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场外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73/】
剧情一直卡在我这里不太好所以为了进度我又来献丑了
最后让吉吉开导了一下陷入胡思乱想的深影
◆◇◇◆
藤原深影看着眼前两个忙碌的小家伙,无奈打量起了自己比平日显得幼小的身形。
虽然算着影雪降临的日子事先吩咐好了防寒准备,另一种影响他却是怎么也逃不过的。只是往昔或者化形不够清晰或者视力听力减弱,像今天这样倒退回少年模样的情况倒是头一回。
千冬今早见到自己时基本没有认出是谁,被告知情况后立刻把当天的功课抛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拉着自己又叫来了密,仿佛同龄人似的玩在了一起。当然主要是自己被当成了小家伙们的换衣人偶。
原本抱着游戏心态的夜明神在看到千冬和密捧出做工精致的女用和服后落荒而逃了。这样的日子或许不该出门,不过夜明神心想凭着自己的经验也断不会因为区区影雪就发生意外吧。
“这样的日子不知浅见小姐在做些什么呢……”
一路随意走着,脑中印出了各种各样的小巫女,或是因为神社事务不得不走出暖暖的屋子而冻红的脸,或是开心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而满足微笑的脸。
半晌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不经意就想到她。
初遇给对方留了个不算美好的回忆吧,听说自己对江户城不熟悉小巫女却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导游,两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对喜好交游的夜明神来说,这样的情景在过去几百年中不断重复上演着,这次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想着想着刚收势的影雪又纷纷地落了下来。
◆◇◇◆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为自己撑伞的人,感到熟悉又陌生,刚想出声时对方却先开口了。“太好了,真的是浅见小姐,与以往装束不同我还以为要认错人了。”嗓音同样熟悉又陌生。
定了定神少女试探性地问道:“是深影……吗?”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变的吧,想起之前遇到的伪影,心有余悸。
【我才要觉得认错人了呢!】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少女在心中默默吐糟着。
少年模样的夜明神满意地看看少女换上的厚实衣服,又因对方毫无遮盖地站在雪中而不禁严肃了声线。“浅见小姐是要去哪里吗?看这雪时停时续的,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吧?”随即为了缓和气氛又回复了平日嬉笑的语气,“好冷好冷,这种时候总是特别想念朝裕大人那样由火而生的萤者呢。”
被询问了目的地的少女欲言又止,神色踌躇,走在身旁半步远的夜明神却不曾看到这些。顺了一口气,少女说道:“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能陪我走走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
日向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侃侃而谈的夜明神每次都能把话题扯得很远,换做平时这些故事她是很乐意听的,只不过今天……
被影雪覆盖的町中行人较少,永暗贴出的告示警示着影雪的危险,但即便如此也比不上玩雪对于孩童而言的诱惑。
两个小男孩从他们坐着的休息处跑过,其中一个掰了一半手上捧着的食物交给伙伴,然后一起小口咬着金黄色甜软的瓤逐渐走远,冰凉的空气中留下几丝馋人的香气。
深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浅见小姐之前说过想一起吃烤红薯的吧,正巧气候也适宜,就是不知在哪里有卖呢……”
眼看夜明神抬脚作势要走去附近查看,日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不用去啦,我今天没什么食欲,改天吧。”声音闷闷的,虽说有些感动这样的小细节对方还记着,多次被岔开话题让她心情焦躁了起来。
这次轮到夜明神目瞪口呆了。
日向很明显地从深影脸上看出了自己食欲不振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不满地嘟起了嘴。“我在你心中究竟留了些什么印象啊……虽然也能猜到几分……”又想生气又想笑。
深影看着低垂眼眸轻笑出声的日向,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以前从未有过的局促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今天的浅见小姐看起来很特别呢,是服装的关系吗,还是因为我这身高的视角比较新鲜……”不知是想告诉对方还是说给自己听,就如方才在雪中,却错觉对方下一个瞬间会消失不见。于是下意识地就将伞递了过去,挡开那些仿佛要将她吞噬的雪。
一阵急风吹起,日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伸手想要抚平被吹乱的长发。原本笑着想上前帮忙的夜明神半伸出去的手却因此僵住了。
日向脖子上的围巾被风掀开,白嫩纤细的脖颈上,散布着一道道狰狞的黑斑。
◆◇◇◆
少女的手被轻柔地握着,夜明神在坐着的少女面前蹲下,试图安抚她。但少女忘不了夜明神前一刻的眼神,那是厌恶的眼神。
【他看我……就像看到脏东西一样……】
“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之前手臂上也有,现在都不见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啊……”声音颤抖却强装镇定。
“浅见小姐,我也并非知晓具体治疗方法,只能凭着经验猜测,之前烦恼着的事果然还是没有解决吧?以及这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夜明神顿了顿,“你的烦恼与我有关吗?”
少女感到有什么在脑中爆炸了一样,一阵眩晕侵袭而上。
【可以承认吗?我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可是……】
她想起以前有过类似的对话,然后那个影子对她说,若是感到困扰以后就别再相见了。
在混乱的思考中少女脱口而出:“不是的,与你无关。”
“是吗,那就好……”忽略掉心中那道不明原因的些许失落,夜明神继续追问着,“那么是与家人或朋友的矛盾吗?我无意探听你的私事,只是我见过那些因为没有解决根源问题而反复发作的人,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我以为只需静待你会慢慢告诉我的,可是……”
手腕一紧让少女吃痛地将手挣脱了出来,推开身前的夜明神跑了出去。
“抱歉语气不太好,我只是……我怎么会觉得这么着急……你对我来说为什么会这么重要……你是我重要的……什么?”夜明神追了几步,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再看时少女被几个貌似家属的人带走了,领头的长发青年意味深长地朝夜明神呆站着的方向望了一眼。
◆◇◇◆
“麻烦您走这趟了,只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千冬将阴阳师迎进屋,顺便嫌弃地瞥了瞥无精打采趴在案几上的忧郁少年深影。
“其实,有什么不可以呢。”从深影嘴里一点一滴套出断断续续的叙述,鬼月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给他,不过看在对方是初心者的份上还是保持着风雅耐心开导。“是人类还是萤者都无所谓,既然有意,何必退缩。”
“可是她的问题似乎与我无关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以为我懂人类,可现在又觉得什么都不懂。”深影抱着头又从案几滚到了地上。
“呵呵,藤原深影不是最喜欢多管闲事了吗,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却如此畏手畏脚。”给满地打滚的让了让空间,鬼月不怀好意地微微眯起了眼,“那么,要拱手让人吗?”
赛钱箱的铃铛被轻轻摇响时,红玲正巧穿过偏殿的廊下。
摇铃的陌生人规规矩矩的投钱拍手然后鞠躬,做完一整套参拜,这才伸手扶了扶歪在一边的帷帽,提起放在一边的小灯笼,朝红玲的方向看过来。
“打扰了。”
和服女子似乎笑了笑,这样说道。对方的面容隐藏在帛纱之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灯九十九视线扫过她身后足有半人高配着轮子的木箱,心下对来客的身份有了一丝猜测。
“是……永暗的……”
他拖长了音调,就看到对方点了点头,长长的帷布轻轻晃动。
果然如此。红玲对自己的判断颇感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在两日前发现家里的小小姐手臂上的大片黑斑后,浅见家的家主和长子便立刻带上赶制出的供物前往永暗神社,向那里的祝女祈祷家人的平安。
至于那被长夜的狂气感染的小小姐本人,自然这两日被严令禁止再出门,面对陪在身边的他也是神情郁郁的模样,不过或许是因为一直呆在他这个萤者身边的缘故,身上的黑斑总算是没有再进一步恶化下去。
灯九十九的少年不禁微微有些出神,一边的永暗对此稍感困惑,她转身打开木箱的箱盖,弯着身子在里头挑挑拣拣,最后捞出一卷墨绿色卷轴来。
“浅见……浅见……有了,浅见日向。”
她食指点了点卷轴上的某个名字,偏过头去,“那边的灯笼君?浅见日向桑是在这里没有错吧?”
被一眼看穿了原身的红玲猛地打了个机灵,后颈莫名一紧,再不敢走神。
“啊……当然,当然。”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日向的话就在这边,请跟我来……不过,不用拜访一下家主吗?”
对于萤者少年的这个问题,女子只是一手拉起了她的木箱子,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
她言语清淡的说道。
*
老实说,日向现在并没有太多观察别人的兴致。
她心情烦躁、悸动难安,身体上据说是被腐蚀的部分泛着被灼烧般的刺痛感,几乎令她彻夜难眠。
但是此时在眼前的人毕竟是不同的。在传言中神秘莫测的永暗一族,称其为异类加以蔑视也好,奉其为通神者崇敬膜拜也好,永暗毕竟是同常人不同的。
这一份特殊,在百年一遇的长夜期间则更是鲜明。
“成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将研磨好的小包粉末倒进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壶中,盖紧瓶盖后以惊人的气势上下摇晃小壶,停下来听听壶中的液体咕噜作响,对面的永暗女子看上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甫一进门,对方就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的面孔竟也是同日向年龄相仿的少女模样,甚至留着可爱的齐耳短发,眉眼柔顺泛着淡淡的纯真。她拉着小车一般的木箱,卷起日向的衣袖查看身体的情况。
在确定黑斑出现的时日以及询问了其他可能出现的症状之后,少女看上去轻松了些许,开始在木箱中翻找起药材来。
“只是轻微的症状,不必担心。”
她这样似乎是安慰般提了一句,将手中的小壶递过来,“这个,每天三次,一次喝一小口,大概三天就应该能痊愈了……啊对了,喝前记得像我刚刚那样用力摇一摇啊,可能会有些沉淀,会影响药效的。”
“……谢谢。”
伸手接过对方递出的小壶,日向小声的道了谢,抿着唇看着永暗一族的少女心情颇佳的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收进她的木箱中,在对方戴好了帷帽,正要告辞之前,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个……抱歉,请问……”
“?”
因她的突然搭话而动作一顿,少女微微侧身,疑惑的歪了歪头,“浅见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不,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犹豫的扭着手指,黑发的巫女克制不住咬了咬唇,“只是……请问,像我这样症状的人,大约有多少呢?”
似乎并非头一次被问及这样的问题,对方在稍稍一愣之后,面上露出了笑容。
“这个嘛,出乎意料的还不少哦。”
她敲了敲自己的木箱子,夸张的叹了口气,“多到能够写满卷轴的程度。虽然大部分的人还是不会受太多影响,就如浅见小姐你这样的轻度病症最为常见,只要及时治疗就不会有问题,但是也有许多病入膏肓、药石无用的人……虽然很可怜,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从永暗的话中隐约听出了某种残酷的现实,日向无言的张了张口,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对方也不介意她的沉默,放下之前掀起的帷布,临出门时,永暗的少女脚下稍稍停顿,再度回过头,看向还神色复杂站在原地的巫女。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人类的心灵其实相当脆弱,只要有一丝缝隙,就有可能被隐藏在暗处的影子捕获……浅见小姐如果对自己患病的缘由心中有眉目的话,不妨试试将那缝隙补好,否则的话,就算此次得以痊愈,今后也会成为隐患吧……”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少女咽下尚未出口的话,朝日向微微欠了欠身。
在屋外的空地上,浅见家长男手捧着用细布包裹的不菲诊金,正遥遥朝此处看来。
*
红玲一直等到永暗同天鹤走远,这才轻手轻脚的拉开房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日向还站在原地,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神情,但屋内古怪的气氛叫灯九十九没有来的有些心慌,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偏头去看小姑娘的脸,动作轻柔的替她将落下的长发夹至耳后。
这时似乎很该说些什么,但犹豫半晌,却又发不出声来。
如灯油凝固在腹部,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沉重、酸涩、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胸腔,分不清是想要呼吸还是想要叹气,在灯九十九强迫自己说点什么来逗眼前的人开心之前,对方先一步有了动作。
日向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红玲的手腕。
“我……要去见他才行。”
她抿紧双唇,眼中是这两日来少见的淡淡光辉。用这样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朱红发色的少年,日向镇重其事的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只要偷偷出去一会就好。拜托你,红玲。……我想要去见那个人。”
红玲无言的注视着她的面庞,任由日向抓住自己,在一阵沉默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要是被天鹤那家伙抓到,我可是会被他拆成一块一块的啊……”
他故作烦恼的耸了耸肩,被抓住的那只手臂却一动不动,“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谁叫我和小日向是这~样的关系呢,我会帮你啦,不用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的。”
然后他看到那姑娘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狼狈的笑容,对方挥起拳头轻轻给了他一拳。
“噗……瞎说,才没有怎样的关系嘛。”
“……”
少年自己也咧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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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铃超可爱!!写不太出来好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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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普通对白。
红发少女照例在约定的时间来到鹤见别邸,照例坐在伊织的对面看着她写东西,照例送来了宁宁制作的新料理。鹤见家从来不吝啬用亮度较高的百号蜡烛,就算鹤见可以出门之后再不将拉门关上,光线依然明亮得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的眼睛。
“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伊织询问起书籍抄袭那件事的时候,雪绪平平淡淡地这样解释。
“什么嘛,当初跟我说很容易搞清楚的人是你吧。”伊织没有抬头,用惯了的毛笔在书案的和纸上留下秀丽的字迹,光线映照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给人一种她在发光的错觉。
“本来就很容易搞清楚。”雪绪心平气和地说,“对比一下文字细节就知道不是在送印的时候被盗的,狐的部分完全是原稿的样子,联想一下你文字除此之外的泄露可能就只有那个了。下次把废稿统统烧了就行了。”
感觉她说话和平常没有两样,但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伊织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雪绪少有地端正地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伊织。
“话说,你头发是不是长得太快了一点。”雪绪朝伊织扬了下下巴,示意她将滑下来的碎发撩到肩膀后面。伊织的头发现在正处于扎起来还不够长,散下来又看着很不利索的阶段。
“嗯,确实。不过不想剪了,现在还能到处出门,梳头不是很麻烦的事情。等下次白天到来的时候再剪掉吧。”
“哎呀呀,难道是因为经常跟某位男士一起出门,所以情不自禁想要留长给对方看?”雪绪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真奇妙。”
伊织不满地皱起眉毛。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说啦。”
“百夜结束之后,就又不能出门了吧。”
“也没什么。之前不也这么过的么。”
“说的也是呢。”
“……有话就说啊。”
“只不过想起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非常喜欢把死挂在嘴边的,动辄以自己死掉最好为前提去考虑事情,现在反而心态轻松地去想百夜结束之后,你长大了啊。”
伊织眼睛睁得圆圆的。
“瞎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比你大。”
雪绪毫不克制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肩膀都笑得抖起来。
“对了,那封信,信封上标着神叶绛的那封,上次不是交给你保管么,可以还给我么。”
咦?伊织索性把笔放下来了,顺手将不留神就写废了的浅草和纸揉成一团,丢到角落里。
“为什么突然要看?”
“嗯……为什么呢。”
雪绪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做出思索的表情。
“你这种腔调恶心死了,到底要说什么。”伊织嫌弃地看着挚友的脸。
“只是稍微思考一下而已嘛……嗯,你还记得书豪笔斗会那天,有人送了信给我吧,之后我去了化野。”
“化野是什么。”
“旅店。在那里有人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
“尾张的事情?”
“嗯。”
“跟赤羽有关?”
“诶,怎么会这么想?”
“……那不然为什么突然要拿那封信。”伊织也稍微调整了坐姿,笼在袖子里的左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案最下端的暗格,雪绪所说的那封信一直被她锁在这里加以保管。
“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跟赤羽有关。”雪绪将手指交叉叠在自己膝盖上,在伊织的注视下堂堂弯起嘴角,她的表情与当初在永暗神社前初遇时几无两样,是心满意足而天真开朗的笑容。不过只维持了片刻,笑容便轻缓地从她脸上褪去。
“一直都不习惯讲这种事……不过还是要说清楚。”
她确实说得清楚明白。
“以后就不会再来鹤见别邸了,所以这次要把托付你的东西拿回去。”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伊织几乎就要拉开暗格将信取出交给她,此时动作因一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而停滞。指尖停在抽屉拉手的前端,能隐约感觉到铜扣沁凉的温度。
“哈?”
雪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鼻子:“时隔这么久突然提出这个说法我想你一定很难接受……但是确实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应该停止了。我实际上很不擅长跟被利用的对象维持这么久的往来,负罪感这种情绪我处理不来,所以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应该摊牌了。”
伊织看了雪绪很长时间,烛光在对方暗红色的瞳中跳跃,像是什么活物。
“你在说什么。”
“抱歉,我一直没有问过,在鹤见小姐心中我是什么地位呢?一来未免僭越,二来如果问了,就会惹来很多麻烦,那实在很难处理。不过我想,鹤见小姐大概是认为,我是朋友吧。不过很遗憾,那是你单方面编织的错觉。
“你还记得吧,两年前,在永暗神社的那次相见,那不是偶遇这么浪漫的事情。我可是确实看到了鹤见屋的屋号,才决定跟上的。”雪绪此刻坐姿笔直,她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一眼望去是无懈可击的坦白真诚,“倒是没想到竟然是鹤见屋从不露面的大小姐,说实话,那时候是很失望的。”
失望。
“我原就设想来江户之后,要好好攀附身家地位足以结交高层人士的商家,一来探听消息会变得非常方便,二来有所动作时也会少不少阻碍,彼时鹤见屋蒸蒸日上,鹤见唯人也已经在接手家族产业,如果能跟对方有所来往就再好不过了。”
雪绪黄色的发带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榻榻米上。
“结果来参拜的是全无用处的长女。”
伊织手中的毛笔跌落在书案上,墨汁迅速荫染了一大片印着暗花的浅草和纸。
“全无用处……”伊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的脸,“等等,你怎么回事啊,你说全无用处?”
伊织压抑着质问的声音较平常略略提高。
“别对我大喊大叫,鹤见小姐。”雪绪微微扬起眉毛,说的话像在兜头浇一盆雪水。
“确实听起来相当难听,但是就是这么回事,身患重疾无法离开自家宅邸,鹤见屋每年都要斥巨资好生养护的长女,既不能担当商家联姻的枢纽,也无法帮助长辈处理各类生意往来,甚至教导弟弟的能力都不存在,我在刚知道你的时候,就觉得,鹤见伊织是鹤见屋最大的妨碍……”
“哈。”伊织发出短促的冷笑声,“是呢,不用你说,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白白让家里人担心,确实是‘全无用处’。但是,凭什么是你来说这番话。鹿又雪绪,你以为……你以为你可以得到那么多消息是因为谁的关系。”
“因为你。”雪绪恭恭敬敬地将手放在膝盖前方不远,极为严肃地施了一礼,“这点我很清楚,是因为你,我很感激。与鹤见屋的大小姐结交获得了有形无形的很多好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在今天跟你告别。因为我终于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虚假的友情游戏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擅长一直陪伴什么人,如果是为了得到消息的话,姑且努力下去也无妨,但是已经到终点了。”她顿了一顿,“能把赤羽的信还给我么?”
伊织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友人。
“我不信你……我不相信你。”她虚弱地摇头,看起来像是行走在即将碎裂的冰层上颤抖的旅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伊织倏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将手抽了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则换上了挑衅的表情,下巴轻轻上抬地看着雪绪。
“你说我单方面把你当朋友,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信不会给你的,我会烧掉它。那种东西……现在请从我家离开。”
雪绪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好,感觉真的拿到的话反而会动摇,你替我下了决心呢……”红色长发的少女施施然地起身,自行走到纸门前,在将纸门推开之后,她又扭头对伊织轻轻点头。
“那么,祝您身体健康。如果以后有事吩咐,针屋自当竭力。”
鲤在黑暗中不做声地笑起来,伏在他胸口上的少女几乎是立刻用指节敲了他的额头。鲤发出吃痛的声音的同时,依然没能止住像是要呛到一样的笑意。
“好凶啊你。”他用食指在被敲击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惫懒地顺势将手腕盖在自己的额头。
“有什么好笑的啊。”伊织用手揪住鲤的上衣,向上提了一下,未果。与叙述初始像暴风雨般倾泻而下的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相比,此刻用力咬住牙忍住哭腔的少女更接近平时出现在人前的鹤见大小姐。
“就算什么用没有我也好好地认识她两年。”完全是想不通的语气,就算听起来稍微斩截了一些,咬字间还是彷徨得很。鲤平卧在船舱里,熄灭的灯笼无法带来光明,眼前是一片黑暗,而之前在船头惊到他的少女的泪滴,正渐渐打湿鲤的领口。
鲤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别用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跟我讲话啊……”
会感觉很受不了的。
鲤缓慢地朝鹤见的位置伸出手,在虚无的黑暗中被恶狠狠地推开了。
“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只当作普通的吵架呀!那个家伙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如果连她都是这样想的话——”
“那又怎么样呢。”鲤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难道因为她这样想,你就真的全无用处了么?话说回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什么能不能给家里的生意帮忙之类的,要命了,非得能做到这种才有资格开开心心生活么?”
鲤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只是这次力度小了很多。
“简直笑死人,就为了对方这样一句话,就一晚上觉也不睡,一大早跑到来路不明的也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的船篷里哭哭啼啼,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本来就……”
她恼恨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抓住她手腕的男人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嗯,也对,在大小姐眼里我本来就是坏人。”
“那我这个坏人要说两句你非听不可的话。你长得超好看的,鹤见伊织。”鲤维持着抓住她手腕的姿势,不肯放她起身,嘴里兀自说着让人难为情的话,“我以前说过好几次吧,我可以一直盯着你看很久,长得很好看——为这个就已经没人可以对你说你全无用处了,长得好看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当然了,我长得也不错。哎呀,你不要嗤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呀。”
“说起来,从那次阁楼开始,就有留意到,你其实在黑暗中也看的见吧。”
话锋突然转到不想干的事情上,少女不愉快地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点头。
“果然。你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竿失手了么?因为你看得太清楚了。你以为自己能看清浮标的动向,就不相信原来那个动向会是陷阱。有钱人真是傲慢,大小姐这一点上特别地明显,你不相信能看清这件事会成为障碍吧。”
“大小姐,你跟鹿又姑娘关系很好,不用多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说她是你的朋友,那反过来就也一样,这是不需要看太清就能感觉到的事情。但是,朋友吵架不是这个吵法,你们都是从桃子里钻出来的人么,不知道普通人类到底怎么交流一样。如果我跟信田君突然吵了一架说我要绝交,那家伙一定会一边暴打我一边反复质问‘你的脑子是茄子糊糊吧!’类似这样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这才是朋友吵架的气氛!你们那个,太异常了,一听就知道哪里不对,完全不对,而且是我想不通看不明白的不对劲。”
鲤笑嘻嘻地松开了紧握住伊织手腕的手,让她在黑暗中仓促地直起身来,坐到一旁。他自己则照旧躺平在被铺上,悠悠地将双手枕在了脑下。
“我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你们。”
鲤直视着上方,仿佛能在破旧船篷里看出璀璨星空。
“我绝对没有办法看到你和鹿又姑娘看到的那些事情,你们是看得见的人,而我是看不见的那一方。你们那类人其实很讨厌的,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比什么都重要,而世间别的东西都远远不如。我呢,我是鱼啊,是会把太阳没出来这件事也一并忘掉的傻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会继续去想,我真的,真的不能理解你。”
“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鹿又呢,是因为好不容易遇到似乎可以理解你的人,却被对方声言放弃么?如果对对方感到不满,那就无论做什么都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到才是,就算把她骂一顿也好,要让她知道我们鹤见大小姐受伤了,让鹤见大小姐受伤是错误的。这是简单明了的事情。你和鹿又姑娘共享的那种光明是什么呢?我永远体会不了,我明明根本想不通,却情不自禁要为你想,这又是为什么呢?啊,真麻烦,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只是见过你一次就不由自主要粘着你,你是什么奇特的饵啊。”
像是梦呓一样漫无目的的自白戛然而止。鲤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他迅捷地从舱板上支起身子,沉思地看着伊织的方向。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让人感觉仿佛能看到什么。
“我看不见但你看得见……抱歉,我想做个坏人了。”
他在伊织的耳边这样轻声说道。
这个从桥上一跃而下掉进她船舱的笨拙吹箫人,在黑暗中温柔地捧住伊织的脸颊,而后目标明晰地低下了头。
伊织看得见,即使是最深的黑暗,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一瞬间,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如雪山崩塌,二十年来时刻相伴的黑暗瞬息瓦解,同时汹涌而起的像火山岩浆一样可怖的喧嚣声,沿着她全身血脉奔腾泛滥。她甚至察觉到对方也因孤注一掷而全身发抖,这让她只剩下承受的能力与勉力维持的平静。在突如其来的从未体会过的甘美接触中,伊织恍惚地意识到,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自己阖上了眼睛。
鲤将左手伸到伊织的后颈,轻柔地防止她逃脱,同时口中湿润的轻触便更深入地索求下去,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描摹伊织左耳耳廓的形状,一直到伊织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在他怀里歪过了头。
结束了长长一吻的鲤,顺势将额头抵在伊织的左肩,和她不同程度地喘息起来,他再三做出想笑而笑不出的表情,像是自己也吃惊起方才做出的事情。
“糟糕了,一不小心就变成这种局面……但是不行,不行不行,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能理解。我想不明白你。我以前从未这样感到害怕过,害怕因为无法跟上而不可以跟随。伊织啊。”突然被直呼了名字,伊织的身体轻轻一抖,而将头抵靠在她肩头的白发青年浑若无觉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点嘶哑,“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你,可以允许这样的我——”
“倾心于你么。”
-tbc-
我想写青年男女出于冲动而激发的情欲已经很久了,但是鹤见的话,她嘛,这个程度的接触已经很惊吓了吧。脑内轰然作响,雪山崩塌,仿佛一个恋爱脑……欸恋爱脑有什么问题好歹我终于写了回恋心【【
倾心于你是西尾维新的刀语名台词之一,我思考了快半个月到底能不能换别的词,最后还是觉得这个词最好,唉不服输不行。
恶趣味wa2一下,鹤见可以结束之后说: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等等
另外这里补一个原本想到的但是大概用不上的小段子。
“啊,灯笼熄掉了又没有带火石,这要怎么回去……”
“就说我看得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