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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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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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兄长隔着轿帘关心道。
而相泽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口搪塞说有些困倦,想要小憩,便放下帷幔,留自己一人与手中的信相对。
“相小姐,中秋将近,想必今年的虎丘曲会亦是热闹非凡,那些花灯和烟火也美丽如常罢。”
这是她随母亲兄长去苏州访亲度节,刚上车轿时发现的那封信的内容。
虽不识笔迹也并无落款,她心里对来信之人的身份却有个八九分把握。春光和煦的小村子,窃窃私语巷道间,惶惶人心不安,神秘儒雅的一袭白衣……若不是离开时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棋子,她怕是要把那几日的见闻当做梦一场。
相泽泪拿出香囊里的棋子,有被用旧的痕迹,摩挲起来光滑细腻。看了看手里的棋,又看了看匿名信,泪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唉。”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见他。
白先生,白先生……她知此人绝非善类,那个地方的恐怖传闻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也主动对自己坦白过——这样危险的家伙,常理来说是不该去见的。不见、不想、不理睬,无论是根据眼里看到的事实来猜测,还是凭自己本身的直觉,它们通通都告诫她不要再见是最好、最安全、最保守的。先不说这位“白先生”有没有做杀人毁尸的勾当,单是他能在自己毫无防备之时往自己贴身香囊里放上棋子,又有能耐从这京城高官的家眷车轿里留信,不知该说这人是胆大包天还是神通广大了。 相家并非每年中秋都回苏州省亲,她也并不是每次都要和母亲一块儿回去,相反,泪留在京城陪爹爹的次数偏多,这个白先生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行程的呢?
她想自己究竟怕不怕这位奇人。说全然不惧肯定是骗人的。白先生很危险,白先生身边净出人命,那暧暧远人村因白先生疯魔,自己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可泪也没有那么怕他。她记得,白先生对自己始终是恭敬如一的……甚至有几分,特别的善意?说来好笑,她总感觉自己是被这位白先生从那危险的小村撵回家的。
驶向苏州的马车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她在车里颠得烦心,换了好几个姿势坐着都不舒服。
泪又想,自己想不想见这个人呢?可能还是想的。
一开始,她只是好奇这个夸下海口、自诩为棋中高手的家伙是否如传言般厉害。到了那后,村里的连连怪事也让她好奇,再说,“赢了他的话,什么想要的都能得到”这件事也很有趣——虽然她尚未想好真的赢了的话求什么,毕竟她还没有真正赢过那个人……虽然没有明说,想必论真正的棋艺,自己是逊于他的吧。想要确实打败白先生的想法也有之。
相泽泪回忆最后一次见面,她花了一日寻人不见,只在车上得一句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总感觉白先生的“有缘再见”倒像是彻底诀别: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桃源乡,胜过白先生的棋局今后不再有,话已至此,今后别过,其余只可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缘分上,这样的味道。
大小姐自然是不满的。此生她最恨盖棺定论,恨一切对自己的断言。旁人或许不懂,甚至觉得她不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生幸或不幸,她不要别人来拍板,就算天注定,她也厌恶,她要拒绝。或许白先生淡然的态度中并非含有此轻慢之意,却也触到了少女敏感的神经:她不信命,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法子相见,只要愿意,有什么做不到呢?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中秋之夜倒是要去见一见这白先生。
相泽泪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十五中秋夜,虎丘山的夜色秀丽一如往常。她换好出游的漂亮衣装,向娘亲兄长解释好与旧友有约,支走贴身仆人,好不容易只身到了约定的地点,却并未见到那位一袭白衣的下棋人。
团圆夜自然热闹。很多人携家带口从相泽泪身边经过,会唱曲的,不会唱的,大家纵情高歌,各唱各的,好不欢腾热闹。娈童和美姬随着调子随性起舞,管弦叠奏,鼓掌喝彩声、欢笑声糅合着各式唱腔融成绝妙的夜。这是世人皆享受团圆相亲的惬意时刻,那些琼州地震自海底深处传来的震颤,和皇上几十年不曾上朝的朝堂担忧,在这一刻也多少可以忘却须臾。
白先生没有如期而来。她胡乱挥挥手里的团扇,有三分怒气。
相泽泪还未等到要见的人,她无事可做,只好去想大家这时都不会去想的事。说来人也是奇怪,若是身处喧嚣之处而未能融入尘嚣的话,总会去琢磨些越是背离热闹的事情来。她想起爹爹每日出门前忧心疲惫的侧脸,想起琼州大灾后,陆地沉入深海、余震不止、百姓无安宁的消息……但眼下是欢愉的。这些人也曾恐惧过吗?真是奇妙,他们欢快的模样里几乎看不出短短几月前惶惶不安的痕迹。她不了解朝堂社稷,也对平定天下并无兴趣,心中却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和不安,家国,家国……
想到这里,她终于瞧见个熟悉的影子。正要上前,那人仿佛感应到般,恰好向着相泽泪回头——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眉眼和白先生相似的少年人。
说他们相似,细看却也有许多不同。白先生看着是身量已足、二十四五的模样,而这位少年比白先生要瘦削些,拿着把漆黑雕花扇,脸上有奇怪的纹样,穿着样式奇怪的黑白分明的衣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是相小姐了。”他说。
“你是谁?”
少年合着夜色笑了笑,没有回答,只对她说:“我是来见你的。”
说罢,他径直朝前走,示意泪随他跟上。
他不说话,她也懒得说。少年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闲庭信步般在前走着。她倒不是很开心,她有很多话想问,但该问的人又不是面前这个。她也想问面前这个很多事,但又清楚前面这位也是个什么都不说的主儿。她有些恼,本是想来把事情弄个清楚的,没想到反而更不清不楚。相泽泪感到挫败,这感觉和以前与白先生下棋赢了时相同,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你会下棋吗?”她趁少年饶有趣味驻足听《窦娥冤》时问。
“我会不会下棋这件事,对你来说重要吗?”少年侧耳倾听,没有回头。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么,你是白先生的什么人吗,为什么把我叫来?”
“窦娥这心中恨,直到饮恨而亡三年后才沉冤昭雪,人生在世可真无趣——全凭造化。”少年沉浸在元曲精彩绝伦的故事里,眯起眼似在思考着什么。
相泽泪幽幽地看了看面前的人。
“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她断言,语气倒是平静。
这下他倒是回头了,转身看着相泽泪。少女的金钗穗子在夜灯下闪耀着粼粼金光,夜风吹得细腻素净的脖颈显得有些凉,甚至能看到那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淡蓝色的血管。只需朝着心口一击,少女如花般的生命即可殒落。少年又打量了一次相泽泪,她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还想看看灯。”他说。
“好。”
她肯走在他边上了。他看灯,她也看,二人看来与那些结伴赏灯游园的年轻人无异。他对花灯并无太多想法,形状再美,款式再俏,也不过是绢纸竹条、一盏灯火罢了。点缀在夜里,缤纷五彩,连成一条窄窄的光河,远远看去,像是直连银河,可以说是美,可没有这些他也并未觉得可惜。反倒是小小的美人儿觉得新鲜,平日能外出看看的机会少,随爹爹进宫赴宴虽然也有热闹可看,可高墙内的风景和这里并不相同,如果说宫中飨宴是仙人聚所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人间,是带着茶饭香气和芸芸汗泪的人间。哪一头更好,她不知道,也比较不出,可她见得少,新奇欢喜的心情都是真的。
“你喜欢这些灯?”少年觉得有趣。
她眨了眨眼,觉得好笑,也直接不客气地对着他笑出来:“不是你想看灯吗,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他倒有些被问住,思躇着,神色迷惘,指尖下意识地挠了挠漆扇的雕花,“我不知道。”
“弄不明白情感啊。”少年又补了一句,是真的困惑。
大小姐用手里的团扇顽皮地冲他扇了一风,笑道:“你还小,待到长大,世事人情就都明白如话了。”她有模有样地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眼波闪闪发光。末了还来一句,“我聪明,人情之事已经晓得了。”
少年只是安静地笑了笑。
他们沿山而上,边走边看,快要到顶山时,一株株烟花在头顶炸开,绽放碎裂成无数星屑。霎时间,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指指点点,个个都抬头仰望着被烟火点亮的夜空。
“嘭——”
他们也停下看起来。火光划亮时在两个少年人脸上留下影子,明明灭灭,绚烂绽放,闪烁不息。这是最圆满的一刻。
“真美呀……”少女轻轻地叹。
她莫名伤感起来。这样圆满的日子,今后还会有吗?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来自大地、无休无止的震动,想起父亲在家中的日日叹息,念起这集会上的彩灯、华服、佳曲、良人、喝彩和好舞,回想起那场留在遥远小村里赢得太轻易的棋局,想到身旁这个少年……无端心生悲凉之意。
“是白色呀……”少年失神地看着夜空中炸开的火花,光同样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明明暗暗,落下斑驳的影子。
“什么?”
“烟花,”他惘然若失,痴痴然如垂髫小儿,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你看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相泽泪被少年的疑问搞得有点懵,歪了歪头,思忖了下:“火树银花,斑斓五彩。”
他顿了顿,说:“我见这世间,非黑即白,夜是黑的,这条挂着花灯的街是白的,烟花是白的,至于人,有黑有白,不过终会变黑……我喜欢白色。”
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的模样打断。少年不再与泪四目相对,又回过去望着绚烂的夜空,轻轻喃喃:“不知道白色合不合适我。”
她愣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也说不出口。少年只是倾诉罢了。
晚风吹得人心好凉。
夜已深,游人渐渐散去,山上还有曲艺大家在尽兴清唱,可已有不少人家牵着孩子踏上归家路途。他们也从山上退下来,快要走出去。
“我要回去了。”她轻轻道。
少年握着扇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还是想问,你到底是谁,”她一面不抱希望地问着一面别过身,准备离开,“白先生……我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少年突然一惊,下意识去拉住相泽泪,此刻耳边又炸起她接下来的话:“你就是白先生吧。”他不自觉地把她扳过来,手劲在她的肩膀上渐渐加重。
她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又一次好好地注视着她。如水般明净澄澈的眸子,一眼就能望到底似的;眼边俏皮的红妆,既有仿佛刚刚哭过后楚楚惹人怜爱的模样,又让这精致小巧的脸一颦一笑都更生动飞扬起来。夜风已经把美人雪白的脖子吹出几分惨白味道来,锁骨附近的血管如今已根根分明,也许只要轻轻一划,殷红的血就能渗出来……
相泽泪洁白无暇的干净身影映进少年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
他又温柔起来,轻轻放开这个年轻美丽、鲜活热烈的生命,他笑眯眯说:“再见。”
他又道,“鄙人白子,今天第一次见相小姐,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等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彻底离开后,白子低下头,耳边是远处传来的曲会上那絮絮歌声。
“本想今天杀掉你……不过纯白的东西还真好看,”他停了一下,玩味笑笑,“再看看吧。”
深夜和奶奶打架
如愿以偿的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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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应该是秋天的季节,郊外的小树林子中却红的像是一块被烧烫了的铁,火焰舔舐着还未烧起来的树叶,很快的,那篇焦黄色的叶子飘落下来,成了在空中飞舞的火焰。
玉梢挥了挥手,重新举起自己的弓,,右手的袖口已经被烧焦了大半,皮肤灼烧着,似是被一块滚烫的布料包裹住那般,用力拉开弓弦,将依然为数不多的羽箭搭在弦上的那一瞬间,玉梢止住了自己的呼吸。
弓的上头已经有一些烧焦的痕迹了,好在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并不名贵的木制弓箭,箭尾的羽毛也已经烧焦,难看的很,凑近了就能闻到一股臭味,有些发硬的边缘蹭着指腹,玉梢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已然不记得到底射出了多少支弓箭,只是记得带来的两个箭篓已经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支罢了。
铁链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靠近着,伴随着周围树木轰然倒地的声音。
从火光中浮现的身影并不高大,只是在妖冶的光芒中那影子被脱得很长,像是一个巨人一般,缓慢地逼近,四周围挥舞的铁链也似怪物那般毫不留情的挥扫开周遭的一切,带着热度焚烧着这片视野中的区域。
映照在视线中的光线,就好像要将玉梢的眼睛也烤熟那般,瞳孔中倒映着那妖冶得扭曲着的影子,玉梢放开了自己的手指,那支箭划开热量,带着火焰的方向朝着那影子飞去。
在周遭挥舞的像触手般的那些铁链,停顿了一瞬间瞬息之间便収束起来,又像是一个花苞那样展开。
玉梢朝后退了一步,恰好踩在了碎石之上,她看着带着火焰的链子朝自己袭来,在失去平衡之时用力的侧了侧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跪在了地面上,手心触碰到的地面很快的就冒起了烟,想要抽手离开,但是根本就没有气力站起来。
少女趴在地上喘着气,眼角滴落的是红色的鲜血和汗珠混杂在一起的液体,在接触地面之前就已经化为了滚烫水汽。
在这篇如同灼热地狱般的大地上,她挣扎着,衣衫褴褛地匍匐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吸入腹中的却更多的是燃烧后的似要将血液煮沸的空气。
脚步声和沉重的锁链声交互响起,那个被火光拉长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左手的袖口被利器割破,嘴角的笑容浮现出的更似愉悦,血肉模糊的双手抓着红绫,用力拉扯,那铁链也就一块响起摩擦声。
玉梢咽了咽口水,整个身体就像是要被蒸干,她猛地站起来,背过手抽出箭支,拉满了弓弦朝着那人,或者说被锁链围住的少女射出,那些铁质的箭头早已滚烫,若是放在冰凉的河中,可能会发出如同铸剑时冷却的美妙声响。
而那躲在锁链之后的女子只是伫立在那里,眼球活动着,朝迂回跑动的玉梢望去,奇异颜色的瞳孔像是猎鹰那般,锁定着猎物,她挥舞着锁链,截住了那些飞来的箭矢,似乎是在嘲笑着对方那无所用处的挣扎。
“唔?!”
玉梢奔跑着,再伸手去拿箭的时候却已经摸不着任何的尾羽了,她停顿了一瞬间,转身拔下插在树干上的箭矢,被烫伤的双手冒出鲜血的同时也散发着香味。只在这一瞬,橙红色的链子已经逼近了眼前,挥倒树木横扫过玉梢的腰身。
少女的身姿被重重地拍在岩石上,她张开嘴,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浑身颤抖着,用最后的力气保持清醒,烙铁一样的链子并没有放开那个身体,而是像枷锁那样将她压在石块上。
“这儿明明不合适你。”女子说着,原本编好的辫子也已经散乱开来,靠近了看,那人的衣服上也已经被划开多处,流淌着液体,只是火焰呲的一声便将那些伤口全都堵住。
反观玉梢,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透,手指上的皮肤也已经被抹掉了一层,手心焦黑,手掌几乎不能弯曲。
原本整齐的黑色长发也已经被烧的卷曲而参差不齐。布满淤青的手臂几乎不能抬起,凤凰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拉开那张弓将箭矢射向自己的。
“差不多认输如何哩,再闹下去,也只是你遍体鳞伤。”
玉梢的视野摇晃着,所有的色彩都被火焰染红,摇曳,闪烁着。玉梢终究是没有点头便失去了意识。
当热度散去了大半,光线终于闪耀着照亮天边的时候,郊外早已是一片灰烬,所有的树木冒着烟,红色的火星明灭不定,散发着焦味。沾满灰烬的少女倒在岩石边,伤痕累累。
前情提要差不多了
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秀恩爱
玉梢隐约的觉得有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那并不叫做玉梢,更像是别的什么的东西的发音。她试图挥动自己的手,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并不能做到,就好像整个躯体都被裹在了琥珀当中那般,一动不能动。
或许成为尸体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也说不定了。玉梢不敢断言现在自己就已经是一种死人的状态,也不敢说自己已经下了地狱,毕竟眼前的光景一点也不像是书中描绘的那样满眼黑暗,或者有什么牛头马面等着自己,为自己打开那一扇地狱的大门。但是自己也不可能会去得天上,废话了,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就连死这个概念都不一定拥有的器物,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类那般的待遇?
“——”
沙哑的嗓音,粗糙的指尖,什么东西掐住了自己的身体,既熟悉又让人觉得绝望,似乎是有谁在不断地挣扎,但是又不想伤着自己的样子,就连指甲都不舍得卡进自己的肉里,只用指腹不断地,不停地骚刮。
不能呼吸,脸上的触感是温热而令人窒息的。她可能并不会因此而似人类那般死去,但是人类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口吐白沫,吐出自己的舌头,嘴唇发青了。
自己为什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玉梢的身体一阵抽疼,似乎是有谁,有什么东西,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东西,锐利,毫不留情地急促地往自己的身上用利器刮划,纹路东扭西扭。
不要,请不要,我不想——
她听见有谁在哭泣,哭得很伤心,心痛欲裂,但是自己就是连一滴泪都留不下来,甚至连张嘴呻吟都做不到,是谁?很熟悉,但是究竟是谁?请不要哭了,真的很麻烦。真的很碍事。
玉梢无奈,只好承受着身上的痛楚,一边回想这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哭成这般样子。
终于,那种奇怪的疼痛感消失了,好像有谁叹了口气,像是一件心事终于被放下了,又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那般的看着自己。
“————”
为什么是艺术品?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微微抬起头,玉梢终于是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一丝不着,原本应该受的伤也不见了,身体上的花纹似流云,又似花朵的样子,鲜红色的,皮肉翻卷起来,绘出的图案却是好看的,寓意美好的流云。
“————”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这有什么用?自己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和想要逃离的感情是什么?
“————”
让我离开这里,我不要留在这,这里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才对,究竟是谁?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我的记忆到底被丢在了哪里?为什么要讲我埋进墓里?!
“————玉梢!”
猛地睁开眼睛。
床铺上的少女身上绑满了绷带,浑身散发着药膏的味道,发丝凌乱,单手在半空中挥舞着,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才停下,肩膀上的白色绷带渗出了红色的印子,有谁用双手强行地按住了她的双肩,像是不想让少女爬起来的样子,当事人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满是泪水,张着嘴,但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莓……莓?’
玉梢做出嘴型,终于是放下了自己那只在半空中的手,转头去看,压住自己的是名为佘莓的,徒然堂的员工。一旁的桌面上则是放着自己的本体,看上去似乎是被修补过了的样子。
“啊,你终于醒了。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啊!”佘莓看玉梢似乎是恢复意识的样子,终于是坐回了椅子上,“你说你,被人家背回来先不说,怎么还伤成这样,差点都断成两半了哦!”
断了?话说回来——
“山…..山上——贼。”
“嗯?”
“狂百,和,人,在山上。”玉梢回忆了一下,说出的话依旧是断断续续,“绿植,很多,废弃的,房子,地下室和——厢房。”
“是,有什么东西被藏在那里了?”佘莓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有些急促地问着。
“是,很多。”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告诉店长——”
佘莓站起来,转身便想走,却被玉梢一把揪住了衣角。
“可能……有,狂百,清净师——”
玉梢绑着绷带的手被佘莓握住,一根根手指掰开,“不要担心,我知道了。”
留下这句话,佘莓快速的跑出门去,玉梢看见门外似乎还有秦艽的影子也一块飞走了。
总算是,没有白跑一趟吗?
“哟——”
“唔?!”
刚想睡下,玉梢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两只黑色的兔儿一晃一晃的,吸引了玉梢的全部视线。
“你醒了?”
“哪……哪位?”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玉梢不晓得应该用何种方式去询问对方的身份,只好单刀直入。
“把你背回来那个。”对方也是直率,可能是看着玉梢有些懵的样子,也没准备捉弄她,只是简单地自报家门了,“我叫阿照,在路上捡到你,就带回来了。”
捡到……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自己求救……的吧?
记忆过于的混乱了,是在是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说你,干了什么啊?”阿照也不管玉梢现在试衣服什么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沿,伸手去理她的长发,“能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样子的,我可能就见过你一个了。”
玉梢偏过头,也不去答话,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太多的细节都发生在一瞬间。
“你的身体里究竟住着什么?”
“哈?”
皱起眉来,玉梢并没有理解阿照的意思。
“是什么样的怪物驱使你那样努力不顾一切?”他单手撑着脸,一只脚蜷曲起来踏在床沿,侧过头看玉梢,“看见你的时候,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啊。”
倒在石块上,满身伤痕,拖着长长的,鲜红色尾巴的少女。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还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
“我说,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不想。
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玉梢就已经被扶着上身拉了起来。
阿照的身高在房间里还看不出,一旦被带出室外,玉梢才正式觉得这人真是胡人血统,抓紧了衣角才能去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徒然堂里总是人流不断地,又是大清早的,她抿紧了嘴唇,把自己整个缩起来,脸埋起来才能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头顶传来的是笑声,玉梢有些不甘心地鼓起脸颊来,拿指尖戳地那人不笑了才停手。
徒然堂四季如春,能看见外面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时值秋季,从山上看下去,树叶还是黄一半绿一半的样子。
玉梢觉得那人似乎是停下来了,探出头来,秋风掠过脸庞,缩了缩脖子,再去看那景色,金黄色的麦穗,似浪潮那般,从远到近,在某处突然停止,紧接着的就是已经开始泛黄的树木,飞鸟惊起,随着风向朝上,朝远处滑翔而过,那些影子刺激着视线,一明一暗,舒缓人心。
伸手去接那些不可能碰到的影子,玉梢的指尖也变得一明一暗,凉风掠过整个手掌,就像是被谁抚摸的感觉。
自己确实回来了。
想到这里就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一般,安心下来,整个重心终于是愿意寄托在他人身上。
阿照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也不在意面前就是万丈深渊,沿着悬崖便坐下来,把玉梢放在了自己腿上。
“好看吗?”
一句话,气音略过皮肤,弄的她耳尖都微微发烫,原本就是不能动的姿势,这回是猛的想要推开都做不到,她从来就不是通情达理之人,更不要说这时候应该作何反应,一只手抵在对方胸前,碰也不是,收回去又不甘心。
心里是在这一会的时间里积满了羞愤和一丝开心。
尴尬得急了,那人,也不知道躲闪目光,只是侧着头,直勾勾看着自己,就仿佛在等自己的回复,她实在没得法子,偏过头去看那山下的景色,也不管自己的长发被悬崖的风吹起来弄的他有些痒。
“好看吗?麦田。”
“还,不错。”
事实上她眼里根本就没什么景色,原本应该看的比谁都清楚的她现在只感觉自己坐立难安,手心冒着汗,坐在那人膝上又是一动也不敢动。
“很热吗?”
那人倒好,十足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样子,抓着自己的手腕,轻碰手心。鼻息弄得她手心发痒,指尖碰着那人皮肤和那些许碎发。
指尖一颤,终究是没忍住用力得推了一下,倒是差些把自己推下悬崖。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反应快,还没等自己理解,那双手就环在了自己腰上,腰与腰相贴,把下巴搁在了自己肩上,微微抬头问着。
“怕了?”
或许也知道自己撩得有些过了。最终还是离开了那悬崖边上。
“你没准备就把这事放下吧。”他说。
“这与你无关。”玉梢反驳,硬是压下之前的心悸,权当是差些落下崖去的惊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句话还没说完,脸色和情绪就和平日无异。秋风灌满她单薄的衣袖,也不去招呼对方,就这么转身迈开步子。
“真是倔啊。”
阿照歪了歪头,叹着。
——TBC
二月伊始,傍晚之时,天边落日烧红了云彩,不知是哪里传来了钟声。
归乡之钟,勾起器灵回忆之声。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坐在院中的墨殷抬了头,朝屋檐圈起的那一块天空望去。自己出生的那朝代早已灭亡,京城也几次改迁,即便自己想要归去,又要去向何处?
还不如随着这小丫头北上到处走走看看,互相也是个照应。这丫头对自己如同亲人一般照料,没半点怠慢过。自己对她平日所行也未曾有过怨言,可以说是最为理想的结缘对象。
自己的夙愿已经完成,陪元是完成她的愿望又未尝不可呢。
她收起书卷,起身在廊下拐过一个个弯,她知道元是这时正窝在她父亲的书房。她扣响了房门。
说不定这是第一次自己主动去找她。
这样想着,屋门从里面开了。
看着那丫头有些惊讶的脸,墨殷说:
“我来商量下和你北上一事。”
这会已是三更半夜了,人生地不熟的驿站,总使人辗转难眠,颜查宇免不了思索起近况:从他离家算起,已是二十日有余,要是从那天平山上的奇遇算起,大抵也有两三个月了。
记得那日,一位红衣绿群自称莓莓的女孩——现在想来或许是天上之人也说不定——说着“好巧!”“你们两肯定有缘分”“把她送出去就没这么多事了”以及“我真是天才”之类让人不免有些狐疑的话,撇下先前那个被她追着打、现在又躲了起来的女孩,把我拉到了店堂内。自己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进了姑苏城传说里的地方,有些吃惊,又下意识地四处打量,等回过神来,手上已多了个天青色的法螺,衣着和法螺同样颜色的另一个女孩站在身旁不远处,答应和自己回家。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赐良缘!!颜查宇不由地一惊。出徒然堂的路上,他一路暗暗打量着对方:身量不足,稚气未脱,时而追着林间的蝴蝶跑开去,之后又因为未能捉到讪讪而归。问她姓名年纪,又说姓罗名泊,年龄自己也不清楚了。这颜查宇也能理解,毕竟天上的时间与人间不同。过会还要与同来的友人汇合,也不知自己怎么解释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思考了许久,这位读书人定了定神,略一鞠躬向罗泊郑重道:
“承蒙罗小姐倾慕,颜某人感激不尽,然而鄙人不才,未有功名,亦未考虑嫁娶之事,如小姐不介意,颜某愿结为义兄妹,望小姐另择佳偶。若旁人撞见,只说是兄妹便可,望小姐谅解。”
“嗯?你在嘀嘀咕咕什么?担心被人看见?你还真是不懂诶……”因为一路上的风景而有些走神罗泊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不会被人看见的啦,不过也有万一……算了,我勉为其难回去吧。”
说罢,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颜查宇使劲眨了眨眼,还是什么人都没有,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觉。只有那个天青色的螺还躺在他手里,仿佛诉说着这一切的真实。
“等会记得再给我买碟桂花糕谢我,对了,最好再来份赤豆元宵。”突然,这个螺真的说了起来。
颜查宇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螺扔出去。
一路上惴惴不安地和朋友回到家后,他才好好地听罗泊再次解释了灵器、结缘、化形这类事的原委。并非是徒然堂店员工作不够仔细,其实先前这些内容就有讲解过,但当时,颜查宇惊讶地有点回不过神,搞得有些一知半解。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听到灵器是因为有愿望而产生的,颜查宇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有些唐突。
“这个嘛,”罗泊眨了眨眼“我想去看海。”
看海并不是什么难事,从出了苏州城一路往东,不消两三日便可到达长江的入海口。但是问题就在于没有什么好的托辞去一趟。一个人出趟远门,被父亲听到,免不了质问之后一顿臭骂。若是能借着求名师指点的名义出门,就能省去很多麻烦,就是在海边逗留一两日,也不用担心被责骂。略一思索,他决定带着罗泊去台州看海。
台州说远不远,说近却也算不上近:沿着运河出发,不紧不慢地行,十几日可到杭州,之后改走陆路,再颠簸上几天,便可到台州城里了。而平日里积攒下的零用钱,也够这一人一螺的旅费了。和罗泊说了自己计划的这番行程,一番犹豫之后,她也终于点了点头。于是,行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但真的到出发前,事情远没有那么顺利。罗泊收拾起东西来,似乎有些冒冒失失,东也忘,西也忘,稍微说了一下,又表示:要不我们先不去了吧?但是又很快改口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附带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有些紧张吧?颜查宇有些不解,但也只能暗自下了定论,也许多出门几次也就好了?
直到很多事情发生后,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想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