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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丝汀·多纳的老家住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偏僻的城镇中更加偏僻的郊区。贝加多尔的冬天,寒冷到在冷空气到来之前所有有翅膀的生物就已经全部不见踪影。多纳一家就生活在这儿,邻居们同时还有法鳞社区中颜色各异的居民。
那是她第一天去学堂。莱丝汀推开门,壁炉里噼里啪啦地响着的火堆让小小的钴蓝色法鳞感到好奇。她蹲了下来,看着火焰变化颜色——变化,她拿出了放在包里的铁皮和硝石之类的东西,一个一个丢到了别人家的壁炉里。
“这是烟花的原理。”一个声音传过来。莱丝汀被从胳膊底下抱起来,她转头看到了一位戴着眼镜的月白色法鳞,大概一百来岁。
“您好。”她维持着回过头的姿势,遵从父母的嘱咐响亮地说,“我是莱丝汀·多纳,今天开始在这儿上课。”
“嗯,多纳小姐。”眼镜法鳞皱着眉看着冒出不祥烟雾的壁炉,把她放下来之后用水浇灭了火焰,“下次你可以选择去安全一点的地方——比如户外——去做这些实验。”
“好吧,老师。”她被放下来以后打了个喷嚏,想了想,“有些冷了,可以再生火吗?”
本森老师看着这个新同学,她相信通过一个学生的眼睛能看得清他或她的资质。本森老师得出的结论是聪慧。聪慧,但是无畏且危险。她摸摸莱丝汀的头,对方对这个动作有些不解。“注意安全,活着才能获得知识。”本森老师叹了口气叮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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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这样。和其他的法鳞远行的原因或许有一些不同,莱丝汀越长大越冰冷(物理意义上的冰冷),在第二次因为失温被送进棺材以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
“这地方太冷了,我想活着获得知识。”她丢下这句话,顺着本森老师指的路连夜坐马车像候鸟一样跑出了白铁城。在前一天晚上她还和邻居家的黑色法鳞大哥聊着对方可能会去哪里旅行。“我记得在东南边有一个森林,那附近的城市也靠山吃山。”亲切的法鳞和她说,“我们都还没有见过那种森林吧?本森老师提过那边有一群有意思的人。”
凭着隐约的印象,莱丝汀马不停蹄了一个月之后在最接近森林的酒馆里落了脚。为酒馆提供了很多收入之后,盘缠很快地见底了。为了填饱肚子她想了个办法,也许比较不明智,或者比较危险,但省事。而道德?人用来框定自己的东西,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你们好。”莱丝汀背着包站在一桌人面前。他们刚刚贴了招人公告,报酬可观。看起来是冒险者小队,而不是鲜血骑士团那般正经的有组织的队伍。像这样的队伍中随时可能会需要一个去送死的,而上一个看上去已经死了,莱丝汀认为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但她需要提供更多足以吸引他们选择她的东西。
“法鳞姑娘?”为首的人类男性皱眉,“你是来给我们贡献你漂亮的屁股的吗?”
听完这话,几个男人都笑了。莱丝汀站在他们面前,看不出情绪。
“或许你们看来是的,但我还有更多有用的地方。”说着她翻了翻包拿出了一张地形图还有一包彩色的粉末,人类男性呼吸一滞。
“这是我这几天在山上走动的时候画出来的。大家都知道花斑鹫在这个季节中会出没,而这几个地方,现在你们能找到的人里只有我知道怎么去。”她指了指地形图上的几个叉,“花斑鹫成群。”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个出言调戏她的人类男性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冒险者,捕猎野兽可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
“啊,得了吧。”法鳞不耐烦地轻轻顿足,看了看周围姑且小声说,“我在山里看到你们五次了。”
酒馆一瞬间安静了,有人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剑鞘。
“先说好,我不是治安官。”她歪了歪头,“不管你们怎样破坏森林的秩序,在不是狩猎的季节里捕杀偷猎,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个孤苦无依的旅行者,普通地想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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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天之后他们出发了,带满了足够锋利的兵器和弓箭与软毒,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由于战斗技能只有逃跑最强,她明确表示自己只需要三分之二的报酬,但也明确表示自己只会当向导。
“在这儿。”莱丝汀的手指着一棵树。那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树,根本没有迹象证明他们的猎物会在这里成群结队。又一次,有人的手握住了剑鞘。人类!活得短并如此缺乏耐心的生物。
“请不要太着急。”在被闪着光的剑指向喉间的时候莱丝汀举起双手,她转向那棵树,伸直了自己的胳膊够上树枝,似乎是从虚空中取下来一枚白色的果实。
为首的人类男性仔细看了一眼,立刻伸手拦下了那个拿着剑的人。
“为什么这里会有花斑鹫换下来的牙齿?”
“我以为你们知道。”莱丝汀开始把玩那个尖锐的牙齿,并把它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花斑鹫的幼崽和成体,成体的大小和猎犬差不多,还有很可怕的牙齿,但幼崽体型小得足够被蛇吃掉。它们的毛上有非常多的致幻剂,用来让鸟妈妈爱上它们,然后就像杜鹃,会把本来的孩子给顶替掉,然后自己掌握鸟妈妈提供的营养。”
“所以呢?这是人类喜欢它们的原因。毕竟它们产出‘魔法粉末’的皮毛可比金子贵。”
“所以,只需要找到宿主,就可以找到寄生虫。”她向上一指,抛出一颗小石头。本来平平无奇的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无数的眼睛,仿佛一个幻像,上面长了出一对一对的绿色翅膀。
“叶鸟,像人类一样会成瘾,你们的猎物最喜欢的宿主。”莱丝汀抬头看着呼啦啦飞起来的鸟,音量接近喃喃自语,“这小树丛后面有栖息地。”
在鸟类差不多散尽之后,树和树之间隐秘的角落出现了一条由藤蔓植物铺出的道路,宽度大概能让一个人匍匐前进。警觉的偷猎者留了一个人在外面留守,而剩下的人钻进去。莱丝汀在前面带路,敏锐的耳朵听到后面的人又一次把剑拿了出来。她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向前爬去。如果在这里发生冲突,四对一,地形狭小,死的肯定是自己。而她要活着,并且要活到最后。
来到了小道尽头,光亮起来,她用相当利落的姿势一个前滚翻滚了出去。突如其来的阳光夺取了后面的人的视野,第一个人脸上被划了一刀,叫骂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再睁开眼睛时法鳞已经不见踪影。
“**,那个丫头在哪?!”他们或张开弓或拔出剑,摆出应战的姿势,如果法鳞落到他们手里,钴蓝色的鳞片必然也是囊中之物。但是现下他们没有办法了。法鳞带他们来的地方花斑鹫成群,那是当然的,春天的时候雌性猛禽会有相当大的脾气,偷猎者一抬头迎上的是好几百双盯着他们的凶猛竖瞳。这是规模相当大的巢穴,他们早该知道的,因此他们准备了所有的捕猎工具,但猎手的心态傲慢,他们落到了自然手中,成为了猎物。
莱丝汀在树杈上,隐藏在叶鸟中间,看着那些偷猎者被浪潮一般的猛禽扑咬,发出野兽一样的惨叫,又因为这个叫声被很多的猛禽包围。她看了看这些日子里喝酒喝光的盘缠感觉到了一点欣慰,通过铲除这些让“森林里的人们”头痛的家伙,莱丝汀或许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为去处发愁了。
“我合格了吗,老师?”莱丝汀问。
然后一个声音从树的更高处传来:“欢迎你加入我们,莱丝汀。外面那个差点跑了的是扣分点,但是德鲁伊要注意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接下来很多年可以慢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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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的同学,她的爸妈,或者说她认识的所有法鳞来说,莱丝汀即使是在他们这样宽容的社会中也足够得到“乖僻”这个形容了。不光是“乖僻”,可能还有“怪胎”、“过于冷漠”、“危险分子”,总而言之——“不正常”。
她隐约地知道自己那份“不正常”,但好像也没想着应该改变它。在人生中的前二十年,法鳞社会对于“不正常”的宽容度反而让她失去了拥有矫正意识的唯一机会。她在法鳞的社会中都很难称得上是正常,而在出了家门以后面对数量庞大的人类更是如此。
莱丝汀有点惆怅地看着她还相处不久的新同事们(脸上却和戴了面具一样一块肌肉都没有动),三个人类男性,没有一个和她种族或性别一致的,天呐,以后的日子或许会被狠狠排挤。
刻板印象往往产生在对某种东西一知半解时。因为一直以来对整个智慧生命群体的无视,她对于人类的刻板印象深重,其中非常顽固的一条是他们都会排除异己。莱丝汀完全不在乎人际交流的事儿,毕竟她也并不特别希望和没茸毛也没漂亮鳞片的生物交朋友——但是狼群也告诉她工作中的合作关系至关重要,这倒是让她犯了难。军主和优泽以及其他的神祇在上,难不成她要从现在开始学习怎么假装当个正常法鳞?
她看看左边的拉克斯劳夫,穿着黑衣带着面具,整个人透露出要在地狱门口散步的气息,并且什么时候走进去都不奇怪。她看看右边的林恩,像一只开屏会很受欢迎的孔雀,但是平静的面容下隐隐透露出胆战心惊。而队长呢?她在这几个人里抬头抬得脖子痛,正好被训话中的队长点到名:“……你们只需要听话就行了——法鳞,你也一样。”
她起初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遥远的过去欠了谁的债和他有关系,亦或者是他的家破人亡有她一份而她并不记得,但现在看来只是队长天生脸就有这么臭。她用手指安抚着口袋里暴跳如雷的诺诺玛,清脆地开口:“是莱丝汀,队长。”
——好吧,看起来并不是大家都很正常,至少有两个人是早已经被排挤过了的。莱丝汀不为人知地松了口气。
其实她这些天也不是没试过假装正常这件事,在付出了微小的努力问林恩要不要帮忙守夜之后对方略带惊恐的警惕眼神让她放弃了这个做法。虽然原因其实是她暂时还不太清楚这边的职场规则,即在鲜血骑士团友善的态度才是最不正常的,可她下了一个错误的——也许没错的——结论:“我的队友都是怪人”。
而在这个队伍里怪人和怪人之间竟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跪着飞奔的马*。这种微妙的平衡缺了哪个人都有可能需要重新调整,而看上去除了队长的两位人类男性都很容易死的样子。命途多舛,想要寿终正寝估计得付出一些努力。而无畏的莱丝汀不太感到害怕,只是深深地觉得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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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头飞起来的鸽子,总之用了这样的方式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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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透过雾气的稀薄阳光无法再提供更好的视野时,墟歌就近选了个空旷的位置驻扎休息,阿琳和梅德把枯枝和碎石清理出来搭营火,山月桂和索维里欧斯在营地附近展开搜索。最近没有太多的雨水,干燥的枯枝很快就被点燃,暖光照亮了两位法鳞的眼睛,也为队友提供了清晰的方向信标。阿琳抬着斧子去薅了几根粗枝回来搭烤架,尽管梅德一直背对着没有看见,但听声音她大概是放倒了一整棵枯木。
阿琳大多数时候都只会这样不修边幅地进行破坏,战斗技巧实在是少得令人困惑她是怎么从厮杀里活下来的,收集情报是游荡者的职业领域之一,细致观察则已接近于本能,他能够看出那个女孩的蛮力下还藏了些别的,可以说她遮掩的方式和她目前的表现一样简单暴力,破绽百出,但摆出如此拙劣的面具似乎也没有特定强烈的意图。在沉默的揣测之中,山月桂和索维里欧斯带着清水和食物回来了。
野蔬汤咕噜咕噜冒着泡,阿芙洛拉把洗好的蘑菇也放了进去,拿着削好的树枝搅了搅,晚餐只能算是在果腹的基础上尽量做到锦上添花,迷雾隐藏了墟歌的行踪,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接近城市,这同时也意味着稀缺的野外资源,快要饿死的老鼠都不会钻进雾里找吃的。能在朽木上采一些菌菇,在石缝里找一点蔫巴的野菜大概是极限了。
尽管如此全队还是决定舍弃较为舒适的无雾路线,谨慎行事总是没错的。山月桂端起水杯,在吹散杯口的水雾之前不动声色抬起锈红的眼睛。即使在同一个团队,所有人都很少进行沟通,战斗时也几乎没有配合可言,山月桂倒是不讨厌这种气氛,她无需面对太多有探究意味的目光和含沙射影的问题…只是今天貌似有点不一样,阿芙洛拉看起来坐立不安,她心不在焉地吃饭,频繁望向吟游诗人。
吸血裔沉默着把面包片泡进汤里,好让这点硬得能拿来砸人的干粮变得容易下咽一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阿琳不会真的把面包当暗器丢索维里欧斯的脑袋。她想。
“你唱歌很好听…”
这样的开场白显得相当生硬,交涉还没开始就快要把天聊死了,但好在真诚的称赞比虚伪的阿谀奉承要顺耳。况且谁都能看出来她从扎营开始就欲言又止了。
“谢谢。“
“…可以再唱一次吗?”
这倒是让索维里欧斯有些意外,甚至感到好笑地抿唇。
没有获得回应的小法鳞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从口袋到袖子的暗格摸了个遍只凑出来一点点财物,她窘迫地捧着银币,以为这是在酬劳上出的岔子。
“但是只有这点…要打欠条吗?”
不知道是那个永远藏在阿芙洛拉影子下的人故意为之,又或者这是她潜意识构建的心理壁垒,她大多数时间里心智更偏向孩童,只有在挥落斧子时,于兵刃斧面的倒影中才会窥见她原本的样子。这让索维里欧斯不禁思考,如果能扯下她那点岌岌可危的掩饰,也许故事会变得更有趣。
诗人暗自衡量了片刻,大概两次眨眼的时间,他想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阿琳,艺术可以是一种情感,而情感不与金钱相论。不如用你的故事来换吧?”
“我的故事…?”
她看起来很茫然,故事和传奇向来出于伟人,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法鳞,其经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略显寒碜。
“对,用你的过去换我的歌,怎么样?”
“…不是好故事,也可以吗?”
阿琳犹豫地将捧着银币的手收回,看看索维里欧斯又看了看他的身后,像是在反复确认。
“诗歌从不只传唱美好。”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从清晨带着果篮去赶集到傍晚带着小麦和蔬菜回家,从一封带着圣徽戳记的信到远游的亲人归来,从一个充满苹果派馥郁甜香的下午到只剩血腥味道的夜晚。她只在画像里见过却无比憧憬的亲人,那条有三个弯的小路,从窗边远远地看见,那个人影带着兜帽,背着一把长矛,他走在黄昏熄灭成黑夜的界限上。
如同幻象一般,索维里欧斯站在那个狭小朴素却装满温馨的小屋,女孩趴在窗边半个人都探出去不停地向人影招手。阿芙洛拉的话语编织出阿法纳西的模样
“双色的衣袖,战神的圣徽,锋利的长矛。“
——一个墟歌骑士的模样。
男人摘下了兜帽,他的脸上纵横着四道疤痕,除去了疼痛后这些便成为了勇敢者的勋章,他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阿芙洛拉亮晶晶的双眼,这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他像个有些笨手笨脚的长辈,摸了摸妹妹的头顶却把霞色的长发揉乱了。阿芙洛拉像一只金丝雀缠着他转,让他讲这个小屋外的广袤世界。
“在雾里的时候很容易丢失方向感和对时间的把量,所以行动时以自己的体力为标尺,永远要留下撤退的后路,注意听,它们会为你指明方向。”
“他们?”
雾气是不死者征战的硝烟,铁骑过境时扬起的烟尘,人们学会如何与雾共存却从未放下那份畏惧,畏惧死亡,这是生物的本能。阿法纳西却若无其事地拿捏着这份本能,他的妹妹显然没有听懂这段没头没尾的话。
(旁听的梅德懂了,这对兄妹把天聊死的技能一脉相承,啧啧。)
听不懂归听不懂,她还是没有无礼地插话。也不知道阿法纳西有没有发现妹妹完全懵了的眼神,反正一个敢讲一个敢听。这种尴尬的相处维持到了他们准备餐前祷告的时候。变故也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所有人都闭眼低头时阿法纳西极快地拧断了父母的脖子,抄起长矛捅死了姨母,又反手勒死了睁开眼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叔父。
“我看见了全部,因为大家都在认真祷告,而我更好奇哥哥的样子,所以我眯着眼偷看了。”
火苗在异色的虹膜上跳跃,阿芙洛拉单手支着脑袋,在摆动的光影下莞尔。
“妈妈倒在椅子上,爸爸的脸埋在汤碗里,长矛扎破了姨母的心脏,她的血溅到天花板和吊灯上,她才发出半声尖叫就死了,叔父当时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逃跑,然后被轻而易举地勒住脖子,他的脸憋成青紫色之后断了气。爸爸妈妈没来得及睁开眼,姨母叔父没来得及合上眼。我感觉自己冻住了,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的脖子没断,身上也没有窟窿,是姨母的血溅到我了。哥哥说,你没有哭,这很好。记住,在恰当的时机出手会节省很多工作量。”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一片吞没了尸骨的沼泽。
“然后他教我如何在猎物身上取得有价值的部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还有个小表弟…嗯…也可能是小表妹,他还没成型,我看不出来。”
那丝怜悯听起来竟像是讥讽。
“他刮掉我的皮肉以鳞片取而代之,当他问我感觉怎么样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这一切都像荒诞剧,而我是最滑稽的那个。天亮了,我们坐上赶集的牛车,所有人都低着头或者错开了视线,但是我听到了,他们一定在心里嘀咕,梵,暴徒,可怕的家伙。”
她的眉眼看起来很悲哀但嘴角却是笑着的。
“这些东西令我如覆针毡,令我无法入睡,所以他唱歌哄我睡觉。”
阿芙洛拉转头盯着索维里欧斯,然后视线再次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方向。
“那么…今晚我能有幸在休息前听到你的歌吗?”
“——当然。“
吟游诗人决定不继续追问小牧师在雾里看到了什么,让这些秘密与幻象如影随形,反正,它们无论如何肯定会继续在深夜拜访阿芙洛拉的梦。
火堆燃烧噼啪轻响,美妙的歌声在雾中流淌。
*食物链底层人员日常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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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把玩着小刀。
它来自一个偷袭者。它无疑是好东西,有薄得如同云母片的单刃、璀璨的镀层、整块儿水晶打磨的刀柄,像是某个重要人物的陪葬品。它深深插入了一名女卓尔的胸膛,要不是她丰满的乳房起了一定的遮挡作用,这漂亮的小东西一定等不到被费勒发现。
费勒当然也不会把它留给下一个幸运儿。
他往女卓尔身上,主要是面部,又投了几枚薄刃,确保她没可能再睁眼,然而在他靠近时,另一个更娇小的身影从她体内钻出,很顺手地拿取了那柄漂亮匕首。费勒以为她要逃跑,然而对方主动袭向了他。很难相信这样的水晶匕首会被投入真正的对战,可它确实比外表要锐利,在他引以为傲的鼻梁留下了不算浅的划伤。如果不是费勒及时把她的手往上格挡,它很可能已经抹了他的喉咙。
这使得他留下了它。
当然,是在经过拉维的改造后:镀黑、更薄但不易折断的双刃。
而他的好队友们那时在做什么?
啊,还能是什么呢?
费勒往左斜一眼。
——“没头脑的杂种。”
纯血的曼努尔在他左前方,领先他两臂以上。他无疑有个好出身,盔甲部件里头都垫了柔软的皮制内衬,行走时交接处一丝声音也没有。他的肩铠做了镀色处理,看上去不是什么值钱的材质,但在有光处细看就会看见蛛网一样细密的暗纹,像家纹,但关键的中心部分被破坏并拓展成了更复杂的纹样,叫他无法辨识是出自哪个家族。
费勒怀疑他的肩甲内部可能有减轻重量的符文,不过没找着机会确认。尽管入队已有半年(好吧,在这些能活600年的纯血眼里大概是‘仅仅’半年),可他和队友们的情谊脆弱得实在可以。曼努尔穿甲需要二十个呼吸,他或许能在此期间仔细看上几眼,但身具怪力的、高警惕性的队长显然不会介意多花三个呼吸的时间制止他——一个用来喝止,另两个用来叫他吃苦头。
费勒不想吃苦头。
这也是他至今还不知那只细长匣子里装着什么的原因。
费勒朝右瞥一眼。
——“只能看不能用的尖耳朵。”
饰品都重得能当暗器用的艾柏克走在他右后方,今天轮到他保管匣子。它无疑是矮人会嫌弃的那种样式:花纹盘结如树木的根系,不比魔法卷轴上的魔纹简单,却完全不具备类似功能,很不实用。矮人会装饰自己,但用的是能换钱的漂亮矿石——费勒很好奇,要是把矮人编进发辫里的矿石偷一小颗来,对方要过多久才能发现。反正他的好队长一定不会第一时间就告密——这匣子装不了多少东西,它仅有费勒的小臂长,宽度不超过他的匕首,很轻。
上头没给任何指示,例如不能磕碰、不能打开。费勒曾借着不佳的路况一脚踩进水坑,然而灵敏如他却也从未听见过磕碰声。
毫无疑问匣子里有内衬,即便如此,钝响闷响总还是该有的。除非它是空的,或者,就像费勒怀疑的那样,里头装的是一页文书。
搞不好文书上还写着——就地格杀。
他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某个家族想剪除旁支,令本家与该旁支在内的多个小队去寻求一位牧师的帮助,并且给每个队都准备了信物。其中大部分的信物相同,但有另三队的是另一种样式。牧师看见那三队的信物就对他们动了手。
不过那并不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3支队伍里只有一支真正是这支旁支的核心力量,而他们中有个手艺精湛的游荡者,他偷偷跟找上了好几支队伍,并且百般艰险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调换了其中一队的信物,还在里头放了几块铁片让重量相当。
最后他们这支幸存下来,又多活了十多年才被清剿掉,而那位游荡者则在公会里混了个不错的事务,把本家卖了个底朝天。这个故事也是他的商品之一。
曼努尔难道没听过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介意呢?
费勒从未想过要把自己买来的情报告诉曼努尔,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在卓尔世界中算得上家常便饭。曼努尔不可能不对此心存提防。
费勒看着他,眯起眼睛,一抖手腕。
他新得的小刀没入岩壁,钉住一只金属绿的甲虫。它费力地从墙壁孔隙里拔出六只节肢,嘶嘶鸣叫着,徒劳地原地打转。它的体液顺泽拉维帮忙加的细槽不断外流,色泽像某种能饮用的藤曼汁液。这些体液滴到地上,滋滋地烫出一个个冒着泡的小坑。这种在洞窟中常见的甲虫从毛发和口器都能分泌足以造成皮肤和岩石灼伤的酸,这帮助它们在岩壁间穿行固定、威慑掠食者。不过久而久之,许多洞穴蜥蜴进化出了耐酸性,甲虫们的数量现如今已经不再增加的那么快。
费勒跳过去拔下匕首,满意地发现就如拉维所应允的那样,酸并不影响到它。他用一小块同样不受影响的蜥蜴皮擦拭刀尖(他的手套内侧和披风里头也都缝有一层这样的皮),发现在此期间曼努尔完全没因这些小动静回头。
没准曼努尔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换了费勒有这样的权限和能力一定会那么做的。
打开、关上、这能比杀只虫子难多少呢?
……不过要是他还没看、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费勒左右看看。艾柏克和曼努尔刚结束一次斗嘴,因为后者称呼前者“阔太太”——可惜没打起来——那之后曼努尔一个人走到了队伍的前方去,似乎打定主意不要艾柏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要是这时候曼努尔要做什么,说不定艾柏克愿意和他唱唱反调。
“队长,我尊敬的队长。”说干就干,他轻快地追到曼努尔身边去,满怀恭敬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平线比卓尔更低,“也许我们该做点儿实验,确定匣子的耐酸性什么的……”
“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曼努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费勒赶忙举起双手,再接再厉。
“我可没打算私自做什么!您看,这里到处都是会喷酸液的虫,我实在担心匣子里的东西有损。另外我们也可能遇见其他。不,没什么,我肯定能揪出所有小偷,但要是您肯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怕这些,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害不是吗?”
他讲得合情合理,连自己也快相信了,然而曼努尔只是用鼻腔发出一声嗤笑。
艾柏克就是在这时赶上来的。
“你们尖耳朵——”他吵得费勒耳朵发疼,但他完全不介意,因为这很可能让曼努尔不高兴,进而演变为卓尔与矮人间的另一场新争端,让他这半卓尔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曼努尔用比念咒还快的语速念道“闭嘴,那是个杂种。”
……哦!
费勒舔舔牙尖,迟疑该假装没听见还是抗议几句……没等他想好,曼努尔已经又和艾柏克边争吵边往前去了,他们的话题很快绕了三个弯,完全没再谈匣子的事儿。
……行吧。
费勒耸耸肩,仍由自己落在他们后头,在心里做了个鬼脸,假想前面的是两个木头靶子,嗖嗖往上头扔小刀。这让他快速恢复了好心情,直到拉维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他的耳朵:“你真的需要这么多刀吗?。”
“女士……!”费勒差点像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一样叫出来。他发誓他现在满脸无所谓,但突然开口了的拉维还是吓得他乱了呼吸。
“啊,呃,我是个游荡者。游荡者永远都该能拿出武器,就像法师总能备好合适的咒语——尤其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认识,拿不出来的话你会死很快……”瞎扯,带得多的人死得也经常不慢。犹豫用什么来做应对的一秒就够对方结果你。
不过费勒也不全是在说假话。
啊,他身上已经有太多东西了,实在不需要再增加额外的分量。他的鞋尖藏着刃、手套里嵌了薄铁片、手背盘着一卷经过处理的蛛丝,四肢和饰品就更别提了,一切不影响他体型的地方几乎都被塞满……即使负责武器供应的拉维也不会知道他能掏出多少“小惊喜”。
“空出一只手比较好吧?双持短刃又没圆盾,年轻人,你怎么应对突发情况?哦等等,要是资金足够我能给你弄柄长点儿的宽刃,它的防护范围更大。”
“不,我喜欢短刃。”费勒目视前方。纯血卓尔的全套甲怎么看怎么像没剔鳞的鱼,真难看!他将这种坚决的排斥与审美结合在一起,坚定地声称就是不喜欢与笨重的东西共舞。
这是结束话题的暗示,可矮人对此满不在乎。
“你不会是用不动吧?”
半卓尔抬起半边眉毛:“拉维,好姐妹,我好像听见有人因为自己是强健的矮人就轻视其他种族的体力。告诉我,我是听错了对吗?”
下一个瞬间,他的指尖感受到气流湍急地拂过。
拉维的护手“敲”了过来。
费勒滞后半步躲开。
“看嘛,我就说你需要更大的接触面来做防护……”拉维嘟嘟囔囔地说。她当然没用什么力气,但半卓尔敢肯定自己要是接了这一下会不好受——这和他用的什么武器可 没关系!
啊不,有分量的刀可能干脆会脱手,那在战斗里算谋杀了!
费勒瞪着她,摸向自己的腿侧。
拉维转过身看他。
他的手往下滑,错过冰冷的刃身与泛着凉意的皮肤抚到粗糙的颗粒。
他拿取,他交付。
“……少说两句吧、甜心、来点儿蜥蜴干?”
他亲昵地说。
滑铲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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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身披浓雾织造的绒衣,降下遮掩罪行的纱幕,在寂静的深夜,尚未入睡的人也许能够听到兵戈的践踏巡行,梦魇步步逼近时他们无助地蜷缩着身子,如同母胎中的婴孩,极力环抱住那丝微弱的安全感。
阿芙洛拉.阿琳坐在倒塌的废墟上拿着羽毛笔发呆,这个幼稚的法鳞很难抓住自己飘离的思绪,仿佛是雾气透过皮肤,在呼吸中渗进了她的身体和精神,让她醒着也一直在做梦,甚至有些时候她以为自己写完了日记,再睁开眼时又发觉白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最近我有种奇怪的预感,从看到一个神秘的匣子开始,现实和梦境开始缓缓地靠近,重叠,走在这条夹缝里的我和哥哥都会被挤碎,我们真的能变成那个古老的姿态吗?】
她回过神时提笔写道。
【当然可以,阿芙洛拉,我亲爱的妹妹。】
一如既往,身体深处传来了回答。
阿芙洛拉轻轻的呼了口气,收起了羽毛笔,看上去十分自然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陡然抄起战斧往幽暗的阴影掷出,裂石的声响和沙尘一同扬起,听起来并没有命中目标。她走近了一些,等身的长斧有三分之一嵌进石堆,裂痕延伸到一个诡异的影子脚下,它身上挂着褴褛破旧的布料,佝偻着身子双手抱头,枯槁的手指插在头发间,骨瘦如柴的肩膀不停地打颤,苍白破裂的嘴唇也在微微开合,它的声音是腐朽了的叹息和话语,千疮百孔,被白蛆蚕食,再也无法听出原意了。霞色的法鳞拧着眉头开始发脾气,用力拽了几下把卡在石缝的武器抽出来,准备再来一斧。
“停。“
山月桂巨大的黑枪拦在阿琳身前,如不动的铁则般伫立,那个影子翻白眼似的抬起浑浊的眼珠,漏风的喉管拉扯出嘶哑的嚯嚯声,它的时间定格在死亡的瞬间,赴死的绝望和求生的本能纠缠扭合成姿态扭曲的挣扎。拨动琴弦的骑士们往这边靠了过来,索维里欧斯略带笑意地打量着它
“一个怨魂? “
一位迷离世界里常见的过客,吟游诗人显然不想错过这个送上门的灵感来源,就像生物无法拒绝呼吸一样,那些没有被记录在书上的片段就在眼前,就在这个怨魂的哭喊里。艺术从死者的尸骨里发芽,伸出绿枝,在荒芜的绝地上摇曳。
“可以操纵它吗?“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同时退开两步让突然撞过来的怨魂扑空,大概是被强烈的敌意刺激了,精神极不稳定的阿琳开始有些恍惚,她眼中的怨魂面容在不断地变化,变成了很多熟悉的人然后愤怒地朝她叫喊,象征恐惧和破坏欲的蛇缠绕在她的颈间,在耳边丝丝地吐着舌头。倏尔,美妙的和声穿透了嘈杂的咒骂,诗人若歌唱暴雨,此刻便如有雨滴倾盆,诗人若歌唱夏夜,此刻便如有萤火与繁星,阿芙洛拉如梦初醒地揉了揉眼睛,被震慑的怨魂停住了一切动作,但它的怨恨仍像是许多无形的手,想要把桎梏的旋律扯碎成零散音符。僵持了两分钟后,索维里欧斯的右手像是握着一支指挥棒,杖尖下沉,所有音律以沉默谢幕。梅德环手绕着这个怨魂转了一圈
“你看,脸都气皱了,像你这样的怨魂只能保留生前的模样,也就是这张皱巴巴的脸哦?“
山月桂提起枪尖指向怨魂,石榴色的单目只在此时流露出矜持以外的神色,她在看着怨魂,也在虔诚仰望骑乘鲜红战马的传说。
“于特里卡的荣光下,我的锐刃将粉碎虚饰,奉上真实,你因何而来。“
只有声嘶力竭的恸哭回荡在废墟上,不死者浑浊的眼珠颤动,它早已无法流泪,而今却恍如有无尽的不甘和怒意从眼眶溢出滑落。游荡者耸了耸肩回头问道
“这个看来是凉透了,你们觉得怎么说?”
“还以为会有新的灵感,不过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索维里欧斯轻松地谈笑着踢开了脚边的石子。
“派一个怨魂来与墟歌争夺【那个匣子】只是无谋之举,假若它只是来刺探情报的小卒,我也不认为它能知道多少情报…”
山月桂的神色和语气有如古井水,无波而澄澈,特里卡的眷从青睐荣耀的胜利,眼下的情况甚至算不上是战争,胜败也就更无从谈起。为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浪费力气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梅德托着脸点评道
“嗯——先不说你看起来跟我们有仇一样,这种程度的束缚就动弹不得,看来也不能期待你作为战力的价值呢。”
“红莺领有动静吗?”
游荡者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手指
“暂时没有,就算他们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手。不过我会再去试探一下,毕竟情报的保质期比时钟走一声嘀嗒还短呢。”
“我知道了,那就把它赶回去吧。”
山月桂解除了警戒将黑枪笔直地插在面前,两手交握,垂目祷告,阿芙洛拉把扣在腰上的小提灯拿下来,旋开了底部的暗扣,金属制的茶靡花绽开同时托起一枚荧光矿物,浮光在薄雾里飘摇,当精巧的机芯开始旋转奏出空虚的旋律,她便跪坐在地上十指交叉闭目。静默的祷告持续了很久,直到怨魂不情愿地退回浓雾牧师们也不曾动摇,但对于她们来说,这像是一瞬之间,只来得及瞥见神投下的阴影,又像是漫长无尽,以双肩和脊背承接沉重的圣徽。
阿琳让茶靡花合拢罩住了那点仅有的荧光,但阿法纳西写的歌还在耳边,即使捂住耳朵也能听到,而她也并不抗拒,至少她还能在这首歌持续的时间里找到被卡在幻觉和现实里的自己,这也正是她祈祷时总会拿出八音盒的缘由。
传闻在别的世界,有掌灯的巡林客,他们在幽暗的地底象征着前进的方向,是渴望逃离黑暗之人的希望,但阿法纳西留下的提灯,却是让阿芙洛拉走进黑暗的牵引。她摸了摸口袋,拿出羽毛笔
【时间到了,我们要出发了…】
她在这一页的角落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