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恋爱解谜企划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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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了很多叙事不该犯的错但我真的来不及了等我正儿八经写完企划都结束了要【磕头
葬列
一、
这座城市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开始呼吸。
从酒店顶层往下看去,正好能一览这歌舞伎町一丁目最热闹的光景。影院、剧场、商店,这些招牌逐渐被隐去,此时的街道不再是它们的主场——就像是每天必经的一场约定俗成的仪式,当西装衬衫上爬满烈酒香,当赌场的筹码开始碰撞,当夜店的接待员涂抹好脂粉,当那些模糊不清的人脸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整座城市最浑浊最热烈的空气便会在这里凝聚起来,然后发光发热。
东京不是个能教人轻松过活的地方,若不卯足了劲儿吸入氧气,很快便会被名为生活的洪流掩埋,每时每刻都存在因此窒息而亡的人。他们窒息于金融中心的高楼底层,窒息于隅田川的浅滩边上,窒息于铁道和电车的缝隙之间,窒息于六畳住房的悬梁下。
户塚常世相信这样的洪流无处不在,也相信大多数人都能咬着牙在洪流中逆行而上。但总有人会耗尽能量,总有人需要一个场所,能够让自己一边大口地喘息,一边暂时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他一边相信着,一边又无比厌倦。
在这里摩擦与冲突是日常的一部分。小到二人之间不过三言两语的口头争执,大到规模发展成数十人的群体斗殴,它们时常会在新宿的夜晚骤然炸开,户塚常世称它们为地上的烟火,他已经观摩到了有些腻味的程度。他知道下方正在发生什么:起先是高个的男人挥出拳头,正打在对面另一名男性的脸上;对方在惨叫一声之后,很快用一记擒抱作为回应,就这样他们正式地撕打在了一块儿。围观的人们画出一个宽敞的圈,一边保证自己处于安全的区域里,一边又像是自己也被狠揍了那样惊呼不断,只是在这里不会出现任何喊停的声音。
他也知道再过不久其中一人会一头撞在灯箱上昏迷倒地,另一人则喊着“是他自己撞上去的”落荒而逃——待到这个时候,警察和救护车的概念才会出现在观众的脑海里。而正巧一名醉汉会在这时候跌跌撞撞地走过,哇地一声朝头破血流的男人吐上一大口,又引来尖叫一片,很快这个一无所知的可怜虫就会被当做参与斗殴的混混一并带走。
他并不想被喧闹包围,却又不知道离开这里的话自己还能往哪里去,便只能继续驻足于原地。起先缥缈虚幻的警笛鸣响很快就由远及近,抓挠起他的听觉来了。
“原来你在这儿。”在常世开始因为逐渐靠近的噪声而烦闷的时候,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他回过头望去,正好看到中野将臣朝自己的方向丢来一包烟。“离得这么远可什么都看不清,不如下楼瞧瞧?”
“不是我们的人,普通的游客争执罢了,我没有兴趣。”他摇摇头,把烟点上之后却没有将它送到嘴边,只是看着青灰的雾气飘远了去。“阿将,我们说说毒品的事儿吧——哪里提供的货?又是谁给你的消息?”
“你还真直接……我原本想了很多用来搪塞你的说辞,虽然没什么作用,但可以消磨掉不少时间。”
“我向来如此。如果你不愿意直接坦白的话,那就由我来提问吧——先告诉我你进行到了哪一步?”
“只是和供货方见了一次面罢了,其他的还没开始商讨。白天的时候还在想办法支走你,但现在大概用不着了。”中野走到他的身边,同样附身往下,将目光投向骚乱的现场。“我也是很偶尔才得到这笔买卖。你也知道,最近有外面的人对这里虎视眈眈,为了和他们交涉我需要资金,也需要毒品……或者说总有人会需要,这是最快速的方法。”
总会有人需要。户塚常世对此心生厌恶。
“……我记得有几家会所还有可以提高抽成的余裕,我这几天就去谈一下。”
“常世,这样不够。”
“你不想想小睦吗?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弥生为何而死?”
“这不一样,我没得选了!”中野忽然浑身一激灵,猛地抬高了音量,他的话语被抛洒到空气中彷徨无助地独自颤抖。“迄今为止我们失去的空间还不够多吗?为了和以前一样生活下去,难道我不该这么做?如果你认为我错了,那就来告诉我我现在该做什么吧!对,反正你很擅长……”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他过于激动的情绪,导致他中途停顿了下来,改为弯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继续质问。这令他看起来憔悴不已。“归根结底选择了这条路的你我……难道能因为没有摸过那几袋海洛因或者吗啡就拍着胸脯,坚持说自己仍旧心存善念吗?”
“阿将!”户塚常世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点着了,他不得不更加大声地喝止对方。“外来的组织我会想办法,你想反过来拓展出去的话我们也可以慢慢商量对策——可是你要知道,开始做这桩生意的话就等于要走一条孤立无援的路,只要被抓到一点痕迹,警方就再也不会对我们放任不管了!”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清楚,可我们不是叱咤于乱世的武士,只是踩着泡沫爬到了别人的脑袋上的普通人。没有基业的我们接受的是二十多年前最疯狂的恩惠,吸进肺里的是死人们吐出来的空气。可怕的是现在泡沫已经破了,我们却还活着,而更可怕的是我们还要想办法照常生活下去……我不会影响到小睦的,相信我,我能处理妥当。”
他的话令户塚常世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现在开始后悔当时的选择了吗?”
“没错,我后悔。”
“……如果你追求的只是活着,那就在这里结束。”他重新开口,紧接着便看到男人应声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和诧异。“把你手里的一切交给你认为有能力接手的人,我能让你和小睦不留痕迹地离开这里,我向你保证今后不会有任何人来破坏你的生活。”
户塚常世见对方盯着自己呆愣了许久,最后却只是僵硬地摆了一下脑袋。他猜得出即便在当下,中野将臣的心里也一定是离开之后其他人该怎么办,该怎么从敌对的组织手里保护他们,包括常世自己又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内容。随着年岁的推移,户塚常世变得越发不喜欢对方的这份温柔,他宁可对方只是贪恋手里的钱财和权利。街道上的吵闹声仍旧回荡着,仿佛永远都停歇不了,这使得他心神不宁。他迫使自己沉住气,一字一顿地继续开口。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被挤压的不只是我们,现在没有一个组织还能紧握着过去的风光不放——曾经你手里那些能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产业现在还剩下多少?是高利贷,是赌场,是人口,是枪支,还是你打算去染指的毒品买卖?是,你我可以坚持选择义气和体面,把良知人性往垃圾桶里一丢,可是小睦怎么办?你打算让她看着这些逼死了她亲生母亲的东西长大吗?”
不知不觉他变得步步紧逼,气势凌厉,直到他一把抓起对方的领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变得如此激动。于是他很快就后悔起来——自己竟然敢对组织的头目出言不逊,竟然能对最重要的友人大呼小叫。他懊恼地松开手掌,心里期盼着对方立马冲上来朝自己挥出拳头。可结果他等了半晌,面前的男人只是低头沉默,最后掏出身上的烟,狠狠地吸了好几口。
“每次看到小睦的时候我也会不安……我最近甚至不敢见她。”许久之后男人悻悻地念叨起来,“可是我思前想后,发现原来自己除了这里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发誓,我绝不会让她接触到这里的一丝一毫,但我需要时间和你的信任。”
“你选择了组织,并且打算送她一个人离开。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对方轻轻地应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的牺牲。”
中野将臣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户塚常世。“常世……即便在这歌舞伎町最昏暗的角落里,只要你愿意闭上眼睛,也仍旧能做上一两个美梦,人正是因为悔恨才会做梦。”
“即使这场梦会耗尽你的一生?”
这样的对话曾发生过一次,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常世回忆了片刻,觉得自己应当是选择了妥协,因为阿将总是正确的。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那不再是毫无指向的嘈杂,而是变成了一种颇为整齐的催促。再等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就几秒钟。他烦闷地想。
“没关系,我们……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可能和小睦一样了,清醒着离开不会比现在幸福多少。”
“是啊,所以只能闭上眼睛。”他忽然对着中野笑出声来,他发现原来自己记错了当时的答复。“阿将,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说的都没有错,明明我自己也呼吸不了新鲜的空气。我一直都想向你道歉,我自己都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你,真的对不起。”
“常世?”
“我还不能在这里做梦。”
他在对方诧异的神色中往大楼的外侧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自己一脚踏空往后倒去。他看到中野将臣伸手想拉住自己,却没能来得及。风落在他的脊背上,又沿着他的耳畔和脸颊呼呼掠过,他的身后人群熙攘,嗡嗡地念着他听不懂的话。
——好吵。
二、
他在砸入人声的瞬间睁开了眼睛,骤然出现在面前的是吉田被放大了好多倍的五官。“啊,户塚大哥。”年轻人抓挠着头发,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因为其他人快要到了,所以我打算喊醒您来着……”
“谢谢你,有水吗?”
“当然!”吉田几乎弹跳着离开了座位,在橱柜里翻找起来,“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里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太低啦?”
户塚常世含糊地作出否定,将后脑搁到椅背上。“其实刚才我见到了阿将……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结束得不怎么愉快。”
“啊。”听到这个名字,吉田马上变得安静了,连冲泡茶叶的动作都被放轻了好几个度。他年轻懵懂,尚不知道该如何接应现在的话题。常世支起眼皮,视线正好落在灵堂中央的棺椁上,中野将臣安静地睡在里面,并不能再同他争执什么。
中野将臣的父亲交给他的不止是财产和地盘,还有一颗闭合不全的心脏,原本这几日他就做了预约,打算好好地疗养一段时间,可谁也未曾料到组织的首领反而会在病院里突然发病身亡。户塚常世每每想起他们前些日的争执,就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对方,所以现在他才会像是意图报复那般追到梦里,将他们最后不欢而散的对话一遍遍地重复给自己看。
如果自己最开始就同意对方去所有想法和计划,会不会就不至于造成这样的后果——无论他在梦里妥协多少次,对逝者道歉多少次都没有意义。即便梦中的自己再怎么渴望重新来过,但当睁开双眼后他却又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那声“好”。户塚常世总是避免不了成为一个叛徒。
“您不必太自责的,组长的身体状况近期本就不太好。”他在接过热茶的时候,听到年轻人在身边小声地说起话来,话语里带着些许紧张。“我想,不做毒品交易是一件好事——我家有人好几年前被送去过戒毒所,然后就进进出出循环往复……哎,总之您的选择没有错。”
“……谢谢。对了,小睦呢?”
“小小姐在换衣服,之前您休息的时候我问过佣人,不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随着一问一答的结束,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屋外偶有的组员或帮佣走动的声响。吉田小心翼翼地在常世边上坐了片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至远处有汽车引擎声传来。“啊,可能是寺庙的人到了,我先带他们去做准备。”年轻人仿佛得救了那般,小跑着先一步去了门外。于是他也只能暂时放下那些郁结的想法,跟着起身去迎接。
葬礼正式开始的时候,中野将臣唯一的家眷中野睦被安排在整个仪式最瞩目的位置上,同近百名组织成员和外来的宾客一起聆听肃穆冗长的吟咏。只有半人高的小姑娘安静地跪坐着,偶尔会在僧人诵经的间隙偷偷地瞄几眼棺椁,然后重新把背脊挺得老直。顾问榊原陪在她的身边,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他自然注意到了睦的小动作,但很明显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户塚常世反而离得最远,他向来听不清那些个圣者所念之辞的具体内容,也不明白“缘是眷属为临终人修此圣因”这样的话语寓意为何,所以他选择一边做着警戒工作,一边等待时间过去。他记得上一次举办这样的仪式还是为了中野将臣的父亲,当时他和将臣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就和今天的睦一样。不过他忘了将臣当初有没有同样不时地去偷瞄那口棺材。
曾经那位收留了自己的老恶人究竟最后去了哪里,是否能依靠一场漫长的仪式和四十九日的念诵荣登极乐,常世一直想象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现在中野将臣也离开了他们,他的脑海里仍旧没有浮现出答案。在想到他们的时候,他会承认灵魂一说,在想象自己的死亡时,他又希望死就是意识的终点。
现在他看着中野睦的后脑勺,忽然开始思考起了永恒。
“真了不起呀……”仪式结束的时候他听到吉田在身边嘟囔。“要是换成我在十岁之前就先后失去双亲,我大概会在葬礼上哭到昏死过去。”
常世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不是值得夸赞的事情。”
“啊——非常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不,别在意……现在你去帮榊原先生他们接待一下客人,我送小睦去休息,通夜开始前我会回来。”常世认为,无论是与生俱来的坚强还是一直在靠毅力支撑,睦的体力都只有这么点,现在她理应很疲惫了。
“了解,您辛苦了!”
他拍了拍吉田的肩膀,走向一旁正在愣神的小姑娘——在他握住对方手心的瞬间,中野睦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发出细小而短促的一惊呼,险些直接原地跳起。不过她看清面前的人后,就又马上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吓到你啦。”他试着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缓一些。
“常世叔叔……唔……我有些困。”
“我知道,刚才的仪式那么长,而且时间也确实不早了。现在你先回去睡上一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人们,好吗?”他有点庆幸对方没有选择在自己面前继续硬撑。
睦点了点头,乖巧地被他牵着从座位上跳下。常世本打算和以往一样抱她起来,却发现对方没有一丁点儿想要撒娇的意图。取而代之地,她轻轻拽着他的胳膊,走到安置遗体的棺椁跟前,稍许停留了一会儿之后才提出要离开。在这个过程中她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掉泪,只是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棺木。常世对此不觉得意外,因为在这之前他也没怎么见中野睦哭泣的模样,更何况中野将臣也从不掉泪。
只是她在看着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父亲时,究竟会思考些什么呢?户塚常世十分在意这一点,可他不敢去问。
他们沉默地走在过道里,偶有擦肩而过的干部嘶哑着嗓子向他们打招呼,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看上去都比他们两人痛苦得多,像是把哀思直接刻在了脸上。或许是因为曾经中野将臣真的对这些人不薄,也或许是因为他和睦看起来过于平静。
“常世叔叔。”在常世准备打开休息室的时候,中野睦突然喊住了他。
“怎么了?”
“……我是坏孩子吗?”这是常世今日第一次在小姑娘的话语里捕捉到能够为之命名的情绪,带着哽咽的细小嗓音牵来了狂风暴雨,它来得过于突然,过于猛烈,甚至令常世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当然不是!”他蹲下来抱住了睦——早该这么做了,蠢材,他在心里咒骂自己。“那么多年来我从没有见过比小睦还要好的孩子。请千万,千万不要这样想。”
“可是,刚才我……想把棺材推翻。”中野睦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忏悔起来。“我好坏——我很生气,因为他总是躲着我,不来见我,结果现在……他真的再也不用来找我了。”
“你听我说,一切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现在累了,先睡一觉会感觉好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啊?”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常世在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常世的衬衫和外套,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也不愿意抬头面对他。“为什么他会生病啊?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在生他的气?我错了……对不起……爸爸……”
她接二连三地发问,户塚常世却无言以对。即便他知道她所质问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可他仍旧渴望给对方一个答案,无知和无力令他如坐针毡。这迟到的情绪导致他花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把中野睦哄进了被褥里,直到她的呼吸声重新趋于平缓他才起身离开。合上房门的时候他还在担心,自己走后小姑娘会不会马上坐起来继续思考那些无解的答案。
他又在门口屏息凝神等待了些许时候,吉田他们应该已经开始守夜了吧——他这么思索着,同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被小女孩捏到发皱的布料贴上了他的胸口,此时此刻户塚常世终于注意到原来它早就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他搞错了,她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户塚常世蹲下身子,由衷地希望现在手中能立马出现一支烟,好教他一口气把里面所有的尼古丁吸进肺里,同时又能被焦油和烟雾呛到眼泪直流。
三、
回到大厅的时候,他看到矶部正把手里的白色纸袋交给入口处登记的组织成员。这是他未曾想到的访客,“矶部警……抱歉,”他刚开碍口,却见对方摆了摆手,便马上更改了称呼。他很少见对方身着警服或者长风衣以外的服装,看来是完全以私人身份进行拜访的。“十分感谢您能来吊唁,矶部先生。”他示意接下来由自己接待足够了,把组员打发回了大厅。
老先生嘟囔着应了一声。“那什么……我知道自己的心意不会有多诚,不过还是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想必您不会觉得有多遗憾吧。”对方的直率令常世差点儿哑然失笑,他从未厌恶过眼前的这位警探,他甚至认为,比起中野将臣的父亲,矶部反而更加有一种他们的监护人的味道。这位警探的目光长久以来一直都会落在他们身上,但又会在他们需要的时间点适时移开。户塚常世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哼,确实。”矶部皱了皱眉头,“我遗憾的事情早在十几年前就发生完了,你拒绝了社会的援助选择被中野家收养,又把还没成年的阿将扶上了组长的位置,哪件事不比现在来得更糟糕?算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是直接接下那个位置?还是选一个你认为合适的继任者继续卖命?”
常世刚准备开口,却看见矶部忽然丢了支烟过来,显然对方很清楚他的需求,于是他带着几分感激地接住了它。“原本我考虑过后者,但是就在刚才我改变了主意。”他点燃了烟草,继而深深吸了一口。他发现自己的感伤也好像和矶部的遗憾一样过了时效,现在他失去了流泪的冲动。
“是因为小姑娘?”
“您猜对了。她的姓氏能让她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亏待,但是我认为她不适合留在这种地方……单看这一点其实她很像阿将。”
“那你当初……”
“对过去的回溯就到此为止吧,这是我们组内的事务。”他对矶部摇摇头,封住了对方的抱怨。“来继续说说小睦的事情——我想带她离开这里。”
“……你认真的?”
“我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只有会认真做事这点了。我自己有一笔积蓄,虽然说不太光彩,但我懂一些贸易和投资的知识……也许努力一把能找到相关的工作吧。如果现在重新学习已经来不及了的话那去地下的拳击场看看也可以,就是这得把头发剪掉,怪可惜的。”
他轻快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接着他便看到错愕汇拢在了矶部脸上,又凝结在夏天的夜晚里,好像很久都没法从五官之间化开的样子。“时隔那么多年,我终于从你嘴里听到了我曾经想听到的话,可时至今日我却高兴不起来了。”老警探沉默了半晌,直到嘴里的香烟烧到只剩下末尾的烟蒂,才重新缓缓地开口。
“非常抱歉,您的好意我一直都记得。其实您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跟着阿将——当年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早就死在劫匪的刀下了,所以现在我当然要继续去做能为他做的事情,我是这么考虑的。”
矶部盯着常世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从他的嘴里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我知道了,你可以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和我联系。但我只能提供合理的,合法的援助,明白吗?”
“当然明白,光是您这句话本身就令我十分感激。”常世点了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向面前的人致歉之后,他扫了一眼手机的屏幕,上面的内容令他沉默了许久:他的一名组员在对立组织的地盘闯了祸,被对面逮了个正着。“……对不起,矶部先生,今天的谈话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有人闹事?可真会挑时间。”
“是啊,片山组的家伙,以前也产生过小矛盾。这样也好……虽然有些对不起阿将,不过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像这样守着他一晚上。要放空内心静坐好几个小时,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转身往屋内喊了一声吉田的名字,远处的年轻人很快便应声站起。“不过您仍旧可以进去坐坐,榊原先生会替我接待您。”
“算了吧,我应该在家里一边吃着宵夜,一边接到局里的通知说歌舞伎町那块发生了暴力团聚众斗殴,然后骂骂咧咧地带人来处理。”老警探说着用力地拍了一把常世的后辈,好像对方是自己队里的年轻人那样。“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想让你知道,本身我就是为了它才来。”
“您请讲。”
“你要先发誓你会妥善地处理这件事情。”
“我发誓。”
“……我在调查其他案件的时候,意外拿到了阿将的另一份死亡报告。”他似乎是经过了再三的犹豫,才决定说出接下来的话:“他并非心脏病突然身亡,是药物中毒。”他看着户塚常世的表情骤然紧绷了一瞬,不由地叹了口气。“原本要给他注射的药品被人动了手脚,而据说当天值班的工作人员也很快找了各种各样的原因离职。我想留存在医院的档案一定是遭到替换的假货——所以说这件事故被压了下去。”
“矶部先生,”常世将手机收了回去,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您真的相信我有处理好这件事的能力吗?”
“我也考虑过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可又不想再在停尸房找到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总而言之有人正觊觎这个位置,不管你立场如何都得小心,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去复……”
矶部尚未嘱咐完,却见户塚常世对自己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常世手下那些个年轻人的谈话声从一旁传了过来。除了最初转瞬即逝的震惊之外,户塚常世并没有继续表露自己的感想和态度。他的眼里既没有温怒也没有悲哀,他究竟藏着怎样的心绪,此时此刻的警探却什么都读不出来。
四、
户塚常世赶到的时候片山组的人已经摆好了阵仗,身处对面最显眼位置的是他曾见过几次的干部竹内。而接着他看到自己的成员被牢牢地捆住了手脚,满头满脸的汗水和血污,太阳穴还竹内用手枪顶着,被看起来落魄极了。
他稍许点了一下对面的人数,判定他们是铁了心想借这个机会找自己的麻烦。
“原来是竹内先生,看来是我们的人给您添乱了。”于是他朝对方顺从地颔首,“想必您也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且不说道上规矩如何,我个人无论如何都想避免在今晚节外生枝。”
“那你得问问你自己的手下干了什么。”竹内的鼻腔里发出不屑的气息声,“在我们的地盘公然卖药被逮个正着,还砸了我们街上的店。这总不能只靠你低头认个错就解决吧——你连手都不肯从口袋里伸出来,也好意思称刚才那个叫道歉吗?”
“我想这其中一定存在误会,我们从来没有允许……”
“那是你们老大没命之前,可现在他们自由了。”
常世叹了口气,他的双手仍旧插在衣袋里面。“我明白了。”他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感觉稍许有些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水谷……水谷敦巳……”男人见口中被塞着的布条被竹内扯了出来,便急忙用虚弱颤抖的声音求助。“对不起,户塚先生!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帮帮我——”
水谷,水谷……户塚常世回忆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没来得及搭理对方。片刻后他反应了过来,在中野将臣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这家伙确实也被安排在负责护卫的小组里面。“我记得你,”他对水谷说道,继而伸出了手。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他带了枪——他平日里并不会随身携带武器。在消音器的作用下,子弹飞出枪膛的时候只发出了轻细的摩擦声。
然而应声倒地的是被控制住的水谷,血液很快就从他的身上淌下,钻进了皮鞋与地面的缝隙。竹内手下几名成员原本已经冲了上来,可在认清中枪的对象究竟是谁以后,又只好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样的处理方式您看如何?如果需要经济补偿的话我也会尽快安排。”他说着把手枪扔到地上,在一片惊呼中他最后扫了一眼倒地的男人,接着将视线重新挪回到竹内身上,同时几步上前更加接近了对方,毫不顾忌自己是否会遭到袭击。
“不劳你费心,我可都想好了……这种程度的代价,你们应该出得起才对。”竹内的脸上仍留着几分错愕,但他很久便反应过来,把一张卷报状的物体丢向常世,纸张砸到了他的胸口,接着干脆地落到了地上。
“……这就令人很为难了。”户塚常世听到身后传来对竹内的咒骂,他抬起手,示意自己的同伴们继续老老实实地呆着。他附身捡起地上的纸张,将其拉开扫了一眼——那是一份协议书,他在路上的时候就猜到了对方会要求什么东西。“想要我们割让出一整条街,这无论如何都有些过分,我想我应该替已故的首领拒绝您的提议。”
“你只是条中野家的狗,又能决定什么?”他朝户塚常世的身上啐了一口,“搞清楚你的身份,去向你未来的新主人一边讨饶一边解释今晚的事情吧!这才是你该做的。”
户塚常世看着他,忽地低头笑出了声,几缕长发沿着额前垂下,遮挡住了他的脸。他想起自己在和中野将臣不欢而散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畅快过,仿佛溺水之人终于逃离了令自己窒息的水面。
“您的教导十分正确,我会记住的。”他的语气平缓又温和,仿佛被辱骂的人与自己毫无瓜葛一样。“不过我想就其中一点解释一下:对于狗这种动物来说,主人的指令更类似于路标或者灯塔,并不能代替它去思考。即是说——是否要尽忠职守,是否把头伸进项圈,这都是它自己做的决定,我建议竹内先生您也饲养一只看看。宠物会让您保持良好的心情,也有利于之后的康复。”
“你说什……!”
他在竹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右手,紧接着五指平举,仿佛出拳一般飞快地朝对方的锁骨击打过去;脆生生的断裂声从竹内的脖颈下方漏了出来,接着便是男人因骨折发出的惨叫。他见竹内身后的下属举起手枪,却仍旧不急不缓;紧跟着另一声枪响自他身后响起,片刻后便打飞了远处与自己相对的火器。
户塚常世不准备就此结束,他抬腿踢向了面前因为剧痛和恍惚而后退的对手。在亲眼看着对方因为失去平衡彻底倒下后,他这才重新比划了一回手势。
他多么想避免这样的画面啊,尤其是在今夜。当两边的成员叫喊着往对面挥出拳头和武器的时候,他站在骚乱的中央,一边对着逼近自己的陌生人抬起手,一边默默地想着。
“其实您说得对。”
——在惨叫和呻吟逐渐消散在空气里的时候,户塚常世走到竹内身边,提起了对方的右手——他见对方的面容逐渐扭曲,这才发现自己捏在手里的小臂已经被踩断了,应该就是刚刚结束的骚乱所致。“我确实是在中野家讨食吃的狗,如果您有足够价值的话,我也会朝您吠上一声的。”
他说着把对方踢到一边,又转过身去查看自己下属的情况,见只有小部分人受了轻伤,便放下心来。“接下来处理我们自己的事情吧,空得出手的人帮忙扶他起来。”他朝另一侧已经陷入昏迷的水谷敦巳指了指,示意要把这家伙带回事务所。最初的那一枪常世只是打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他一开始便不打算要对方的命。
他看着同伴们一左一右架起水谷,又原地驻足思考了片刻,接着他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一部手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最后他把大部分同伴留在了现场盯梢,自己带着少数人回到了事务所——其中也包括水谷敦巳。
他们帮水谷取出了身上的子弹,又为其做了简单的包扎。“你们去把办公室资料架最顶上的信封拿下来,扔到矶部警官家的信箱里,不过要是正巧能从窗外瞧见他吃宵夜的话,就帮我带句话过去,说近期别放片山组的人出来。”他随意地做好了分工,同时伸手扒开水谷的眼睑查看起来。“剩下的就帮忙找个靠谱的私人医生过来,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
“医生?现在就带来吗?”年轻人们对常世突然又恢复温和的态度有些意外。
“嗯,对,现在——虽然不一定很快用得着,得看这家伙自己怎么选。”他亲自把水谷捆在了木质的椅子上,接着朝自己所信任的年轻人们眨了眨眼睛,“快去吧,如果等你们回来了我这边还没结束的话,给对面塞些钱让他在休息室等着就行。”
他的同伴们在陆陆续续行完礼之后离开了房间。户塚常世目送他们走出事务所的大门,这才沉着脸,将桌上的冷掉的茶水对准水谷敦巳的脑门浇了下去。“不要装睡,我们该聊聊了。”他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水谷的脸保持在同一高度上,接着便开始打量缓缓睁开眼睛的男人。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没有碰过那些药……!我用这条命来担保……”水谷那几颗破损的上下牙齿不断地碰撞着,血沫混合着唾液从他被咬烂的口腔内漏了出来。
“没有碰过吗?那就好,就在刚才我还有点担心你还能不能听懂别人的问话。”常世一边说,一边看着对方由松了口气的模样又恢复到了惊慌失措的样子。“首先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药从哪里得到的——据我所知,组长在进医院之前只是和毒贩会过面,一切都还没有谈妥;其次则是,他死去的当晚你也在医院里,我想知道你是否看到过,或者参与过什么。我不擅长拷问,因为我掌握不好其中的尺度。可是和组长有关的事情总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对吧?”
男人开始接连不断地摇头。
虽然没有明白对方的具体意思,但常世把所有不在自己期许之内的反应都看作了抵抗。于是他从钥匙扣上取下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扁平钥匙,将它递到水谷眼前。“我没有携带武器的习惯,所以一时间找不到刀片那种温柔的工具,不过无论方式如何,人都不会因为失去指甲而丧命——你应该看得出我不会杀你。你身上有整整二十片这样的东西,我们大可以慢慢交流,至多不过给白白等待一宿的大夫送些误工补偿罢了。”
五、
“在我掀开第四片的时候他就开口了,比想象中的容易。”户塚常世带着吉田裕坐到酒吧的角落,他们给意图靠近自己的女接待递了现金请她们离开,随后自行点了好几瓶酒。“虽然护卫的名单上有他,不过实际上他本人当夜不在医院——榊原那边的人告诉他说收到了工作交替的通知,而他回去后才发现自己家里突然出现了一包毒品。当时他不知道阿将正打算做这种生意,所以十分害怕地想找地方处理掉。”
“那就是说,是榊原先生……?”年轻人想起对方在葬礼时对中野睦的包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他不是跟着前一任组长打拼过的干部吗?怎么会做这种事?”
榊原仁是由前一任组长提拔上来的,中野将臣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户塚常世依照他父亲生前的嘱托,带着自己的势力清理了一些可能对中野将臣产生威胁的干部,而后者对此毫不知情。当时他便对榊原不在这份清理名单里产生了疑问,他不爱与那个谦逊温和慢条斯理的男人进行过多的交流,他知道对方背着组织在外养了自己的势力,却抓不到证据。本想借毒品的机会劝中野将臣着手卸掉其手握的权利和武装,没想到却被对手抢了先。
“我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毒贩那边也是他给阿将介绍的。现在想来如果中野先生活得够长,那么遇害的就不会是阿将了。我们相处了十多年,我知道他向来做得到,但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有胆量去做。”在观摩医生给水谷的手指包上层层纱布的时候,户塚常世稍微作了一点想象:毒品交易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榊原仁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想借这个交易把中野将臣送进监狱。“然而阿将犹豫了,没有马上着手去……”
他骤然惊醒。
他认为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非常扭曲难看,因为对面的吉田看上去既担忧又紧张。“……是我。”他的声音像是强行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那天我告诉阿将,就算我们彼此反目我也会全力去阻止他,所以他犹豫了。”
“不是这样的!”年轻人反驳道,“这不是您的错……我想,您一定是为了组长自己和小小姐才百般反对,您怎么可能会害他们?您又怎么会害我们呢?请原谅我的多嘴……我以前就没能拦住我的哥哥,虽然现在他勉强还算活着,但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副全身针头腐肉外翻的模样至今都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抱歉,我失态了。”户塚常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并没有像你这般程度的良知,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做会给自身给这里带来危险的事情。”
“这样啊……对了,我有一个不太紧要的问题现在可以请教一下吗?”吉田摆出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模样,将话题拉扯到了别的地方。他见户塚常世没有打断自己,便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为什么您不喜欢用武器呢?哪怕是带把匕首也不错啊,昨天竹内他们就有人带着枪,这样赤手空拳怪危险的。”
“因为我知道你会马上来帮忙解围,这算不算答案?”常世见对方并没有很好地接受这种说辞,于是继续解释了下去:“更重要的是,那是和矶部警官的一种约定。”
“约定?”
他点了点头,抓过店员手里的酒瓶,自己主动给吉田斟满了。这个行为把才上任不久的年轻干部吓得不轻。“是的,给对手留下特定的痕迹,这样负责该区域的警方就会明白是谁来过这里,需不需要再追究——当然这需要支付代价,除去定期投入的大量钱财,还有日复一日的乏味锻炼,我不记得我的手骨折过多少次,但这一切都很有价值。以及既然你提到了的话……其实我时常觉得你也应当掌握一些这样的手段。”
他的双手正摆在桌上,吉田能够清楚地看到一节节突出的关节,以及相较于普通人来说过于粗糙的指尖,与此同时他的指甲也被修得很短。这已经不能再算是一双漂亮的手,但能称得上是一对被打磨得锋芒毕露的兵器。
“我……吗?可是搏斗术我只有学生的时候才学习过,我的教练说我既没有才能,又经常怠慢锻炼——后半句是没有错啦。总之积极性被打击之后,我就很少去道场了。”
“那么手枪呢如何?”常世往吉田的腰间看了一眼,他知道这件外套下面藏着一把自动手枪,那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东西。昨晚就是它打落了敌人手里的火器。“阿将也提到过,他见过很多次你练习射击,非常优秀。所以你只要记住今后对着特定的部位扣下扳机就行,不过与此同时你必须有所准备,因为这很容易被其他人学去。”
“户塚大哥……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些?”吉田小心翼翼地打量常世的表情,却最终什么都没读出来。不过很快他想到现在空着的组长席位,便突然明白了过来:“啊不过您指导得很对,我会认真考虑的!我一定会帮到您……”
“不,不对,或许这不是需要你来烦恼的事情。”可常世打断了吉田的话语,自顾自撑起下巴,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虽然这么说令人挺不好意思,不过你确实可以找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家伙来协助你。”
“……咦?”
吉田看着自己的前辈放下酒杯,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的脸打量起来。那目光直率又灼人,仿佛将要把他穿透,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后低下脑袋,却又被理智和敬畏心死死地按住脖颈。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常世终于停止了这番审视。他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甚至有了一点笑意。
“吉田裕,你愿不愿意成为下一任的组长?”
吉田的第一想法是户塚常世喝醉了。
突然被抛出来的提问令他讶异,令他惶恐,令他茫然失措。“我……我做不到!”他蹭地站起来,甚至给常世弯腰鞠躬。这个谁都想得到的位置被户塚常世毫无征兆地、轻飘飘地摆到了自己面前——对方是前两任组长最信任的下属,一言一行都承载着重量,可对此他感觉不到丁点儿的兴奋和快乐。“十分抱歉!我对此毫无准备,更没有这个能力,而且……其实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呀……您很强,又熟悉一切事务,我想中野组长也是这样想的。”
户塚常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给你增加了压力。不过我很久以前就和中野先生……就是阿将的父亲,我和他约定过,我可以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但是不会接手这个组织,这是我答应留在这里的条件。”
“唉……这是为什么呢?”
“我只需要当他们手里的工具就够了,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明明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会最早死去的那个。”他把玻璃杯推到一旁,直接将开好的酒瓶拿到自己跟前,先前几乎灼穿吉田裕的视线落到了瓶口里,它的锋芒也逐渐溶解了。“不对,不对,这都是借口……我只是什么都不想要。”
他闷闷地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紧接着他举起酒瓶,将其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他喝得太快太猛,辛辣的酒精味很快便沿着他的食道和鼻腔冲上了脑门,令他一时间被呛得视线有些模糊。同时他发觉自己的太阳穴处开始痉挛般地疼痛,令他反而逐渐清醒过来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对方的眉头拧在一块儿,正在摆着手劝自己放下玻璃瓶好好缓缓。常世倒是很想立马陷入酩酊大醉,然后借失去意识的机会好好逃避一会儿,现在他根本无处遁形。
“对了,我想拜托你帮我去做一些事情。”最后他妥协似的开口说道,“不管今后组里变得如何,我们都会比现在更加忙碌了,你要有所准备。”
六、
中野将臣的葬礼仪式持续了三天,在只剩下雇来为其念诵经文的僧人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拜访了榊原仁的住所。“我本以为你会稍微休息几天,最近真是辛苦你了。”榊原吩咐自己的家眷退离房间,“是出了什么事吗?”
“开门见山地说,阿将并非死于遗传的心脏病,有人杀了他。”
他看到对方的动作滞缓了片刻。“……其实我有几分猜到会是这样,我在事发当夜就尝试着找出证据和凶手,但一无所获。”
“原来您知道?”
“不,我只是觉得事出蹊跷。首领刚刚计划起拓展新事业就突然犯病,尽管我认为不太可能……但如果听到风声的哪个势力借此机会下了手,想必将来也不会孤立无援吧。”他说罢便紧紧地盯着常世的眼睛,“从某方面来说,反对首领这次的铤而走险算是一种正确。户塚君,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户塚常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对方准备把嫌疑推到自己——或者阻止内外任何一个反对的计划的人身上。“我就是拒绝触碰这种生意的人,但我的拒绝没有用,阿将很坚定,他的决定才是一切。”他将那些由后悔而产生的梦包装成了事实,“既然您一开始就怀疑有人害了他,那您就应该主动告诉我。”
“有结果的话我当然会告诉你,户塚君,我知道你是他至今为止最为信任的人。可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连进医院调查都可能反而引火上身。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
“您是不是还想说‘无论做什么都换不回他’?我明白——组里的小朋友们也用类似的话安慰过我,可毕竟这样一来性质就不同了。”他见榊原一副打算反驳自己的模样,不由地露出苦笑。“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找来了当天在医院负责看守的成员,杀掉了其中一个。尸体明天会沿着朝潮运河流入东京湾,如果您想避免麻烦的话,就请确认一下近期的出行计划是否需要更改。”
他说完便见榊原先是瞪大了双眼,继而又眉头紧蹙,连连摇头,看上去难以接受这样的行为。“你不该这么做。”他作出解释,“如果这是你找到凶手之后的复仇行为,那么我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会支持你。可单单护卫失职的话本不必如此,对他们采取一定程度的惩罚足够让他们……”
“足够?足够什么?”户塚常世厉声反问,同时被他捏在手中的玻璃杯发出了咯啦一声哀鸣。“榊原先生,我知道阿将的想法向来与您更为接近,倘若现在他活着也一定会赞同您的建议,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他把碎片和血液用力甩到地上,对自己被割开的手指和掌心熟若无睹。
“我听说过,户塚君你是因为被将臣搭救过,所以一直追随他到现在。我也曾受人恩惠,你的心情我并非无法理解,但我仍旧觉得你不必做到这一步。”
“不……不止是这样,榊原先生。”常世摇了摇头,“很久以前,在第一次见到阿将的父亲惩戒下属的时候,我就十分在意这件事情——剁掉手指也好,捅穿鼓膜也罢,我一直对你们所谓的惩罚不抱任何期待。”
“你的意思是?”
“无关紧要的小伤又能令人记住点什么?双手各有五根手指,即便单耳听不见声音也还有另一侧。人只需要花上一个月就能习惯,甚至很快就能在伤痛的陪伴下安稳入眠。如果这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真的能让人长点记性,阿将就——一个手握着整个组织的人就不会因为一袋被掉包的注射液一命呜呼。我知道我只是在一厢情愿地发泄,而且阿将也不会认同这个想法,所以从来没有提过。”
“可是你也从未料到,自己会因为他的死而将其付诸实践。”
户塚常世不再回应。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从你口中得知你的想法。户塚君,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太够。”户塚常世看到男人的表情从讶异转变为难以置信,又逐渐化作了一片释然,直到最后男人放声大笑。“但如果你总是拒绝给予他人机会的话,将来你会失去很多。”
“哈……我连复仇的对象都找不到,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
“你还有这里,这个组织是他留下来的。”
常世微微俯身向前。
“……中野先生曾经嘱托过我一件事情,他让我把阿将扶上组长的位置。”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一边慢吞吞地陈述起来,一边却像是审视一般,低垂着眼看向对面的人。“我没有当场同意,但因为后来阿将自己也产生了这个意愿,所以我为他做到了——那么来聊聊我我来见您的真正原因吧。”
他见榊原没有接过话题,一副仍在等待的模样,便接着开口说了下去:“榊原先生,您之前说的我都明白,比起对一个人的死亡紧追不放,不如想办法令他留下来的一切继续生长下去。我没有接手组织的才能,所以今天才会到这里来。”
“你是指……”
“您也是中野先生一手栽培起来的干部,您既有相当强的能力,势力也足够稳固,所以我认为您是下一任组长的最佳人选。”
他见男人安静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户塚常世回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恶心极了。他每一秒都渴望直接捏住对方的喉咙好好质问一通,直到榊原主动开了口。“我原先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本来对组长位置毫无兴趣的将臣君会突然提出要全盘接手他父亲留下的一切,并且得到了相当多的支持……原来是你在帮忙。”
“是的,所以只要您自己有意愿,我就能为您做到。”
“但我想你不会白白提供帮助才对吧。”
“当然有条件——是关于中野睦的事情。”在提到睦之后,常世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我会在干部会议上推举您的,等一切都结束,而您的位置也稳固下来以后,我就会辞去职务带着她离开这里,我不想留在日本了。所以我需要身份、证件、履历,这些能让我们顺利地抵达并且融入新环境的东西。我需要您的帮助,没有谁会掌握着比您更发达的人脉了。”
“我明白了。不过这真令人惋惜,我本期望你能留下来帮助我……就像你目前为止做的那样。”
“感谢您的理解,但我们的观念向来不太一致,我不是辅佐您的最佳人选。”户塚常世说罢站起身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开始我会着手帮您除去一些威胁,您只要在这里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最后他站在门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止住了动作:“对了,据说您是阿将死前最后一个去探望过他的人,当时他的状况如何?”
“我记得和平时相比没有什么异常,我还建议他出院之后多陪陪小睦。”
“这样啊。”
他应了一声,便将门推开。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了,他拒绝了榊原的挽留,决定就这么淋着雨回去。他对中野将臣留下的东西会进入谁的手中这件事情毫无兴趣,也根本不在乎它们在未来是否能一帆风顺地发展下去——正如榊原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论做什么,它们原本的主人也不会回来。
但总有那么点儿遗留下来的愤怒需要被点燃。他想象着榊原目送自己离开后吩咐家眷们收起枪支的模样,告诫起自己一切尚未结束。
七、
第二天户塚常世再次造访了榊原的住所,将一个小盒子递到榊原面前的桌上。他将其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榊原看。“这是今村先生的右手。我想您还记得几周前他一边炫耀这枚戒指,一边说自己下周就要同新婚妻子去欧洲度假的事情。”
榊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惊诧地盯着那根无名指上的钻戒看了好久,接着才打量起常世。而对方面色平静地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说一件日常里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不记得你说过会采用这种方式,风险实在太大了。”
“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户塚常世也看向他,接着用手敲了敲他们之间的盒子。“待到干部之间只剩下对我们没有威胁的家伙以及支持您的那几位,首领的位置自然就会到您手上,曾经我也是这样帮阿将的。”
这话令榊原仁想起来了,在中野将臣坐上组长位置的时候,组织内部确实出现过一轮规模不小的清洗。在那之后他们接纳了与失去的人数相应的新鲜血液,他本以为这是中野组长传授给自己孩子的手段,却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些想法发源于跟在那对父子身后的年轻干部。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原本想要反过来利用对方一把的想法,现在却令他感觉到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换血,我担心外面那些对我们虎视眈眈的组织会趁虚而入。”他取过户塚常世的馈赠,将盒盖重新闭上了。
“我想他们应该无暇对我们动手。我派人撒了一些消息给警方,可能现在就有某个组织的据点正在接受盘查吧。”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吗?”
“您是指……?”
“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你大可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榊原先生,我还是认为给人留下机会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是为了组织的未来着想,也是为了我的容身之处考虑。”当时他这般回答。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榊原每天都能收到户塚常世送来的包裹。手指,脚掌,头皮,甚至是舌头和肋骨——它们的主人在它们纷纷得到自由之后,理所当然地在新宿失去了踪迹。户塚常世挑选了那些干部身上最具有辨识度的地方,将它们一一取下,装在了密封的木盒当中。或是由他亲自登门奉上,或是委托吉田裕这样的下属毕恭毕敬地送至大门外。
接二连三的屠戮令榊原感觉到窒息。他表面上按照户塚常世的提议,避开了随时会引发骚动的河流区域,同时又私下派人调查了情况——死者是他同样本想利用一把的水谷敦巳,他以为那个男人早就带着自己给的药远走高飞,可结果他被户塚常世泄愤般地杀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什么都没留下。那些下落不明的毒品也令他感到不安,不过好在户塚常世看起来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原本他打算依靠毒品交易和一定程度的情报泄漏令中野将臣遭到警方控制,随后自己再慢慢想办法坐上对方的位置。可几天前中野却找到自己,突然说要放弃这个提议——仿佛时至今日他才想明白了自己还有机会做一个善人。榊原不知道自己还能耐下性子等待多久,便派人进医院调换了对方常用的药物。他从得到中野将臣的父亲提拔时起等到了现在,他早已不像这名首领和他的心腹那般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
现在他想知道这个为了中野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男人,究竟是被哀愁彻底冲昏了头脑,还是他已经知晓了什么。榊原仁这般思忖着,越发觉得自己不如在当初对方只身前来的时候直截了当要了他的命。自己不需要敌人,也不想留着疯子。
于是他主动约了户塚常世谈话,而对方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常世赴约的时候就和前些日子登门拜访一样,没有带着任何护卫。“正好我处理好了最后一位与您不合的干部。不过很抱歉,这次我没能带证据来。”他说着递了一个纸袋到榊原面前,榊原打开后只瞧见了几枚细长的玻璃瓶。“我查到古贺近期正好在医院动手术,所以我改变了方式,委托别人去帮我完成了工作。”
“把尸体留在医院里了吗……这么做安全吗?”榊原感到了一丝不适——他无法把这件事看做巧合。于是他将手探到身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枪的握柄。
“怎么会呢,更换掉当天的护卫,给予医务人员一些好处让他们别太勤于工作,接下来就只需要调换好注射液,再去伪造一份死亡报告就可以了。”他轻快地解释着,同时第一次面向榊原。“您能顺顺利利完成的事情,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他果然知道!
榊原下意识地从腰后端起枪。可常世已经预见到了他的考量,先行一步地开枪打落了他的武器,顺带打断了他的几根手指。原先被他安排在外警戒的保镖们却仿佛没有听到这里的动静,直到他结结实实地被常世捏住咽喉掼倒在地上,门外也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榊原在挣扎中与他四目相对——他终于意识过来,自己曾经观察了这么些年的男人其实从未真正显露过獠牙。中野将臣在世的时候他确实就是一条管教得当的猎犬,套上名为顺从的皮毛,带上镌刻着忠诚的项圈,他在自己的选择下将它们悉数套在身上。榊原不曾知道,常世手下的那帮年轻人也一定不会知晓,就连中野将臣本人都很可能未曾见过——
那份发自内心的自在畅快。
于是他放弃了抵抗。“……想复仇的话,其实你随时都能做到不是吗?”他消化着周身传来的疼痛,抬头看向对方。“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水谷敦巳带着您塞给他的毒品想转手卖掉,被我的人截住了。虽然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不过我封锁了部分消息。本来您想让他怀揣着恐惧离开新宿,不巧的是他的贪婪和心存侥幸的念想阻止了他。您说得不错,我大可以提前几天动手,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在恐惧里多浸泡一些时日。”
榊原仁听罢,艰难地露出了苦笑。“不得不说你成功了。那么……我猜你其实没有动手杀死任何人。”
“那倒不是。您收到的人体组织就是从您贿赂过的医务人员身上取下来的,从一个个找出他们到加工尸体花了我不少精力,毕竟有些人已经带着钱连夜离开了东京。不过我的确没有对组里的大家做什么,水谷也还活着,我请人帮忙伪造了一些消息。”
“是矶部做的?”
户塚常世点了点头。
“中野将臣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吗?”
“当然值得。”他反常地走到榊原的跟前,低头查看起了对方伤势。“……想不想在最后听个故事?”
八、
“组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中野一家拯救的,这话确实不假。”他捡起一边的铁棒,低垂着头,把脸压得很低,谁都没办法看清他脸上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事实上在十几年前,户塚常世十分讨厌那个中野家的年轻人——爱多管闲事的前辈,不识愁滋味的富贵人家小少爷。可这样的人偏偏从某一天开始,突然一边像是跟屁虫一样地总走在他身边,一边又老在学校打算劝退他的时候自己跳出去当挡箭牌。户塚常世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确实觉得这家伙烦人得不行。但他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
那是在经济的泡沫被政府戳破之前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有一名学生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就顺手把对方背去了校医室,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没过多久他的母亲突然带着家里所有的现金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又在变卖掉公司的第二天从楼顶上跳了下去,在那之后他就不爱管类似的闲事了。可结果忽然有人管起了他的事情,这令他困惑又恐惧。
“——真的很令人讨厌,对吧?在我失去一切焦头烂额的时候硬要挤进来,同时他那边反而靠收购那些暴跌的资产过得风生水起,因为这个我从来没放他进过我家。只可惜那扇门只能防住黑帮少爷,却防不住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跟前的人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图,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记得有个男人轻而易举地敲开了我家的门锁,他既想要金钱,也想要人命。我不太介意这些事情,便由着他拿刀刺过来——可我没想到阿将会突然拿着隔壁人家用来装修的钢筋冲进来,直接就朝那家伙的太阳穴边上砸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让我去看他们的毕业典礼,见门没锁就进来了……也不知道当时的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他说完向对方掂了掂手里的铁棒,“看,就是像这样的棍子。”
“现在你要用它来杀我吗?”男人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感觉自己的耳边仍旧嗡嗡作响。“也好,就把这个故事给我说完吧。”
“嗯,是的,我是这样打算的。”户塚常世点点头。“矶部警官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我会拒绝福利社,主动选择跟着黑道家的那对父子东奔西走,这里面有着一些我不太愿意说给别人听的理由……阿将确实全力地砸了强盗的脑门,但很快我们发现他仍然活着。我们的组长真的不擅长伤害别人,您也知道。”
“所以你杀了他?真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对,我杀了他。其实阿将很快就打电话喊了人,可是一来我担心对面会在救援到来之前先一步苏醒,二来他的指纹还留在棍子上,我不希望体弱多病的少爷被带走接受盘问,警局里的铁板凳又冷又硬。”
户塚常世回忆了片刻,认为实际上还存在着第三个原因。那便是当时他非常生气——对于狼狈的自己被别人所目睹这件事,对于父母先后把自己抛弃这件事,对于这大好的死亡机会竟然被毁掉这件事。他还记得自己颤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的模样,原本想要支撑自己站起来双手差一点就挣脱理智扣到了救命恩人脖子上。
“所以我从阿将手里抢来了凶器,对着昏迷不醒的劫匪脑袋挥了……我不记得有多少下,总之我被拦住的时候中野家的人已经来了,正打算着手收集那家伙脸上的肉和骨头,阿将坐在一边,有点被吓到的样子。这令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你可真聪明——跟着中野父子你就能得到机会,给你的每一个举动都扣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的,我觉得我找到了未来的方向。中野先生也对我很满意,他吩咐手下打扫了我的家,又换了一具尸体丢进来,总之这件事情被当成一个中学生的过度防卫不了了之——结果我和阿将谁都没去成毕业典礼,但我也不再讨厌他了。”他似乎会想起了朋友曾经的模样,下意识地发出了短促又沙哑的一声笑。“……可惜托您的福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思前想后决定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原本您打算继任组长这件事情我不准备干涉,组织留给谁都可以,可您选错了方法……所以现在您必须成为我手里的最后一位死者,如何开始就如何结束,我是这样考虑的。”
“重新开始?”男人张了张口,重复了几遍常世的话,继而放声大笑,血沫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重新开始!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哎呀……我明白了……你想带着小姑娘离开这里,代替中野将臣像一个称职的父亲一样抚育她长大?你真擅长为自己找借口,即便你能做到抛弃现在的一切,可那些亡魂会放过你吗?它们会时刻跟随着你……从你的手心,从你的眼皮下,从你身上的每一处渗入到你的梦里,你永远都摆脱不了迄今为止的噩梦!你带给中野睦的生活越是幸福,你就越能切实地感受到,真正能让你安眠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您大可不必担心,我承认我享受过杀人,但我很挑剔服务对象。于此同时,我也很习惯应付噩梦。”户塚常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的表情和情绪都被深深埋藏在五官和头骨后面。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语,又忽然想起了中野将臣说过的——只要愿意闭上眼睛,即便在最昏暗的角落里也能做上一两个美梦。
他仍旧拥有这个机会。
他走到男人跟前,慢吞吞地将看起来有些儿戏的武器提了起来,毛糙的金属棍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吱吱噪声。“倒是您——对栽培了自己的人们恩将仇报,令无辜的孩子失去至亲,破坏了我好不容易才接受的人生——做出了这些行为的您,想必也早已做好相当程度的觉悟了吧?”
当吉田裕出于担心摸索进来的时候,户塚常世看起来已经整理好了现场。他的西装外套沾满了血迹,此时此刻落在地上,又因为其下方的一些支撑物而微微隆起。他看到吉田,便轻松地伸手向对方打招呼。“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他见年轻人下意识地想看看衣服下面盖着的尸体,便摆了摆手。“虽然下面还有一层袋子,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打开直接处理了比较好,我收拾了挺久的。”
年轻人听他这么一说,很快老老实实收回了手。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衬衫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和磁卡,将它们扔到对方手里。“磁卡可以打开组长的房间,钥匙用来开桌下的箱子。你可以马上就过去确认,也可以稍作等待——今村先生他们差不多在一周后才会陆续回来,如果你仍对它们毫无兴趣,就悄悄地转赠给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位你信任的人。总之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他看到对方骤然僵硬的肩膀和表情,一副完全手足无措的模样,似乎想将这两件物品还给自己,却又已经知晓了自己不会再度接过它们。户塚常世,你总是在给自己信任的人们增添麻烦,他悄悄地责骂起了自己。“可是……我光是拿着这个就不合适。”年轻人小声地试图挽留,“您真的要离开吗?”
“对,我对榊原说过我要好好照顾小睦,这倒是实话。而且给矶部先生也添了麻烦,我想虽然不至于冲过来带我走,但他应该也无力再偏袒下去了吧。”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用警方作为理由去制止中野将臣,不由得苦笑起来。“其实阿将刚当上组长的时候比你还懵懂,在那之前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但最后他还是达成了他想达成的一切,这与我是否在他身边无关。”
他见吉田仍旧犹豫不定,便最后笑着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无需担心和害怕,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选择。好好干吧,吉田干部,吉田组长……哎呀,怎样都好。还有还有……把戒指还给今村之前别忘了好好洗一洗。”他交代完最后的嘱托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一场裹着功成身退的外壳的逃难。他不会畏惧来自任何人的挽留,也不在乎下一任组织的首领的名字究竟念什么。反正这儿不会再有属于他的东西了——现在他最为烦恼的是,尽管丢掉了外套,可嗅嗅自己的胳膊却仍能闻到血和金属混杂在一起的臭味,这导致他今夜只能徒步走回去。
九、
通夜结束之后,他和中野将臣谁都没有倦意。除了辞别干部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步调却出奇地一致——远离了祈福的僧侣,逃过窃窃私语的客人,随手偷来两部摩托车便扬长而去。他们砸烂门锁,爬上新宿区最高的楼,背对楼宇间的夜风艰难地点烟。他对老恶人的死没有任何感想,而将臣自然也落不下泪。尚未成年的他们成功地披上了名为坚强的外衣,把内里的茫然和冷漠过得严严实实。
“我很差劲,”中野将臣的话语在呼呼作响的气流声中微不可闻。“我认为我至少要老爹哭一场。”
“把你手里的烟一口气全吸进去,保证你能哭上好几个小时,没准还能哭进医院。”常世对他提议道,“不过其实我也在烦恼。中野先生是我的恩人,他与我非亲非故却为我提供了这么多,我觉得我应该比你更加难过才对,但事实上我也没有。”
“明明你都把凶手的脖子拧断了。”
“当时条件反射占了多数,我倒是没有想太多。”
“哈……你可真敢说。”
他们彼此调侃了几句,继而放声大笑,这下他们终于在这个夜晚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说到这个……常世,我想复仇。只解决掉杀手本人还不够,我想让对面也付出代价。”不一会儿后,中野将臣却一边垂着眸看向楼底,一边把烟头掐灭了。
“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已经有干部着手在安排了,没有人会对组长的事放任不管。”
“这不一样,不是自己去完成的话就没有意义。我无法为老爹哭泣,所以只能尽量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常世曾经的学长摇了摇头,整个人趴在栏杆上。有那么一瞬间常世担心他会就这么干脆地摔下去。“但空有这个姓氏可办不成任何事……总之现在我想得到那个位置了,你还愿意帮我吗?”
“……阿将,你需要考虑仔细。你想要的究竟是复仇,还是那个顶点本身,还是……你想弥补曾经伤害到父亲的遗憾?”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复仇是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完成的事,谁来做都可以,谁来做都不会好受。”户塚常世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地接着说了下去,“更何况弥生学姐明年就会从学校毕业,你打算到时候向她求婚的,不是吗。”
这句话凝住了对方的表情。常世隐约看到有些许光亮从楼宇之间透出来,天就快彻底亮了。“对不起,常世,你说得很正确……再让我考虑一下吧。”中野将臣小声地叹了口气,有些颓丧地退回到楼顶的边界之内。
不,我一点都不正确——户塚常世张了张口,却一时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这时才感觉到寒冷,便从地上捡起蹭了灰的外套,在简单整理了一下之后给对方披上。“对了,这个点游戏厅还开着门。”他忽然这般提议。
真是一点都不正确。
户塚常世忧愁地在心里重复着——但凡十五年前自己再果断一点,但凡十五天前自己再踌躇一点,事情都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个地步。他向来就不是正确的。他时刻在悔恨,却没法闭眼做梦。
中野将臣最后仍旧选择了复仇,而现在他也一样,他没能做得比对方更好。
他烧掉了大部分的私人物品,连同过去的三十年时光一起。他看着自己一生的痕迹在火光里破碎枯萎,回味起了榊原最后说过的话。曾在这里发生过的终有一天会从旁人的记忆里消失,却不会逃出自己的心,人生永远都不可能重新开始。他以无法挽回的过错换来了明天,可利剑总会自天穹坠落,刺穿他的心脏,磨灭他的灵魂,他渴望这样的结局,却又不希望为时过早。
在出发去接中野睦的时候,他身边就只剩下了几本伪造的证件和一包现金。小姑娘虽然对他的突然到访非常惊讶,但一听到要带着自己去庙会的时候,脸上很快就流露出了小小的期许。户塚常世知道她还在介意葬礼当夜自己边哭泣边不让常世离开的模样,便从头至尾都不去提起,更何况他本就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介怀的事情。
他带着对方逛遍了庙会所有的摊位,最后辗转到了附近的小学——常世撬开了门锁,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一路来到教学楼顶的天台上。
“这里视野很不错吧?是叔叔小时候发现的看烟火最佳位置。以前举办庙会的时候,我和阿将还有弥生学姐都会占领这块地方直到花火大会结束。”他见小姑娘听闻后小心地蹲下摸了摸地面,忽然感觉各种各样的情绪从他的体内深处涌上来,扼住了他的咽喉。“啊……趁节目还没有开始,叔叔可不可以先问小睦一个问题?”他花了一点时间,才重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唔,当然可以。”
“小睦喜欢这里吗——我是指,你喜欢那个被我们保护起来的家吗?”
“我……”他听到中野睦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虽然大家都对我很好……对不起,常世叔叔。”
“不必道歉呀,没有人会责怪你。”户塚常世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其实叔叔是想说,如果小睦不喜欢这里的话,就跟着叔叔一起逃跑怎么样?”
他看到小姑娘瞪圆了眼睛,诧异中带着小小的迟疑。“真的,真的可以吗……”她嗫嚅着开口问道,同时那些细小的手指拽紧了袖口,“我很害怕,大家都在看着我,好像在希望我也能成为爸爸那样的人……这不好,明明这里是爸爸的……”
“我知道,很不自在吧?其实阿将也早就想逃跑了,可是大人的肩膀一边扛着责任,另一边又贴满了习惯。所以希望小睦不要过多地责怪他。”户塚常世笑着说出了编排过无数次的话。“不过小睦就不一样了——阿将最后嘱咐过我,让我一定要完成那些他想做却没办法为你做到的事情,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好。”中野睦短短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是我又很怕……常世叔叔会和爸爸妈妈一样离开突然不见。”
“我发誓不会。”他在做出保证的时候,榊原的话正刺着他的太阳穴,他将它们推到远处。“不过为了给小睦一个新的像样的家,叔叔可能一开始会比较忙碌……这样吧,如果将来你觉得寂寞,我们就养一条狗,还是不够的话……再来一只猫怎么样?叔叔没有你的父母那样优秀,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把家里变得和现在一样热闹。”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记得常世叔叔给我带的礼物,每次我都很喜欢。”
她揉了揉眼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暂时这么定下来吧,现在我们先考虑考虑怎样才能看到漂亮的烟花。”户塚常世重新为睦理了理发梢和衣摆,听闻远处有人正吆喝着花火大会即将开始,便带着对方往视野更开阔的地方走了几步。他们将将挑好了位置,远处就自下而上传来嗖的一声呼啸。于是他和睦一起抬头看向天空,正巧今夜的第一枚烟花蹿了上来,在他们的眼前绽放开了,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四散的火光勾勒出了夏天末尾的模样。待夜晚被照亮后,炸裂声便接踵而至,前赴后继响彻于他们的耳畔。
在星火四处翻飞,在人们相互依偎的数十秒里面,户塚常世想起了很多——把他抛下的人,给予他一切的人,至今仍在为他叹息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他们走近他,他们照亮他,他们灼烧他,他们离开他。这仿佛一场肃穆庄严的仪式,他向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既不愿意伸手,也无从去赞美,他什么都不想要,他什么都不愿意给。
但或许将来自己的心里能生出一些东西,好让他给予那选择了自己的幼童——那选择了自己的,让他得以继续喘息的他的绳索,他的浮木,他最后的避风港。
他思索着思索着,忽然听到身边有些许动静,便循着声音低下头,正好瞧见中野睦试图更靠近自己一些,于是他很快就伸手去接应。她在被发现的时候看起来仍有些腼腆和犹豫,但最终还是把常世的手抓牢了。常世记得第一次在阿将家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她还幼小得连自己的手指都捏不住。初为人父的男人自豪地告诉他,自己的妻子已经给小公主想好了名字;一旁的女人虽然虚弱憔悴,眼里却写满了幸福和满足。
“明明根本用不着做梦。”
他默默地思索着,继而朝睦露出笑容。这场冗长的葬礼终是结束了。
纯情女总裁系列(md)有、、油腻(大概
我又开始空手造历史,空手造路人……(…)感觉塞不进哪里索性就单独发了55
时间线是9.22日凌晨,受到在这之前的剧情(rp)的影响并影响之后的克莱尔(只体现在rp(…))
字数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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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怀抱着自己的男人,与对方略带哭腔的喘息。克莱尔喜欢他呼唤自己“海里”的声音。
背景是昏暗的灯光、一成不变的墙纸、熟悉的天花板。两人曾一起租下那间公寓仅作为幽会地点。
男人每次见面都穿着宽松硬挺的白衬衫,左腕挂着样式老旧的腕表。虽然是日本人,却是相当的帅哥,在公司里也很受欢迎。摘下眼镜的男人有些近视,稍显迷茫的目光中总透露出看不清海里的事实。躺在床上的时候,海里喜欢抬起手臂把男人整齐的短发揉乱,然后笑着欣赏对方有点困扰的表情。
两个人一起躺到床上之前,总是会先聊天。说话的时候,男人总是垂着肩膀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海里这时就会趁机看他。看到男人薄薄的皮肤下,红色的血管和白色的颧骨隐约可见,上唇和下巴处还有胡须的青色痕迹。看到男人的嘴唇总是有些干燥,像是缺乏护理。到了秋天,还会皲裂流血。海里觉得这点很性感。
虽然男人在海里面前总是显得有些窘迫,但是当她站在走廊里透过办公区的玻璃悄悄望进去,总是能看到男人挺直的腰杆、自信的背影。阳光斜着打在白衬衫上,形成一块好看的光斑。
他们在公司里从不见面,也没有必要见面。如果碰面的话,或许能看到男人犹犹豫豫地说出“神代社长”这个名字吧。
据男人所说,两人在高中时是同期,毕业相簿上的确也有男人的名字和照片。但海里对此毫无印象。
海里梦见了一次次约会,一次次相见。而最后又梦见了那个场景。桥上海风凛冽,海里披上带着男人体温的大衣。夜空下,对岸城市的灯光璀璨得一如既往,不眠不休。寂寞感如同餐巾上的咖啡渍,沿着圆滑的边缘无息地扩张。
两人牵着手走到路灯下,海里看清了男人微簇着眉毛、半张着嘴唇认真表情,还有镜片后那双亮亮的眼睛。男人有些慌张地在海里所披着的大衣里四处翻找,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梦中的海里想着,如果能和这个人结婚,该有多么幸福啊。
就好像是另一个反对的自己要开始发言,神代海里就这样醒来了。她回想起男人名叫冈田,的确很帅个性也认真。可冈田正是过于认真了些,他们根本不可能结婚。冈田求婚的时候,结巴的语气和凝重的表情就像在模仿老套的电视剧。
这一切都让海里讨厌。
海里抱着手臂回忆,本来就是地下恋情,是抬不上场面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彼此见面的机会比较少,又或许是因为需要保密幽会很刺激,所以互相都把印象过于美化了。冈田迷恋海里,应该只是这样的原因。说起结婚,倒还不如先同居试试,但海里其实连同居都不愿意。
冈田求婚被拒绝后态度就冷淡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提出了分手。又过了一段时间,海里打听到冈田提交了辞呈。
海里内心觉得实在是很没必要,既为冈田惋惜,又对失去了这样一名很有潜力的下属而深感遗憾。
可是到了夜晚,当海里张大眼睛独自望进黑暗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那双亮亮的眼睛,想起关于冈田的一切。
让他伤心了。是我害的吗?我会伤害他吗?
他会因为我而失去那挺直的白衬衫上的光斑吗?
如果那个人足够坚强的话,会变得比那时更加幸福吧。
可是,如果如果那样微簇着眉毛、半张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认真表情不再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会感到难过。
因为,我对他一点也没有怨恨啊。
而结婚必然也是行不通的。更别提人会改变。
那种选择……对海里自身而言与自杀无异。
所谓浪漫就仅仅是浪漫而已。谈不上幸运,也谈不上不幸。没有附加作用…也完全靠不住。
不过会梦到冈田,就说明我多少也有些动摇了吧。好笑,海里想。
夜色深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过了回家的时间。
这代表着雨海凛凛子今晚要鸽掉直播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他想到,今天的拍摄搞了很久才勉强完成,如果这个月的收入没有达标,他还能向杂志社投稿摄影作品来赚一点外快。
Youtuber是主业,摄影是爱好,它们都能赚钱。而这意味着凛凛子不得不在平衡这二者的关系之间花费更多的精力。
很显然,现在就是一个现成的,平衡失败的例子。
为了拍摄繁华的夜景,他在几条街之外的夜市一直逗留到现在,而待他看着满意的照片微笑时,却终于恢复了难得的时间意识,想起今天似乎在推特上发表的直播预告。
这时,距离预告上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凛凛子叹了口气,指尖娴熟地点在屏幕上,默默删掉了直播预告,换上一条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抱歉和鸽意的推文,然后把手机一收,悠然踱进了附近的便利店。
“苹果酱炒面火腿三明治,谢谢。”
店员小哥似乎也与他熟识,面对这如此奇怪的要求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嘴,从身后的柜台上拿了个早就包装好的纸袋。
“你就不能预约点正常的东西吗?”在将纸袋交到凛凛子手里时,那表情管理好像就要失控的店员小哥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而他回以一个疑惑地歪头和不经意间卖萌的微笑。
“苹果酱,炒面,火腿,三明治,每一样都很正常呀。”
的确是每一样都很正常,但是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怎么看都不正常好吗!
本想如此还口的店员嘴边的话被那个微笑完全堵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力的“或许吧。”
晚餐也有了,现在回家的话大概能度过一个不用在意工作的,非常惬意的晚上。
只要经过面前这条平常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巷,就能到达公寓。
深蓝色的youtuber胸前是相机,左手是打包好的三明治,右手从口袋里拆了根棒棒糖用叼烟的方式叼在嘴里。
不就是灯光少了点吗,他才没有在怕呢。
然而似乎正巧验证那句像是怕什么来什么的话,在凛凛子拐进灯光最为昏暗的巷尾时,一声成年男子低沉的呼唤没头没尾地到达了耳畔。
“小霖。”
这一声震得他不小心在棒棒糖上磕痛了牙。
他在这附近自我介绍的时候一概用的是“凛凛子”这个名字,这时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用本名称呼他的人,还是在夜深人静人迹罕至的小巷……
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不知道在哪里惹到了的人特意调查到了他的身份和本名还有住并址打算在这个月黑风高夜把他做掉?
还是曾经在上学时期认识的人看到他现在变得那么可爱打算对他下手?
还是两者兼有……
不对,不对,要冷静。
这个声音的主人大概没有对他抱有太大恶意,毕竟“小霖”这样的叫法听起来还有点可爱不是吗。
“雨海霖。”
或许是得不到回应,那个声音又换了一种称呼方式,只是低沉的声线没有改变。
“哎!找我什么……雾切哥?”
在看清那个背光的身影奇妙的发型之后,凛凛子用无奈的表情点破了来者的身份。
“雾切哥,十多年都没有换发型啊……”
“雨海……害。”低沉严肃到甚至有些恐怖的声音瞬间破功,“你还是让人生气不起来啊。”
“雾切哥才是,依旧只听声音会吓一跳呢哈哈。”
已知不是仇家,凛凛子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
本该是感人中透着点沙雕的兄弟重逢,只是被称为雾切的男青年接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吓一跳吗……这么苦大仇深……会吓一跳也是应该的。”
“苦大仇深……?啊,说起来雾切哥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最近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凛凛子凑过去时带着的微笑却在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凝固在了脸上。
“雾江姐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什……?”
爱笑的人忽然不笑了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诡异。
“……什,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的事了吧,小霖,你离开我们的时间太久了。”
真的有那么久吗?凛凛子在脑内默默地计算自己辍学离家的时间……五年,八年……
啊,好像还真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相当久远的一段时间了。
“在你辍学离开之后,雾江姐一直辗转在各地打各种各样的工……借机寻找你的消息。最后死于……在烂尾楼里当志愿者,建筑崩塌。”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雾江姐因他而死的一样……凛凛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
眼前的人全名纱纱原雾切,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雾切有个双胞胎姐姐叫做雾江。
他们曾经和雨海霖在一起在针对孤儿的福利设施里就像家庭幸福且亲密无间的姐弟一样生活。
但当霖明白自己的父亲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之时,他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地面对这对任何事情都向他敞开心扉的姐弟。于是,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他离开了那个家。
但如果他早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姐姐会因为寻找他身陷险境……
“她,她根本没这个必要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虽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此刻浓浓的负罪感包围了他。
还没来得及理清这负罪感的源头,忽然一记重击就让他的脑和脸都不可置信起来。
“好疼!”
回过神来,凛凛子就已经坐在地上仰视着他哥哥的奇异小辫子了。
而奇异小辫子的主人看不清表情,紧握着的拳头摆在刚刚打过人又没来得及收回的位置。
接着,那只拳头松开成手掌,伸到他面前。
“抱歉……我没控制住,只是想到雾江姐的遗愿被说没有必要……”
这不是真的想道歉,是在委婉地谴责他不尊重姐姐的遗愿,但没控制住是真的。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当面道歉。
凛凛子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多年不见的便宜哥哥这么说道。
“没事……”大概,其实脑袋在嗡嗡作响。
“雾切哥找到我了,那么之后想做什么呢……?”凛凛子忍着疼痛问道。
“雨海亚纪……我要找到你的父亲,然后亲手报仇。”
“嗯……那要加油……嗯?”
凛凛子已经搞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为什么要先找到他,难道对他的复仇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啊……”
“不用担心,你是我们的弟弟,不是仇人。我非常明白真正的仇人是谁。”
“至于找到你……只是姐姐的遗愿而已,它完成之后,我就没有什么羁绊了。”
似乎预测到了接下来凛凛子要问的问题,雾切抢先道,“你可别阻止我啊,就是那家伙让我们成为孤儿,让你和孤儿没什么两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凛凛子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
“我知道哦……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在那之前,问问他对我的看法?”
然后他向前走去,将自己和雾切的距离拉远,脸上带着一道明显的红痕,那是曾被他极力隐藏的,过去的反击。
“如果一开始我就是个错误的话,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告别了看上去显得空虚了不少的哥哥,凛凛子的小巷之行尤为顺利,很快就回到了家。
来不及换掉外出时的衣服,他便一阵头晕。
“啊……真是的,雾切哥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啊……算了,先休息一下……”
最终,纤瘦的他倒在关门后的玄关。
字数2989,悲!!!
*含有少量可能令人不适的血腥描写。
张天佑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这样的人要去做演员,也是理所应当的。那一张脸上五官精致,眉毛锋利浓重,天然神情肃穆,正适合做主角。
这是左夺对他的第一印象。左夺面试时莫名郑重,四五个面试官一齐盯着他打量。张天佑坐在对面桌台的边角,气质出众。面试官和他介绍:“这位是天佑先生,是……”
左夺赔笑:“大明星。一看就知道。”
张天佑也哼了一声:“承你吉言。”
左夺的养女曾被星探发掘,结果短暂的演艺生涯和公司闹出许多不快。但女儿颇有些天赋,也有兴趣,左夺索性去做了经纪人培训,预备之后自己经手各种通告,也好安排。
女儿去世之后一年,他被朋友拉出来工作,称是亲戚的儿子准备进军演艺圈,需要个经纪人,名挂在亲戚公司下面,保证稳定,待遇丰厚,五险一金。
他一开始推脱:“我没多少经验。”
朋友拍拍他,说:“他们就要没经验的。”
莫名其妙,但也再找不到理由拒绝。先做一套测试题,几天后,左夺如约来到面试地点——一栋很漂亮的大楼,某个耳熟能详的公司,这个城市最贵的一片cbd。
左夺漠然地想:对方走这条路或许本就顺利得不需要他做什么。
之后的一切好像也证实他的猜测。面试官人数虽众,看起来也都是一副精英面孔,却净是问他一些简历上都写明了的问题,他如实作答,只像走个过场。问够了十分钟,几个人便都看向张天佑。
张天佑面无表情,指了他一下,徐徐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面试官们却好像有些惊讶地回头,最中间座位的人说:“恭喜你!左先生。你被录用了。你近期忙吗,什么时候可以入职呢?”
左夺没有抱任何期望,此刻也有些惊讶,喃喃道:“随时?”
张天佑也站起来:“那现在跟我去取车。”
张天佑已经出门了,他慌忙地站起来跟着。面试官没有阻拦,在后面远远地说:“办手续的时间我们之后和您电话联系!”
他小跑着艰难才追上大步流星的张天佑,张天佑没有回头,说:“忘了问了。”
左夺心中一惊:“什么?”
“手动档自动挡都会开吗?”
左夺点头:“都学过。”
站在电梯里,左夺终于忍不住问:“这就结束了?”
张天佑抱着手:“啊。”
“我还以为会很长。”
“之前是的。”
电梯门开了,到地下车库。张天佑走出去,左夺站在他身后:“之前来过很多人?”
张天佑回头看着他,脸上不太高兴:“很多,出乎你的意料。”
左夺也走出去:“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觉得草率。”
“我只是觉得自己并不特别。”
张天佑首次主动停下脚步,以半带揶揄的目光打量他。
他走近了,几乎贴着左夺的面孔,却对着那双眼睛里的倒影整理起头发来。左夺觉得不自在,又不好活动,只好僵直地站着。
张天佑理完头发,后退一步,很得意地笑:“你喜欢我。”
左夺闭上眼睛:“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所以你确实特别。”张天佑耸耸肩。“随你怎么说。”
听见解锁的响声,张天佑站在一辆看上去很贵的黑色车旁,把钥匙扔给他:“有导航,熟悉一下到我家的路。”
左夺轻微地笑:“这也是面试的一部分?”
“是工作。”
左夺没在问开车的事,不过他还是握住钥匙。张天佑坐副驾驶:“我看路,开慢点。安全第一。”
左夺发动汽车,现在天气冷,要先温一下发动机。两个人坐在车上,左夺又问:“这是你的标准?我指喜欢你。”
他迟疑了一下:“不是说我承认了。”
“是我的标准。”
“听起来极具个人感情色彩。”
张天佑冷笑了一声:“我不是意气用事的傻子。不理解我的魅力,我不信能做好工作。”
他抬下巴指着左夺:“你该看看你的眼神。”
左夺盯着后视镜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女儿死后,他辞了工作,离群索居一年。前几天接到面试消息,才打理一下外表,只是黑眼圈及苍白的脸色一时很难修复。
他本来也不算容貌出众,看上去更是憔悴。
张天佑看他发呆,打了个响指,说:“看我。”
左夺看过来,张天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面随身镜举在眉心,又说:“看你。”
左夺看到一双非常湿润的眼睛。
他抬手把镜子合上,说:“好吧,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张天佑又很得意地笑。左夺开着车找车库出口,随口问:“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张天佑敲敲额头。“马上二十一岁。”
小孩,左夺心里想。
车开上大路,安全驾驶,要走大概二十分钟。张天佑好像觉得无聊,又闲聊起来:“当然,也不全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的试题答得很好。能看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有人写想把我打造成多栖影星,然后附图是刘O华。认真的吗?”
张天佑笑出来,左夺也跟着笑。路经红灯,他突然解开安全带,整个人伏在张天佑腿上。
“门没关严。”他说。
张天佑不动。等左夺起来了,他挑着眉毛看向指示灯:“没看出来。”
左夺又发动车,他说:“是吗,那是我弄错了。”
他直视着前方,语气很温和:“您身上真好闻。”
张天佑抱着手,皱着眉头点评:“老套且拙劣。”
左夺垂下眼睛:“我说的是实话。这香味很少见。”
他噤声了,没有说出下半句。
如此甜美的、肉的香气。
左夺会永远怀念血的味道。
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鲜血淋漓的尸体前。
那是一副很娇小的、瘦弱的身体。他拿衣服抹了抹眼镜,四周光陆流离,像要通过装满水的瓶子去审视这个世界。
这是我的女儿。他茫然地想着。
养女本来就有遗传病,拖到最后,治无可治,左夺把她接回家里,最后过一段舒服日子。
他这天早上起来,女儿已经死了。
这是个很慢长的过程,像以一块奶酪做绳索,解救一个坠崖的人。随着时间流逝,这绳索扯得越长也越细。左夺抓着一头,还是要假装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他有点麻木,想起外面的桌子上还放着他取出来温着的蛋糕。最后几天,女儿已经不能进食,他还是每天要购买一块。
他很模糊地想:今天这块又要我来吃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蛋糕。
再回过神来,女儿的内脏已经所剩无几。
他像切蛋糕一般很规整地划开了女儿的腹腔。里面陈列着很小巧的内脏,几天只有饮水,肠道及胃里都很干净。许多器官都暗沉沉的,泛着不健康的、衰竭了的颜色。
他嘴里弥漫着血的甜味及内脏微微腐败散发的苦味。
他坐在血泊里,掉起眼泪来。
他把女儿的腹腔合拢,仔细清洗,重新套上她最喜欢的衣服。殡仪馆的人尊重他的意思,没有多动,连着衣服一起火化。
没人发现他的恶行,这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突然,张天佑弹了一下左夺的脑门:“开过了!“
左夺如梦初醒,导航已经结束,他挑一个头,绕回到小区正门。这一带地价很贵,都是新建的房子,四周稀稀落落有一些卖场,价格昂贵,品牌高端,不知该说是繁华还是僻静。
他将车开进车库,车位位置很好找,离出口也近。停好车,左夺拿出钥匙,张天佑说:“你收着吧。”
他跟着张天佑去电梯。电梯停在很高的层,总也不下来。张天佑嘴里哈出白气,缩着肩膀:“等会我换件衣服,我们去吃饭,我请。毕竟以后就是工作伙伴了。”
左夺把自己的手套给他,暴露出伤痕累累的手,他把它们藏在身后。
张天佑并没太注意,他戴上手套,站得稍微挺直了一些:“你能吃辣吗?”
左夺摩挲着双手,上面都是他的齿痕。他依旧很温和地笑:“我很喜欢。”
张天佑很满意地点头:“那好!我喜欢川菜。”
他又说:“感觉你性格软得很,不会是骗我吧?要是会不舒服,也要告诉我。”
他拍了拍左夺:“合作坦诚第一。”
黑色喜剧。
一年前,左夺带着女儿骨灰去海边,一路走一路撒。撒完了,他去路边的小摊子吃东西,加了很多辣椒。
一般食物,他大多觉得食之无味,有辣味反倒比较好入口。
他一边吃一边想:仁香最不能吃辣了。
他接着想:我要是吃了她的舌头,我会不会也吃不了辣了?
多吸引人的一句话!举一反三,他吃完后回到旅馆静静坐着,等待身体的任何部分来响应自己的想法。
好像她会伴随他活着。
他……
左夺闭上眼睛。他很遗憾地说:“可我们都知道,我是一个诚实的人。”
fin.
* 路人视角注意,叙述中有大量路人角的主观臆测因此不建议作为设定参考,当小故事随便看看就好,提前感谢阅读><(字数4096)
* 若有与企划冲突的地方则以企划设定为准,把这篇当作平行世界即可(虽然我觉得我已经努力把可能会冲突的地方压到最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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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崇尚效率至上的我会将宝贵周末的上午——即是十六分之一的休息时间用在毫无意义的侦探游戏上,饶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在路过房间门口时也同样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这是……”
我从一地狼藉中爬起身,没有摘掉防粉尘口罩的打算:“找点东西。”
“这样啊。”
弟弟点点头,没说什么便离开了。看他把耳机环在脖颈上的样子,应该是打游戏中途出来倒水吧。这人但凡要是能对学习上点心、不那么玩物丧志,也不至于连私校的入学考试都过不了。
不过,正是因为弟弟没能考上我的母校,才能在眼下这个时刻给予我还原真相的一块重要碎片。虽然说穿了是虚度光阴的行为,但能顺利找到想要的结果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我翻开学校统一定制的纪念册——不是我的,是弟弟的——不难从整齐罗列的胸像照里辨出几张眉眼熟悉的面容。
看起来,和我就读同一所初中的同学里大部分人都升入弟弟所在的学校。那个家伙也不例外。
就让我用最简便的方式说明吧,首先要从几小时前的偶遇说起。
我自年幼时就参加了少年球队,潜移默化地养成了每日早起慢跑的爱好。这一点一直保持到高中毕业后也没有改变,只因大学与寝室都坐落于熙攘的城中没有合适的环境,我将训练的地点改在了健身房内。难得长周末回趟老家,我又恢复了过去的习惯——虽说另一主要诱因是母亲交给我的购物清单。
完成晨练项目后,我依照嘱托去超市采购清单上罗列的物品。我认为积极响应他人的请求是保证人与人之间能够长久相处的重要因素之一,绝不是屈服于因阁楼玻璃第三次被父亲一杆球打破而濒临暴走边缘的更年期妇女的淫威。总而言之,当我提着购物袋踏上回程的路时,已经差不多过了九点。
或许是因为长周末,不少家庭选择外出旅游或是野营渡过假期,前院的门口已经预先安放好了周一统一回收的垃圾。而在几个垃圾桶开外的距离,一片乌泱泱的什么东西正朝着我的方向靠近……
啊,我的措辞太不严谨了,让我换个说法吧:是狗。
是的,狗。我家也养了两条狗,名字分别叫作佐伊和奥古斯塔,两只都是猎犬。名义上这似乎是我和弟弟共同的狗,但不爱动弹的弟弟几乎无法指望,从以前开始就只有我在帮忙照顾。在我离家之后,双亲则在宠物俱乐部的推荐下就近雇佣职业保姆代为遛狗,以消耗兄弟俩仿佛永远也用不完的过剩精力……前一日我询问父亲时,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同样,我也问到了保姆的工作时间,并不难和眼前的状况对上。只是没想到原来所谓的“遛群狗”是这么壮观的场景。
社区除了主路之外其余都没有修建行人专用的步行道,一直以来行人都是贴着车道的边缘行走的。那位保姆注意到我远远地向他走来,很快拉住牵引绳,指挥狗群移动到车道的另一端。我在那群狗里认出了佐伊与奥古斯塔,显然他们也注意到了我。
我很高兴阔别一年他们仍然对我如此亲昵,一时忘记了当下的处境——我是说,提着两个装满采购品的小号编织袋的状况,而且不幸的是这个编织袋和兄弟俩专门用来盛放零食的袋子一模一样。
佐伊和奥古斯塔都是聪明的孩子,而这份智慧如今也不过是用于构筑通往欲望的台阶。可怜的遛狗人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冲出队伍的二人……呃、狗,还是大型狗,拽得一个趔趄。
他的反应很快,运气却很差。为了尽快控制佐伊与奥古斯塔、同样也是为了保持平衡不摔倒在地,那位遛狗人稳住重心连忙后退几步,偏偏后脑又撞上了篮板……话说回来在回收垃圾桶里摆放废弃的童用篮球架也是够少见的,我刚刚就想这么说了。
正当我踌躇着是否应该上前帮个忙——毕竟也是我这边惹出来的事端,那位遛狗人却执着地履行着他自己的补救方案……也就是屈膝侧腰扭着身子试图躲开篮球架继续退后。这时篮网刚好落在了他的头上,顺势拨开了覆在他脸前的刘海。
一直以来我的记忆力都很出色,同时也具备着相应的好奇心与行动力,所以学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我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能力会在怎样都好的无聊琐事上也发挥作用,回到家之后我便向父亲打听那位保姆的事。
“你说诺亚啊……哦,姓什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好像不怎么常见。我记得他好像跟你弟弟是一个学校的来着,以前闲聊的时候提到过。”
若是能得知全名就再好不过了,但目前的信息量也不差。我趁着帮忙收拾阁楼的机会顺便整理旧物,把自己初中与弟弟高中的纪念册分别找了出来。纪念册里刊载着全部学生的照片,排列则按照姓氏的字母顺序。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家伙的模样,而且因为一些原因,初中的三本纪念册大概率会使用同一张照片——也就是他最初入学时拍的那张。
“有了……果然是叫诺亚。姓氏是……K……唔……”
确实是个不常见的姓氏,相片中的五官特征则完美诠释了缘由。我翻开弟弟高中的第一本纪念册,这一年和我同龄的诺亚应该会在十二年级的分类下找到。由于已经得知了姓氏,我很快翻到了展示着厚重到完全覆盖面部的刘海的人像的那一页。
——完全对上了。
五官、瞳色、额上的疤痕、不常见的姓名,除了身形的变化程度简直可以用天翻地覆形容以外,其他特征基本都与我惧怕的答案完全吻合……
不对,我才没有害怕。说来说去,当初那并不是我的错。
再重申一次,我的记忆力很好。但是对于六年前的事件,我有许多细节都不曾知晓,更遑论“记得”。
那天我正抱着笔记赶往三层的理科教室。踩上楼梯的时候,楼下传来喧哗打闹的声音。虽说当时我也只有七年级而已,但我对自己的人生——至少是学生时代的部分——已经初步规划完毕,完全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也无心顾及“不需要”的其他。我正打算无视那些无聊的噪声,却被从下面跑上来的人喊住了。
“喂,接着!”
喊住我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与我隶属同球队的旧友,因为这层原因我们的关系在他人眼里比较密切——这个“他人”里包括了他,显然不包括我。我从没觉得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趣味低级的傻子有什么值得结交的,但若仅仅因为这些就单方面拒绝与他来往也十分愚蠢。
所以,我接住了他丢来的东西。那是一本线圈笔记本,握在手里我才发现这本笔记本异常的薄,显然是因为被使用者撕掉大半的缘故,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
我的朋友——姑且这么称呼吧——在传递笔记的期间早已小跑着绕过我,两三步跨到几级台阶之上,然后笑着拍了下手:
“嗨!传过来!给我!”
这个游戏我和佐伊它们也玩过,但我可不是这种白痴养的狗。我略过他和其他起哄的人,视线四处巡视一圈:
“谁的?”
没有人回答。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打算就这样把本子随便丢给他们谁,好让我从这场傻到极点的闹剧中尽快脱身。而这时:
“是……我的。”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我微微俯下身将脑袋探出去,正对上一双水色的眸。一二层之间的楼梯上一个亚洲脸孔的瘦小男生正努力扒着栏杆朝我的方向窥视,在他面前则有两个橄榄球队的大块头挡住了去路。原来如此。
说来惭愧,我不太关心班上的事,只和固定几人保持着必要的人际关系。亚洲脸的孩子我没怎么接触过,只隐隐记得成绩还算可以,连名字叫作诺亚都不曾留意到。我又看了一眼我的朋友,直觉告诉我这傻子拿人笔记绝不会是为了考前突击。
“给你。”
我将捏着笔记本的手伸进楼梯的缝隙之间,然后松开了手掌,顺利的话只凭重力作用就能绕开其他障碍物归原主。
——但是我误算了两件事。
那天是春末夏初,正是学校空调冷暖气的交替之时,气候凉爽宜人,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走道里的窗户难得敞开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事隔多年再回过头想起那日,我才后知后觉地猜到这种可能性。而当时,我只能眼看着下坠的笔记本莫名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事情如果单纯只是这样就好了。
同样盯着下坠的笔记本不只有我而已。我强烈怀疑其他人也被我突然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才导致当亚洲脸的孩子用目光追着失而复得的物什下意识向后挪动脚步,却没人反应过来、及时抓住一脚踏空的他。
再后面的事情我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毕竟能文能武样样精通的我唯一的弱点就是晕血,脑子里完全没有留下诺亚摔下楼梯之后的具体印象。从事发之后学校拆除楼梯口的花坛的行为来看,恐怕这才是使那个可怜孩子头破血流的真凶。
然而,我是一个责任感强烈、品学兼优的正直少年,多少认为事故发生自己该做出一些表示。本打算等伤患复学就去慰问一下以示关心,未曾想最终只等来了班主任宣布那家伙不会再回学校的通知。
我不太能理解诺亚闭门不出的理由,无论怎么算、从哪方面算,结果都是非常划不来的选项。或许诺亚也有自己的苦衷,但我一时想象不到。而自从弟弟显露出喜欢宅在家里的一面之后,我则彻底把当年那个闭门不出的孩子算作了懦弱贪图安逸、目光短浅的笨蛋,活该落得当初几乎四面楚歌的境地……又怎会料到今时今日再次会面?
我没来得及在诺亚来访前整顿好思绪。门铃响过三声,我才想起父亲半小时前为了讨好气头上的母亲谄媚地主动邀她出门逛街,而弟弟……恐怕他的耳朵是装饰用道具。
“马上!!!”
为防止对方与我错过,我先是在窗口喊了一声才匆匆赶下楼。打开家门时诺亚正蹲在奥古斯塔面前替它整理项圈,我忽然注意到兄弟俩的毛色比之前看起来更光亮了些,身上也传来了我不太熟悉的香皂味……要说有几分落寞也是难免的。
“呃,您是……?”
面对素未谋面的人,诺亚小心翼翼地提问。回过神来,我已经条件反射似的做了自我介绍,只得懊悔自己的嘴快。明明装作其他不认识的人就好了!六年过去,不仅仅是诺亚,我的外貌比起当年也有些变化,这下倒是不打自招。
眼见着诺亚陷入沉思,我却无法从他厚重的刘海下窥得神情,不禁焦躁起来。我无法忍受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又糟糕的立场上,索性心一横。
“那个,之前的事情……抱歉哪。”
“啊……”诺亚停顿片刻,突然被提起陈年往事,感到尴尬也是难免的。我给足了对方耐心,等他慢慢组织好语言。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到底是已经鼓起勇气回归社会的家伙,光这一点就比有些人强上不少。尽管我从迟疑的语气中读到几分逞强,但亏欠的对象如此洒脱总不是坏事。我长舒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佐伊与奥古斯塔的牵引绳: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诺亚礼貌地笑了笑:“也谢谢你的关心。”
他蹲下身,再次摸了摸佐伊的脖子和奥古斯塔的脑袋——那是它们最舒服的位置——算是道别,然后也与我招了招手。这算是顺利和解了吧?不由我多想,暌违半日的狗兄弟已经争先恐后地想要把半个身子扑上我的大腿,迫使我把其他琐事丢在了脑后。
虽说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协调的感觉,不过听父亲说周一保姆也会前来接狗,到那时再问也不迟。
然而,周一诺亚却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