红白脸,“你也别被胡乱吓住了,你的东西来路正当谁又能抢你的不成?你就告诉他你的东西是从哪买的,无知者无罪,就算不小心卷进了卷进了麻烦事里,我们又不会把无辜的人送进监狱。你就说呗,多大点事,说完我把钱结给你不就完了?一会要卖一会儿不卖的,这么大店面在这里摆着,你也不能耍我呀。”
玉枝不说话。狐瑛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一直追问:“你们说的是什么啊,玉枝他犯什么罪了?怎么……”
“噗!哪有什么罪,你急什么你比官儿都急,还没人给他判罪呢你先给他坐实有罪名了。”我没绷住觉得十分好笑,“他想卖东西而已,卖这个东西。不过阿锦说它好像有什么隐情,所以需要问问清楚。我们俩又不会给他判什么罪,这儿是万华苑,桌子后头坐的也不是青天大老爷,我俩哪能给他定罪呀。你瞧瞧这个。”我把钗带帕子一块儿递给他。
他既然说了玉枝原先是欢颜身边的人,那这东西要是欢颜的就十分正常了。谜题解开了。而且狐瑛喜欢欢颜,要是他真的在意,他的东西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果真狐瑛看了也没什么意外之色,转身问玉枝:“这是你家哥儿送你的?”
玉枝心虚极了,只顾着扭头回避,声音小到听不清:“不…”
“那也没什么,拿了他的就给他还送回去好了,这东西贵重,你可不要轻易碰坏了。”狐瑛意外轻描淡写地说道,用帕子把东西仔细包起来,却并没有还给玉枝。他帮他解围:
“这样,我帮你还给他,顺便帮你讲讲情,说不是你故意的是之前送东西的时候拿错了,不小心给我了。你家哥儿人好我相信他不会怪罪你的,你也别瞎想别的,没人会把你送监狱,啊。”
我看向阿锦,他对狐瑛自作主张的决定并没有插手,也没有坚持非要把玉枝送官定罪,只是喝了口杯子里的水,似乎就这么没事了,刚才的一惊一乍就像是我们的幻觉一样。我其实也明白他刚才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因为我也爱那么玩,吓人一跳。
既然阿锦都没意见,那我也没啥好说的。
可奇怪的是玉枝听到他家哥儿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神情反倒闪过一瞬间的奇怪。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注意到好奇问他,“说到你们哥儿你脸上露出一种难堪的颜色,怎么了?”
我没指望他真跟我讲什么实话隐情,但小孩到底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一问就答。他支支吾吾的:“嗯,我们哥儿的话,他,他……”
“你想他了不成?”
“我觉得不像。”我对狐瑛道,“如果是想了的话才不会是这个表情呢。如果是我脸上出现这种神情,那一般就是有什么尴尬的秘密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是了。”玉枝说道,他看向我“关于我们哥儿,我有些事儿想跟掌柜你讲讲,我……”
“只跟我吗?”我有点讶异,不明白为什么他偏偏选我。可能是刚才的话让他感到认同了吧。阿锦却说:“有什么说不得的,这样搞得我们也好奇,不如就在这说,让我们也听听?”
玉枝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他上前一步说道:“关于我们哥儿,他不是前段日子死了么。大家都只知道是阿公杀了他,但事实上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什么?”
“哥儿不是平白无故被杀死的,他是被人诬陷了说他是妖怪,阿公觉得他会害人,所以才要除掉他。”
“没有任何理由和凭证张口就来吗?”我不解。玉枝摇摇头:“其实哥儿那段时间也表现得奇怪,不怨别人误会,连我也觉得他像是被什么给附身了似的,挺邪门的。”
“详细说说。”
玉枝绘声绘色地讲道:“你们都不知道那次宴会上柳哥儿把客人闷水缸里的事儿吧?起先也是那人没有规矩,在饭桌上动手动脚的,你们也知道醉汉嘴里胡吣,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但平时接待多是这种客人,按理说哥儿早该习惯了才是,过去也从没因这闹出什么事来。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他好像怀恨在心,就趁那客人离席更衣的时候在后院那里把他按进了水缸里,半个身子都压进去了。”
“客人呛水喝醉了挣扎不动,偏那天哥儿的力气又奇大,据来拉他人说得三四个人一块动手才把客人从他手下抢了过来,那客人被救时已经几乎溺毙了,脸胀成紫色,紧急抢救了才捡回条命来。众人都吓死了,看热闹的围了一圈。但哥儿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好像被吓着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就捂着脸匆匆走掉了。为那件事阿公很生气,罚他禁足了七天,期间谁也不准见,就让他在房间里面壁思过。”
“啊?”
“这才只是开头呢,之后那七天更是怪异无比了!我在屋子里专门伺候哥儿,那些天却很少见他梳妆打扮,但他又老是坐在镜子跟前,就照,也不知道在里头看见了什么。我问他他也不回答。那天我端着洗脸水从后面走过,余光瞥见镜子看到他居然在里面盯着我,那眼神叫人后背发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虽然并无凶恶之色,可那感觉就好像镜子里头的哥儿是另外一个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偷偷打量审视我。我怕极了,也不敢出声问,就假装没看见端着盆跑掉了。”
阿锦评道:“许是你想多了,他可能那几天心情不大好,所以脸色也不好。”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哥儿真是十分奇怪。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了,每天不是在妆台跟前坐着发呆就是在睡觉,好像被阿公骂了之后没心没肺一样,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睡得着的。但他又少见睡的那么沉,就像是死了。他白天睡,晚上就总醒。我在隔间里休息晚上还能听见他哭,不知道哭什么,听的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
“我跟阿公说了哥儿可能是生病了不舒服,旁人却说他是中邪了只有鬼附身才总夜哭呢。他们把详细的跟我问了个遍,阿公决定请大神来给他驱灾,但无论什么样的大神折腾来折腾去总不见效,不见效也就罢了还平白遭老大罪。那段时间哥儿瘦的厉害,脸色也比先前更白了,没精打采的看起来像死了一半儿。舞也不跳了,客人也不见了,整天都在休息。我看到阿公总来骂他,说他又赚不来钱了过两天就饿死。哥儿也不想理,就只是听着一句嘴都不顶,昏昏沉沉的。”
“就是那段时候你家哥儿没钱了,所以你才偷他东西想出去卖?”我试着问道。果不其然我猜对了。玉枝说:“哥儿没收入,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遭罪,拿不了几个子儿活又一样不少干。没办法,我就只好想到他还有一盒名贵首饰,平时看他戴个个明晃晃亮闪闪的,都是有钱人家送的好东西,我想拿出去卖应该能卖不少钱。但金的银的我又不敢碰,就只挑了最便宜的琉璃的。我就拿了这一回,偏还没成。亏得是哥儿已经死了,他要是还活着回头你们一告诉他去,我就没好日子过啦!”
“你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叹一口气。“那这跟你刚才……”
“我还没说完呢。”玉枝接着道,“后来的你们都不知道,哥儿这样一来可算是激怒了阿公,阿公看他不干活很生气,但碍于哥儿确实有人气也不好罚他,就整天耷拉个脸。就是那天——”
“那天他突然脸上喜气洋洋地过来了,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叫我去烧水帮哥儿梳洗,说今天是某位大员的好日子点名要哥儿去见,这次要是把人哄好了能赚不少钱。我虽然有些疑问,但也不敢就那么问他,只是觉得他带好几个小厮一起来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们把我支开后我就去了后厨,烧完水出来楼上就已经闹翻天了。听见动静我就赶紧去瞧,等上楼去看时屋子门口站了好大一片人,过道都几乎堵死了。屋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叫喊什么。我听见阿公的声音,听见别的男的声音,却没听见哥儿的。我心说好奇,就挤进人群里去看。然后我看到了什么说出来保管你们一个人都不信的。”
“你说。”狐瑛顺着他的话接道。玉枝才说。
“我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才瞧见,屋子里的居然是哥儿!但阿公他们就像是杀畜生一样,让哥儿在正当中跪着,两边的人扯着一根琴弦缠在他脖子上,明晃晃的,离远了几乎看不见那样一条银线。阿公大声念着什么咒语一边做法一边喊着号子鼓励男人们用劲儿,他们一使力哥儿的脑袋就被生生绞了下来,血喷了老远我甚至感觉有几滴在我脸上。热的,烫的怕人!我感觉被炭烧着了,大家都急忙往后退,我也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盆,阿公听到声音后发现了我,然后他把我带走到房间里给了我几块点心,告诉我不要声张出去,不然有我好果子吃。我自然不敢招惹他,便谁都没有说。可是哥那天的死相一直在我脑海里,我现在每天晚上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做噩梦,梦见他的头掉了眼睛却还在看着我,梦见他的无头身体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到处乱走。那天他明明没发出声音,梦里却好像总能听见他的哭喊声在耳边回响,好像就在我旁边一样。”
街上突然开始流传起关于一个伶人的死亡消息。我并不知道什么明月楼,回去问夕晓,他告诉我说便是城里最气派的那栋高楼。关于伶人柳欢颜的消息,他也略知一二。他说是前两天在城里香料铺子处打听来的,现在明月楼的老板已经坐了大牢,连同明月楼也一并被查封了。
我说呢,打我到此地起我好像就没见过那楼营业是什么样子的,要不是他说,我还以为那是栋废楼。
具体是什么事呢?我追问夕晓。
也没什么,一些神啊鬼啊的。夕晓在凳子上盘起腿,天知道他怎么想的,我都害怕他从那个小小的支点上摔下去,但他坐的很稳当。
明月楼的艺人被老板怀疑通鬼神,影响了他店的生意,所以除掉了,就这么简单。
好多人都知道,不避着点人吗?我惊讶问道。
本来是该避的,正常人都能想到这是该避人的,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但那老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许是真癔症了呢?他笑的前后摇晃着身子,我觉得老板也该抓去查查,请个大师看一下什么的,一准是邪魔附体了!
总是一做坏事就推说邪魔附体。我嘟囔着,觉得忒没担当。我对他说:“杀人就是他不对,哪里来那么多邪魔忙着附体刷业绩呢?”
他也不争辩,笑着附和我道:“你说的也是,可人要继续在这世上混,就难免总需要个借口。说是邪魔,其实十之八九都是心魔作祟。”
“那死的那个呢?”“就死了呗。”夕晓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尸体都还没来得及处理老板就让人给举报逮走了,现在明月楼上上下下都锁了,怕是还在里面躺着呢,真是作孽。”
“天哪…”
“说起来这个人,狐瑛倒是熟悉!”夕晓忽然想到,便探着身子对我说,“他叫柳欢颜,听说是个孤儿,幼年流落至此地。生辰年月不详,看样貌大约十六、七岁,在明月楼红极一时的时候这周边可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美名么?”
“毁誉参半吧。毕竟你也不知道明月楼是个啥地方。”夕晓抓着自己的脚踝沉思道,“明月楼这名字起得好,叫人误会。不过你要知道月亮上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是暗的,一年里它又总共才能圆几回?明月楼表面上声称自己只是酒楼,只卖酒食歌舞,背地里卖儿卖女那些腌臜事可一点也不少干,人称[十八层天宫]。要我说这个老板逮进去也是该,好好关他几天,出来后把楼给他抄了才好,留着也是祸害人的地方。”
我被那个绰号吸引了兴趣。或许是我多想,十八层不是一向指的是地狱吗?还是说这楼真有十八层?
“这楼才没有十八层呢,统共九层,是把一层当两层算才有的十八层这个说法。不过这已经很高了,你想这一层就有多高啊,明月楼已经是水镜城最高大的建筑了。”夕晓解释道,“他老板一向对外号称自己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说的冠冕堂皇。这个十八层天宫的绰号最开始也是里面的人先传出来的。不过他们说的天宫是指装潢奢靡,十八层倒的的确确是指地狱。他们老板打人打的可凶,这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事,他认为不打不成才,现实往往却是屈打成招的情况多,他也并不在意。”
“啊?这也太恶劣了,没人能管吗?”我听着都不好受,影响着脸上的表情也难看。夕晓却说“签了卖身契,叫人怎么办呢?谁不是出来讨生活。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能一天天光盯着别人。这是没钱的不敢管,有钱的懒得管,就这样他才得意了那么几十年。”
“那么这柳欢颜……”我大概能想到他是如何死去的惨状了,不由得哀叹一声。夕晓看我不高兴,便提议道:“哎,你也别想这个了。等吃了饭下午我带你去找狐瑛玩儿,他那小院子里新添了两尾观背金鱼,听说可好看了,带你去瞧瞧新鲜。”
“观背金鱼?”
“嗯。说是尾巴比鱼还大,整个有一臂那么长,五彩斑斓的,他就弄个石盆养着。”夕晓说,“我就讲他应该给它们都放进池子里,说不定哪天就化龙了呢,那小盆可憋不下。”
这么大的花鱼!我一听就兴奋起来,忙缠着夕晓问什么时候才能吃饭,迫不及待地想去狐瑛那儿瞧瞧。
狐瑛是夕晓的好哥们、好发小,俩人称得上是打小结识,颇为契投,我不过是跟着蹭点光罢了。狐家有钱有势,这是我到了水镜城之后才知道的,他家在这里鼎有名,听说这里的人如何判断对方是不是外来者便会问对方“知不知道狐家现在是谁说了算?”
不懂的贸然答“狐琼”(狐瑛之亲兄长)或者“狐瑛”就错了,事实上,狐家真正管事的如今是阿锦。这是非本地人不能清楚的事。
到了狐家,瞧他的鱼,许是因为天阴的缘故,并不十分出奇。我围着石盆转来转去地看,有些奇怪这个盆的造型,方圆相嵌,有点像莲花的形状。
“哦,这叫方圆之间,也叫[规矩],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嘛!”狐瑛凑过来说道。他这个公子哥十分喜欢首饰,虽然手里常常没几个现钱身上却总是叮叮咣咣挂满了闪闪亮的一大串,这世上倒也没谁不爱听钱的声音,所以他的动静虽热闹我却也觉得有几分可听,凡事好商量嘛。
“你们净整这些没意思的。”夕晓不满了,啧啧道,“好好的玩意儿,就是用来玩的,非得整上什么规矩。”狐瑛听了他的抱怨,只笑不说话。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随意搭上夕晓的肩,嬉皮笑脸道:“没有规矩可不行。无限制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所以这规矩二字里面其实大有学问可做,并不是冷硬的一个词语。”他用手指戳戳他:“多读点书,充实一下脑袋。”
去去去!夕晓烦的一把把他拨弄开走到一边。这下狐瑛得了逞更乐了。
“我是不懂什么规矩,可你且记住了”夕晓走过来对我说,“狐狸的笑声真是非常难听。不论什么时候在街上遇见人,不管他长得多么漂亮,越漂亮才越反常。你要是怀疑他是狐妖变的,就听他笑就行了。狐狸的笑声真的非常难听。”
他又重复了第二遍。狐瑛捶了他一下,两人立马闹成一团。果真是关系非常好才禁得住这样开玩笑,我看着他俩觉得热闹极了,忽然却想到了明月楼那个人。我觉得他大概是没有朋友的,否则就算只有一个这样交情的朋友肯为他出头的话,或许虽然可能仍无法规避死亡的结果,但总不至于尸身被晾在楼里像什么不值一文的物件。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是此地最为看重的事情,人们重视死的仪式远大于生,在这样的条件下究竟要多么命如草芥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啊,真是叫人叹息。
狐瑛说阿锦和哥哥出门办事去了,正巧就是前两天,一位官员也去世了,全水镜城有名有姓的人都去参加吊唁,他的丧事花了足足五万两银子,不亚于在现场把真钱当纸钱撒。连马上要被火烧掉的纸人也精巧极了,如同是活人一般,烧的还不是普通仆妇,那烧的形象可都是九天仙女。仙女个个都端盘子举华扇,即使是仙女也要给人家当婢女使。
我看着狐瑛从案牍上抽出一卷图纸来,上面据说就是记载了水镜城手艺最高的工匠所画纸人模型,我十分意外:“这脸居然不是几何图形的?”
“什么几何图形?”夕晓凑过来好奇问道。
“就像是做了一半的木刻产品。”
“那没有的。”夕晓也摇头,“这种纸人虽然稀罕我却也见过两回,做工细腻的就如活人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差漏的。那有钱人花钱请这个匠人又不是傻的,人家肯定要验货的,尤其越有钱有势的主顾,匠人活做的不好下半辈子多半也吃不了这口饭了。”
“那是我见识短了,我没见过好的。”我有些羞愧,“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看看这样的纸人,这不就是高级艺术品吗。”
“就是,这一个可不便宜,工匠老早就得开始做了,所以他们买的基本都是现成的,现做等不了工期,等做好人别说臭了那都得流脓水了。”狐瑛把图纸重新卷好小心地收回去,放在书架上。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到问他:“你这也不便宜吧?”
“当然了,这可是绝版,只此一份的,是我哥特意花钱请人家专门制作的,又是画画又是写字来来回回请了好几个先生帮忙呢。有乡贤李先生、孟先生,秀才张先生,私塾的刘先生……”狐瑛掰着手指头算。
夕晓听的目瞪口呆。
“你请的可都是有名有姓的文化人。”他有些不敢置信,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他希望狐瑛现在说的是假话,只是吹牛而已。
狐瑛一脸认真。“我哥请的,我哪有这些人脉?”
“你哥弄这个干嘛?他有用吗?他也学扎纸人?”
“不光扎纸人吧。”我插嘴道,因为我也好奇,狐家究竟能多有钱——“只是为了记录?”
“你说的没错,只是为了记录。不然呢?非要做点什么才能花这个钱吗?”狐瑛摊开手,似乎单纯的很,他完全没理解我们到底在惊讶什么。
“记录就是价值。”他一脸严肃地指正我们。夕晓在这时眼睛瞄上了他桌案上的笔,忙抓起来问他:“那这个!这个值多少钱!”
他真是装也不装了,吓我一跳。
狐瑛道:“喔,那只是普通狼毫毛笔而已,本身不值什么钱。可听阿锦说上面刻有哪个大名人的字,是他亲自送给阿锦做礼物的,阿锦说他不会写字干脆就又送给我了,我倒是不清楚是哪个名人。外地的,我不常出去。”
“狼毫跟狼有关系吗?”我问他。
“没。狼毫是黄鼠狼尾巴尖上的毛。”
“既然是黄鼠狼尾巴尖上”夕晓听到了关键词,自顾自地就要把笔往兜里揣,嘴里嘟嘟囔囔道“是我家亲戚,我要带去给它认祖归宗,你们谁也不能拦我。”
“你喜欢狼毫笔吗?”狐瑛忙追问道,“我这里还有一盒,你要喜欢就都拿去。我反正也用不完。”
“不了,我只要这一根。你的那些又没有名人刻字。”夕晓拒绝了。
“卖不了多少钱。”终于察觉到他的意图,狐瑛无奈开口道,“这人后来听说贪的太多被抓进去了,晚年没啥好下场,认识的谁也不敢沾他,更别说出售跟他有关的东西。我这根笔不过是用惯了懒得扔罢了,你要真喜欢值钱的我再给你找就是了。”
夕晓最后也没答应他,只是坚持道:“你别管我,我有本事骗干嘛真情实感地卖好东西给他?总能骗到傻子的。”他仔细地把那根笔揣好放进口袋里,小心地拍拍,像哄孩子似的。“钱不钱的不打紧,主要是喜欢狼毫。”
狐瑛瞧着他的模样叹口气,似是不理解。他随后看向我:“我真是搞不懂他。”他说。我不知道该接什么,只是陪笑。他看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既然你都拿了,我也送小杏掌柜一件礼物。”他搬来凳子踩在脚下,从书柜顶上找出来一只落了灰的木头盒子,抹挲干净打开后看里面放着一块砚台,旁边还有一根墨条,像是礼盒。他把这硬要递给我,满面笑容地说:“小杏掌柜识字,会写字,回去后要多写字、多读书,好跟我聊天!有文化是好事,通今博古,脑袋也活络,只是不要被知识压弯了背,成了俯首帖耳的掉书袋子,那便是读书之大遗憾了。”
我见他热情便没有推脱,感谢地收了礼物,觉得砚台的形状非常漂亮,我虽然不擅长写毛笔字却也是爱不释手,恨不得当即就发誓回去每日刻苦勤练,争取在六十岁之前成大书法家让我的作品也流芳百世。
只是想想罢了。一想到每天早上连早起都很困难我也知道我这辈子成不了什么大事了。但总之先不辜负狐瑛的好意,答应下来便是了。狐瑛一高兴,又塞给我几卷宣纸,我都不敢问价钱,我也真是不好意思再连吃带拿的了,赶忙叫上夕晓先行撤离。
“练吧。”夕晓瞧着我笑说,“练什么不是练呐。现在学练字,等过段时间就学锻炼身体,早晚文武双全的咱也去考个状元郎回来风光一下。”
我知他是笑话我,联想自身实在难免心虚,便只好说道:“那你现在想完了将来可不准再做梦了喔。”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在妹崽的女孩线提过有个官跟狐家有联系,这个官身份特殊等下讲。狐家之所以又大又稳敢称地头蛇就是因为他们官商勾结,这个人是阿锦供出来的本身是个穷书生,中榜后为了感谢狐家的栽培认了阿锦当干爹,自己改姓金,因为锦字么不就是金字旁。
这个人正常情况下不在水镜城这边住但他存在感很强,因为是朝廷里的红人,狐家这边遇到什么棘手的就会叫阿锦跟他通信让他出手帮忙,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狐家背靠大山不是一般的商人,也就不敢招惹了。
这人目前称他是金大人吧,或者叫魏生,他本名姓魏但是父母双亡自己一个人艰难过活。三十来岁左右,非常聪明也刻苦,跟狐瑛一块念书但狐瑛摆烂没考上他考上了。
狐瑛是哪种吧,就好比高考作文说不限文体诗歌除外,他就写诗歌。甭管写的好不好但反正他当官的潜力和才能是一点没体现出来,于是第一轮就给刷下来了。
金大人考上了,之后一直就留在皇城当中,每年过年时会按照礼节回来“走个亲戚”,前途一片光明,也跟别人家女儿订了婚了,算是好事成双。他随和华她们出来休息散心的时候在水镜城小住过一段时间,期间宴饮招待都安排在当地最高规格的酒楼明月楼里,然后他就看上了柳欢颜。
没别的意思纯图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