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人设的年龄上有限制吗?
A:最小的14岁!在船上冒险能照顾得了自己的年龄是最合适的!
Q:我能带疾病上船吗?(侏儒症、白化病、晕船等。)
A:只要不是具有传染性的就行!晕船...嗯...那只能说你是真的勇士!
Q:我可以穿着暴露,卖屁股相关的职业上船吗?
A:不可以,该企划是严肃向剧情,建议还是开正常一点的角色上来,如有相关的需求,可以考虑建立车群。
Q:我能带宠物上船吗?
A:不能带宠物!不能带宠物!不能带宠物!重要的话说三次!
Q:如果开双胞胎需要分开人设卡吗?
A:如果你能一张纸能解释完两人的设定也是可以不用另外分开人设卡的。
Q:我可以是有奴隶/王族之类的身份吗?
A:可以,如果要带奴隶上船请二开。
Q:我能带大量钱财或者武器上船吗?
A:金钱在船上没有什么用处的,大家上了船都得一起打扫甲板的;武器一般带够自己用的就行了,大量武器会被收上去管理的。
Q:我可以伤害别人吗?我可以跟对方商量好之后拥有我家孩子杀死对方孩子的情节吗?
A:可以,只要你们商量好就行,记得自己处理得干净一些,不影响到其他玩家就行。
Q:补充一个问题,玩家如果设定附魔工匠或者专业的学者之类的职业的话,能力和身份什么的上限有限制吗,具体是在什么程度呢?
A:刻铭文是学者必修课,复杂难度的程度的话看自己的学历了,学者有专门刻铭文的工具,必带品,每个学者的工具可以不同,自行设计,制作得合理能够解释得通的话就可以,铭文默认为德文。
Q:如果给武器刻铭文状态的问题,属性状态是给予武器本身我知道,但是魔法状态的话这个魔法是只能附着在武器上还是能像法术一样扩散或者离开武器本体……?
A:答案是这个属性只能在理论上存在,无法被实际运用。因为被刻上这个铭文的载体会因为【扩散】效果被拆解,而不稳定的实体会破坏铭文的笔画,是无法篆刻铭文的。具体可以表现为刻上【扩散】属性的铁器会迅速锈蚀,木制品则会腐化。
Q:比如说我刻了一个给枪刻火属性魔法铭文让子弹变火弹,但是这个火还是存在在子弹这个物体依托的,那么我刻了一个防御性的魔法铭文,除去武器本身的防御性以外能不能做到生成一个魔法的防御护盾呢?
A:有点难,如果说你在子弹上另外刻一个属性的铭文,原理上来是行得通的,做得好的话确实很帅,但是我担心很多企划小鬼会钻空子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技能出来,如果再说细一点的话,子弹被刻了铭文,又要被枪射出去,子弹上的铭文肯定或多或少被摩擦掉一点,幸运的话能打得出去,幸运不好的话有可能直接在枪内爆炸,几率问题,是一种很浪费魔石的行为,建议还是不要这么做,实际上真的出现了能玩花样的玩家,只要不影响到其他玩家,企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Q:在海上航行的时候要是我带的魔石用完了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A:玩家耗尽自己携带的魔石后,补充用的魔石可以来源于:海上打捞、抢劫海盗、物品交换等。当然,潘多拉号上也有魔石库存,想要挪用需要填写申请书交给大副或者机轮长。由于魔石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这份申请书必须写上不会滥用魔石的保证。机轮长先不论,大副的脾气并不能使他容忍挥霍资源的人,除非把这个人变成资源偿还。
在正常航行状态下,船上的魔石每周都会定量补充,一般不会出现魔石缺少的现象。
(持续更新中)
=============06/21================
Q:请问普通职业衣服可以魔改吗?
A:除了特定的学者职业,其他职业服装都可以魔
改,只要不脱离这个时代,职业和服装只是参考,
支持多种职业上船。
Q:角色背景的关系网有限制吗?
A:只要不牵扯到与“潘多拉号”有关人员就行。
Q:看到背景西幻元素里有参考魔笛和potc,我的
角色可以有非人特征吗?
A:不可以,这个世界都是正常的人类,没有人外,
对于人外的认知只存在于神话里。
Q:请问“潘多拉号”上有船载火炮吗?
A:有,一共有十门,一般玩家是不能随意使用。
Q:能拥有和海上动物互相交流沟通的特殊能力吗?
A:不能,理论上是做不到能与动物相互交流的。
Q:为了防止磨损,把铭文附在武器内部有效吗?
A:铭文只要是存在,即使不使用,都会磨损,
和附在哪个位置没有关系,磨损可以委托学者
重新附上就好。
Q:船上的厨房可以随意使用吗?可以帮厨吗?
A:只要与厨师长的关系好,得到允许就能够使
用,一般厨房是不给公开使用的。
Q:我的角色武器和装备在冒险的途中丢失了损伤
了怎么办?
A:“潘多拉号”上都会有武器和装备补充,需
要向登记员NPC领取登记即可。
Q:我能混合铭文进行多种元素叠加攻击吗?
A:不允许,目前背景设定铭文技术还没有研究出
能够多种元素叠加攻击,也不会出现。
Q:角色带的行李有数量限制吗?
A:推荐带能装下自己大小的行李就好,不需要带
很多物品上船,船上也有备用供玩家使用,另
外如果携带武器或特殊道具上船,需要在人设
纸上写明携带物品的具体数量和情况。
Q:没有魔石相关知识的角色可以上船吗?上船后
必须学会吗?
A:可以上船,不会用魔石、附魔武器没有关系,
不需要特别去学,保护好自己就行。
Q:请问贵族可以打扮成平民的样子吗?不希望暴
露自己是贵族的身份;请问贵族可以是伯爵吗?
A:可以!可以封爵位,只要阅读好各国国家的设定
合理设计就行,有些国家没有的制度不要乱写就
好。
Q:可以投递上船为了逃避通缉的杀手奴隶等职业
吗?
A:可以,但是也得向登记员NPC登记自己的职业,
上了船之后不闹事就行。
Q:请问!如果剧情涉及到和npc的互动,可以直
接提前小窗发剧情沟通吗,是涉及到哪个npc
就联系哪个npc吗?
A:是的,无论是和NPC还是玩家,出于礼貌,推
荐互动前与对方小窗进行沟通获得授权再进行
创作。
Q:请问船上有什么消遣娱乐?
A:结合时代及各方面因素综合考虑之后,船上的
娱乐项目主要为:赌博、传阅书籍以及一些下工
后的饮酒聊天(如果船员中有会使用乐器并能歌
善舞的人就更好了),玩家可自行调节自己的空
闲时间,劳逸结合。
Forty-Two:我第一次遇见Zodiac,在以斐尔三的殖民地,电网圈住了整个城镇,画地为牢,层层叠叠楼房里,我遇见她。她像个幽灵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好像她站立的位置应该只有空气,所有人经过都能轻而易举地穿过她而无法察觉任何异样。这里的人——或者说生物,生长的过程和寻常人都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微波炉、黑色幽灵、紫色皮肤手拿激光枪的护士、有羽毛般白色耳朵的生物、脑袋上长出南瓜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但Zodiac不一样,她好似刚从冰棺里苏醒,在普通人眼里说不定她看起来还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我转过身,目光交汇,她依旧无波无澜地看着我。难不成她从我身上看到了浮士德般岌岌可危的欲望?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东西,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里蔓延出来,浪花打上了海岸的沙滩,我得在涨潮之前阻止一切。你是谁?我问她。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有听过风声吗?每天每个小时每分每秒,风声都是不同的,或大或小,或急或慢,或欢快过悲伤。你是否认真听过,还是说你根本不会考虑这些正常人类才有的伤春悲秋般的“矫情”?你的心,我是说,你能否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你爱过人吗?一见钟情或者日久生情,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想他所想,看他所看,听他所听,你看他轻而易举掌握住你的喜怒哀乐而不自知,你看他浑然不觉你对他小心翼翼的表露……你爱过人吗?你曾热切地爱过人吗?
Zodiac:我第一次遇见42,在以斐尔三的殖民地,电网圈住了整个城镇,画地为牢,层层叠叠楼房里,我遇见她。我想到曾经出现梦里的一条路,第二个路口的红绿灯,往右转,右手边第二家花店——门口摆着一大束向日葵的那一家,门口挂着浅蓝色的玻璃风铃,如果上面写了字,字母或者单词甚至是鬼画符都可以,沿着这家店的左侧墙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扇蓝色的、生锈的门,推开门,然后看见42的背影。她站在热闹的人群边上,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格格不入,天空模糊了粉色和蓝色的界限,抬起头能看见迷你熔岩灯站在最中间耀武扬威一般,隔绝了空气、隔绝了呼吸、隔绝了一切欢乐的声音,好似吊着一口气的幽灵。她看着我,问题如海浪般涌来,我告诉她我的名字,Zodiac,Z-O-D-I-A-C,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然后我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我曾经爱过一个人,金色头发的高大男人,后来我们分开了,或许他是死了,又或许他只是离开了,但是我不会否认我爱他。因为他是我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如果连我都不再爱他了,这世界上的一切真实都会崩塌,一切虚幻都会被塞进宇宙的裂缝,我们存在的意义会被彻底溶解。我们都会消失。她不再说话,陷入难捱的沉默,我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掉进派对的中心,快要被人流淹没,她本该是浪潮中的一片树叶。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来跳舞吧,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说话。我们闭上嘴,我们闭上眼,我们在黑暗中一边摸索过去一边向彼此靠近。我们在同一时间闭上眼,这样我们看到的黑暗就再也没有时差。
Forty-Two:你的小臂、你的手、你的骨节,我仿佛碰到冰和花蕊,我渴望拥有能看到你的视网膜。但是我们不说话,你如何才能接收到我的信号?靠触碰吗?靠呼吸吗?靠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吗?你是鲸鱼吗?我们的频率真的相同吗?应该怎样做你才能感觉到我?
Zodiac:我已经感受到你。你的小臂,你的手,你的骨节你的信号,你的呼吸,你周围的空气,你心里的巨大的蓝色鲸鱼与绿色水母,你的频率。
Forty-Two:出现在这里是好事吗?被困在这里是好事吗?出去是好事吗?忘掉一切是好事吗?
Zodiac:那么成长是好事吗?呼吸是好事吗?活着是好事吗?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是好事吗?获得知识是好事吗?运用知识是好事吗?打开窗户是好事吗?从楼顶跳下去是好事吗?写情诗是好事吗?写遗书是好事吗?因为痛苦而痛苦是好事吗?目睹不幸却无动于衷是好事吗?分泌多巴胺是好事吗?刺激去肾上腺素是好事吗?停止呼吸是好事吗?刀划破血管后血喷出来是好事吗?想离开这里是好事吗?不能离开是好事吗?成为人类是好事吗?不当人类是好事吗?地球毁灭是好事吗?苟延残喘是好事吗?你会流红色的血吗?你会呼吸吗?你会心跳吗?你有脉搏吗?你会发自内心的大笑吗?你会因为我的行为被惹怒吗?你拥有人的模样,内里却看起来全然是冷冰冰的机械,在你的空壳里是一株只顾往上奔跑的藤蔓,叶子是枯黄的、枝干是萎缩的、一路跑一路衰老,却还是在向上、在遵循上帝下发的唯一命令。
Forty-Two:人类和人类——我和你——我们全然不同。上个世纪的智者必定料到了今天,人类处在彼此不信任的河流两岸,执行标准是0和1,上帝之手虚构出足够多的网路幽灵四处逃窜,而一旦跳闸:宇宙爆炸、世界大战、火山喷发、冰川融化淹没沙漠——地球毁灭。
Zodiac:我们还是来跳舞吧。跳忘记一切的舞蹈,跳没有意义的舞蹈,反正你早就遗忘你是谁。姓名不重要,昨天和明天都不重要,胡夫金字塔不重要,空中花园不重要,太阳神巨像不重要,摩索拉斯陵墓不重要,阿尔忒弥斯神庙不重要,奥林匹亚宙斯神像不重要,亚历山大灯塔不重要……
Forty-Two:我们写没有意义的诗句,做出没有意义的动作,看没有意义的书,以无形的屏障阻隔万物,在生存状况之外,就连光和黑夜也没有办法进入你的内心,你拥有永恒和永久的安逸,以荒诞和冷眼旁观滋养自身的傲慢。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才是真的?
Zodiac:历史在不断更新,繁殖出新的宗教,新的神明,新的圣经,新的人类,一切都看起来不重要,一切都是虚幻,但是现在,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你是重要的,我也是重要的。来跳舞吧,反抗的舞,放弃一切的舞,唤醒回忆的舞,在火山喷发之前,我们只需要跳舞。
(脑子有问题的时候写的,抓了一些我偷窥了很久(变态吗)的旁友来当背景板但是好像看不出来。。)
【长期大型任务】第一季度-建造任务(2)
【1.参与位于第八届圣杯战争所在地点“开罗”的重建工程。 】
任务详细内容:经历了第八届圣杯战争,异闻带开罗失去了神之力的庇佑,所有的重建工作都必须人为进行。请通过圣杯终端的灵子信号塔前往还未被正史合并的异闻带开罗,协助亚图姆等人重建。
重建建筑物:光之金字塔修复(建造量:30),埃及神石碑修护(建造量:30),灌溉水渠的重建(建造量:20),开罗民居重建(建造量:10),开罗餐馆重建(建造量:10)
(一篇发布将会积攒10点重建进度,可以同时进行多建筑重建,同时重建上限为2体建筑)
【2.参与位于第四届圣杯战争所在地点“希腊”的复兴工程。】
任务详细内容:在第四届圣杯战争结束后,九十九家家主,天城家家主,神代家家主同时收到了来自观月教会的战后损失结算报告。天文数字的赔偿金让他们不得不撸起袖子自行加入修复希腊文化与文艺品的复兴工程,能少赔一点是一点。
复兴建筑物:旧城区的大理石雕塑群修复(建造量:30),商业区的文化艺术馆修复(建造量:20),爱琴海沿岸修护(建造量:20),绿植修复(建造量:10),圣堂教会的维护(建造量:10)
(一篇发布将会积攒10点重建进度,可以同时进行多建筑重建,同时重建上限为2体建筑)
重建与复兴任务将会在9月30日进行结算。
要求:随意
(因为本月作业变成了商稿,所以不便在elf贴出全文,请点击链接_(:* 」∠)_)
【长期大型任务】第一季度-讨伐任务(3)
【1.参与位于第一届圣杯战争所在时间线出现的讨伐战争 】
任务详细内容:在第一届圣杯战争的发生地——冬木市的境内,出现了凝聚灵脉魔力而成的巨大白龙,虽然对方暂时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但已经引起了市民的骚动,明面上的“海马商业公司”正在竭尽全力抑制白龙暴动,但未来是否会造成灾害仍旧是未知数。
请协助当地魔术机构,镇压白龙幻灵!
海马公司负责人:“执行白龙计划的程序员发生了一些误操作,我已经把他从这辈子开除了。”
讨伐灾害等级:幻灵级
讨伐总进度:30(一篇发布将会积攒10点讨伐进度)
【2.参与位于第三届圣杯战争所在时间线出现的讨伐战争 】
任务详细内容:游荡于威尼斯(第三届圣杯战争的发生地)的游城家家主在操纵融合魔术时,无意中将自己的分裂体以魔力凝聚块的样子遗落在了威尼斯。本就千疮百孔的威尼斯再度面临被爆裂沉底的危机。请在威尼斯彻底寄了之前将魔力凝聚块打倒并收集,归还至游城家家主处。
游城家家主:“哎呀,打了个喷嚏就变成这样了,那家伙还挺凶的……职阶?好像是Berserker吧,我是不是看起来挺帅?”
讨伐灾害等级:英杰级
讨伐总进度:20(一篇发布将会积攒10点讨伐进度)
【3.参与位于第七届圣杯战争所在时间线出现的讨伐战争】
任务详细内容:不明。原本应该是不存在记录的圣杯战争,却在圣杯终端里留下了接口。任务由不明人士直接发布,内容被标记为讨伐……但或许它只是在引诱新的猎物。
千貌的存在:“找到了已经被玩坏的玩具,特别邀请无聊的人来陪我谈心。”
讨伐灾害等级:异星级
讨伐总进度:10(一篇发布将会积攒10点讨伐进度)
讨伐任务将会在9月30日进行结算。
滴滴……滴滴…………
圣杯终端开始接收所有位面的请求……
发布【长期大型任务】。
关于【长期大型任务】的说明:
长期大型任务将会以半永久形式进行挂版发布,完成后,会进行任务结算反馈,根据参与者数量发布奖励。
长期大型任务分为三个类别:【讨伐】,【建造】,【探索】
由圣杯终端发布的大型任务以季为单位进行发布和结算。
由个人发布的大型任务由个人自行决定进度。
【讨伐】:
支援历史圣杯世界或新发现的圣杯位面世界,进行大型兽类,幻灵,或是星球灾害级别的讨伐。
根据提交的讨伐记录,给予相应的讨伐推进进度。讨伐推进进度满后,会进行讨伐结算,给予讨伐结算奖励。
【建造】:
支援历史圣杯世界进行圣杯战争后的城市长期修复工作。
修复建筑可进行挑选,不同建筑有不同的修复进度。
修复结束后会进行修复结算,给予奖励。
【探索】:
前往历史圣杯世界或新发现的圣杯位面世界,进行新元素的探索与记录。
新元素可自由安排设计,但不可超出世界原有强度。
记录者请自行为新元素探索记录进行编号,例:【第四届圣杯战争-新地标/新英灵/新阵营】……
暂时没有统一格式,可自行决定记录类别。
各位秘宝猎人,舞台1已公布。具体请移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0623/
夜晚是斯普莱特的自由时间。
从被店长阿罗拉收做学徒,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斯普莱特对这家书店也已经熟悉了。白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打扫卫生,整理书籍,打包,导购,偶尔闲下来喝口水,还有可能被店长突如其来的奇妙要求打断。
到晚上,他才能悄悄点起一只蜡烛,随意挑一本书,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
“斯普莱特。”阿罗拉的声音出现的恰到好处,吓得手握扫帚的员工差点把扫帚柄扔出去。
“店长……有什么吩咐?”斯普莱特重新抓稳扫帚,对阿罗拉的方向鞠了一躬。
店长还是那个招牌微笑,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啊?”
阿罗拉懒洋洋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你咳嗽了两天了。”说着还用一根指头在耳边划了两圈。斯普莱特扫地的动作停顿片刻,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说实话。
大概是之前受寒外加劳累,这几天他一直在咳嗽加低烧,不过对他来说,不影响工作的小病就是没有,因此也没在意,照常进行店里的工作。
店长端起茶杯抿一口茶,视线从他身上反复扫过。
在这种目光的审视下,才干了半个月的打工仔很快败下阵来。
“是……但是您放心,这不影响工作的!!”
他说的是实话,以前在奴隶主面前,只要不是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就都是可利用劳动力,没人管你是生病还是受伤,只要还能站起来,就不能停止工作。他见过很多因为劳累过度或者久病不愈的同类,在某一次栽倒在地后再也没爬起来。
每次想到那场景,他都遍体生寒。
“你能工作是没错,但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会吓跑客人的。”阿罗拉耸耸肩,“去换衣服,带你去看医生。”
斯普莱特更紧张了。
一方面他担心价格不菲的医药费,另一方面,也担心店长会知道他是个治不好的病秧子。
青年攥着扫帚立在原地,这下反倒是阿罗拉感到有些奇怪了,印象中,斯普莱特不仅反应很快,对他的话更是唯命是从。
“店长,我买点药吃就行,用不着专门去看医生,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药不能乱吃,必须去。”阿罗拉已经穿好外套等在门口了。
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识好歹了,斯普莱特想不出别的办法,赶紧套上衣服跟在店长身边,内心的忐忑不安却丝毫未减。
两鬓斑白的老医师笑容和蔼:“孩子,叫什么名字?”
“斯普莱特。”
医师转头看向阿罗拉:“先生,您是这孩子的什么人?他是您的家仆吗?”
阿罗拉眉梢一跳,笑道:“是我店里的学徒,医师,他情况怎么样?”
斯普莱特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
“普通的风寒,但是他体质不好,而且营养不良,生病恢复起来会比一般人慢不少。”医师唰唰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阿罗拉:“这是药方和金额,里屋是拿药结账的地方。”
“谢谢。”阿罗拉接过那张纸,像是没看见呆在身边的斯普莱特一样,自顾自地进到屋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眼看着店长已经走出门外了,纠结郁闷的小学徒才不得不站起身,一路小跑着跟上那人的步伐。
本来斯普莱特以为,阿罗拉会和他说点什么。他从上马车开始等,到回到店里,也没等来店长和他说一句话。
天色已经暗下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我做饭去,你把最里面的那排书柜整理一下。”斯普莱特仔细分辨着这声吩咐里面有没有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他听不出来,店长还是那样,根本没有情绪起伏。
要不要自己开口问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许久,可是问什么?为什么?
心不在焉的他失手把一本书掉在了地上,坚硬的书脊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斯普莱特有些头晕目眩,他想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就被一只裹着长手套的手拾起,放回书架。
阿罗拉:“你看起来状态很差,斯普莱特。”
失误被抓现形的人无言以对,只能捏着衣角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你这一周睡了多久?”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把他问得心里打颤。
他这一周确实没怎么睡觉,夜晚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偷看店里的书了,甚至有几个晚上整宿没睡,看书看到天蒙蒙亮,就开始整理书架。尽管白天困得要灵魂出窍,但工作这种事情基本已经变成本能动作,干活倒是没出大问题。
现在既然阿罗拉这么问,八成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他想,也许意味着不忠,意味着冒犯,他不是没见过严苛的雇主,奴隶失手摔碎一个盘子都会换来一顿毒打。店长真要追究起来,说他擅动他人财产也完全没错。
短暂的半个月安逸生活,说不定就要结束了,怨不得别人,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暗中权衡利弊的过程没花太多时间,斯普莱特自知瞒不过,索性先顺着回答了。
“睡得挺少的。”
阿罗拉对面前的人稍微歪头,双手抱在胸前,他不说话,就这么盯着自己的学徒。
“……我在看书,店长,抱歉,我擅自看了店里的书。”
“我之前也向您隐瞒了我的身体状况,就是……如果您现在想把我辞退也,也没什么……”
“辞退你?”阿罗拉终于开口,“那我的医药费岂不是白花了?”
斯普莱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似的把头抬起一点。
“你晚上为什么偷看书?”
就算早有准备,被这么直白的问到这个问题,他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但面前的人审视他的目光同样毫无顾忌,他知道店长在等他一个答案。
“家里没让我上过学,我就是想,有个机会能多学点知识……您这里这么多书,我就想,想看一些……”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斯普莱特想,现在轮到自己等店长的回答了。
他习惯了这种等待,等待别人决定他的命运。
被油灯照亮的这一方角落,各有所思的两人。
斯普莱特不知道阿罗拉此时的想法,又无法从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找到蛛丝马迹,这大概也是他对这位年轻店长有种莫名敬畏的原因。
与其说阿罗拉是深思熟虑后开口,不如说更像享受完这阵由他制造的沉默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给予对方一个回答。
“你会做饭吗?”
斯普莱特老实道:“嗯?做饭?会,还挺擅长的。”
“以后的三餐你来做。”说着他从身后摸出一把钥匙,挂在指尖转两圈,说:“书库的钥匙给你。”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斯普莱特把它握在手中,端详起来,普通的铁钥匙,仿佛在诉说着这件事的普通。
他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轻巧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接着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店长大概已经去吃饭了。
苏佩厄堡是临海城市,每到渔获的季节,售卖海产的渔人能在港口附近排成长龙,客人也不会少,从各地赶来想一饱口福的游客们,让此时的城市显得格外热闹。
既然答应了店长包下一日三餐,斯普莱特决定先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拿手好菜。
他的母亲擅长烹饪鱼类,也把这份手艺教给了他。
“老板,我要这条,您这里能帮忙杀鱼吗?”考虑到把鱼带回去杀更有可能弄脏店长的厨房,斯普莱特认为还是让卖鱼的帮忙杀了他再拿走比较好。
“能帮杀的,小哥稍等一下。”摊主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这条鱼,斯普莱特没什么事做,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望向她的视线,少女向斯普莱特的方向回身,看见他,唇边泛起柔和的微笑。
“小哥,给你的鱼。”摊主把收拾干净的鱼递过来,斯普莱特拎上鱼,发现那边的少女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了。
本来想打招呼,才想起之前一直没问过她的名字。
“好巧,你也在这,来买鱼吗?”
少女点点头:“是呢,我来拿之前预订的海鲜,嗯……”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视片刻,突然轻声笑起来。
“忘记问了,小姐,怎么称呼您?”
“伊诺维·凛,叫我凛就好。”少女摆弄着耳边的碎发,轻声说道。
“我叫斯普莱特,凛小姐,日安。”
凛原本的计划是来取走预订的海鲜就回去,不过一看现在天色还早,又恰巧遇到了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书店学徒,她想起来,正好可以给家里在学识字的阿克乌姆买本字典。
“斯普莱特先生现在要回书店吗?我想去买本字典,要顺路一起吗?”
“咳咳,嗯?啊对,我现在打算回去。”斯普莱特风寒还没好,勉强压下咳嗽声,应道:“那再好不过了,出发吧?”
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暖融融的,凛的脚步声轻快而有节奏,斯普莱特原本很害怕有人跟在自己身边,对于奴隶和乞丐来说,这是受伤的潜在可能,但是,少女轻盈的身影和欢快的步伐似乎有超乎寻常的感染力,让他很快安心下来。
街边五颜六色的小棚子连在一起,远看去像铺在地面的彩虹,斯普莱特很喜欢欣赏这些小摊,尽管不一定买得起,但见识一下或新奇或古怪的小玩意还是很有趣的。
他越走越往路边的摊位前贴,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的少女……好像也在往那边贴。
“凛小姐也喜欢这些吗?”
这几个摊位装饰的都比较朴素,放货品的长条桌子上,摆着用金属和木材制成的小饰品和摆件。最吸引眼球的是一个长着羽毛翅膀的人鱼胸针,虽然看起来是铜制的,但胜在优美的造型,人鱼仰面向天,似乎正在高歌,背后一对羽翼舒展着,透出仿佛能刺破天空的锋利。
凛神情专注,听到斯普莱特的问话,她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是啊,总觉得这样的小饰品很漂亮,虽然我没太多机会戴啦……”
“能有机会看到这些有趣的东西我就觉得很好了。”斯普莱特笑道,和凛并排站在一起,稍微俯下身,想起小时候,父亲会点简单的木工活儿,经常给兄弟俩亲手做些小玩意解闷。
想到这,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女,他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
至少现在,他重新找到了安身之处,甚至开始和其他人熟识起来……
“哎,得赶快了,时间太久店长会问的。”
“差点忘了还要去书店!”凛跟着一拍脑袋,两人穿过这条彩虹色的街道,融进人潮之中。
阿罗拉发现店里言情小说的销量有一个小幅度的增长。
“是恋爱相关的节日,和上个月那个对应的节日。”斯普莱特把手上最后一本书摆在显眼的位置,转头问店长:“这样摆怎么样?新到的书。”
“……上次言情区的宣传语是你写的对吧,这次也你来写。”阿罗拉走过去,比较敷衍的检查了一下学徒的摆放工作,“斯普莱特,你喜欢吃饼干吗?”
“啊……?”这个问题多少让斯普莱特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确实喜欢饼干。
以前还在家中的时候,还没有炉灶高的他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揉捏面团,往里面撒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苹果碎,葡萄干……
阿罗拉瞥他一眼:“我记得你之前看见我给客人拿饼干,表现出很在意饼干的样子。”
那件事斯普莱特还记得,比起在意,自己当时其实更多的感到惊讶。
原来像阿罗拉这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在家里放饼干啊。
“我是挺喜欢吃饼干的,毕竟很好吃嘛……”斯普莱特往后顺着挡住眼睛的长发,又问:“店长是想让我去买点饼干吗?”
“单独买没必要,我在想,既然是节日,要不要做点甜品来搞促销?”
“这当然很好,大概挺多客人会喜欢这种小点心……哎,店长,你会做甜品啊?!”因为过度惊讶而上扬的语调根本瞒不过阿罗拉的耳朵,“很奇怪吗,你是不是忘了,在你来之前我也是自己做饭的?”
“……抱歉!是我太大惊小怪了!”斯普莱特鞠躬的动作幅度十分夸张,但阿罗拉看得到他唇边的笑意。
看来他的学徒今天心情不错,嗯,有利于工作。
说到做到,两人钻进厨房,斯普莱特本来想自己动手,被阿罗拉叫住了。
“你帮我打打下手,顺便构思一下言情区的新书导购语。”他把打蛋器塞进斯普莱特手中,自顾自地对付面团去了。
店长……其实还真说得上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啊。被强行安排了工作的学徒盯着手里的打蛋器,若有所思。
烤制饼干的过程很顺利,更让斯普莱特没想到的其实是,店长连给小饼干分装的盒子都准备好了。
“店长,您是早就想这样做了吗?”帮着装盒的学徒好奇道。
阿罗拉扣好最后一个木盒的搭扣,平静道:“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这些当初不知道谁送的盒子占地方,我才想了这个办法把它们用掉。”
斯普莱特:“……您……真是很勤俭节约啊。”
“好了,来,今天的营业要开始了,斯普莱特,打起精神来!”完全不在意这种评价的人乐呵着搬起盒子,向一楼走去:“要快点啊,你导购语还没有写!”
学徒刚跟着跑出去两步,看见还没弄干净的案板,“店长,我先洗案板还是先下楼?”
“下来,不洗案板又不影响营业额。”
“好,导购语我已经想好了!”斯普莱特加快脚步,今天会有怎样的客人拿走饼干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我这几天睡觉的桥洞被几只野狗占了。
本来我今天挺开心的,东边街角的面包店正在甩卖临期的硬面包,大家都知道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只有贫民和乞丐才会稀罕,不过这附近乞丐也不少,全凭我跑得快才抢到这么多面包。
体型格外大的一只黑狗几乎有半人高,它身边的三只黄毛狗对着我呲牙咧嘴,在它们身后,放着一块还有点肉的大腿骨,我扫了两眼,这可能是附近肉场的边角料,真让人嫉妒啊,我已经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哦……小狗狗,乖狗狗,听话,宝贝们……别激动……”我稍微蹲下身,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街上行人的喧闹变得清晰了几分。
挺可笑的,我承认我打不过这四条狗,我担心他们扑上来,如果被咬伤什么地方,后续的麻烦会很多。
伤口可能发炎,不仅会影响我的行动,还会带来让人头昏脑胀的高烧,我很讨厌发烧的感觉,高热会造成幻觉,而那些幻觉里充满了鞭笞和责骂。
总而言之,我现在必须从这四条狗的包围中逃走,它们紧盯着我手中装面包的纸袋。
明明已经有了食物,它们却还想要更多,也许活着的生命都是这么贪婪,我也一样,我不仅想要它们身后那根带点肉的骨头,我还想把它们煮成狗肉汤。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还是放在梦里实现吧,再不走的话,今晚我连做梦的地方都没了。
“嘿,小狗们,这些给你们。”我随手撕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块面包,用力往桥洞外一扔,四只狗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瞪我,冲出去。
我转身就跑。
这是一座充满活力的迷宫。
初到苏佩厄堡的时候,我曾为这里的繁荣与开放感到惊讶。
人类和矮人在港口的酒馆中研究同一块品质上乘的宝石,有翼族怀抱鲜花站在即将启航的轮船边,向甲板上的精灵挥手言别。
虽然这一切已经和现在的我没有关系,但说不怀念是假的,以前我也可以光明正大走进人声鼎沸的小餐馆,在父母宠爱的目光下点一块自己喜欢的蛋糕。
“快走,这里禁止乞讨!”旁边突然冲出个握着木棒的彪形大汉,我甚至第一眼没看到他的脸,脚背一阵刺痛,应该是什么东西碾上去了。好像有几个路过的行人看过来,几秒之后又各自散开。
“非常抱歉,我马上离开。”
沿着道路旁的阴影狂奔,被阳光照亮的地面在我眼中像灼热的岩浆池,我不能停下,我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小巷,哪里被阴影覆盖,我就能在其中畅游。偶尔我会思考这样是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但很快我就释然了。显然,在“其他人”眼中,我和老鼠区别不大。
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部不堪重负的灼痛迫使我停下来,恰好,阳光也衰弱了。
这么厚的云,很快就要下雨了吧,面包得赶紧吃了,潮湿的天气食物更容易腐坏。硬面包很不好咬,我稍微平复了呼吸,叼着面包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希望这场雨下的小一点,雨太大的话,藏在屋檐下也不管用了。
起初,雨声淅淅沥沥,我吃了三块面包,耳边落雨的声音就变成了连绵不断的轰鸣。
除非我把自己嵌进墙里,否则不可能躲开这种狂风暴雨,披在身上的旧斗篷早就湿透了,我像被套在一条肮脏的湿麻袋里,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丢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在滂沱大雨中融化成一滩泥。
恶劣天气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街上人少了很多。
黑夜,风雨,独行之人。
隐约记得母亲对我谈起死亡时,说,人死后会走一段艰难的路到达另一个世界,这条路又黑又冷,说不定还会看见各种恐怖的怪兽,走啊走啊,等着你的是一个明亮的,能照亮人类灵魂的尽头。
当时我问母亲,这个尽头有多明亮?比太阳还亮吗?
“这光芒会吸引你,让你心甘情愿投身其中。”
在这时候想起这种事可不是好兆头。我拍拍自己的脸,想清醒一下,雨幕把视线模糊成一片,已经连自己脚下都要看不清了……
一点光在风雨中漂浮,暖黄色的光,被雨丝衬得像毛茸茸的一团,这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我揉揉眼睛,仔细分辨着,是幻觉?
但靠近这样的幻觉都能让我感到温暖,鬼使神差地,我快步奔跑过去,毛茸茸的光团在变大,变得更加清晰。
神啊,不是幻觉,这真的是一盏灯,是人的住所。
我抹一把眼睛上的水,反复打量这栋建筑。木质结构的双层小楼,橄榄绿的吊顶和屋檐,那盏灯挂在屋檐下,虽然天气恶劣,但这灯光亮的十分安稳。
这看起来像商铺,门开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八成是后门,思来想去,我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先转去前面看看这个店卖什么,如果是食品店,趁夜进去偷点东西挺好的……
反正有这盏灯,我不担心找不回来。
白鹫巢。
我绕到这家店铺的前门,招牌上写着这三个字,下面则是书店的标识。书店……
在被卖去做奴隶之前,父母只教了我基本的文字读写,但我哥哥能在学校上学,我问父母,他们都说我体弱,担心我在学校受委屈。
然后,就把我卖给了奴隶主。
如果我能留在这间书店做活,说不定会有机会看很多书,我能小心翼翼的在每个夜晚窃取这里的知识,这不算什么过分的愿望吧?而现在,这个机会摆在我眼前。
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不配出现在正门,我摘了兜帽,重新回到被灯火照亮的后门门口,贴近那扇深褐色的木门,门环上连半块锈迹都没有,店长平日里肯定经常保养吧。
大概是淋雨太久,我冷到有点发抖,最后擦一把脸上的雨水,算是给自己鼓劲,我叩响了木门。
一下,两下,三下,只敲三下,我很少对神什么的抱有期待,可现在我竟然在向神祈祷这间屋子的主人能为我打开门。
直到我敲门敲下去,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草率的决定,我不知道店长的为人,也不知道店里需不需要学徒员工,更不知道一个逃走的奴隶会被怎样对待。
我低头等待开门声对我的判决。
木门“嘎吱”一声轻响,地面的积水被另一双靴子踩出波纹。
我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狼狈相,满身雨水,脚踩污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贴在眼前,我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只看见大片微微发光的橙黄羽毛在视野中摇曳。
风很大,他的声音却清晰而淡然:
“客人,店里已经打烊了。”
我抬起头,只一眼,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被那双翠色的眼睛吸引。
即使知道他是在审视我,我还是因为这双漂亮的眼睛愣住了片刻。
“我……我想在这里工作。”
听到这话,他半垂下眼睛,眼尾两抹浅红勾勒的线条更加明显:“想在我这里工作?你会做什么?”
“我会打扫,会算账,简单的缝补和修理也会,我识字,我看得懂书,我能做很多事情……”
说是很多,细细数下来,也不过是这么点。
“拜托您了,我什么都能做!!”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的唇边浮起一个莫测的微笑。
“我提供食宿,你负责打扫店内卫生,保证环境整洁,按我的要求整理书籍,一天给你五个铜币,干吗?”
这个结果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太多,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感谢您……”
他的笑意更深了。
“进来吧,我们谈谈,哦,先把你那身破烂外套扔在外面,太脏了。”
我把这个湿麻袋一样的斗篷从身上剥下来,瞥到了靴子上的泥,“要不我把鞋子也脱了吧?”
“你愿意?那再好不过了。”他已经进屋点起了灯。
于是我赤着脚踩上了屋里干燥的木地板,耳边轰鸣的雨声终于消失了。
这间书店的内部和我想象的相差不远,不管是用色还是装饰都低调而精致,我还是不太敢抬头看他,就站在他面前等候发落。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坐回桌边,拿起一本倒扣在桌上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无所谓,我也不急,在这屋里站着总比在雨里站着好。
一时间,房内安静的连沙漏声都能听得见,我跟着这个声音数自己的心跳,放松了不少。
“哦……?啊,想起来了。”不知道数了几百个心跳之后,面前的人总算有了动作,“你去洗个澡,在二楼尽头的房间。”
也不知道刚才他是真的忘了我还在,还是故意把我晾在那边。
浴房水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浇到皮肤上甚至有点刺痛,可能我太久没碰过干净热水,不适应这种让人过分舒适的温度了。
店长应该是个好人吧,不仅收留我做学徒,还主动让我洗澡,虽然不排除他是出于洁癖的原因,但结果没变。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没在意我的身份。
刚进屋子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双脚的脚踝上停留。
那么显眼的镣铐伤痕,他不可能看不到。除了常年做奴隶的人,没人身上会有这种疤。
就着热水,用手指梳开打结的长发,搓掉身上的泥土和血痂,尽管是他让我洗澡,我也不敢真的放开了用他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桶热水。
对于要不要用浴房里本来就放着的浴巾,我犹豫了。
只有一条浴巾,如果我用了,店长会不会没东西用了?如果这本来就是他用过的,我用了岂不是更……但是我的衣服全在门外,现在已经被他拿去扔了也说不定。
“里面的浴巾就是给你用的,裹上出来。”店长的声音很合时宜的在门外响起。
“哎哎哎好的!!!”
我诚惶诚恐地包着浴巾下楼了,发现原来的衣服果然已经不见了,店长手里有一套干净的新衣服。
“还行,和我差不多高,你先穿这个,钱从你工资里扣。”他把衣服递给我,就背过身去了。
我这辈子没这么快的穿过衣服。
差不多在我整理好衣服的同时,他就重新面向我,说道:“厨房有热汤,你自己去盛吧。”
热汤,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平常吃惯了又咯牙又伤胃的硬面包,还散发着奶油香气的顺滑汤汁从喉咙落进胃袋,如果不是店长还坐在我面前,说不定我会瘫倒在椅子上。
店长依然在看那本书,我小口小口的喝着汤,第一次希望夜晚再漫长些。
“店长?”
他眯起眼睛,给我一个询问的目光。
“您通常什么时候开店?我会提前做准备的。”
闻言,他合上书,支起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偏过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新奇的物件。
“天亮就开店,也就是说你要在天亮之前把书整理好。”
我松了口气,这正合我意,在天亮之前,我有充足的时间来享受这些书,至于睡觉,在街上流浪的时候,也没几个夜晚能让我好好睡觉。
“请放心交给我吧。”
店长似乎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走去门口,熄灭了那盏引我来到此处的灯。
“现在是真的打烊了,早点休息。”
他端着一只烛台迈上台阶,影子被烛光拉长,正落在我的身旁。那道影子不急不徐地在地面穿行,随着它的主人攀上楼梯,消失在我目不能及的转角处。
现在我才想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也没有问我的名字。
是觉得没有必要吗?其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今天的我在这个屋檐下避雨,明天的我说不定就会在另一个屋檐下丧命。
不确定的未来不必多想,还是看看眼前这个漂亮的书店吧,白鹫巢,它真的很像一座隐蔽精巧的巢穴,就连它的主人,也是个看起来满身谜团的家伙,像从无人之境迁徙而来的飞鸟。
我拿起门边的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初来乍到,得好好表现才行。
作者:烟落
评论需求:笑语/求知
1.
“他要死了。”我说。
友人正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个懒腰,闻言不走心地叹口气:“看出来了,请节哀。”
“我想救他。”我接着说。
友人飘来一个眼神,很快又飘走:“哦。想吧,情之所至,可以理解。”
漫不经心的回答。意料之中。
我于是深吸一口气,更改措辞:“我要救他。”
一字一顿,字字铿锵,以表决心。
我是认真的,友人听出来了这点,于是目光也认真起来。但跟我的认真有点偏差——这人大概是认真觉得我有些大病。
友人说:“你知道,他会死是因为‘命运’的安排。”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位为了推动‘命运’前行,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草灰蛇线,精心经营,机关算尽,不容分毫差错。”
“我知道。”
“你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你对他用情至深,可他呢?他眼里根本没有你。就算你救了他,他也不会对你有分毫感激。”
这话比前两句杀伤力更大,我有些站不稳。但我还是说:“我知道。”
“所以,你要怎么救他。颠覆‘命运’?你只是个无权干涉‘命运’的普通人。”友人毫不客气地指出关键。“况且,若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也就罢了,你只要向那位缴纳足够多的供奉,再为他美言两句,或许还能在‘命运’之中保全他。但很显然,他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与‘命运’息息相关。而现在,‘命运’需要他的死来维持运转。”
长久的沉默。然后我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从我预见‘命运’之中他的结局时就一直在思考,此刻我需要宣明答案。“我不能颠覆‘命运’,它牵连太多因果,就算我妄图推倒它,身在因果中的他也可能随之堙灭。”我慢慢组织着语言,“我只能在它的基础上,推衍出新的可能性,在千万种可能当中,选出他能生存下去的那条道路。”
到底为止。友人不再咄咄逼人,只是又叹了口气,相比之前为人之将死而叹,这次倒显得情真意切得多。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只为你一厢情愿就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当真是痴儿。”
我飞快地甩过去一个眼刀:“别拐弯抹角地骂我傻。”
“呆子。”
“不拐弯也不行。”
2.
从我选择要为他对抗“命运”时,便知晓这件事如关山难越。但实际做来仍是不免为步步险阻而忧烦。为了避开外界的干扰,寻个清静地方思考,我闭门谢客,不分昼夜地研究“命运”当中的破局之法。
到第七日,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正陷入思维僵局的我被这轰然一脚惊得直接翻倒在地,天旋地转里瞅见友人在一片簌簌纷扬的灰尘里施施然登场,恍若恶鬼莅临。
我:“您有何贵干。”
友人居高临下俯视瘫在地上的我,和蔼一笑:“来替你收尸。”
呜呼,果真是来索命的恶鬼!
恶鬼把手中拎着的方正盒子往我怀里一扔,在我这已经要被废弃手稿淹没的小屋里勉为其难地寻了个地方坐下。我低头去看那盒子,上头纹样精致,灯下观之隐有光泽流转,像是某种华贵宝器。我平添一分敬畏之心,不敢轻待,端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揭了盖子,向内窥探。
——内里端端正正放着几样小吃,上层依次是桂花糕、驴打滚、枣花酥,下面是一碗封存得很好的银耳雪梨。伸手一探,余温尚存。
这下好了,恶鬼不存,饿死鬼倒是有一个。
数天没好好吃过一顿正餐的我当即大快朵颐。从恶鬼恢复人身的友人百无聊赖地从地上捞起一张纸端详片刻,纸上密密麻麻,文字、箭头和线条交织,仿若一张蛛网:“这是那位这些年来的布局?研究详尽至此,你倒真是为他呕心沥血。”
吃人嘴软,我没在意这人语气里那点倒刺,点了点头:“是——这就是‘命运’。当中涉及上百位人物,大小事件数十个,多方势力合纵连横,错综复杂、步步杀机。但我知道,他的生机也就在这杀机之中。若不一一理清,或许就会错失那一星渺茫希望。”
友人不置可否,又拣起一张纸。这一张正是这人进来之前我捏在手中的,一角已经带上深深的褶皱,先前被那一踹惊落了,此时又被拾起。其上也有一张细密蛛网,但与其他废弃的笔记不同,这张里有一个名字被红笔层层圈起,仿若被血色丝茧牢牢缚住的猎物,粘在蛛网中心,动弹不得。
正是他的名字。
友人细细打量了这张纸半晌,下了结论:“我觉得他死定了。”
我当即横眉立目,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我苦心研究这些时日,知道友人所言非虚。
我低声道:“我这些天越理越心惊,‘命运’之中他的死局环环相扣,一直追溯到我与他相识之时——那位一开始就想要他死!”我咬着牙,一股酸涩几乎要冲出眼眶,“这么多年来,他的言行、选择、因缘、羁绊,我所喜爱的他的一切,都把他更逼向死亡的深渊!”
我用尽全力才把那种哽咽的酸痛吞回去。桂花糕的香甜也掩盖不了我这些天心中的苦涩,任谁得知自己喜爱之人从一开始就是为赴死而生都无法平静的。
“我头一次这么讨厌‘命运’。”我说。
友人一挑眉:“即使你喜欢的他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沉默,这次很短暂。片刻后,我说:“这不一样。”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我没有说。但友人似乎也不在意这个,只是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闻言抬头。友人飘来一个眼神,这次目光轻巧地降落在我身上:“可别说你要放弃,那多无趣。”
这话说得没心没肺,却似乎让我放松了一些。我确实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还未下定决心。
我说:“‘命运’布局太深,也顾虑周全,几乎把他所有在逻辑上合理的生存可能都扼杀了。在别人规划好的棋盘上是没有办法救他的。当下的破局之法,唯有引入‘变数’。”
“变数。”友人重复一遍,旋即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睨我一眼:“我猜,你终于还是要亲自下场了。”
小心思被拆穿,我却也坦然承认:“是。算我一点私心。既需要一颗棋子入局救他,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你要入局,不怕被绞杀在‘命运’之中?”友人看着我,慢慢地问。
“无妨。”我答得很快。顿一下,又补充:“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自己轻易去死。但如果推演里需要这颗棋子的死来换取他的生路,那就让我来吧。”
友人嗤一声:“你对自己倒是冷酷无情。”片刻后又像是忍无可忍地摸摸胳膊,“我说真的——这也太俗套了。如今三流话本里都不兴写这种烂俗的故事!要让别人知道你把‘命运’篡改成这鬼样子,估计会被臭鸡蛋淹没吧。”
我一撇嘴:“你管我。我只要他活下来。”
这话却不知是戳到这人哪一个开关,冷冷的一眼横过来,目光和话语都像是尖刀:“你要他活下来?你分明知道,从你试图入局的那一刻起,你要救的那个他几乎无可避免地会死去。”
“嗤”,不存在的一声轻响,空气中的若无其事被戳开个大洞。心脏像是被贯穿一般尖锐地疼痛起来,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但锋利的言语并未止步于此:“若你不入局,尚能自欺欺人——可以说是‘命运’已经选好棋子、摆好棋局、甚至把棋路也展现在你眼前,你不过是选择另一种下棋的方式罢了。但一旦你入局,又要改变那至关重要的一步杀棋,‘命运’必将大乱。棋局倾覆,棋子安能独善其身!此时你已不是在选择,而是在创造。他归属于‘命运’,本就是‘命运’的造物,而你要入局带给他新的‘命运’,不正是杀死原本的他,造一枚新棋子?”
友人把那张束缚着名字的蛛网拍在我面前:“你之前说不能擅自颠覆‘命运’就是因为这个吧。就像忒修斯之船,工人替换船的木头,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那块,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而你替换的,正是他的‘命运’。说白了,你所作所为,和‘命运’有何区别?只不过‘命运’是明刀实枪,你却是杀人不见血罢了。”
我被钉在原地。这话字字诛心,却又字字在理。喉头苦而干涩,我勉强挤出语句:“这就是为何我明知唯有此法,却迟迟不肯入局的原因。” 我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股甜丝丝的桂花香蔓延到嘴里。是刚刚入腹的桂花糕的余香。
我在这股转瞬即逝的香甜里镇静下来。“你一直说,他是‘命运’的一部分,如果‘命运’不存,他也会随之而逝。”我抬眼正视着友人,说,“但我不这么认为。”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鲜活而独立的个体,身在‘命运’之中,却绝非只是‘命运’的零件——换言之,就算脱离了‘命运’,也仍旧还是他的样子。” 我缓慢但坚定地说,“他是人,不是那位手中的傀儡,他有自己的心意,会做出自己的行动和选择。”
“至于你方才说的忒修斯之船,我可以给你我的答案:只要这艘船是我想要的,那么在我眼里,它就是原来的那一个。”
友人偏头望着我:“真是可敬的自私。”
我坦然相对:“毕竟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现在可不一定是一厢情愿了。”这人又开始故意曲解我的话,“你既要入局,说不定他能爱上你,变成两情相悦哦?”
我一眨眼:“我原本只是想去帮帮他而已。但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个好机会。我会努努力的。”
友人大翻白眼,站起来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恋爱脑真可怕。走了!”
哎,这人,真是喜怒无常。我在心里摇摇头,看到手里价值不菲的食盒,又堆出一个真诚笑脸:“慢走不送。”
“砰”一声,门受到二次创伤。
3.
第二天,一切准备完毕,我正式入局,以全新的身份踏入“命运”之中。
身在局中,不分年月,直到随着华丽丽一声巨响,恶鬼又降临我身边。
我依旧还是那个倒在地上的姿势:“要不我还是把门钥匙给您吧。再这样下去,我和门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创伤。”
恶鬼说:“我来看看你泡到他没有。”
我:“我没泡他。而且你清楚这件事,你明明每天都在追更。”
恶鬼瞳孔地震,瞬间破功成凡人身:“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别以为你开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你不仅追更,还每天在评论区说作者老师写得很好,就是最好不要有原创角色跟主角的感情戏。还因此被一些磕他们的cp粉追着骂了三层楼。”
友人:“我们毒唯跟cp粉不共戴天。”
我:“你看原作书的时候明明不喜欢他。”
友人:“我说的不是……算了。”
这人话音突兀地一顿,当即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我。是上次那个一看就是私人订制的、贵得要死的高级食盒,揭开盖子一看,上层是雪媚娘、炸鲜奶、水果塔,下面是一碗吹弹可破的双皮奶。这下地位又从凡人升格成神仙。
待我吃完炸鲜奶,神仙这才开了金口:“没想到,你这篇连载同人的人气会这么高。”
我笑一笑:“我也没想到。可能是因为我为了完成救他的心愿,花了那么多经历去研究原著里的设定和剧情,理解角色的‘命运’吧。”
神仙说:“这么多人认可你笔下的他,这或许能证明你成功了,你没有杀掉原来的他。”
我摇了摇头,说:“我很高兴他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但其实,也许只是因为许多人和我有一样的意难平,想看他自由而快乐地活下去而已。大家认可的或许不是他,而是我为他创造的新‘命运’。”
神仙却说:“你说过,你笔下的他是自己创造‘命运’,而不是被束缚在你给他的框架里。既然如此,喜欢新的‘命运’,不就是喜欢你笔下的他吗?”
这人,竟然也能说出点好话。我重新笑起来,接着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让他自己选择命运,也意味着许多事情与我的意愿终归还是背道而驰。比如,我就要死了。”
神仙一眼飞刀:“说什么呢!”
我:“我是说文里那个以我为原型的原创角色。现在看来,终归还是需要牺牲这个人。”
神仙突然沉默,半晌,说:“要不你再加一个角色进去,把这个原创角色救下来吧,之后让这两人远走高飞就是,全当是死过了。”
“啊?”我一愣,“你是要让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新角色跟我私奔了?那身为作者的我可能会被骂死吧!”
神仙很快地说:“你的角色人气这么高,不希望看到角色死亡的读者大有人在,不过是加上小小的一笔,顺应他们的心愿罢了。也算是……”
我没听清:“算是什么?”
神仙这时候终于又落回凡尘里。友人说:“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
“这样啊——”我摸摸下巴,拉长音调。“但是很可惜,作者要对作品负责,不能中途突然夹带私货,破坏了作品的逻辑。”
友人冷漠地转过脸:“哦。”
“但是。”我笑眯眯地转折,“反正这篇同人马上就要完结了,下次干脆写个原创故事吧。让我想想,就——取材于生活好了。”
友人又把脸转回来,看我一眼,终于微微笑了一下。又说:“原创故事。我们,或者说,‘我们’,”这人伸出双手,在空气中划出一对引号,“也要有新的‘命运’了吗。”
我笑笑:“可以这么说。不过话说回来,谁又知道我们是否也身在某个人设定的‘命运’之中呢?”
友人轻嗤一声,脸上依旧是那幅惯常漫不经心的表情,但眼神却是笃定的:“就算有,我也不会是它的傀儡。”
真有自信,不过也确实像是这人的风格。我打开电脑,在标着大结局的文章最后码上“全剧终”的字样,然后传到了网站上。
“谁在故事之中,谁又是看故事的人?”我说,“这些好像确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不论戏里戏外,永远都会有新的故事和新的可能。”
我打开一个新建文档。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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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初次正儿八经写原创文,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水平离作者还有十万八千里路程要走,只是这个灵感我私心喜欢,希望能够写出来。这篇文不足之处很多,感谢橙橙的宝贵建议,可惜我接下来半年要闭关备考,暂无余力再完善了(泪)。但还是很想知道大家看完的想法,无论是怎样的评论都可以!
作者:轻拍拍
评论:求差评
即将入夏的一个周末午后,我和女友坐在餐桌对边,各抱着半只西瓜啃。
我挖起一勺晶莹粉嫩的瓜瓤,送进嘴里,咔嚓咔嚓。眼睛对着手机屏幕,微信群不断刷出新的消息。
“下周末去爬山怎么样?”群内一位公司同事提议。
现在天气不算太热,下个月这座城市恐怕就会进入高温模式。我对野外时常抱有好感,对单纯快乐的向往立刻被勾引起来,于是抬起头,打算询问女友要不要同行。
她没有抬头,也许是没有觉察我的目光,也许是单纯不想抬头。我突然记起来,昨夜她说下周末要回老家一趟。
再问一次的话,大概又要被女友责备了吧?“不认真听我讲话,听了也不向心里去,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我回忆起类似的画面,夸张地皱眉,同时将女友回家、个人自由的情况发送到群里。
“你女朋友今年还回来吗?”同事开起玩笑。
我看到这话,本是句浮夸的笑话,我的背后却感到一阵如针刺的寒冷。千万不要被女友看见,我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仍全神灌注于西瓜与手机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咔嚓咔嚓。
如果被她看见会怎样?我低着头回想,又挖了一勺西瓜。之前一次聚餐,得知我的女友会一同前往,同事在群里发表了很惋惜的、类似于“XX不再是我们的啦”的言论,刚好被女友看见。女友的语气很不妙,生硬地问我“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玩笑的意思,开玩笑,就是讲笑话,我这样解释。她说,她感到不舒服。
如果这一次又被她看见了呢?假如,女友现在就站在一边,我手机屏幕上的每个字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这简直就像是在绑匪面前偷偷报警,却开了免提一样。对面传来的每个字组成了我的遗言。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却没有停止这种想法,而是任由幻想依凭我的印象发展。
那么当我预感到要糟,打算关掉微信,女友会态度强硬地一把夺走我的手机。会这样吗?肯定会的,我设想着。现在与警察直接通话的是绑匪了。
她又盯着看了半分钟,手指时不时在屏幕上划上划下,表情严肃,类似的表情我在那些孩子闯祸的母亲脸上见到过。我又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巴。
她按住录音键,在我的微信群里,顶着我的社交帐号,用语音功能发布最后通牒。通牒内容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一个字也没能被我的大脑留住。我的大脑似乎罢工了,脑细胞像一群逃兵,乱哄哄地抛弃阵线离去,留下满地狼藉。我承认我被她吓到了,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我朝夕相处的人,而是一名陌生而严厉的人,一块钢铁,一组足可致人死地的程序。
我第一个有效反应会是什么?“你别……”我大概会说出这样半句意义不明的话。
“我别什么?”她瞪着眼睛反问。
她究竟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察觉了某些我没能察觉的东西吗?也就是说,同事的话中带有令她感到冒犯的潜台词和情感倾向?我承认我有时候不那么敏锐,但作为同事,我相信我对那位的了解比女友对那位的了解更多,我理解的意思应该更接近同事台词的原意。如果是这样,女友的指控似乎过于武断了。
那么是否可能是出于个体特殊性的反感?就像有些人厌恶椰子的味道,有些人尝到羊肉便会干呕。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样的人群存在,而且反感的对象各不相同。就像如今社会逐渐接受部分人群不能食用羊肉的概念。反感羊肉者形成了一定规模,将这种概念固化在群体印象中。聚餐时,若是有人考虑周全,的确可能逐个确认是否接受羊肉。可若有一个人对“电源”或“瓶装矿泉水”反感,大众非但难以认可,认为是他矫揉造作,而且也无从预防,没有人想得到这人会反感随处可见的“电源”或者“瓶装矿泉水”。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明确告知周围所有人,自己对“电源”过敏。他附近的人若是细心,之后便不会再拿“电源”给他看。
我从对臆想场景的恐惧中逐渐恢复过来,拍拍自己的脸,才发现嘴巴里满是西瓜瓤。我艰难地蠕动口腔和舌头,腾挪牙齿,看着桌对面的女朋友。她一次只塞一小口,嚼起来很轻松。
把我扔进大海吧……因为我知道,是我将这场暴风雨引来,肆虐于你身上的。
——《约拿斯纪》第一章第十二节
[流亡与独立王国]
夏夜森林的夜晚,空荡而破旧的房间,西装外套掉在地上,皮带扣被解开,细微而清晰的声响盖过蝉鸣,恍惚间佐藤一夜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家的庭院,融进浓得化不开黑,流水淌过惊鹿,咣当一声,落尽蓄水的池塘里。佐藤一夜抬起头,目光越过狞笑着的男人的脸,看见了布满蛛网的房梁上立着的与众不同的影子,或许是错觉,或许真的发生,影子似乎对他张开了嘴,居高临下地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一切发生得太快,年仅九岁的佐藤一夜根本没办法作出反应,那道模糊的阴影如同一只张开双翼的猛禽,看不清样貌,但佐藤一夜下意识把它当作天性凶狠的鹰隼,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叫嚣着冲向自己。阴影化为黑雾,笼罩着他的魂灵,迟迟未能散去,等到意识终于回到身体,佐藤一夜低下头,发现自己身处于别人的身体里。成年男人的手,指节侧长出粗糙的茧,皮肤的纹路昭示着他经常进行暴露太阳下的工作——这是那个绑架了他的男人的身体。
附身他人、幻化为人、摄魂夺魄、带来灾厄与疾病……佐藤一夜在怪谈中长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更小的时候,和家中世交的孩子结伴去乡下的森林探险,所有人都因为害怕而止步不前,只有佐藤一夜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还想继续沿着小溪往前探索。
这间处于山林中陈腐破旧的木屋年代久远,风一吹就能听见木板摇晃的声音,一切都摇摇欲坠。佐藤一夜记起来,当初男人威胁他时拿过一把刀,夜风吹进来,凉意渗透脊背,他走到门口的位置,拿起了放在木柜上的水果刀,月光照在刀刃上,锋芒逼人且刺眼,刀身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要走吗?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不,佐藤一夜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走,他想,我为什么要走?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他感到害怕,成长不能,怪力乱神不能,死亡亦不能。他举起刀,不假思索地刺进了这具身体的胸口。
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佐藤一夜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因为反抗被揍出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抚上自己的脖子,学着之前男人掐住他的姿势掐住自己,缓慢地、迟钝地、认真地,窒息感包裹着咽喉和大脑,佐藤一夜松开手,他并不适应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转变,这感觉很陌生。他看见前方倒在地上的尸体,一把水果刀直直插在心脏的位置,血液沿着男人健壮的身体流了一路,佐藤一夜神色平静地走过去,拔出刀,鲜血喷涌,他皱着眉躲开,但白色的衬衫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红色,佐藤一夜低下头,不去管那已然渗透并且愈演愈烈的红色,它们逐渐发展成一片绽放的花海,他死死握着那把用来威胁他、夺走一个人生命水果刀,换成握笔写字的姿势,一笔一画地在男人脸上刻下两个字。佐藤一夜脸色苍白,瞳孔中的认真与严肃快要溢出,下笔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暴躁,越来愈急促,越来越狠戾。
——傻、逼。清晰明了、神韵超逸、瘦劲清峻的“傻逼”。
“我赢了。”佐藤一夜站起来,随意地把刀丢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起窗外树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迅速离开了,他神情冷漠,声音亦是充斥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寒意,“这是你招惹我的代价。”
[老虎的黄金]
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很特别的女生。
一开始佐藤一夜并没有怎么注意她,毕竟最初的自我介绍与相处里,她实在太普通。优等生,长相可爱,家境不错,待人接物礼貌,深得老师喜爱,这些佐藤一夜最不喜欢的元素加起来,橘咏未的生活实在是无聊,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长期霸占年级第一,在特定的时间去做特定的事情,她看起来太正常了,和过去他见过的、认识的那种人很相似。因为家里的原因,佐藤一夜见过很多传统意义上“优秀的人”,千篇一律,如出一辙,见得多了,也就失去了兴趣。
第一次发现她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表里如一和乏味,是在某次放学后的声乐室里。
橘咏未学低音提琴,这事他知道,甚至难得觉得她这个人有意思起来,就橘咏未那个身高,放进人群里只能看见个头顶,隔三差五背着个接近两米的乐器来学校,想不瞩目都难。
他路过声乐室,听见有人在里面练习,按理说佐藤一夜不会关心,毕竟这学校里学习音乐的人多了去了,会偷偷在声乐室里练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那天他从床边走过,房间里的平稳缓和的音乐声嘎然而止,接着是有人把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甚至引起了连锁反应,花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调音器也被丢了出去。接二连三的动静实在太引人注目,就连佐藤一夜都被勾起了兴趣,他停下脚步,从玻璃窗外往里看,发现声乐室里的人居然是橘咏未。
她的脚边倒着被掰断后一分为二的弓弦,远处是蓝白色的花瓶的碎片,百合花掉在地上,鲜艳欲滴的白色好似在倾诉,营养液缓缓流淌开,最后来到她的面前,再远一点,是因为经受了猛烈撞击而散架的调音器。
橘咏未留给他一个侧脸,那个时候她还留着长发,微微低下头,红发垂下来,盖住了小半边脸,但那双眼睛却被他看清。没有后悔、没有担忧,无波无澜,看着这满地残骸,如同看着一座墓碑、一株枯萎的植物、一具尸体,佐藤一夜甚至觉得自己在那里找不见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钢琴、提琴、风琴、管乐和弦乐,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最长的一次可能坚持了一年,从乐器到其他兴趣爱好,他从来没有坚持到底过,但是在那之前他也有过想要去做好一件事的想法,只是有时候一味死磕,撞倒南墙,发现坍塌之后是一片虚无,原来棺材里面什么也没有。从那之后佐藤一夜再也没有全心全意去做过一件事。
橘咏未抬起头,目光停留在放在乐谱架上的乐谱,她把那本书拿下来,摊开,接着面无表情地撕碎,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越来越多的碎纸片落在地上,几乎要淹没她的鞋,可橘咏未纹丝不动,如同仅仅被输入了眼下这项动作代码到机器人,对旁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那么从容那么冷静,理智到近乎残忍。
佐藤一夜本以为橘咏未是一朵长在花园里被园丁精心呵护栽培出来的花,每一瓣花瓣的形状都经过测量和调整,自身也一直抬头看着天空,试图向上生长,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样一朵看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花,内里却流淌着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正拉着她一点点下沉。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比那些课外活动、侦探小说、甚至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大人还要有趣。
所以在初中二年级,在橘咏未忙于学校乐团和合气道比赛的时候,他故意选择了一个绝对会偶遇的时间,在走廊等她。橘咏未抱着打印好的乐谱走来,佐藤一夜看着她渐近的身影想,我要让那张脸露出除了和气完美的微笑以外的表情,慌乱、冷漠、警惕,随便什么都好,我要让她放下故作姿态的伪装。
于是他靠近她,俯下身,耳边垂下的白发和她红发在不经意间混在一起,被风吹动,缠绕着,又在瞬间分离。佐藤一夜压低了声音问:“橘同学,我很好奇,你不累吗?”
[生命,宇宙及一切]
玻璃箱里白色蟒蛇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他。
漆黑的,剔透又幽深,看过去第一眼,宇宙深处的黑洞跃然眼前,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吸引力迫使佐藤一夜停下脚步。白化种黄金蟒,乳白色的鳞皮在灯下泛着钻石般的光芒,被封在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里,躯干蜷缩在一起,看见他停下,它吐出蛇信,晃动着尖锐细长的尾,佐藤一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心贴上玻璃箱,隔着透明的一层,和那只白蛇深渊般的眼睛对上视线,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碰到了它的蛇信。那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天气如何、他是为什么会路过,佐藤一夜不记得了,但他独独记得对视时那种仿若将他整个人打碎重组的震撼。
姐姐问,你想养蛇?
不,佐藤一夜回答她,我不会养的。
最后他们回了家,回家时没有经过那家店,佐藤一夜和姐姐停在家门口,姐姐停下来,最后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养吗?佐藤一夜回答得意外笃定,他说,不。
回了家,下午还有小提琴课程,他已经学了快三个月,一周三节课,频率不算高,但因为在此之前也学过别的乐器,有了学音乐的基础,学起来速度很快。负责教他的老师是一名举止优雅的中年女人,据说是本地音乐协会的管理层成员,佐藤一夜上她的课,老师平时很少说话,教完一首曲子,只会在他拉错音的时候提出问题,如果自己没有纠正过来,她才会出手帮忙。
佐藤一夜学得很顺利,老师也在父母面前夸奖过他的天赋,在此之前他学了三个月的长笛,四个月的萨克斯,六个月的三味线,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他能够坚持很久,一年过后,佐藤一夜和老师解除了关系。
最后一次课,老师带来了自己的小提琴,和他合奏了一曲,擦干净弦上的松香,放进琴箱里,老师突然问:“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学了吗?”似乎是因为他疑惑的目光,她又解释说:“因为你很有天赋。”
“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天赋。”佐藤一夜笑了,“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原来是这样。”中年女人恍然大悟般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意志力很强,但也很弱的人,现在看来,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准确。”
佐藤一夜认真地看着她,虚心求教。
“一个……非常游离的人。”老师说完,和客厅里的父母道别,拎着琴箱走了。
[万有引力之虹]
佐藤一夜的活到二十多岁,除了年幼时被诱拐绑架、在山林里被警察找到时浑身是血昏昏欲睡的经历外,再没遇见任何挫折。如果硬要从中找出什么别的让人感到挫败的地方,那大概是高中时期橘咏未的不告而别。
她的离开太突然、太意外,明明假期前才聊过天,收假回来却从老师口中得知她选择了跳级,离开了,和所有人都不再是同学。她走了,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通过别人才能知道这个消息,是否橘咏未真的就是毫无感情、一板一眼的机器人?佐藤一夜一瞬间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愤怒油然而生,但他向来调整很快,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转移,几年之后,他读完了大学,因为觉得从与怪力乱神相关的工作实在有趣,主动选择了加入公司,来到检束部。
佐藤一夜和人打交道,但也和那些奇妙的东西打交道,部门的同事也总能给他带来惊喜,没事做的时候,他会透过自己的办公桌观察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
一年后的某一天,橘咏未出现了。
和记忆里的样子不同,她剪掉了长发,长高了一点,时间让她的眼神沉淀下来,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整个天空,在茶水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佐藤一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大部分事情都缺少耐心,只存在三分钟热度,但这个“大部分”里,从来没有橘咏未。
橘咏未入职后,他们偶尔会一起出外勤,检束部很少和恶灵面对面,更多的是和受灵者交流,和喜欢采用“怀柔”手段的佐藤一夜不同,橘咏未多数时候都是强硬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这时候佐藤一夜会想起中学时期,橘咏未在声乐室破坏一切的样子,但又有很多不同……他在这个瞬间意识到,橘咏未其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挣扎了很多,最后成功了。
佐藤一夜入职第三年,橘咏未入职第二年,他们再次被安排一起出外勤,在结束回公司的路上路过花店,是公司附近街道上的一家,地处车水马龙的路口,生意看起来不错,花店的门口摆放着大量盛开的红玫瑰。
他突然停下脚步:“咏未酱——”
橘咏未不明所以:“做什么?”
“你喜欢花吗?”
“喜欢。”橘咏未说,“但我不会养花。”
“你喜欢玫瑰吗?”
橘咏未眼皮一跳:“……玫瑰不是用来表白的吗?”
“我当然知道。”佐藤一夜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般绚烂的玫瑰,又收回来,落在她红色的头发上,“如果我送你玫瑰的话,你会接受吗?”
橘咏未先是条件反射地“哈?”了一声,以为这又是什么整蛊,四目相对,却发现他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太熟悉佐藤一夜,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撒谎什么时候在说真话,于是所有的挖苦和嘲讽都消失殆尽,大脑一片空白,混乱得甚至失去了语言系统。
她落荒而逃。
佐藤一夜没有追上她,看着她跑进公司大楼,转而慢悠悠地走到花店门口,店主热情地迎了上来,不等对方开口说话,佐藤一夜笑着说:“我来买花。”
“客人是要买什么样的花呢?”
“玫瑰。”佐藤一夜想了想,“你们能每天都送一捧到那边大楼吗?大概持续一周。”
赚钱当然不会嫌多,店主热情地回答:“当然可以。”
第一天送了九十九朵,橘咏未一脸懵地接过前台递来的花束,在检束部一众人八卦而惊讶的目光中把花带回办公室,发现那上面还附了一张小卡片,上面还写了一首诗。
傍晚的月亮
照着花开的田野,
我无端感觉
你在等我,
所以我来了。
橘咏未:“……”还是首与谢野晶子的诗。
她把卡片放回去,泰然自若地把花放回到门口:“应该是有人地址填错了。”
第二天又送来一束,依旧附带了写了情诗的小卡片,依旧是与谢野晶子的诗:
疯狂的我
身插火焰的
轻翅,
展开飞向你的
一百三十里慌忙旅程。
橘咏未额头青筋直跳,抑制住在办公室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的冲动,再次把卡片放回去,亦再次把花放到茶水间,努力装出不在意的平静:“估计忘了改地址。”
第三天、第四天、花束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随花还有一张精致得能闻见香水味道的卡片,再一次收到玫瑰,橘咏未忍无可忍,抱着花直冲办公室,用力地放在佐藤一夜的办公桌上,对上他笑眯眯的脸,顾不上这是在哪里,抓着他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了出去。
“什么意思?”天台上,橘咏未用恨不得把他掐死的眼神看他,“解释解释?真以为我认不出来卡片上是你的字?”
“哎呀。”佐藤一夜笑了,“其实我还真的担心你认不出来。”
橘咏未:“……”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别送了行吗?”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佐藤一夜猝不及防地打断她:“我在表白啊。”
橘咏未一愣,僵硬地看着他。
“那天不是向你预告了吗?”佐藤一夜眨眨眼睛,颇为无辜地说,“咏未酱,你不会忘记了吧?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也太渣了吧?”
橘咏未深吸一口气,佐藤一夜说得理直气壮,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呼气,吸气,再呼出来,她捂住脸蹲下来:“你这个人真的有问题吧……”
佐藤一夜抬起手,想说一句“冤枉”,可这一次,他被橘咏未微小但清晰的声音打断:“……我是没拒绝。”在他怔愣的片刻,对方继续说:“但是你也没有直说啊。”
佐藤一夜忽然笑出了声,他也跟着蹲了下来,一点点挪到她面前,低下头,额头贴着额头:“那……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可以。”他听见她说,“为什么不愿意?”
[6147]
任意构思一个每个位置都不相同的四位数,将这四个数字重新排列组合,选出最大的数和最小的数,再将它们之间的差求出来,如此循环,最多需要14次,就能得出卡普雷卡尔常数。而橘咏未在十三岁这年终于意识到,除了她自己,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可以犯错。
学会一门语言、一个定理、一项运动、养成某种习惯,被要求不能超过三次,因为所谓的“事不过三”。顶嘴和提问都是不被允许的,一意孤行的下场是被罚跪在家里的祠堂一整天,滴水不沾,直到反思结束。
祠堂不大,也算不上是传统意义的祠堂,只是家中长辈向来有供奉的传统与习惯,因为设立了这样一个地方,抬起头能看见挂着的祖辈的画像,空气中漂浮着清晰可见的灰尘,空荡而寂静。门被关上之后,房间里不再敞亮,只有一侧半开的窗户漏了些许的光下来,橘咏未闭上眼睛,祠堂里没有钟,手表和手机也被母亲收走,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逝总是更慢一些,她不想自己与现实失衡,开始在心里默默读秒计算时间。
被罚的次数多了,她自己有了一套应对此种无聊情况的办法。再小一点的时候,遇上家里亲戚来访,随父母来拜访的星野羽会找借口从客厅逃走,来祠堂找她。星野羽往往不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陪在身边,选了一个自己舒服的姿态坐在旁边,直到他的父母催促离开,有人陪着,橘咏未会觉得难捱的时光变得短暂,可星野羽不会次次都在、次次都来。
后来她学会了在脑海中计时、思考前几日看见的数学题或者学校里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人际关系,甚至是翻来覆去背诵学过的课文和俳句。毕竟单纯的数字定理和文字比父母的心思更容易推测,不会作假、不会改变,过去是什么样的,将来也还是什么样的。
十三岁的春天,橘咏未再次被罚跪祠堂,原因是没有在前几日的随堂测验里拿到第一名,母亲露出失望的表情,父亲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她,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橘咏未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未尽之言,她低下头,没有去拿那张差三分就满分的数学卷子,而是弯腰退出去,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去做什么。橘咏未说:“我自己去领罚。”
星野羽从门外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站在她身边,悄声问她:“你喝水吗?”
“不渴。”橘咏未说,“谢谢。”
“这都是今年第三次了,加上去年都有十几次了。”星野羽认真地替她算起了次数。
“我知道。”橘咏未仍然闭着眼睛。
“下次我不来陪你了。”他说。
橘咏未终于睁开眼睛,他们四目相对,橘咏未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她难得笑了一下:“没有下次了。”
“这次为什么罚你?”
“考试没考到第一。”
“不是还没到期末吗?”
“父亲说平常的小测也不行。”
星野羽梗了一下,觉得难以理解,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来知道橘咏未的父母苛刻,却没想到严格到这种地步,一次微不足道的失败也不允许。
“没关系。”橘咏未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在昏暗的祠堂里回荡着,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撞击墙壁,撞击香烛,甚至撞击那几幅高高挂起俯视一切的画像,所有的一切都摇摇欲坠,仿佛大厦将倾之前的恐慌,可她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小事,“我以后不会来这里了。”
橘咏未自认为是个迟钝的人,所以在十三岁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的父母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怎么想,只在乎她是否能在外人面前展示出一个优秀完美的形象,他们要的是顺从听话的人偶,而不是她本身。
十三岁以后,橘咏未再也没被要求去祠堂罚跪。
[Φ]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很出名的男生,名字叫佐藤一夜。他长了一张不管出现在哪里都很有关注度的脸,自我介绍的第一天就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橘咏未也不例外,毕竟他一头白发实在是太显眼,还有他的眼睛……深渊般摄人心魄的红眼睛,说自己把他忽略反倒更显得刻意。
一开始橘咏未和他没有交集,座位序号排列组合多次他们也没有同桌过,偶尔在校门口遇见,也只是礼貌地互相称呼一句“橘同学”和“佐藤同学”,一年到头真正算得上交流的话语细细算来大概不超过十五句。
初中二年级,橘咏未在父亲的要求下加入了合气道社,与此同时还加入了学校的管弦乐社,两边都临近比赛,还要应付学校下个月的考试,橘咏未觉得自己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管弦乐队决定好演出的曲目,她在油印室打印好乐谱,放学后准备去活动室训练,在走廊撞见了正对着操场发呆的佐藤一夜。
明明还是初中生,佐藤一夜的身形已经足够挺拔,超出同龄人许多,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发丝飞扬,好似要融化在光里。
窗外传来足球场嘈杂热闹的声音,和风一起涌到走廊之中,落进来的阳光太刺眼,橘咏未一个晃神,怀里的乐谱被风吹走,被卷向附近唯一的出口——佐藤一夜打开的那扇窗户。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迅速转过身,在乐谱就要飞扑到脸上时,佐藤一夜抬手牢牢抓住了那张打印纸。他低下头,展开它,白纸黑字上印着数不清的音符,佐藤一夜一眼看出来这是什么曲子。他把打印纸还给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德沃夏克。”
“……谢谢。”橘咏未接过来。
佐藤一夜却并没有收回目光,甚至没有松开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橘咏未被他盯得有些不太舒服。在此之前,在他们有过的几次短暂的对话中,佐藤一夜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一般来说都是一种不达眼底对敷衍的笑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应付。而此刻,他的瞳孔让橘咏未想到曾经在母亲首饰盒里看见的漂亮的石榴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又不同于此种被打磨出来的圆润,他的眼睛更野生,更纯粹,澄澈透明,仿佛被施加了什么魔力,只消一眼,便再也没力气移开。
其实橘咏未很想立刻逃离此地,但母亲的告诫还在耳边,要做一个对同学友善而和爱的人,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佐藤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你们准备去练习这首?”
佐藤一夜依旧笑盈盈的,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懒散的意味,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被轻视被忽略,橘咏未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热衷于在茶余饭后提起他,因为眼前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能让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只剩下彼此。
橘咏未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故意选择一种错误的但能结束话题的解释:“社团招新要等到下学期——”
“上次还看见你去合气道社的活动室。”佐藤一夜没掉进她的陷进,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橘同学是准备两边的比赛都要参加吗?”
关你什么事?橘咏未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乐器是父母要求学的,社团也是父母要求参加的,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她仅仅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到了固定的时间段就去做固定的事情,害怕失望、害怕失败,所以活得越来越压抑,被此种情感裹挟着被迫成长,找不到一丁点的自我也不再愿意去找寻……可现在,一个和她的人生说得上毫无关联的人,用隔岸观火般的态度说出这种质问般的语气——这算什么?
“与你无关”——橘咏未想这么回答他,可佐藤一夜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突然松了手,将掉落的乐谱正式还给了面前的少女,随后仗着身高优势俯下身靠近她,凑在耳边低声问:“橘同学,我很好奇,你不累吗?”
他说得很真诚,但又带着几分戏谑,一时间橘咏未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看穿了自己还是单纯地好奇所以提问,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这句话都犹如晴天霹雳,把她吓得够呛。橘咏未愣在原地,差点拿不住自己手里的乐谱。
佐藤一夜说完话就退回到原地,他似乎很有耐心,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橘咏未总算恢复过来,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冷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佐藤一夜却因为她僵硬且故作姿态的反应笑得更开心了:“橘同学难道是生气了?”
“你想多了,佐藤同学。”橘咏未下意识抱紧了乐谱,“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不等佐藤一夜作出何种反应,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好像背后的那个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后来佐藤一夜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起过那天的那句话,但橘咏未可以确定,他把自己看透了。不然该如何解释他在每次小组作业时一定会第一个找到自己,以一个寻常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和他成为同一个组的成员?
他太奇怪了。橘咏未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佐藤一夜的那句话就像是破坏齿轮完美转动的小石子,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威慑力,只要它出现,就足够摧毁一切。
可佐藤一夜不提,橘咏未根本没办法就这样直接地警告他——她哪里来的立场?
“我装得很失败吗?”后来她问星野羽。
星野羽头都没抬:“我怎么知道?你在我面前装过吗?”
橘咏未:“……”
“但其他人都没看出来,至少证明你是成功的。”星野羽又说,“你只需要在你父母面前维持那样的形象就好了。”
橘咏未从他手里抢走最后一颗糖,三下五除二撕开糖纸吃进去:“嗯。”
星野羽目瞪口呆,又看在她心情确实不太好的份上大方地原谅了她,末了又问:“所以……你累吗?”
糖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甜腻的,久违的,容易沦陷的,橘咏未咬碎它,破坏它,吞掉它,一声哀鸣后消失不见。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习惯了。”
习惯了,也没什么底气和资格去说这样的话。
再后来橘咏未升入高中,不知道该说一句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她和佐藤一夜再次分到同一个班。因为母亲的要求,橘咏未入学后没多久便加入了风纪委员会,成了周一会戴着袖章在校门口检查学生穿着的人。而佐藤一夜,他还是出了名的组织无纪律,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从网球场到实验室,不管在什么群体里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一开始他们如同初中前两年一样,几乎不说话,也没有人会想到橘咏未和佐藤一夜会是初中同学,甚至在毕业的那一年里关系逐渐变好,互相称呼时省略掉了那个表示生疏和尊敬的词。
直到某天放学,黄昏的颜色攀上她的长发和脸颊,那种红色太漂亮,橘咏未看得出神,没有直接回家,等到铃声响起,她走出校门,在拐角处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橘咏未跟着走了过去,一眼瞥见了角落里少年的样子。
他穿着和自己同一款式的校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衬衫衣袖随意地挽起来,黑色的制服外套搭在臂弯,整个人惬意而慵懒。一开始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他背靠着朱红色的墙,火光在手中闪烁,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熟练地点燃了它。
橘咏未向前一步,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他是佐藤一夜。
佐藤一夜这才听见脚步声,抬起看过来,即使发现自己抽烟被看见,脸上却不见一点慌乱,甚至挂起游刃有余的笑容来,挥了挥手:“嗨,橘同学,真巧。”
他换上了生疏的称呼,橘咏未走过去,看着他手里刚点燃的烟,一语不发。
他不由想起白天校门口戴着风纪委员袖章的少女,一张脸上写满冷漠,哪怕是衬衫袖口处扣子没扣好都会被她提出来要求整改,现在也露出一副差不多的疏离神情来,他先发制人:“你是来提醒我抽烟不符合校规的么?”
橘咏未愣了一下:“不是,这是在学校外,我没资格管你。”何况她并不想干涉这些事情,在学校是不得已,离开学校她只想远离这一切。
“这样啊……”佐藤一夜难得有些意外,于是自顾自吞云吐雾起来,那些白色的烟掩盖住他的侧脸,朦胧而神秘,“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学生会的人一样死板。”
“你是说副会长?”烟雾弥漫到橘咏未的面前,在空气中氤氲开来,她的表情却没怎么变化,“他只是很认真。”
“你家里有人抽烟?”佐藤一夜问。
“没有。”橘咏未回答得很果断。
佐藤一夜抽烟的动作很熟练,一支烟夹在手中,他轻轻抖落烟头的灰,落下来的那些像尘埃,很快消失不见。他问:“你不觉得很难闻?”
橘咏未沉默了半秒,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我的嗅觉不太敏感。”
看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佐藤一夜挑眉问:“你要试试吗?”
“我可以吗?”
橘咏未的回答有些出乎他意料。眼前的少女穿戴整齐,说一句安分守己也不为过,就连扎起的红色长发经过一天的时间也依旧一丝不苟,整个人就像是绝对不会犯错的机械人偶,现在面对他提出来的玩笑般的话语,她居然真的起了尝试的心思。
佐藤一夜笑着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朝她招招手:“过来。”
橘咏未走过去,接过他递到手里的烟,学着佐藤一夜的样子叼在嘴里,抬头去看他,无声地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佐藤一夜于是拿出打火机,俯下身靠近她,恍惚间他想到初中时他们不欢而散的那次对话,他也是这样靠近她的,只是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甚至因此变得糟糕起来,擅长装彬彬有礼的好学生橘咏未看见他脸色都能肉眼可见地变黑。
可现在不一样了。
打火机喷出的火苗逐渐靠近,少年的呼吸也逐渐袭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橘咏未,发现她以一种无比认真的态度对待着这支烟,他轻轻笑了一声,跃动的火舌在瞬间吞噬烟头,佐藤一夜低声说:“你试着吸一口。”
橘咏未后知后觉地听从他的意见吸了一口,浓郁的烟味充斥着鼻腔,她在瞬间皱起眉来,佐藤一夜瞧见她的样子,“啊”了一声,果不其然,她在下一秒呛出了声。
实在是太难受,她红着眼眶瞪着他,佐藤一夜无辜地举起双手:“第一次接触是这样的。”
香烟还握在左手,烟雾被风吹散,融在空气中,橘咏未捂着嘴,连咳好几声才停下来,佐藤一夜似乎是被她逗笑,靠近她的一瞬间夺走她手里的烟。
“改天我再教你。”他说。
“……佐藤同学,难道初中就开始抽烟了吗?”
“哎呀。”佐藤一夜眨了眨眼睛,“谁知道呢?”
橘咏未站直了身体,朝他伸出手:“还是还给我吧。”
“这个?”佐藤一夜举起她抽过的那支香烟,他刚才差点就掐掉了。
“嗯。”橘咏未说得认真,堪比对待什么数学难题,“我今天就要学会。”
那天最后她还是没有学会,佐藤一夜在快要分别时问她:“你会喝酒吗?”
橘咏未摇摇头:“没喝过。”
佐藤一夜笑了:“那你的人生会缺少很多乐趣。”
“你说这话是要请我喝酒吗?”橘咏未和他并肩走在河边,晚风吹来,她发现佐藤一夜的头发比自己长得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替他编成辫子。
“你也太没防备心了吧,橘、同、学。”
橘咏未停下来,停在他面前,摆出合气道起势的动作来,佐藤一夜挑眉看去,下一秒,她蓦地出手攻击。
他们打在一起。比起招式一板一眼,明显是学院派出身、经过系统训练的橘咏未,佐藤一夜更像是因为学过太多种类,想到哪招便用哪招,过于随心所欲,也自然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按理说,最后赢的人肯定是他,毕竟橘咏未所谓的实战经验都是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照本宣科般的比赛里,而他早早就有过和人打架的经历。可偏偏在橘咏未靠近他的时候,他看清了她坚定无比的眼神,不由自主露出了破绽。
真是神奇,佐藤一夜想,明明过着自己不想要的人生,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却在这种时候有这样不服输的、倔强的、小野兽一般的眼神。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有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却又不会觉得是两个人……被橘咏未击倒在地的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橘咏未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胜利而露出半分喜悦。
佐藤一夜从地上坐起来:“你赢了。”
“因为你走神了。”橘咏未点破他,“不然我赢不了你。”
“你很在意这个?”佐藤一夜又笑了,“可是你已经向我证明你不是没有防备的人了。”
“我当然在意这个。”橘咏未难得坦诚,“我不想输给你。”
“既然如此,那改天一起喝酒吧。”佐藤一夜说。
话题开始得莫名其妙,转移得也莫名其妙,橘咏未没有在意,她说:“好。”
“哎呀。”佐藤一夜认命般叹了口气,突然后仰躺回地上,“咏未酱,你还真是有趣啊。”
这个昵称来得猝不及防,亲密得有些越界了,就连学校里关系亲密的女性同学也没有这么叫过她,橘咏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简直难以置信,紧接着又被他的后半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橘咏未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咏——未——酱?”他故意拉长了音调。
“不是这个!——不对,佐藤一夜你别这么叫我!”
“别急着回去啊,你身上还有烟味。”佐藤一夜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女,他缓缓站起来,拍掉衣摆上的灰尘,“还没散。”
“是吗?”橘咏未警惕地盯着他。
“放心,吹会儿风就散了。”佐藤一夜走到她身边,风吹过来,他惬意地闭上眼睛,“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57]
世界是一个圈,而且小到不可思议。橘咏未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不如说在几年前接触到足以颠覆认知的那些东西后,她时常变得一惊一乍,最后从觉得所有事情都玄之又玄,到彻底躺平认命,承认自己的无知。
现在回想起成为受灵者的那天,橘咏未时常会觉得是自己还没彻底醒酒。
星野羽的外婆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老太太对自家孙子的亲戚很是照顾,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住在岐阜县的乡下,橘咏未假期和星野羽一起到他的外婆家探望老人,晚饭时间因为对方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一不小心贪杯喝多了,在老年人面前发起酒疯,非要拿出电脑来教对方写程序,第二天天还没亮时就醒来后,发现星野羽甚至缺德地录了视频发给自己,她没有点开看,毕竟自己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很丢人了,橘咏未实在是不想再回忆一遍详细高清版本,只是给显然还在睡觉的星野羽发了一条出门散步的消息,随后换好外套和鞋走了出去。
植被茂盛,抬头甚至看不见山,只能看见层层白云。橘咏未不知不觉走到林子深处,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她停下来,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刮起了一阵来路不明的旋风,橘咏未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风便在瞬间停歇,她低下头发现手腕上出现了找不到来历的伤痕。
伤口不算大,按照以前的习惯,这可能是之前无意间碰伤的,毕竟从得知自己不能感知到痛觉开始,她就努力尝试不去在意自己身上时不时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是今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冷静。橘咏未告诉自己,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应该相信这些怪力乱神,这伤口要么是旋风产生的气压造成的要么是——
浮现在她眼前的形似鼬鼠的棕灰色生物有着尖锐刺眼的爪子,在阳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本一望无遗的直线生出分叉,领着她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毕业后,橘咏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加入百鬼株式会社,入职第一天,走出三楼的电梯门,被带着认路的时候,在茶水间撞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接近六年过去了,佐藤一夜几乎和她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过去还长高了一些,脸部的轮廓长开了,整个人更加英挺:白色的长发高高扎起,耳边还别了个纯色的发卡,只留给她一个侧脸,黑色的耳钉像蛇一样盘踞着,格外显眼。
听见脚步声和交谈声,佐藤一夜拿着一杯自己刚调兑好的拿铁,再经过时停了下来,橘咏未不用想都知道里面不仅加了很多牛奶还加了很多糖,看见她的时候,青年先是一愣,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扬起她熟悉的、一看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的微笑。
这种时候,佐藤一夜看上去不像是每天朝九晚五定时打开上班的公司职员,更像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带着她参观公司的棕褐色头发的年轻女人为她介绍:“这位是检束部的新成员,橘咏未,这位是——”
橘咏未没忍住,抢先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佐藤一夜。”
佐藤一夜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他稍稍前倾靠近她:“应该是‘佐藤前辈’哦,咏未酱。”
熟悉的称呼响起,橘咏未感到有些茫然,他们太久没见了,高二那一年,在她好不容易习惯了佐藤一夜略显轻浮的“咏未酱”的称呼,假期里母亲突如其来的跳级要求让她不知所措,早就习惯了顺从,却在那一瞬间想要拒绝。
橘咏未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慌乱,甚至是惶恐,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潭死水,再泛不起波澜,却又在不知不觉间重新拥有了改变的想法……这让她觉得很恐怖。因为她根本不能、也做不到去反抗。
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她参照着母亲和父亲制定的学习计划,成功跳级读了大学,甚至离开了居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搬家的那天橘咏未故意拖延了很久,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想要把这段时间延长,哪怕是一秒,也能让自己的未来多出一点回忆。
她没想过会在东京再次见到佐藤一夜。她甚至已经极其悲观地做好了就算见面对方也不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甚至是再也不会见面的打算。
可现在他们又是在做什么?
他们并排坐在天台的花坛边缘,天空清澈,万里无云,佐藤一夜点了支烟,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橘咏未的烟瘾,又或者是她现在心情复杂到需要一支烟来压压惊,她转过头去:“还有吗?”
“烟?”
“嗯。”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咏未酱还真的学会了抽烟啊?”
佐藤一夜边笑边递过去他的烟盒,橘咏未拿出一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寻找:“这里不算公共场所吧?”
她说得太正经,佐藤一夜差点被自己呛到:“你还在乎这个?”
“……实在抱歉,我确实在乎。”
“咏未酱,你还真的是很有趣啊。”
按理说,天台是不能抽烟的,但佐藤一夜从不在乎,他笑起来,拿出打火机,那个身影和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只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办法点燃。橘咏未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或许是天台的风太大了,又或许是运气不好,几次尝试后仍旧失败,佐藤一夜捏着打火机晃了晃:“打不燃了哦。”
“那算了吧。”橘咏未准备放弃。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他突然说。
“什么办法?”
佐藤一夜突然压过来,不同于年少时期的近距离接触,成年以后,压迫感也倍增。橘咏未明确地感受到了体型和身高的变化,而她自己这几年几乎是没长个子也没有锻炼,简直是止步不前——她被独属于佐藤一夜的阴影覆盖住,心生了一丝慌乱,差点碰翻了手边的咖啡杯。
香烟的白雾在瞬间攀上她的眼眸,模糊了她的视线,边界不再,视线里只有眼前的青年,和他如蝴蝶翅膀一般翕动着的睫毛。佐藤一夜靠过来,笑着低下头,燃烧着的香烟的顶端轻轻地碰上橘咏未嘴里叼着的那根的烟丝,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相碰的地方逐渐发红,随后成功被点燃。
“好了。”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回过神来,佐藤一夜已经退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内。
橘咏未“哦”了一声,夹起烟,如释重负般吐出烟圈:“……谢谢。”
“也该叫一声‘佐藤前辈’了吧?”
“这么叫你很奇怪。”橘咏未仰起头,顶着天空,“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佐藤一夜追着她的目光,一同抬起头,“这算是缘分吗?”
“……缘分吗?”橘咏未仿若在喃喃自语,“你还会信这些?”
“以前不信。”佐藤一夜没有看她,她却觉得自己被盯上了,“但是现在会忍不住相信。”
随后他又说:“头发,什么时候剪的?”
橘咏未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垂落的耳发:“前段时间,因为告诉我母亲我不准备按照她所期待的生活方式活下去了。”
“新发型很好看。”佐藤一夜认真地看着她,明明是很简单的寒暄,却被他说得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般,“我一直觉得你更适合短发。”
一支烟的时间过去,昭示着闲聊结束,橘咏未刚入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佐藤一夜懒洋洋地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天台,手伸向口袋里的烟盒,再次尝试点燃打火机,这一次却成功了。
天台依旧在刮风,从九楼往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每天都能看见新的面孔,他回想起刚才聊天过程中橘咏未抽烟的动作,他突然好奇在他看不见的那几年里,橘咏未到底还尝试了哪些事情,明明分别的时候还是个不会抽烟的纯血统乖乖女——
“到底是跟谁学的啊?”佐藤一夜没来由感到一丝烦躁。
一双手越过他,拿起放在一侧的黑白咖啡杯,橘咏未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显然是听见了他牢骚一般的自言自语,她眨了下眼睛,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中学的时候跟你学的。”
然后她扬长而去,留下佐藤一夜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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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咏未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堵墙,又看着墙上蹲着的佐藤一夜:“一定要翻墙吗?我们就不能换一个方法?”
“先上来吧,咏未酱。”佐藤一夜朝她伸出手。
橘咏未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一跃而起,成功踩上墙顶,结果发现墙的另一边更高:“……你坑我。”
“我可没说,我只是提意见让你上来。”
佐藤一夜笑了笑,随后松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稳健落地之后他仰起头看着还蹲在墙顶上的橘咏未:“下来吧,我会接着你的。”
“你物理没学好吗?”橘咏未只觉得自己半步都不敢动,“有重力加速度,这个距离我们两个人都有可能会受伤。”
“真的没关系,不会出事的。”佐藤一夜很无奈,“你还记得高二运动会期间我带你逃课的事情吗?”
橘咏未一愣,她当然记得。
校运会期间,其实逃课不逃课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偏偏佐藤一夜说要带她体验一下平时该如何翻墙出校门,橘咏未跟着他走到学校后门的监控死角,一前一后翻上墙顶,那时候她也因为害怕而不敢跳下去。
她害怕很多事情,太高的楼层、登上陌生的舞台、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即使知道自己内心渴望突破与冒险,潜意识里想要去破坏,可当那些挑战来临时,她总是怯于迈出第一步。
佐藤一夜先她一步落地,站在墙下,朝她伸出双臂,难得用上和煦如春风般的语气:“如果你害怕就闭上眼睛,相信我,我会接住你的。”
十七岁的佐藤一夜说,我会接住你的。
二十二岁的佐藤一夜还是愿意对她说,我会接住你的。
橘咏未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一年的自己在面对母亲跳级和搬家的要求时会在第一时间想要拒绝。那些她遗弃的、不敢触碰的勇气,在和佐藤一夜相遇后正逐渐回到她的身体里。
“咏未?”
橘咏未看着他,一反常态:“佐藤前辈。”
佐藤一夜愣了愣,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真奇怪,明明是他提出来的,真的说出口后,又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橘咏未继续问:“为什么会觉得我很有趣?”
“这是什么不好好回答就拒绝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条件吗?”佐藤一夜反问。
“不是的。”橘咏未说,“只是我发现有人叫你前辈的时候,你会很开心。”
“这样啊——”佐藤一夜眨眨眼睛。
“那答案呢?”橘咏未不依不饶。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无趣的人。”佐藤一夜朝她举起双臂,“你总能给我惊喜。”
橘咏未看着他,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她说:“我会把眼睛闭上。”
佐藤一夜笑起来:“我会接住你的。”
橘咏未也跟着笑了:“好。”
她意识到自己早就拥有了跳出“象牙塔”的勇气,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终于敢于正视,有了胆量拥抱炙热燃烧的火焰。于是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跌进熟悉的怀抱里。
One step back today for two steps forward tomo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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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他就迟到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对于D这种追求高效的女人来说,应该是她最深恶痛绝的恶行。理查德·加西亚在鲁莽的冲过圆塔的大门和安检处时不安的情绪抵达了最高峰,使焦虑终于在正确的地方熊熊燃烧,却又在错误的目的地古怪熄灭,用布雷夫的话说,他的情绪比他本人更诚实的反应了一种本质,即理查德·加西亚实际上是极其自私自利、自我主义的人。他想起005,在自己刚上任的第二天就堵到D的家门口非要见他的那个神经质的男人,曾指着他的鼻子、像是第一次去马戏团看演出的孩子般语气兴奋的问D是从哪儿找来的这货,跟她简直就是天生一对。005曾怀疑理查德是她的私生子,但布雷夫一口就否定了——如果你真是她儿子不可能只干这么轻松的工作,理查德,她会给你安排‘00’的头衔然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为大英帝国榨干最后一滴血——他晃动着酒杯里金色的威士忌,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形成鲜明对比,让喝的些醉的理查德看得有瞬间恍惚。相信我,这是经验之谈。布雷夫信誓旦旦的说,但理查德满脑子只有一句‘我是美国人,是不能知道你们怀特家的那些光辉历史的,所以朋友,你得讲给我听!’,幸亏酒精的力量终究还是迫使他保持了沉默,不然那一夜注定成为关于语言艺术和实际运用的最佳反面教材。这种失败是无论是他在美国的老师还是英国的指导者都会哭着来追杀他的。
他喜欢称自己为有‘先见之明’的人,本意不是出于傲慢、而是谨慎。为了进入FBI他已经走过比常人更远的路子,没有人知道理查德究竟犯了什么罪,他干净到只有一页纸的背景调查却快要被上传五角大楼去审核,这是毫无道理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确实是个值得怀疑、来路不明的孤儿,也没必要被如此不可理喻又软硬兼施的敷衍反复折磨。同届同学因为职业生涯即将迎来首次升职,所组织的庆祝派对请柬甚至都因为怕刺激到加西亚于是没给他寄,反而错误的让他怀疑真相是上学时自己没有特意打理一团糟的人际关系所惹的祸——D说他天生就适合做这份工作不是没有理由,因为理查德·加西亚天生不相信任何人和事,所有设想都从最糟糕的角度开始怀疑,所以很少有谁能让他感到惊讶——最后隔了18个月,他和来自全球各地的两万五千滴新鲜血液一起流进联邦调查局,之前让人处心积虑议论纷纷的过往都如焚烧殆尽后剩下的灰烬,入职季的风吹起后变成相安无事,唯独在加西亚自己大脑中的记忆里留下一块儿无法磨灭的阴影。
他和D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发生在他位于皇后区的公寓里,整个事发经过和细节在他当年打算递交给美国人的自述里都有写过:1995年11月17号,冬天,晚上差四分钟八点。他回到自己的家里,打开客厅的灯,发现一位优雅的老妇人坐在他家餐桌旁。桌上摆了两个酒杯和一个酒瓶,都是他家的东西,酒是他为了控制摄入藏在水槽下的龙舌兰,现在已经少了一半的量。两个酒杯,一个空的、另一个被她握在手里正在被使用。他观察到这里时才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看、也在观察他,于是有些羞愧的别过了头。她看出了他后知后觉的窘迫,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屁股沾到椅子前他的目光很不礼貌的把她在桌面上露出的上半身全打量过:一干二净的脖子和手腕把耳垂上那两只大颗的珍珠耳环衬得更加突兀了。他拒绝了她准备倒给自己的酒,尽管这本来是他的家、他的餐厅、他的酒,但还是下意识的做出了防御的动作,把手盖在杯子口上。她抿嘴轻笑了下,没有多余的情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给他。上面单独写了个名字:达芙妮·米勒。他当时以为这只是个虚张声势、假到不行的伪装,愣没想到是真的。
晚上九点十七分,她离开了他的公寓,理查德从家里落地窗光明正大的偷窥到D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来去自如,他试着从‘盲目自信’和‘有恃无恐’里找出位于平衡点的正确答案,可她走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真的没给他留多少思考的余地。她消失了,只留下抛给理查德的那支足有千斤重的橄榄枝,把他折磨得喘不上气、喘息时全在忙于擦拭满头的汗水。再过个一两年理查德会明白她本身就是爱推搡人去用本能而非理性做出决定的强权人士和赌徒,比如现在即使他脑子里全是浆糊,她还是赌对了最终他会选择自己的这项重要决定。12月4日,他们乘坐同一架飞机从拉斯维加斯离开,看着窗外远去、缩小并最终消失不见的陆地,他心中关于答案的天平无可救药的为她朝‘有资本的自信’的方向倾斜。
2000年,五月,今天。他迟到了半小时后敲开D的办公室门,再进去前特别留意过她坐在门口的秘书的脸色,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因此福祸未知。理查德开始羡慕起不用受提心吊胆之苦的其他人来,心想早之前他该先去医疗部找博尔开个假证明给自己圆谎才是,现在他手里空落落的,用行内话来说就是正值至暗之时。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临阵逃脱不但会留下更大的笑柄,甚至会让他退休金都难保,理查德虽然自认为并不是特别追求上流高档的物质生活、更偏好平淡度日的人,但也不希望以后自己连被子都没得盖。他真的是在毫不夸张的说这件事,并相信有超过七成的外勤同僚会认同这个说法。
D——私下里他还是叫她达芙妮更多,虽然越级,不过没人知道就无所谓——坐在办公桌前抽烟,他一进去就马上关紧了身后的门,生怕让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丑闻。达芙妮的吞云吐雾弄得整间屋子里的能见度都下降了一半,他怀疑她至少抽了一整盒烟,现在理查德站在距离办公桌仅有几米的门口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他一时语塞,又不好意思做太明显的嫌弃动作,他有预感这间毒气室和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关系的,但走到达芙妮跟前的这几步里还是忍不住轻嗽了好几下。理查德好像看到她翻了个白眼,过了会儿又觉得不是好像。
“探员加西亚,向您报告。”站定后他还多余地多挺直了一些腰,达芙妮轻蔑的视线就像科幻电影里能穿透一切、毁天灭地的激光一样从他肚子扫到下巴,继而转到肩膀两侧。理查德因为这种像解剖台上的小白鼠一样的待遇,藏在桌下的小腿忍不住微微颤抖。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可怜相,达芙妮决定不再对理查德进行长篇大论的谴责,她缓缓地抽完了还剩一半的烟,让他站在有害气体里慢慢摧残着她私人司机本身很健康的肺。结束后还要指使他赶紧把窗户和空气净化器打开,语气极其义正言辞,好像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无她无关似的。理查德手忙脚乱的帮上司收拾这乱摊子,达芙妮便重新开始慢悠悠地翻起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文件,他最后一步把窗帘整理好回到桌前时纸张的厚度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
“我为了听你的汇报,推了上午跟国防部长的见面,你最好给我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不然我就杀了你,或者把你扔到动物园去喂熊。”达芙妮握着一支很细的钢笔,外壳是墨绿色,她手腕快速动起来的时候笔会像一条线,在她手里消失、看不清也看不见模样。那真的是一支很特别的笔,达芙妮跟他透露过这是她的升职礼物,但没说是哪一次。理查德深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开口说:“监控最后一次拍到她是在艾奥瓦火车站附近一家汽车旅馆里,4月7号入住,8号退房。她一个人,没有带行李箱但是背了个大号双肩背,离开后朝北边走了,但是我们的线人还有监控设备都没再见过她。”他慢慢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步子迈得很大,鞋底敲击地毯的闷哼和她钢笔摩擦纸张的声响几乎同步。
“她并不是自己发现,而是有人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对吗?”她语气轻松的追问,手上批阅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在6号街的餐厅订张桌子,今晚九点的,老位置。”达芙妮想起了什么,空着的左手突然去够手边的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找了一通后把一张镶着金边、看上去极为浮夸的明信片甩给他。“菜品按照上面写的点。”从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桌上那堆‘厕纸’(这外号还是她自己起的),理查德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他在接过那张卡纸的时候指腹还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一些。
“根据信息技术部后台人员的反馈,她的网络记录是很寡淡的,但另一方面我们却又多次拍到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出行。包括现在,在航班上也有目击线索称看到她花了大量时间使用电脑,并且可以确定她是在和其他人聊天。但是在我们的网络上没有任何痕迹,说明他们用了另一种途径并且已经隐藏很多年了。”他一板一眼的说着,同时把迷你的‘菜单’从头到尾扫过两遍,最后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恕我冒昧但,如果要追查这位年轻的女士我可以直接飞到美国把她带回来,这样的小事还不至于上升成外交问题。”
达芙妮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她微微挑了挑眉。没有直接指责理查德粗糙的发言,只是把他支到办公室的角落里,给他一张单人沙发、一个茶几、两只玻璃杯和半瓶威士忌就足够让她的司机老老实实呆在那儿等上她一整天。他看出来达芙妮对自己的敷衍也只能忍气吞声,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就缩进软垫里开始打发时间,理查德看的三心二意,磨磨蹭蹭读完20页最后达芙妮才抬起头继续跟他说:“如果只是想找她,从火灾开始的时候我们就会行动并且把她管制住了,加西亚。你太急于求成,当心得不偿失。”她把手里的钢笔倒过来,用笔尾极富节奏感地敲击着实木的大桌面,听的人胆战心惊。“现在,我真的很怀疑自己的判断,让你参与进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漂亮的紫色眼珠浅浅的看向他,理查德想起自己高中时代最后的假期,和几个同学像仓皇逃离的罪犯一样上了飞机,接着在开普敦度过了整个夏天。那儿黎明时分的天空就是这种漂亮的淡紫色,但比达芙妮要温柔多了。他脖子一梗,更叛逆尖酸的发言已经到了嗓子眼,但最后关头还是被吞回了胃里。“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出发,”他换了种方式说:“听说东南亚的几个站点最近人手告急。”达芙妮不屑的笑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
“得了,加西亚,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起别人了。不像你的风格啊!”她充满警告意味的(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达芙妮真的开始发怒了)瞥了他一眼,理查德已经张开的嘴立刻被定在了半空中。她停顿了大概半分钟,确认他不会再多嘴后才继续说:“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做汇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安排你调查的目标对象被你追查了一个月不但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情况甚至还跟丢了的?拜托,你还年轻的很,想退休也没必要这么努力。”
“如果我只是每天坐在办公室或者电脑前是查不出东西的!”他尖叫出这句话,最后的意志力用于控制自己没有跳起身来。“桑德拉·布莱克又不是‘好心’的莱特·佩尔艾斯。我都不指望她能专门跑到伦敦,可她连英格兰都不想待,直接跑出去了!”
“布鲁托那边呢?”她话头一转。
“什么——哦,我们可爱的澳大利亚佬。当然了,感谢他从来不处理‘账单’办事光明磊落的态度,现在整个调查组的人都知道他在为ASIS工作,只要我们收回保密令最迟到明天中午,圆塔每个人就都能知道这出丑闻。”他满脸痛苦的捏住额头,继续飞速补充道:“但是布鲁托并不是他们杀的。当然啦,他们成功收买了他好几年,截取的中小型情报量还是够回本的,怎么说也是舍不得‘丢掉’他的,最主要还是没理由。”
“听起来十分可信,但对于我们需要的最终结果而言还不够。”她把钢笔盖好,收进抽屉,理查德知道这是她即将出发的意思,他下意识的去帮达芙妮拿了挂在门口的大衣,尽管他还在生她的气。不过他们都选择了非常专业的对这些尴尬的小事避而不谈,正式上任后她几乎每天梳的都是盘发,理查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散发的样子了,背上的老疤从后脖颈上冒出些头来,她一拢合大衣就盖住了。“你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加西亚,我开始有些失望了。”她背对着她说话,他还在给她抚平外套上的褶皱和尘土,没有比这更伤人心的了,理查德想。达芙妮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他感到愈发痛苦。
“是的,我很抱歉。”他低下头,选择了希望能令她满意的致歉,但她没有被满足。“明天或者后天,你和布雷夫一起去美国,让我看看在你‘跑得动’以后能查出什么东西来。”达芙妮说着,在脖子上同样搭好薄款的围巾,把最后一点碎发也压在了下面。
他沉默的目送她离开了办公室,过了很久,外面的天都黑了,他才离开D的办公室。他如行尸走肉般地穿过圆塔复杂盘旋的楼梯间,走出大门时路灯已经完全亮起来了。他不知道D今晚到底要和谁见面、吃饭,有一瞬间理查德想假装路过6号的餐厅偷偷看看,只是最后还是抵抗不住自讨没趣的寂寞。他点了一支烟,全程徒步走回了家。
图奥是他这几个月来认识的人里最热情好客的而且没有之一,家里的资产足有三条渔船。不是独木舟那样的凑合货,而是货真价实的铁家伙,他说是从印度人手里买来的,但瓦伦汀只会抿着嘴里的利口酒把一句‘不再多问’也吞进肚子里,毕竟同时躺在他胃里的一多半海鲜也都源于图奥船上的渔网,瓦伦汀对毫无意义的恩将仇报早在十年前就没了兴趣。谁也想不到那个长手长脚、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生命的最后会送葬在他引以为傲的捕捞业上,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一群倒霉的海草跟希腊神话里的塞壬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的腿’但不可能有人相信,莫里斯(在酒吧总是莫名偏爱他的调酒师,艾米的上司,瓦伦汀对他总是感激不尽的)实在受不了葬礼那个哭丧的氛围偷偷拉他溜出来,俩人躲在公共厕所后面抽烟,他一边悲伤地晃着干净圆润的光头一边说:“他妈的,连我的狗都不信这种狗屁死法。”
莫里斯养了一条大金毛用来给酒吧看门,它当时也在场,很可怜的被迫呼吸着两人吐出的二手烟毒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大型犬只是闻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莫里斯很满意的拍了拍他老伙计手感极佳的背部。瓦伦汀实在分不清他俩到底谁更像狗一些。他默默地抽完了最后那一小节烟屁股,因为过于贪婪火星差点烫到手,模样十分愚蠢,但莫里斯笑了笑只是假装没看见。连瓦伦汀自己都觉得他的友好未免太过庞大,就算这几个月来他确实给这间酒吧带来了不少业绩,莫里斯也没必要对他这么好,毕竟瓦伦汀还匡走了本店唯一的服务生,马来人没有把他的头拧下来当鱼饵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他的臆想而已。晚些时候他在距离总是擤鼻涕的人群有些距离的地方等艾米,等她和图奥的女友还有妈妈结束长长的攀谈和拥抱,她们根本舍不得松手,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瓦伦汀早注意到她今天穿的非常简单,纯白色的体恤衫配黑色的七分裤,脚上蹬了一双夹脚的拖鞋,或许因为有这个对比他才觉得自己在里面呆不下去。他事先找几个平时比较熟络的人问过自己穿什么才能不显得那么像异乡人,可他们只会说‘随意就好,反正图奥不在乎’这种没任何意义的鬼话,惹得他恼火又没法直说。让瓦伦汀只能在当天牺牲些时间,先在场地外偷看了很久已抵达的人群后又赶紧跑回旅馆去换衣服,可惜最后这件有条纹花卉的开领衬衫还是跟别人显得格格不入。瓦伦汀紧眯着眼睛阻止汗水滴进来,视野模糊间他终于看到艾米和对方松开了那个长到令人窒息的拥抱,黑色的影子和白色的影子分开了一段距离,中间是浅棕色的,是沙滩。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在她向自己走来前。
“你一定等烦了。”她突然开始在手提包里翻起来,他很礼貌的等她找完才接着说话。艾米翻出个很小的水壶,并迫不及待地对着瓶口喝了起来。“原谅我,但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里面简直就像个蒸笼……天啊,我的后背一定湿透了。”
他心领神会,用手背蹭了一下她衣服后面只感觉到些微的潮湿,于是摇摇头打消了她的顾虑。“并不是什么大事,”瓦伦汀说,这是实话。艾米冲他礼貌且生疏的笑了一下,一瞬间他几乎要挫败到认命了。接下来他们脱了鞋沿着海岸线走,冲上沙滩的海浪扫过两人的脚面、粘稠的砂砾挤进脚趾缝隙间,痒得他们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但谁也没有不高兴。他们一直走到了公路边上,黑色的沥青吸收了太多太阳的热,变得跟烧烤用的铁架一样恼人,他本来还想再多体验一会儿原始的步行感,但走了两步就逃也似的跳下了公路。瓦伦汀坐在旁边冰冷的黄土地上抱着脚、穿上了鞋,艾米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抬起头时他以为自己要跟这个夏天永远融为一体。一直结束在她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吻里。
他们有家两个人都很喜欢的餐厅,美中不足的是几乎在岛的另一头,在交通条件并不发达的前提下,抵达目的地就成了件困难的事。他们是在送别老朋友图奥后临时决定徒步走到那家店去吃饭的,因为天气太热、两个人都不是很饿,而且今天已经很艰难,于是便没人介意它过得更漫长一些。另一方面,瓦伦汀没有说过的是其实比起菜色他喜欢这家的装潢,经典的金和墨绿色的搭配总百看不厌,餐厅旁边还有个迷你的报刊亭,他曾在那儿买过一本很‘有料’的杂志,现在回忆起来仍让他觉得感激不尽。
终于坐下开始吃饭时艾米才发现整间店里包括他们在内只有两三桌客人,诺大的室内顿时变得寂寞异常。等待上菜的时候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瓦伦汀说这话,可以看出对方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全世界性的漫不经心,是因为夏天的原因吗?艾米想,他们躲在看似无坚不摧的玻璃后,好像和外面无孔不入的阳光身处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接着,她的后背冒起一层冷汗,手脚也变得冰凉,她不敢再想了,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沉默的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这间高房梁的屋子里整个中午都只有餐具互相敲击的声音响起。
等待甜品的空档里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一来是他们干坐在那里无话可说的样子确实有些无聊,二是尽管室内冷风很充足,但艾米还是觉得汗水把她的头发渗透了,现在他们一缕一缕的黏在她后脖子上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总之这是她离席的全部理由,还有关于她为什么对着镜子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的全部解释,单纯且真挚。整理自己的最后一步,艾米补了下嘴上颜色很淡的唇彩,她原本没有化妆的习惯,纯粹是为了取悦他。朋友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用力尖叫起来的,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这种‘献身’其实更类似于‘补偿’。艾米去过很多次他在旅馆的房间,知道他本身在四月中旬就该退房,25号时已经抵达维也纳了才对,但瓦伦汀没有走而是选择了留下来,只因为她需要他。
艾米的唇彩是橘红色的,跟自己绿色的眼睛并不相称,但她喜欢这个颜色,淡淡地涂上一层后像饱满的橘子,那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于是临走前她又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多看了好几眼,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恋恋不舍了,直到后面有人来她才因为感觉不好意思而离开了。一离开那封闭隐私的空间就马上又被不安所动摇,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座位上——刚刚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洗手间了?在里面究竟待了多久?——她完全不记得了,只希望自己回去的时候瓦伦汀还在。事实上无需她担心的,他确实仍坐在颜色绿到发黑的桌布边,桌上摆着上了很久的餐后甜点:她点的冰淇淋。此时已经融化得有些比萨斜塔的雏形。
“我还担心你迷路了。”他挑起一边眉毛,用玩笑的语气说着。手里还握着一把叉子,姿势像是要杀人一样的古怪,注意到她的视线瓦伦汀解释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正打算替你吃了这盘东西。”不过他更习惯喝餐后酒,这是艾米所熟知的。
“用叉子吗?或许我也应该试试。”她应和道,同时不受任何干扰地拿起了餐桌上尺寸略大的银勺,准备结束这顿过晚的午餐,瓦伦汀并不在意的抿嘴笑了。她注意到他的肩膀总在不自觉地颤抖,是难以忍受冷气的表现,艾米的心中再浮起一层愧疚,要不是为了最后的形象她觉得自己可以把餐盘直接吞下去。唯一弄不明白的是瓦伦汀手里那只叉子,他简直就像溺水者抓住岸上人抛来的绳子那样紧握着它、死不松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艾米还是想了很久他们是不是最终得把这件餐具买下来,但在离席时他一瞬间对这个冰凉的物件失去了全部兴趣,随手把它扔回了桌子上,发出令人心寒的‘咚!’的一声。她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结账时瓦伦汀只顾着看窗外的报亭,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学生躲在遮阳棚里看书。
“去海边?或者你那里,还是我那里?”出门后他热情的咨询艾米的意见,三个选项她都分别在不同的日子里选过,但不知怎的,她今天哪儿都不想去,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达蕾斯和我约好下午稍晚的时候——她是图奥的女朋友——我们去游泳然后一起吃晚饭。”艾米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措辞不会被任何人怀疑,他自然也是了然的笑笑,两人礼貌的交换了一个吻后,瓦伦汀走另一条路离开了。艾米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且模糊、最后终于看不见了,而奇怪的不安以相反的姿态在她心里愈发清晰的胀大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她觉得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瓦伦汀·罗德。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喘息的时间,于是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奔跑上四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是瓦伦汀犯的第一个错误。从门下的缝隙里能看到灿烂的光,他没做怀疑,因为今天天气确实好过了头,而他也不记得自己出门前到底有没有拉开窗帘了(实际上是没有),于是更果断的犯下了第二个错误。第三个错误是瓦伦汀在进屋后看都没看就径直锁上了自己的房门,他忙于把几乎全是汗的额头贴在木头上,对那一丁点凉意如饥似渴,在不知挣扎了多久后才重新抬头、转身,走回更深处的室内。
之前所做的三个致命的错误交叠出的后果静静地坐在他床榻的边缘上,用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瓦伦汀匆忙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站在门口,像个被父母发现了自己藏在床下的色情杂志的青少年一样窘迫与尴尬。坐在他床上的入侵者反而一脸自然的看着他,但实际上,假如此刻瓦伦汀鼓起勇气和对方直视,会从那灰调的虹膜里读出更多复杂斑斓的情绪。而事实是他只知道无意义的僵持持续了很久,最后她决定做主动的一方,走到了他前面。她的身体已经贴在了他的衣服上,源于两处的呼吸交错在了一起,比外面要热得多。
“你走错房间了。”他伸长胳膊,把手里的钥匙扔到旁边的书桌上,再抬起头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不会问你怎么进来的,但现在,我得请你出去。”他们两个人身高差了十多厘米,瓦伦汀必须低着头看她,他后脖子痛得几乎无法复原。
“在餐厅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在害怕什么?”她又上前一些,现在他们是真的完全贴在一起了。但换个角度说,两个人的皮肤又没有任何的接触,他们像被挤在电梯间、地铁或者杂物室里的陌生人,周围环绕着极其疏远的亲密,这种热度让瓦伦汀的胃翻江倒海,先是紧缩、接着抽搐,最终涌上一股火烧火燎的痛觉,一直烧到他嗓子的部分。“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紧张……是的,我还记得,姐姐第一天把你带回家、你看到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手足无措的紧绷在那里,像上满了弦的发条小人,你当时连话都不说了,任凭姐姐单方面讽刺、攻击着……这对于过分偏爱互相伤害的你们两个来说太奇怪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他生硬地吞下口口水,喉结像很久没上机油的关节一样古怪的滚动着。“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必须得打电话给旅馆的服务生,让他们把你请走了。”她无声的笑了一下,眼睛依旧直直的追着他,他赶忙补充说:“听着小姐……我想我已经在餐厅给你解释清楚了。我不是你错认为的那个人、也从来没听说过那个人、所以不可能帮你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我很抱歉让你觉得失望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没法说更多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你房间来的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瓦伦汀愣了一下。“如果你现在打电话给服务生会发现他们熟悉我比熟悉你还多。”他的呼吸一瞬间拧住了,这种距离、这样的破绽是没法掩饰的,她在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后继续说:“因为我跟他们说,我是你叫来的应召女郎。所以他们很大方的放我进来了,很惊人对不对?”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调侃的事,您现在必须——”
“如果,你坚持。罗德,如果你坚持自己和坎瑞拉·米勒不是一个人,”她那双一直紧盯着他,就像警察追着犯人跑似的眼睛亮起与午夜故事中闹鬼的墓地里相同白色鬼火——那只是粒刺眼的点光,却比所有审判都更会刺痛人心——然后,她几乎是靠在瓦伦汀·罗德身上的,她脱掉了身上唯一一件单裙。她说:“如果你不是他就吻我吧。只要一个吻,一切都会结束。”
他听到外面有雷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暴风雨对于夏季来说合乎情理,对于他们来说,过于浮夸。他希望是错觉,几乎是在虔诚的祈祷了,在心里说的,求求你。雨季不要来。
他抓住她赤裸的肩膀,用粗糙的指肚在娇嫩的皮肤上剐蹭,激起些微不足道的疼痛。“或者我还可以打电话给服务生,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小姐,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她都应该被请出我的私人房间。”一边说着,他用恰到好处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推搡着她往屋子更深处走,而她呢,即使是看不见路的在被迫倒退也依旧申请从容。灰蓝色的眼睛变成了章鱼的吸盘,紧敷在虹膜的表层,不放过任何他脆弱的流露,他紧张到几乎想吐了……
“打给他们。”她尖叫道,“凯拉,打给他们!”他略微粗暴地把她推到床上,接着转身离开,走进了隔壁的厨房。再出来时瓦伦汀看到她蜷缩在双人床的中间,被阳光铺满了全身,看起来简直要比新生的婴儿还要圣洁,她深深地把脸埋进手掌里。他前进的脚步中途停了一两秒,但知道她没有哭,于是又快速地接近了。瓦伦汀在她身边坐下,抓住她的手腕硬塞给她一杯水。“不,我不喝。我不需要。”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呻吟无异。
“艾普利。”他卑鄙的呼唤着她唯一无法拒绝她的东西。“我保证,等到明天,我会跟你解释清所有的事情。”他紧握住她颤抖到几乎握不住水杯的手,慢慢将其送到她的唇边。他刻意忽视了她眼角的泪水,否则永远都做不到这件事。他说:“听我说,亲爱的……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现在、此时此刻,你必须相信我。你唯有相信我才能换到你想要的东西,好吗?我不会问你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的小艾普利,我不会评价你做的任何事,因为我爱你。”
她流露出一瞬间的松懈,接着尽管仍有许多忧郁,但还是顺从地喝下了那杯水,镇定剂的效果会发挥的很快。他必须赶在她入睡前说完所有的告白,瓦伦汀·罗德必须继续下去。他重复的告诉她:“就当是为了我……请相信我。我是如此的需要你……我爱你胜过世间的一切。”
看着他的眼睛开始缓慢的开合,如此沉重,仿佛每次都用尽了全力。
“……你可以叼着一根稻草就觉得很快乐、躺在草地上看云浪费一天也无所谓。艾普利,你还记得吗?我擅自带你去野餐的那一天,很晚了两个人才浑身脏兮兮的回了家,当时我们多么的快乐,即使斯伯林非常生气也是笑着的……你们潘恩们,还有另一个的我。”
她已经彻底睡着了。他甚至不知道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瓦伦汀拿起挂在床尾上的毯子把她裹紧,就像窗外乌云的阴影也把他牢牢抓在手里。昏暗的房间里、现在只剩沉默,曾经温情的告白戛然而止……随后,暴风雨如期而至。
END
A rush for quick resul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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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知道,在东部有一个码头,名叫尼希尔港,或许并非众所周知、但尼希尔(nihil)在拉丁语里确实是虚无的意思,真实意味着‘什么都没有’的一种状态。而后它又自德国人的口中延伸出了著名的虚无主义(Nihilismus),使这个词汇更加空荡、寂寞,毫无意义。很多人、即使是住在港口附近的人都很少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也是因为此地正如其名,是不存在和不可能存在的地方的共识早早深入人心,而要解释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引入另一个常识性的科普——什么是港口?维基百科里的官方解释说它是水陆交通交汇的枢纽地带,这就意味着一个港口、或多或少的应该满足的最基本的一个要求是临水。上至海口江河、下到人工水库,哪怕是贴着装满水的、从超市货架上买来的充气型家用游泳池也好,总之港口是离不开水的。而叛逆的尼希尔港偏偏坚信自己要做独一无二的特例,建在了郊外最东侧的荒地上,夏天最热的时候你站在它二层的办公室阳台上眺望,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正身处残忍的撒哈拉大沙漠中央。
理查德和布雷夫的秘密基地就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虚无之地,游离在高科技摄像头、定位追踪,甚至是自动贩卖机以外。每次他们来这儿碰面或者是自己‘办公’都只驾车到最近的火车站,剩下的路程全靠骑自行车解决,如此浩大的工程量已经让他们报废了至少四五辆忠心耿耿的铁家伙,布雷夫经常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怨路程太远骑到基地他身上都出了一身臭汗,而理查德只会因为被累了个半死仰躺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自六十年代就开始报废的陆地码头经历了无数风雨飘摇后只留下一栋摇摇欲坠的简易办公楼,二楼可以眺望到荒漠景观的办公室只能承受一人的重量,所以他们几乎不往上走。理查德加固了一楼和地下室,为了避免坍塌事故还重新做了条由下至上的紧急出口,期间布雷夫一点忙也没帮,但他确实顺利的从圆塔里偷了个小军火库来给他们私用,至今理查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看上去就跟从自己家的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那样简单。
五月初头,季节随着温度的改变缓缓没入夏天,只要不下雨也没有积云,世界就跟在路边游荡的烤肠小贩车一样温度只增不减,灼得人心焦。下车时理查德已经顾不得什么颜面,把可怜的自行车往路边一扔(这样报废品便又增加了一位)就大步朝门口走去,过量的汗水从额头和鬓角溢出后朝下滴,用肩膀撞开木门时他就眼前发白白,一个踉跄恨不得就要倒地晕过去,幸亏闭着眼也能摸到自己的单人沙发在哪儿,他才最终跌在柔软的棉花里而非破旧的木地板上。同事用最后的良心把一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贴在他脸上,理查德闷哼一声,决定收回之前自己指责布雷夫过度装饰这里的话。
缓了大概五六分钟,他重新调整好状态、站起了身。布雷夫·怀特在耳朵上别了一支签字笔,惬意的把腿架在办公桌,边吹着高速运转的风扇一边欣赏着窗外自然美景。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身上穿了一件蓝白格的短袖衬衫,领口肆无忌惮的敞开着,隐约露出肩膀上一个清晰的牙印。但这次理查德没有为对方肆无忌惮的私生活大惊小怪,全因为布雷夫手里正捏着一张桑德拉·布莱克的影印照片,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从她大学的学籍档案上扣下来的。
他咂了一下舌。“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我确实不是。”布雷夫马上的回答,他的眼睛仍看着窗外,轻松的说:“我只是好奇心过重。你不能指责我这点,非要论对错的话这毛病还是我跟你学的呢——上周末的乡间旅行怎么样,你很享受吗?”接着他表情怨念的看向理查德,愤然指责对方对自己这个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没背叛甚至是杀了他的老同事的不信任。这回轮到理查德本人有暴跳如雷的趋势了。
“什么——你跟踪我?!看在老天的份上布雷夫,你要上班、要监视那该死的美国佬、要收集陈年烂谷子的琐碎破事还要谈恋爱、约会、或许未来还要结婚、策划婚礼、完善自己的假背景、跟人事部和档案部报备、和D扯皮,或者你还要杀了那个美国人然后让D跟大楼的人交涉以免上升至外交问题,你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还能有闲心管我在干什么?!”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喷涌着爆发,一副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可惜布雷夫只会习以为常的看着他,眼神中更是掺了过多的怜悯、听他结结巴巴的吼完。
“感觉好点了没?”他站起身,把桌上的照片塞进对方的胸前口袋里,还颇为关心地拍了拍理查德胸口,看到那张憋得通红的脸逐渐褪色,恢复平静,他才又放心走开,坐回到桌子上,“不是我说,你最近压力也太大了吧。放轻松点,加西亚,我只是拜托了在附近玩捉迷藏的男孩儿们让他们看到有别人去那边就告诉我而已。”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显然是刚拆开的信封,把里面的卡片给理查德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毕竟你也不能保证那些孩子会信守诺言……他们总是很多忘且私下多疑的。”
“好吧,”理查德做出双手投降的姿势,决定坦白。“我确实背着你在调查桑德拉·布莱克这个人,但如果你也做了些功课就会知道目前为止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一个失踪了将近两个月的大学生。”他抬手看了看表,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理查德先嘘声:“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个,现在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可以先干你的活。”
话音刚落,他们桌上的电话就迫不及待的响了起来,布雷夫在第二声结束时拿起了话筒。“《每日邮报》的亨利,请讲。”理查德用唇语抓狂的骂着‘什么鬼’之类的话,朝他翻着白眼边走到门口,拿起另一个听筒贴到耳边。贝里尔·格雷颇有特色的口音穿过理查德的大脑,两个人几星期前刚刚还面对面的聊过天呢,若是他把人家忘了才是真的不礼貌。
“亨利先生?您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啊。”她毫不犹豫的提出了质疑。理查德握住听筒悄声告诉布雷夫这个假名他已经用过了,没想到对方只是摆摆手还嫌弃他忧虑过度。他发誓如果布雷夫以后再用这个态度跟他说话如果有一天他中枪倒地流血不止,自己也不会管对方死活如何。
“可能是我的感冒好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布雷夫似乎并不打算伪装。他说着蹩脚的谎话,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挑衅。电话对面的贝里尔沉默了,理查德摸不到头脑——难道她不是他能联系到菲洛帕托尔的唯一渠道吗?现在看来对方挂掉电话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概率比较大。他无声说着‘如果你搞砸了我可不负责再跑一趟帮你们修复感情’的抗议,布雷夫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对着听筒继续说:“如何,格雷女士。您考虑的怎么样?”
她报了一个数字。“其他的事我都不关心,只要你能支付得起我要的。”布雷夫握着听筒做出一个夸张的‘哇哦’的口型,他回复了对方另一个数字,有点天差地别,“虽然听上去差很多,但更符合公平交易的原则——当然,把前男友弄得心烦意乱算我们的附赠服务。”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之前、哦,感冒时候的亨利先生是说过会提供‘满意的价格’,我还不知道这种病对记忆里的影响这么严重。”理查德吐了吐舌头,没去看布雷夫。他把话筒夹在耳朵旁开始大口的喝水,这天气真是见鬼的热,再这样他要申请去北极工作。
“今天早上的报纸您看了吗?”布雷夫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到,让理查德和电话对面的贝里尔都愣住了,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都被打散成了过量的疑惑。“您花几分钟看一下大概会理解我的意思……我相信这样显然对您的好处更大,毕竟我如何也与您无关……”
布雷夫放软了语气,然后沉默了。现在听筒两端的三个没有一个人出声,直到过了仿佛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理查德才勉强从贝里尔那边听到些纸张翻动的声响。那几乎是轻不可闻的、迫使他自己也好奇的要命,从早上到现在他连饭都没吃只顾着往秘密办公室赶,自然是没有时间做读报这么悠闲的事,一会儿他一定要找布雷夫问个明白,反正自己在做什么也几乎是没跟对方隐瞒的了。最终在他意料之外、大概是布雷夫意料之中的,贝里尔深吸一口气——她同意了。“我可以帮你预约见面的时间,但不是我安排。我只会告诉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见他,就这么一次。”
“这就够了,相信我们也达成了共识?”布雷夫满意的哼了哼,拿起旁边的便签本,在上面写下些理应是账号的数字。“好的…好的,我完全明白这次通话的意义,谢谢您的来电。很高兴认识您……就算您不特意要求我们也会把‘附赠服务’做到完美的。”
通话结束,他炫耀似的朝理查德挥了挥手里的纸片。“完全符合财务部最新发布的支出范围,这才是真正的双赢局面。要是真按照她提出的那个价格走,我还不如直接跑到华盛顿把议员从他家公寓里揪出来呢。”布雷夫有些夸张的抱怨道,重新翘脚坐回到他自己的椅子上。
“哇哦,早知道你和格雷女士聊得这么来我就不去了。”理查德挂上同线路的电话,走到布雷夫对面(它另一个名字是‘理查德·加西亚的办公桌’)坐下。“或许你该给我揭秘一下你是用什么样的话术说服那位女士接受我们‘扣扣索索’的赏金的?”
“我只能说彼此彼此。早知道你那么擅长管理时间,早上还在给D开车送她在伦敦城里东奔西走,下午两点就坐在火灾现场调查线索,我也不浪费自己宝贵的周末帮你跑腿儿拍照了。”
“听我说——老天,我真是服了。布雷夫,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避嫌……”
“不懂,我要是懂当初就不来圆塔上班了。理查德,我18岁那年才知道也只是知道前前前任的局长是我奶奶,光这么说听上去是不是也不算太晚?但对我现在的处境也没影响吧?还是D跟你讲过她遗嘱里专门写了条打算把下一任老大的使命接替到我身上?要我说还是放过我吧,她前年还是去年死的时候我连参加葬礼的通知都没收到——005都收到了!”布雷夫说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理查德真的好奇他到底为什么有这么肢体语言,他只隐约知道对方左手上似乎带了什么东西,偶尔和阳光重叠时会闪一下他的眼睛。
“那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行。你再往里面多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他用自认为最认真的语气警告了对方,放在平时布雷夫肯定见好就收,但这次他只是抿抿嘴轻笑了一下,把快要被理查德遗忘的那份报纸推到了他面前。
“如果你嫌对你的任务走得太靠里,那这个怎么解释——加西亚,两周前你去见了贝里尔·格雷,不论你知不知道她都和莱特·佩尔艾斯的妹妹在同所学校工作甚至是生活。两个礼拜后的今天早上弗朗西·佩尔艾斯的死讯就被等登在报纸的第二版上,你叫我怎么和内勤交差,又叫我怎么觉得你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布雷夫把理查德好奇已久的资料推到理查德脸前,在他头上手忙脚乱的翻阅时补了当天最后一句询问。“目前警方推测,这桩谋杀案的最大嫌疑人——艾普利·潘恩,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从来没有。”理查德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已经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了。
桑德拉觉得她什么都能容忍,唯有一个秘密是她无论如何也保守不住的,她没法容忍任何人把爱思特·瑞德说成是她素未谋面的网友,但凡受到一点质疑都会把两人自8岁时的见面到13岁前的分别与之所有细节完整叙述、毫无保留,这也是为什么对方特意嘱咐桑德拉在路上的时候尽量别和任何人说话,算是一种针对她本人的极端保密措施。
“没关系,至少我会夸你记忆力绝佳,并且一片深情。”虽然听不到她心里的种种抱怨,瑞德的话语仍通过二进制的算法和闪着绿色光点的小字母跳跃在屏幕上,刻意的去逗她开心。桑德拉很给面子的挤出一个略微扭曲的微笑,不能怪她敷衍,不论换谁被关在剧烈摇晃的绿皮火车里还整整两天都睡不好觉都会这样憔悴。桑德拉现在连抬起手动动指头回复对方的力气都没有,她现在只想赶紧下车找个靠谱点的汽车旅馆然后锁紧门狠狠睡个昏天黑地。
还好瑞德一向体贴且过分懂得揣测人心,直接给疲惫不堪的桑德拉发了个地址,让她再坚持下到旅馆再睡。如果对方都这样说,除非桑德拉自己下一秒两眼一黑直接晕过去,否则确实没有了逃避的理由,只能如坐针毡的熬过了火车剩余的行程时间,中途瑞德也没有再跟她搭话去搅乱她脆弱的意志力。桑德拉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爱思特总能在艰难的抉择关头做出恰到好处(更多人喜欢将其称之为‘正确’的东西)的决定,就算她真的张口探索其中的因果原由,得到的也不过是戏弄成分更多的指责。爱思特认为桑德拉的心思犹如白纸、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是致命的缺点。本人拼死的拒绝承认。
4月出头些许的十号,她抵达了艾奥瓦,计划是稍作休息后继续一路北上,地图上的下一站是威斯康星州。瑞德没有告诉她还要走多远才能停下,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去见她,可桑德拉就是追随着她规划的路线前进。轻松的说是信任、重说些是盲目。在终于倒进旅馆房间还算柔软的床褥后她才终于抓住机会深深地叹一口气,电脑屏幕上的聊天室已经断开连接,现在她彻彻底底是位异国他乡的流浪者了。桑德拉把低吼和呻吟的冲击全毫无道德的甩给身下软绵绵且隔音效果绝佳的羽绒被,感觉身体里源于灵魂的痛苦得到了些释放才翻个身,重新把新鲜的空气归还给自己的肺。在生气的时候她总会做出莫名其妙的自虐行为,原因无人得知,连祖母都只能叹气,由于人生不能再向前追溯悲剧的源头,于是观众和演员都只能选择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她从床上爬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弄得自己眼前冒白光到站不稳脚,扶着旁边的大衣柜又歇了半天才缓过来。桑德拉痛恨现在虚弱的自己,比对真相尚且一无所知还深恶痛绝,她总认为行动要比想法重要。
在狭小到连转身都艰难的浴室里她洗了个澡,清理掉身上的灰尘,傍晚简单换身衣服出门买了些吃的回来。她依旧偏执的用戴口罩的方式遮住自己左脸上的疤,尽管桑德拉的头发是多且蓬松的卷发、本就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可她就是不能放心。排队时活跃的思维细胞在脑子里左顾右盼、自说自话,左脑跟右脑互相打架,一个说过度的遮遮掩掩只会起到反作用引人注目,另一个直接破口大骂问不然怎样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她破相吗?当然用词不管多么尖酸刻薄,它们都知道问题和自卑与容貌无关……轮到她结账时空荡已久的胃凄惨的叫了一声,桑德拉极力想躲开收银员好奇的目光,压在湿发下的耳朵热得可以当烘干机。
回到房间她把门再三检查后锁好,装满食品的塑料袋也毫不客气的扔到床上,接着抓狂地揪着发根一边来回踱步。折腾了有段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只能说爱思特还是太了解她了,如果没有对方在桑德拉身边做指引、她可能在从乡下老家回学校的路上就崩溃跳车了。愤怒的情绪回归令人窒息的绝望,然后随着月亮的升起重归于平静,晚餐她吃了两碗泡面,租了一卷讲公路旅行录像带。桑德拉麻木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边对着电视屏幕里公路两侧的秋季景色感到忧郁,金色的阳光宛若巨大的绞肉机,把主人公身后已经走过的路吞了下去,然后勉为其难吐出铺天盖地的黑色麦秆做赠品。桑德拉一直希望哪怕一次他可以回头、看看自己背后世界末日的景色,但坐在自制的电动轮椅上并把它作为交通工具、试图就此穿越两州的男人没有回头。他一次都没有回头,她就厌倦了。
晚上终于轮到能睡个好觉时,她又一反常态的开始做梦,唤醒记忆深处每个砖块瓦缝都被铭记于心的维也纳金色大厅,把它当成是世界牡蛎中的珍珠,以不容反驳却也温柔的力道挖出来、放进纯金制成的盘子里,并最终摆在桑德拉·布莱克的面前——她们第一次就是这样见面的。托了祖母的老朋友的福,她坐在台下最靠前的好位置,没见过世面的对大厅中奢华精美的装饰品惊讶到合不拢嘴、朝台上令人赞叹不已的歌者们报以艳羡与尊敬的目光。单纯且无畏,而爱思特是那天所有人中在她眼里最像天使的那个。她是最好的那个。桑德拉甚至到现在都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爱思特·瑞德唱的是奥菲利亚的第四幕,露水湖畔。
小时候的桑德拉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和身高差不多的爱思特并排站永远是看着更弱不禁风的那个,但又和遭受家庭虐待之类的不幸没有半毛钱关系,单纯是因为她挑食。祖母为这件事不论是训斥还是惩罚都用了很多种,但到头来也没什么效果,用对方的话说桑德拉完美遗传了她从出生起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倔脾气,偏爱不撞南墙不回头、别人说什么都不行。但也不至于自己憋死自己,只要别人别管,放她自己一个人早晚能想开的。相比之下爱思特就像备受宠爱的金丝雀还是未被关进笼子里的那版,桑德拉一直坚持认定在油画印花最流行的年代她的衣柜里必有一条德拉克罗瓦的经典款式、俗称《自由引导人民》,当然没有她也不会感到沮丧或生气,就跟爱思特一直以来对她的那样。她们从来不争吵,不论是儿时还是青春期,即使矛盾已经尖锐到刺破幕布,最后一刻前爱思特永远只会抓住她的手说‘好的,好了,我知道了’然后吻进掌心里。接下里桑德拉就会被潮水般的愧疚所侵蚀,再也没法被地狱的烈火勾引分毫。
爱思特,她的瑞德。自从她搬去美国后两个人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她们只能通过古怪的聊天室对话,不能传送图片也不能留下历史,桑德拉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的听了她的话……她乡下的老家被莫名其妙的付之一炬,明显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桑德拉也什么都没问(或者说她问了,可从始至终没有纠结过真正的答案为何物)就直接上了飞往美利坚合众国的飞机,甚至到现在在外流浪了快一个月她连瑞德的脸都没见到却仍不急不慢,听对方的只言片语按部就班的东奔西走。桑德拉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祖母死后她确实脑子不太好使,变得奇奇怪怪。她回想起老人的葬礼,出现在大教堂四角神色匆匆的人,还有因为迟到从后门溜进来、额头上的血和雨水一起顺着面颊往下滴落,那时她说什么了吗?即便在梦中,桑德拉也仅仅是感受到片刻恍惚,牧师递给她的书卷仍在坚定不移的掌中颤抖,假设费斯的鬼魂还能说话一定会真挚的夸奖她:是的,对的。就是这样。桑德拉,什么都不要说。别让他们知道你知道,沉默是金。
巨大、沉闷的撞击声把她从梦里吵醒。她猛地坐起身又左顾右盼了半天才发现是电视忘了关,电影的进度遥遥过半,但没有发生人们习惯想象的血腥事件。一个女人撞死了穿越公路的鹿,抓狂的对主人公大吼大叫。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桑德拉翻身下床关上电视,把录像带取了出来。然后重新回到床上,但接下来从黎明到清晨她再没有合上眼过。如果电影继续看下去,太阳升起时只在演员身上活过一次的男人肯定抵达目的地了,桑德拉没法接受的就是这个。她会嫉妒。
在公园散步时,纽约客告诉罗德里克最近有一个需要出差的工作,问他愿不愿意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拒绝了。
“我还以为你在英国已经呆烦了,巴不得要出去一下呢。”他有些惊讶,眼角的皱纹折成波浪式的痕迹,不过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容貌仍旧可以称得上是年轻的。罗德里克认识一些跟纽约客同龄的人,知道部分这个年龄段的人最大的渴求。
“我有安排了,下周西尔维娅叫我回一趟纽约。”他眨巴一下眼睛,看到白色的鸽子从广场上集体起飞,发出‘咕咕’的恼人叫声,纽约客理解似的微笑着。好像他脸上只有这么一种表情一样,罗德里克偶尔也会无聊的好奇人如果一直在笑的话脸不会抽筋吗?还是说纽约客是个特例?在美国住了这么多年他也对军方在实验室解剖外星人的谣言熟记于心,如今便也难免将其作为素材进行联想。但如果纽约客真的是外星人,他觉得西尔维娅反而舍不得杀他,她只是厌世,对世界之外的玩意都很友善。
当然纽约客是不会知道罗德里克自己想了什么的,他依旧沿着自己那套话题跟对方闲聊说:“或许在纽约我们还能再见一次面,我也正考虑回去呢。”他说的就跟‘闲的没事儿趁午休去写字楼隔壁的商超逛逛’一样轻松简单,要罗德里克说,对方最好还是别这么干。“明天或后天的航班,如果你改变主意了直接来机场找我也可以。”纽约客最后又补上一句拉拢,但只要看清罗德里克的表情他也该明白对方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思的,于是他稍稍有些挫败的问昆茨究竟有什么事情在忙,难道是叛逃吗?这不是个值得打趣的事,他顿时就领悟到了对方在非工作时极低的情商。
尽管罗德里克这么说,但纽约客的真实身份他目前依旧不得而知,更不用提对方的工作内容。就算他想问对方的权限也远位于他够不到的地方。只要纽约客摆出‘伦敦站站长’的头衔往那儿一站,他就得继续忍受直至恰好的时机到来。就像对接后纽约客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找他开开会、聊聊天,无论是‘机密任务’还是‘特殊情报’都一概不谈,给了他完全符合‘待观察人员’的标准待遇,而罗德里克比起配合更多的还是感谢对方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时间,好把他们经常见面的那几栋楼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清楚楚。他知道一部分固定时间段工作人员的行动轨迹,包括姓名、外貌及特征,还包括所有在用和已经废弃的紧急逃生路径,假如有一天真跟电影里演的那样他必须狼狈的四处逃窜,罗德里克也至少能保证自己是毫发无损的。
“我订婚了。”不知怎的,他突然涌出一股倾诉的欲望,停下脚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这周末我会回去配合做背景调查,所以不能出外勤。”纽约客张大了嘴,在脸上清清楚楚的写了何为惊讶,然后他伸出手和罗德里克用力地握了握,就当是祝福。结束后他看到对方那双平日里黯淡无光的灰色眼珠像是因为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闪闪发光。不知道人还会以为要结婚的人是纽约客而非罗德里克·昆茨。
“天啊,恭喜你。我的朋友!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好消息!”他的语气里装了太多的兴奋,过度反应到像个高中生。纽约客还张开手臂试图去拥抱他,罗德里克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两个人的衣服短暂接触了几秒、交换了身上淋落的尘土后很快分开。但短短几秒钟仍能让他回忆起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暧昧的深夜里,布雷夫是如何用沙哑的喘息说出神圣的的誓言,而他又是如何将自己的答复化作口齿的牙印、没入皮肤下,在制造的伤口后如此正式肯定的回复给对方的。罗德里克在松开浅浅的拥抱后又倒退的半步里,让舌头在密闭的口腔里又打了半个转,重新把那句‘我愿意’和血腥的气息搅混在一起复读、吞下。他站在五月温暖的阳光下,感受到些许灵魂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该结婚的,大脑中理性的部分叫的比大楼里的防火警报还大声,斥责他自身难保,可罗德里克是在认真思考与反复推算后认为比起跟美国人的手下逃命、显然拒绝布雷夫是更难一些的。他不知道西尔维娅究竟是会觉得无奈还是愤怒,毕竟上次见面她刚跟自己说完不要结婚的事,这次回去自己就要带着三个部门的审批文件找直属领导签字,不论如何她都肯定会不高兴,再加上他大概会催她尽快过完那些流程。罗德里克这次也不打算在纽约呆很久,他问过布雷夫的行程,自己会比对方晚一天出发、早一日回来,感谢旅游业永远非确定性的出游计划,他不用再单独编自己为什么经常会紧急出差的理由。
昨晚他们一起在他家吃晚饭时聊了度蜜月的事儿,由于两个人都时间不定、业务繁忙,他们只决定抽出两三天或一个周末的空闲到欧洲的几个地方转转,但即便这样尽量简洁的设想,罗德里克也有预感,西尔维娅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让他加班的。一场血腥的蜜月旅行已经在劫难逃,大概这就是常人口中的‘甜蜜痛苦’吧。罗德里克的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多亏纽约客还在自顾自的大谈家庭的美好与亲属关系的重要性,根本没看到他。
“家人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从陌生人变成家人,相当于是把这世界上一个原本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变成最高级、最亲近的存在,老实说我认为这比先天形成的要更有特殊意义……更有价值,并且因为受到的考验更多——从里到外,你懂得——导致最后如果这层关系真的形成、定性了,那注定会是你所有人际关系里最特别的。”他比划着手势,似乎很认真的想把自己的观念告知给罗德里克,“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人与人,特别是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因为命运和事故建立起特别的感情联系,那真的很奇妙。”
“我想你说的大概是吊桥效应。”罗德里克指出了他啰里啰嗦、反反复复讲了那么多话下最核心的重点。“但错觉和长期形成的关系是无法比拟的,后者更值得利用。想要利用前者,必须保证目标的激情,与足够诱人的‘事件爆发点’为诱饵。还有就是必须在蒙蔽理性的狂热褪去前利用完其中的价值。”他说出所有关键要点,确实证明了自己确实被教的不错,让引荐人都引以为傲。罗德里克知道对方在大楼利用自己进行的那些吹嘘,他只觉得无聊,也不愿点破对方并非自己第一接手人的事实——他很尊重即将退休的‘老前辈’的。
“我很高兴我们在这件事上的观点不谋而合,老实说利用短期心理效应的行为都更应该被称为激情犯罪。虽然能提高效率,但在安全性面前就不值一提了。我是偏保守的人,比起冒险,更喜欢行之有效的达到目的。而且很多时候其实你并不需要真实建立起和谁的关系——我们只要利用它就好。”纽约客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罗德里克知道他心情总是很好,但今天他有点奇怪过头了。于是便问他说这些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工作的事还是放在之后谈吧,现在你需要的是一个全世界最美好的婚礼和最甜蜜的蜜月!你要和西尔维娅请假吗?”罗德里克摇摇头,如是说:“不,我们不会办正式的婚礼庆典。蜜月只会放在周末附近。”纽约客显得很失望,显然是不能理解这种非浪漫主义的行为,他试图用假设罗德里克的伴侣是他们同行的方式得知对方的职业,但显然是失败了。
不知不觉,罗德里克才发现他们走到了公园的角落里。周围原先还会三两成群的人们也消失了,寂静的小路上只有宛若垒墙的青松与寂寞的风声,他们的鼻腔里灌满了让人想打喷嚏的青草香气。接着在七扭八歪的道路尽头,一个不算非常陌生的人朝他们走来,在快要撞上前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惊飞了几只落在枝头的麻雀。
“让我来介绍。佩尔艾斯先生,这位是我的同事,罗德里克·昆茨。昆茨,这位是我们重要的‘投资人’莱特·佩尔艾斯先生。”纽约客自告奋勇的做了引荐人,两人也很有默契的只是朝对方点了下头表示问候,谁也没主动要求握手。
“谢谢你,菲利普。是不是我也要介绍下你是多纳特罗·菲利普?”莱特摘下帽子,做作了抖了抖上面不存在的水滴,接着对纽约客、菲利普露出一个很大又很假的微笑。然后他重新转向昆茨。“典型的意大利人腔调。”昆茨默认了他的说法。
接着理所应当的、多纳特罗随便找了个委婉的借口支他回去,但没再跟莱特多嘴一句他订婚的事儿就已经让罗德里克比较意外的感到满意了,尤其是在他都准备好了尖锐的回应后。他在和两人分开后依旧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半个多小时才彻底踱步离开那里,中途买了份报纸打发时间。第二版上弗朗西·佩尔艾斯的死讯被印刷得清楚醒目,但他只是见过她哥哥一眼就清楚,莱特·佩尔艾斯这种是不屑于关心她这种私生子的死活的。
接着罗德里克认为他和多纳特罗在纽约注定还要碰一次很大的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