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錯了!!!!!
但是電話線已經剪斷了!!!!
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53446/,是http://elfartworld.com/works/54338/的B side。
先別急著報警,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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かみうつし
既然难得捡到了宠物,那么似乎应该保证一下它最低限的衣食住行。猫又的半妖好像对温度比较敏感,如果让它一直只穿着那件军服上衣说不定会冻死的吧。
“老先生,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百货商店店员尽职尽责的问候声让御津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好了,这里有个问题,人类的衣装卖场是分男女的,那只猫……好像是……雌的?
啊啊,那就买裙子吧,就算记错了也无所谓,雄猫收到裙子的反应应该比雌猫收到男装的反应有趣多了。想到这里他摆出满面笑容回答“是的,麻烦您了,我想给孙女买几条裙子……”而店员同样露出温暖亲切的笑容点头道“好的,那么两位这边请。”
……两位?
他转过头才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洋装小姑娘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店员会认错也情有可原。比起这个,重要的是这小姑娘的脸好像有些眼熟,他搜寻记忆的时候小姑娘似乎先认出了他。
“啊,是祭典上的老爷爷!您好!”
……啊啊,原来是覆盆子巧克力蛋糕和焦糖玛奇朵啊。他在内心打了个响指,跟小姑娘攀谈起来。小姑娘说自己是一个人在逛街,话题自然变成了这栋百货大楼里有什么值得一去的甜品店——啊,等等。
“对了,能不能冒昧请千寻小姐帮我挑挑给孙女买的衣服?毕竟我已经这个岁数了,也不太懂现在小女孩喜欢的款式……”
“吶!?原来老……狩津先生是在给孙女买衣服啊?嗯……但是我没给别人挑过衣服,也不知道孙女小姐的身材和喜好……”
“啊啊,没关系,她没什么讨厌的,身材和你一样。”
总之高度似乎是一样的。
“这样啊……这样啊!孙女小姐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啊!嗯,明白了,请务必让我试试看,我会努力的!”
虽然很想说只是给素未谋面的女性挑件衣服不需要这么卯足力气吧……不过看起来会变得很有趣所以算了。小姑娘看起来比他这个“祖父”更加有干劲,一脸认真地拉着他转了三四间洋服店才终于选定了最开始的那一条,果然就算一开始就做出了决定也还是要兜上几百个弯再回到原点才能安心是任何时代任何女性的通病。他随便确认了一下那条东西确实是连衣裙的外观就把它塞回袋子付了钱,接下来要不要去刚才说的白玉团子屋,好的好的我记得那里也出售特制的咖啡——好像就是在进行这样稀松平常的对话的时候,一个戴着围巾的短发男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纪之,这边!快过来啊,你怎么了?”
“……没事。”
这样回答同伴呼唤的男人反而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身边的小姑娘也几乎同时小声叫着“什么……?”微微颤抖着抱住头蹲了下来。卖场的人类店员倒只是打了个寒颤就继续行动如常,不过这也难怪,狐狸的半妖本来就对灵力之类的比较敏感,纯种的妖异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受的影响会比较大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毫不掩饰地释放出大量杀气的人是我自己嘛——
他转过头看向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背后一步之遥的以津真天,看起来像是二三十岁人类男性的俊秀脸庞有些发青。御津坊鸣响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转过身上前一步亲昵地搭住了男人的肩膀。映在男人眼睛里的自己的笑容几乎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但男人却没有避开或是拍掉自己的手,大概是因为就算想动也完全动不了吧。即使如此男人似乎还在挣扎,映出老人身影的漆黑眼睛摇晃了一下,很快瞇成了一条线。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找我、有……事……?”
“哦,没事。”
老人话音未落,青年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扭曲的痛苦表情。灰髪的老绅士关怀备至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青年,一边给他轻拍背部一边用轻松愉快地有些不合时宜的语气接着说,
“只是不知为什么很想杀了你罢了,我说,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嘎,啊……”
虽然没有实际试过,不过被巨大的铁块慢慢压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是要就这样继续施加压力呢还是干脆扭断他的脖子算了呢,他看着男子痛苦不堪的表情难得地陷入了沉思。虽然还是想不起来理由,不过他一向没有抑制欲望的习惯,那么就直接扭断吧,男人痛苦挣扎的样子说实话也并没什么好看的,比起这个莫名其妙的倒霉妖异果然还是白玉团子屋几点关门更让人在意。他点着头正准备施加力道的时候,一个讶异的男声插了进来。
“纪之?你怎么了?呃……这位是?”
刚才叫他的同伴找过来了吗。御津坊一脸无趣地看向新出现的人类男子,随即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虽说既然跟妖异同行那么身上沾染一些妖异的灵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个男人身上的量……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还挺有趣的嘛。”
老人小声的嘟囔被以津真天摔倒在地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似乎被吓了一大跳的人类男性交互望着地上的男人和老人,看起来彻底没了主意,于是他露出温厚的笑容拍了拍人类男性的肩膀。
“这是你的朋友吗?他刚才突然就不太舒服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旧病,不过等他醒了之后你可要转告他年轻人要好好注意身体啊。”
“啊,是……”
他把两人抛在身后转头回去扶起小姑娘,小姑娘两手紧紧抓着帽子,惊魂未定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赶紧确认一下小姑娘手里的包裹没被压坏才终于吁出了一口气。
“千寻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吶……没事!刚才好像有点冷而已……”
“是吗,就算是夏天也要注意身体啊……啊”
一个有趣的想法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说到夏天,祭典的时候千寻小姐有去捞金鱼吗?”
不要掉进陷阱哦。
“这么说来没有呢,我一直都在看摊……”
“那么正好,上次麻烦你帮忙挑蛋糕这次又麻烦你帮忙挑选衣服,让我回个礼吧?”
“那个,不不不不,真的不用的!回礼什么的,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有些慌张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像在捕兽夹旁边东张西望的兔子。不要掉进来。他愉快地再次默念一遍,嘴上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台词。
“让我回个礼吧。就当是陪一下独居老人……怎么样?”
“这、这样的话……呃,嗯……好的!”
——咔嚓。
御津坊慢慢瞇细眼睛,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低笑了起来。
神降ろし。
算是跟http://elfartworld.com/works/51714/有點聯繫
推薦深夜時分觀看。
猜猜我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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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有很多有趣的傳說。
天狐祭,被選中的少女成為僅此一夜的現神。月懸中天的時候不可貿然入山,日暮之時便是逢魔時。妖異會被塵世祭典的喧雜所誘,循聲而來混入人潮之中。
話雖如此,祭典的熱氣似乎并沒能傳到愛染山的深林之中。連蟲音都沒有的夜晚,靈山像是陷入了淺眠一般全無聲息,林間的杉樹無風自鳴,從山神大社蜿蜒而下的石板路蒙上了一層暑氣,山腳溪流的水面搖曳著竹林斑駁的倒影,竹林盡頭的黑暗之中隱約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
人世的喧囂已在數步之遙。
妖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參加過人類的祭典了,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世間還沒有所謂半妖,妖異也還只是傳說與想象中的存在。不遠處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聽說是這一屆的天狐少女也順利選出了。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乾脆去看看吧——這麼想著的妖異轉過身踏出一步的瞬間,一個黑色的小型物體以驚人的速度結結實實地撞了上來。
“……”
“吶!?老爺爺對不起您沒事吧!?啊!棉花糖……啊,太好了沒沾到衣服上……”
貓……?還是狐狸?看尾巴好像是狐狸。驚慌失措的半妖小姑娘對老人拼命道歉的景象雖然是很可愛但怎麼看都好像有點危險,不管是被人誤會自己在欺負小姑娘還是有討厭半妖的人類藉機鬧事都很麻煩,所以御津坊擺出笑容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別在意,是我站在路中間不好,冷靜些。反而是你沒撞痛哪裡吧?”
“沒有!啊,但果然還是我走路沒看前面不好,老爺爺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家的咖啡攤,作為賠禮……”
人類社會特有的死循環一樣的應酬來往。——麻煩。
“……明白了,有空的話。你是在幫家裡幹活嗎?真了不起啊,不過是不是抓緊過去好一點?”
少女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吶!?”地叫了一聲,飛快地鞠了個躬轉身跑向人潮之中。鼻腔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除了棉花糖的甜味以外還有一種略帶苦澀的醇厚芳香,以及……
“嗯?咖啡攤,也就是說……”
說不定會有很多新式甜點。
灰髪老人表情嚴肅地再一次轉換了方向。
循著殘存的靈氣找到一個半妖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而半妖小姑娘所在的攤子也跟想象中一樣擺滿了形形色色的甜品。正在招呼客人的小姑娘看到他就一臉開心地蹦了過來,看來說要向他賠禮是真的。御津坊再次摸了摸她的頭,隨手指向架子上的一格。
“打擾了,你很努力工作嘛。能幫我拿一下那個嗎?”
“哪個哪個?啊,覆盆子巧克力蛋糕嗎?好的!咖啡要綜合咖啡還是焦糖瑪奇朵呢?”
“不用了,只要蛋糕就可以。”
“誒,但是只吃蛋糕的話會膩的!老爺爺您不用客氣哦!如果是嫌燙的話這裡也有冰的……”
“不不,真的只要蛋糕就可以了。”
“但是我們這裡其實是咖啡攤哦!不是我自誇,我們家的咖啡真的很好喝的,老爺爺至少嘗一杯也好,給您算便宜些……!”
“哈哈哈……只 要 蛋 糕 就 可 以。”
老人維持著有些痙攣的笑容不動聲色地伸手擋住逐漸逼近的咖啡壺,比普通的壺大了一圈的玻璃製品在兩股反方向力道互相拮抗的微妙均衡之中似乎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數秒的僵持不下之後小姑娘終於放鬆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爺爺,您難道……”
啊啊,是啊,老爺爺就是不想喝那種只有苦味的泥水一樣的飲料啊,明白了就快把蛋糕拿過來啊死小鬼。
“……是因為沒接觸過咖啡而不願意嘗試嗎!?”
“……”
哈?
“我明白的!很多老人家喝慣了茶就很難換口味,再加上咖啡又是舶來的新興事物,一開始會感覺抗拒也是當然的……”
你不明白。老爺爺抗拒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新興事物而是苦味啊。
“但是老爺爺會來光顧我們咖啡攤就說明您也對咖啡有一點興趣吧!”
當然不了,你在說什麼呢,老爺爺只是對甜品有興趣而已。
“那個……咳咳!比如說老爺爺您剛才點的覆盆子巧克力蛋糕,雖然表面鋪了一層水果看起來很清爽,但因為主體還是巧克力和奶油所以其實是很容易膩的哦,這種時候如果配上我們店特製的綜合咖啡的話,巴西豆柔和的苦味可以中和過剩的甜味,墨西哥豆特有的酸甜又可以突出覆盆子的存在讓整體口感更加清爽,而且能夠讓蛋糕的餘味更加悠長,可以說是一個互補型的完美搭配!不過焦糖瑪奇朵和覆盆子巧克力蛋糕的組合也非常美味,因為焦糖瑪奇朵本身就有加入牛奶、香草和焦糖等等,咖啡特有的醇厚柔和的甘甜能讓蛋糕的味道更加香甜順口,而且作為焦糖瑪奇朵基調的Espresso也”
“小妹妹,一杯焦糖瑪奇朵。”
自己好像是遇到了人類中最麻煩的所謂“職人氣質”的種類,而對付這種麻煩最好的方法是在他們徹底停不下來之前把他們的長篇大論扼殺在搖籃里。笑容和藹的老人在小女孩的熱切視線下端起咖啡的畫面看起來的確很溫馨,只是不知有沒有人注意到老人的眼睛根本沒有笑。
“……”
“怎、怎麼樣……?”
……還真是很好吃。除了小姑娘剛才說的那一大堆相性云云之外咖啡本身也很美味,感覺得到是花了很多心思做的。淡淡的苦味反而強調了蛋糕的香甜,而且真的完全不會膩。……讓人生氣。
“的確好吃,是我錯了。小妹妹的手藝可以去當咖啡店的職人了哦。”
“怎麼會!我還差得遠了!而且我只是想讓更多人知道咖啡的美味……”
他笑了笑站起來掏出錢放在桌子上,離開之前順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重新回到大路上的時候月亮的位置已經偏斜了許多,各式燒烤屋台飄出的香氣很快蓋住了咖啡攤溫和的芳香,老人的低聲自語也淹沒在祭典的喧囂之中。
“……綜合咖啡啊,下次試試看好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狹小房間之中。
“……。”
九十九界廊嗎?
大概是哪個愛添亂的傢伙趁自己小睡的時候打開了界廊的通路。他苦笑一下爬起身來,伸手打開了眼前的古董雕花木門。
這次的界廊似乎是罕有的“間章”類型,一個房間直接連通下一個房間,沒有岔路,沒有怪物,沒有人造人形,沒有其他生物的氣息。雖然有一瞬間他思考過會不會是無限循環的拷問型,不過這一次謎題的答案揭曉得意外地早,他推開第六扇門的時候,一個跪坐在房間中央的黑髮少女進入了他的視野。
少女的外形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長長的黑髮用淡紫色的絲繩結在腦後,身上的衣物看起來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異邦的少女像是遲了一拍才察覺到他的存在,抬起眼有些困惑地看向了他。
“……您迷路了嗎?”
自己的聲音冰冷而生硬,話一出口他就感覺有些不妥。如果那位八面玲瓏的同僚在場,自己一定會受斥吧。對女性和孩子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呢,諸如此類。
只是眼前的少女似乎並沒有太在意他的失態,略帶困惑的眼神從他的臉慢慢轉到他握住劍柄的手——他當然沒有放手的打算,即使少女看起來沒有敵意,也不像是帶著什麼值得一提的武器。
“對不起,我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這也是夢嗎……?”
……也。
雖然不知道少女是從哪裡來的什麼人,不過必要的情報他大致已經掌握了。他維持著可以隨時拔劍的姿勢面對少女坐下來,長長的銀髮隨著前傾的動作掃過地面。
“那麼,請問您有過戰鬥的經驗嗎?”
“戰、戰鬥?那個,我只是普通人……”
明明在跟素不相識的冷淡男人談論(?)危險的話題,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動搖,這女孩在她的世界里應該也是名家之後吧。既然如此應該會比較好說話……他細心觀察著對方的表情,繼續拋出機械式的提問。
“在我看來您似乎只有十六、七歲,我猜對了嗎。恕我失禮,畢竟種族不一樣,我不太擅長判斷異族的年齡。”
“啊,我只是普通的人類,所以您猜得沒錯。那個……請問您是妖異大人嗎?”
“異界之間的呼稱也不一樣嗎,據我所知我的種族只有無翼之民這一個名字。”
比起陌生的音節,更讓他在意的是少女自稱人類的發言。少女回答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她的演技如此高超嗎?還是說隱瞞真實身份只是出於對陌生人的警戒?
……還是說,她是真的沒發現纏繞在自己周圍的異形氣場?
他瞇細眼睛思考了一瞬,說出口的卻是完全無關的言辭。
“……這個世界的創造主似乎很喜歡美麗的少女。”
“創造主……嗎?”
“嗯。不過被它喜歡上的人,下場似乎都相當慘烈。”
比起向少女搭話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想法一樣,一字一句地構築成形的,近乎直覺的確信。少女似乎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露出了困擾的神情,但那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強權者的餘興(wine wave)。”
輕聲念出的咒文餘音未盡便被巨大的爆炸聲徹底遮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房間的四壁與天頂被無形的衝擊撕裂吹飛,露出看不到盡頭的虛無的黑暗——九十九界廊的實體。
被自己護在懷裡的小小身體有些震顫,他面無表情地退開半步,對陌生的少女深施一禮。黑暗深處傳來清晰可聞的聲音,無論何時聽上去都像是嘲笑一般的,熟悉的“那個”聲音。
“來訪者們啊,你們的名字是什麼?”
“……空之龍珀森殿下的侍從,羅雷亞。”
“誒,那個……安……安曇野,彌生……”
說出真名的瞬間,少女的身體被淡淡的光芒逐漸包圍。
“……請活下去。”
紫藤色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到了最後還是不懂得笑的方法。不懂得安慰人,也不懂得一點委婉的說法,連讓一個畏怯的異族小姑娘安下心來都做不到的自己。
“請不要輸給那個所謂的創造主。”
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出口。被名為創造主的惡意纏身,夢境永遠徘徊在九十九界廊的人,只要有他一個就好。
他漠然地看著少女的身姿逐漸消失,終究耐不住強光而閉上了眼睛。
是夏日特有的惡辣陽光。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陽光從大開的窗戶直射進來。幾封沒來得及處理的書簡掉在地上,妮絲露給自己端來的茶杯早已乾涸。他轉過頭看見正在一旁擔心地看著自己的紅髮少年,終於露出了些微笑容。
“羅爾,你累了嗎?”
“不,殿下。請您指示。”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並不重要。
“真的沒有騙我嗎……嗯,那我有一個問題要問羅爾!”
它們不需要成為重要之物。
“如果羅爾以後轉世重生,想成為怎樣的人?”
銀色長髮的無翼騎士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層。
“——……,無能的人……吧。”
“最好是哪裡的學生。”
“不擅長戰鬥也沒關係。”
“不會對誰效忠,也沒有對誰宣誓效忠的想法。”
“喜歡歷史。”
“每天都有很多書可以看。”
空之龍的皇子眨了兩三次眼睛,一臉嚴肅地重重點了點頭。
佩戴著銀製手甲的右手自然地伸向皇子,卻像是中途改變了目標一樣硬生生地舉到皇子頭頂的高度揉亂了火紅的短髮。
殿下,您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殺了您。
然而在這世上,我已經沒有其他必須守護的東西。
——賢者不在の日曜日(The day world ended)沒稿
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
沉穩而堅定的腳步聲,是只屬於我最愛的你的聲音。
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我特地為你準備的禮物?為了迎接你的歸來,這座山今天也保持著你最喜歡的美麗顏色喔。
*
“——唉……”
第一次踏入的這座山,目所能及之處都是層次不一的綠色。新綠濃綠淺綠翠綠層層疊疊,綠得發黑的灌木叢與新綠的野草,樹木軀幹上爬滿青苔。鋪天蓋地的綠色近乎暴力,讓人切身感受到夏天的到來。
老人歎了口氣,拄著手杖慢慢走進深林,灰色的背影很快被淹沒在一片蒼翠之中。
說是山林,曾經似乎也是有人住過的。被雜草和青苔侵蝕得看不出原樣的石板盡忠職守地排成一列,拼命想要證明自己曾經是一條道路,走在石板路上的老人不得不走幾步就停下來一次,細心地用手杖撥開瘋長個不停以至於盤繞在道路上成了天然絆索的鳶蔓。杖尖輕叩石板的聲音與皮鞋堅硬的鞋跟踩踏石板的聲音在深遠幽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響亮,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回聲。
叩。踏,踏,踏,踏。叩。
叩、踏、踏、踏、叩、叩、踏、踏。
踏、踏、叩、踏、踏、踏、踏、嗒。
* *
你最近出門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這一次也走了好長的時間啊,等你的時候又沒有別的事情做,等得好無聊。
啊,不過我也沒有白白浪費時間哦!你喜歡的植物我都有好好澆水,我們的小屋我也有每天都打掃,還有,那個……
啊,真討厭,你又沒在聽對吧?為了報復你,我要從背後嚇你一跳喔!
你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現在就過去哦。
看到你的背影了。我要偷偷跟在你後面,然後蒙住你的眼睛大聲問“猜我是誰”……
……
那個,是你吧……?
* * *
老人已經不知在廢棄的石板路上走了多長時間。一開始只是因為看到道路的痕跡覺得好奇而走了上去,不知不覺間就順著道路走進了山林的深處。道路上依然時不時出現瘋長的鳶蔓,揮動手杖和挪動腳步似乎都成了和自己意志無關的機械動作。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現在腦海之中。這條路想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或許不是這條路,而是山林的傑作。層層疊疊的綠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從道路的兩側擠壓而來,讓人怎麼也提不起離開道路的念頭。
深濃淺淡的綠色像是一個擁有統一意志的巨大集合體,引誘著行人不斷往更深更深的地方一路走去。
踏、踏、踏、嗒、踏、嗒、踏、嗒、嗒。
皮鞋的聲音里混進了其他的聲音。輕微得幾不可聞的,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聲音。越是向前走,路邊的植物體型好像就越大,無論木本或是草本,富有光澤的巨大葉子仿佛在誇示自己非同一般的旺盛生命力。
巨大的綠色植物和,緊緊跟在背後的細微木屐聲和,逐漸變濃的,臭氣。
老人似乎已經放棄了用手杖清出道路,重重踩在道路中間的一盤鳶蔓上,卻猛然失去平衡趔趄了一下。也不知走了多久,石板鋪成的小道唐突地徹底消失在草叢之中,老人以跟自己溫厚形象完全不符的粗暴動作一把扯開道路盡頭蔓生植物組成的垂簾,一間已經破舊不堪的小屋出現在眼前。
從道路的盡頭到小屋門前的一小塊空地上,新舊不一的肉塊和骨骸。
因為是夏天,所以植物都長得郁郁蔥蔥,肉塊也比較容易發臭呢。
明明是夏天,這座山上卻聽不到一點蟬鳴的聲音。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沒有一絲微風。
——沒有綠色以外的任何顏色。
“我雖然喜歡嚇別人,卻不喜歡被別人嚇啊,就算沒嚇到也一樣。”
“你不是駒野先生,你是誰啊啊啊啊啊!?”
平靜地這麼說著轉過身的老人的聲音,跟女子尖利的悲鳴重疊在了一起。
* * * *
粗壯的鳶蔓騰空襲來,轉瞬之間就將老人包裹得嚴嚴實實。質地上乘的西裝在越收越緊的藤蔓之下發出一陣讓人不太愉快的悲鳴,透過包覆住面部的藤蔓的些許縫隙勉強還能看見一些模糊的景色,一個穿著綠色和服的女性的人影踉踉蹌蹌地朝自己走來。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礙我和駒野先生?”
女性悲傷地哭訴道。
看不清楚她的臉,不過聽聲音她好像哭得很傷心。站在自己面前抽泣著控訴世人不公的女性,簡直就像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受害者。
“才不讓你們得逞……才不讓你們阻礙……我們……”
即使透過藤蔓的縫隙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殘破不堪的和服袖中伸出的森森白骨。
咔嚓。
* * * * *
從和服的背後直直插出的錫杖被緩慢拔下,乾枯的黑色長髮和已經腐爛的布片像是被推倒的紙牌塔一樣啪啦啪啦地散落一地,直到剛才為止還維持著人類外形的骨骸與纏住老人的藤蔓一同碎裂崩塌。老人隨便揮了揮比他還高的錫杖撣掉上面的骨片,摸著下巴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這又是個什麼故事啊,好像很有趣……啊,不對,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過了多長時間了……”
在妖異中我可算是比較守時的類型呢!曾經這樣自誇的大天狗難得有些慌張地抬頭確認了一下太陽的位置,然後還未來得及變回原形就展開翅膀飛向了山頂。
“唉,我只是想喂個貓啊……”
嗒、嗒、嗒、嗒、嗒、嗒。
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聲音。
只是跟剛才的不一樣,清亮而高亢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跟很高的那種木屐。御津坊盤腿坐在地上支著下巴看一雙戴著金環的貓耳從石級之下逐漸顯露出來,然後是金色的眼睛,帶著綠色條紋的圍巾……
“呸,怎麼又是綠色。”
“哎呀,津先生怎麼會在這裡?”
與其說是穿著木屐不如說是踩著小型高蹺的貓對他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也不知是沒聽見他剛才的罵聲還是故意無視。御津坊突然覺得有些無趣,聳了聳肩掏出一壺酒。
“來喝,這可是靈山的秘藏酒。”
“津先生還是老樣子不聽人說話啊。”
“你不也是老樣子到處飄來飄去也沒個定處嘛,不提前占一卦還真是找不著你。所以呢,你來這裡做什麼?”
“聽說這裡是有名的兇山,所以有些好奇罷了,雖說剛剛走了一遭也沒什麼,看來又是些空穴來風……”
“啊——行了,快給我講你又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我要無聊死了——”
“……所以說,津先生真是老樣子完全不聽人說話啊……”
* * * * * *
這一次也走了好長的時間啊,雖然我完全沒在等你就是了。
啊,不過昨天突然想聽旅行的故事了,所以算是想了你一天的時間。別抱怨了,反正我也是幾十年一百年才會想起來一次,就當是你倒霉吧。
這次也會讓我聽到,有趣的故事吧?
“守、守屋先生!”
因為守屋先生說完之後就轉身想要離開,所以彌生慌忙追上去抓住了他。
“……彌生小姐?”
“~~~~~~……”
離得較近的幾個客人似乎在看著兩人竊竊私語,彌生羞紅了臉低下頭去緊緊抓住守屋的衣袖,被抓住的人苦笑了一下停下腳步轉過身耐心地等著自己開口——跟自己預想的一模一樣。
“那個,我只是……有點被嚇到,母親什麼的……”
今天晚上,自從遇到守屋之後,自己的步調就像是完全被打亂了一樣。
踩到了舞伴的腳,
忘記了說敬語,
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主動挽留男士這種淑女絕不應有的不知廉恥的行為。
即使如此,只要對象是守屋,這些難以忍受的過失似乎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為……守屋先生是認識了很久的人,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是守屋的話,就不需要在意什麼打分或是失禮。是守屋的話,絕對不會在暗地裡嘲笑別人,也不會甩開抓住自己衣袖的小姑娘——直到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不定比想象中更依賴好友家的司機。急著辯解的聲音聽起來支吾不清,一點都不像是安曇野家的千金應該有的樣子,但是只要對象是守屋,這些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所以,那個,請不要說沒有下次了這種悲傷的話……”
請不要討厭我。
彌生努力對守屋做出笑容,但敏銳的守屋應該一眼就看穿自己只是在虛張聲勢了吧。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也還是不會拆穿自己虛偽的表象。
“今晚能跟守屋先生一起跳舞,真的很開心!”
她沒有說謊。守屋聽到這些似乎有些意外,但馬上又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對她輕輕行了個禮。
“那真是太好了,……彌生小姐。”
她注視著可靠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悄悄呼出了一口氣。
她沒有說謊。只是有一個問題,她到最後也沒能回答。
因為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
“舞會過得還開心嗎,彌生小姐?”
“是,託您的福我才能享受到了這麼美妙的夜晚呢,真不知該怎麼感謝近衛大人。”
片刻之後,舞會的主辦者前來打招呼的時候,彌生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完美的禮節性應答與完美的事務化笑容,明明在其他人面前就能保持得非常好呢。
“哪裡,我才要感謝美麗的夫人小姐們為這個小小的舞會增色不少……嗯?哦呀,彌生小姐,與您共舞第五曲的幸運兒似乎已經決定了呢,您還拿著自己的花簽嗎?”
這麼說來司儀剛才的確喊了自己的名字。彌生輕聲道別之後走上前去,一個淺色頭髮的男青年也正從會場的另一角走向司儀,所以他大概就是自己第五曲的舞伴了吧。花簽上描繪著水仙的圖樣,聽說這種花的花語是“敬意”,敬意不敬意先不說,天海家的大少爺天海誠司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不是從名鑒或報章,而是從某個人口中……
“幸會,彌生小姐,不知我能否有幸與您共舞一曲?”
……好像是戀華會討厭的類型。
戀華……?對了,天海誠司這個名字好像就是戀華告訴她的,記得是……彌生一邊努力回憶一邊笑著伸出右手,天海隨即以流暢的動作握住她的手輕施一禮。
“那麼我們……,!?”
“嗚哇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離兩人最近的餐桌隨著年輕侍者的一聲慘叫轟然倒塌。桌上的精美食物遵循物理定律劃出優美的曲線,只持續了短短數秒的拋體運動終結于一個並不那麼讓人愉快的粘稠響聲,彌生看著舞伴身上濺滿了湯汁醬料的昂貴禮服一瞬間失去了言語,不知怎麼她沒有勇氣確認自己的禮服。
波瀾萬丈的舞會之夜,似乎才剛剛開始。
“哦哦,是蟬啊。”
因為曾經的薙刀教師突然看著車窗外這樣說,所以彌生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卻只能看到路旁樹木枝幹上斑駁的日影。
“……蟬?”
沒什麼,薙刀教師這麼說著笑了笑。聽他說停在樹上的蟬本來就很難看見,從來沒出過門的彌生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感覺這種說法好像在說自己沒有常識一樣,彌生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但是……蜘蛛的話,我也可以看得見……”
“蜘蛛?你家會有那種東西嗎?”
“嗯,雖然只是偶爾……”
一個人在房間里的時候,不經意間轉過視線就會看到小小的影子飛快地爬進陰影之中。
“這樣啊。要是壽姐知道這事,她說不定會把你的房間整個翻過來。”
“……是呢。”
一提起過度保護的女僕的名字,她和教師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教師指著車窗外面說“是蟬時雨”,她才發現車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
“現在還沒有到夏天呢……”
“怎麼,你不喜歡蟬嗎?”
“……那個,夏天的時候會沒辦法安靜下來寫字。”
從窗外傳來的細密的雨聲。彌生想到蟬鳴不休的季節很快又要到來,憂鬱地歎了口氣。
“那個”是在踏入會場的瞬間突然響起來的。
一步踏入金碧輝煌的鹿鳴館內,奇妙的嘈雜聲就佔據了整個聽覺。會場里的來賓數量相當之多,嘈雜一些似乎也並不奇怪,但她怎麼也擺脫不掉濃濃的違和感。
“那個就……曇野……的千金……”
“原來真的……啊……還以為有多……見不得人……”
“說不定……代替品……那種鄉下地方的暴發……養女……”
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彌生終於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自己身邊明明沒有別人,卻像是有誰在自己耳邊低語一般——不對,不是如在耳邊,而就是直接傳入了自己耳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低語聲與間中混雜的吃吃竊笑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
——那是什麼。
——不可以在公眾場合失禮。
——總之要先去打招呼。
彌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手腳活動起來,這才發現身體僵硬得不可思議。感覺好像是身體擅自認輸了一樣,她突然有點惱火,而後像是要跟什麼東西賭氣一樣握緊左手走向了應該打招呼的賓客。
禮儀教師曾經教過彌生,在社交場上要時刻為自己的一舉一動打分。
野津家的軍人似乎不是會太在意社交禮節的人,所以算九分應該沒關係。問候安城子爵的時候笑容似乎有些生硬,也不知有沒有被人發現,七分吧。領事夫人似乎很高興她的古董耳環被稱讚了,八分……?
“那種禮服是相當能遮掩胸部的類型吧?等第一曲我去邀她……”
“……!?”
年輕男子的聲音從自己的背後唐突響起,彌生猛地轉過身去,卻只看到一個正在整理餐具的年老女傭。
剛才因為太過集中精神而無暇顧及的奇妙人聲像是決堤的潮水一樣一下子重新湧入腦中,青年的老年的男性的女性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即使環顧四周也只能看見彼此談笑風生的人們,自己站立的地方像是被從流光溢彩的世界切離開來。額頭上出了汗,她機械地掏出手帕去擦,冰冷黏膩的觸感透過布料一直傳到指尖。
跟那些聲音一樣讓人不快的感覺。
“哦哦,找到了,您就是安曇野家的千金吧?”
彌生驚恐地看向聲音的方向,這次是真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在對自己說話。滿臉和善笑容的青年不知為何對她自我介紹了起來,只是她大部分都沒有聽清。
——聲音。
是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雖然聲調稍微壓抑了一些,但聲音里那種無法言喻的冰冷黏膩的感覺跟剛才一模一樣。青年好像說完了想說的話,在她面前彎下腰伸出一隻手,她花了好些時間才成功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
——邀約。第一曲就要開始了嗎?
——比起那個,身體。
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什麼東西一樣陣陣發痛,強烈的惡寒與嘔吐感。滿面笑容的青年似乎把自己的默不作聲當成了默許,上前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即使在這種混亂的狀態下也還是沒有尖叫出聲的精神力說不定能打上十分,只可惜連她自己都無暇品評自己的表現。
“啊——等下等下,小姐您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了,您的舞伴找你找得都急死了。”
讓人作嘔的壓力突然消失,背後有人抓住彌生的手臂將她拽離了青年身邊,她抬頭看見前薙刀教師一臉無辜的笑容,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手溫暖得讓人想哭。
“誒,誒?舞伴……”
“是啊!久等了先生,我們小姐找到了,請多照顧她呀~”
只是這份被救出生天的感動還沒持續三秒就徹底破碎,狩津順著把她拽過來的勢頭直接又把她推給了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她連抗議的功夫都沒有就被推下了舞池。第一曲的前奏剛好響起,那個人苦笑了一下,不著痕跡地護住她退到舞池邊緣。
“小姐,你沒事吧?你在發抖。”
被他一說才發現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抖,手腳也冰冷得不可思議,雖然手邊沒有鏡子,不過臉色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這個人。
她抬起視線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紅妝勾勒出細長的眉眼,像貓一樣好看的眼睛。
沒有見過的臉,應該不在社交界的名單上。沒有聽過的聲音,似乎也不是剛才那些詭異聲音里的一員。
判斷的過程只花了不到三秒,彌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對男人露出了笑容。
“謝謝您的擔心,剛才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讓您見笑了。請問您的名字是……?”
“鄙人之名,不足掛齒。”
語調柔和,卻不容他人再深入一步的口氣。彌生終於自然地笑了出來。那是一種近似于確認到薙刀教師一次都沒有看過自己的信時的——無法言喻的安心感。
“我的家庭教師給您添麻煩了,我代他向您道歉。不過既然下到了舞池,可否請您借我一曲的時間?”
不願說出名字的男人低低笑著點了點頭。
“榮幸之至。”
實際跳起來之後,一曲的時間像是稍縱即逝,不知是因為她太過專注于踩對正確的舞步,還是因為跟那個男人跳舞的感覺真的很好。一曲結束之後他們退出舞池走到餐桌旁邊,男人順手從侍應生端著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飲料遞到她手中。
“……熱飲?”
“是蜂蜜紅茶。因為小姐的手指好像很涼……我做了多餘的事嗎?”
“沒、沒有!”
因為男人邊說邊朝自己伸出手,所以彌生下意識地兩手護住杯子退了一步。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噗一聲笑了出來。彌生遲了一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出了很孩子氣的舉動,臉頰迅速發燙起來,語速也不知不覺快了許多。
“……!謝謝您配合我無理的要求,托您的福剛才真的很開心。那麼我就先回去了,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嗯,再見。”
男人的話音未落她就轉身走了開去,背後隱約可聞的低沉笑聲讓她有些狼狽。舞步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錯,應該是九分,跟男人的應對應該也沒有問題,算八分嗎?其他還有……
不知給那個人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
冒著熱氣的蜂蜜紅茶逐漸溫暖了冰冷的指尖,彌生停下腳步,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疑問感到有些不解。困惑地歪過頭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好投向窗外的樹木,一隻小小的褐色鳴蟬掛在枝葉之間的巨大蛛網上,隨著每一陣微風輕輕擺動。
“……啊,看到了……”
儘管惱人的蟬鳴依舊不知平息。
這座海邊小村的背面有一個很小的港灣,聽說當地人都叫它無風岬。
水深得直到離岸很近的地方都看不到底,但是完全沒有水草或是礁石,平靜的水面透出一種潔淨水質特有的清澈的藍色。
話雖如此,村裡的人卻從來不到這裡取水,就連漁民歸港的時候都會繞一個巨大的圈子,寧願逆著洋流用木槳划船也要從村子正面的海灣入港。
為什麼不能靠近那裡?
因為那個港灣很不吉利喔。
不是不想從那邊走,是根本沒辦法在那邊開船。只有那個地方既沒有風也沒有洋流,不管是陰天還是晴天,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那片水面永遠都是那樣,永遠都泛著寶石一樣的碧藍色光澤。有一次海上刮了颱風,有一次近海起了赤潮,可是不管一線之外的大海再怎麼變化,只有這個港灣像是被凝固了時間一樣,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泛起。
老先生哦,要坐船的話應該往那邊走啦。不好的話我就不說了,那邊真的很邪門的,還曾經有水鬼的傳說咧。
怎樣的傳說?
啊?好像是說一個姑娘跟海里的妖異相愛了,但是人的壽命有限,姑娘死了之後那個妖異也一直在找愛人的替代品什麼的……
皮膚黝黑的村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離開的時候還在一步三回頭地確認西裝革履的老人有沒有走回正確的方向。
他是真的相信那邊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吧。
灰髪老人一直目送著村人的背影走遠到不見,才轉過身重新邁出腳步。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人走過的小道長滿了雜草,偶爾裸露出的泥濘上,皮鞋的鞋印不知為何逐漸變成了木屐的痕跡。
“喂,出來。”
因為等了一會兒也沒有任何回應,所以他隨手抓過一塊石頭砸進了水裡。沒有水聲,也沒有濺起的水花,甚至看不見一絲波瀾。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石頭就這麼沉入了碧藍的水面,連一個氣泡都沒冒出來。
感覺有點不爽,所以就把帶來的書全部扔進了水裡。碧藍的水面依然清澈而平靜,就像從來沒有經歷過異物的侵擾一樣。
“出來啊,你死了嗎?”
“……總算是還活著吧……”
第二次喊話的時候水面終於出現了變化,一個皮膚蒼白的年輕男子抱著剛剛扔下去的書唐突地浮出水面,鈍銀色的長髮和硬革裝訂的書本上不可思議地沒有一點濕氣。男子的聲音和表情也沒有一點起伏,像極了他身處的那片奇妙的水域。
“……這次是舶來的書啊。”
“偶爾換個口味嘛。你看過?”
“海上的……商船出事的時候,撿到過類似裝幀的書。”
“這樣嗎。我在店裡看到覺得有趣就買了而已,是講魚的故事誒,有沒有覺得很親切。”
他本來以為男子至少會皺一下眉頭,但男子只是毫無感情地將視線投向了書頁。在男子看書的時候他就不出聲,這好像是兩人之間不知什麼時候達成了的不成文的約定。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男子合上書頁抬起視線,裝幀精美的硬皮書又一次無聲無息地滑入了碧藍的水面之中。
“最後變成泡沫了啊。”
毫無前置的發言。御津坊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本故事書里主人公的結局,於是含混地點了點頭權當回應。男子似乎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失禮舉動,面無表情地仰向浮了起來,隱約露出水面的腰際以下覆蓋著銀白色的鱗片,鈍銀色的長髮沒有漂在水面上,而是直接沉了下去。
“哈哈,泡沫不錯啊,你要不要也來點?配上這個顏色應該挺好看吧,幾百年住在同樣的地方你也不嫌膩。”
“……她說她喜歡晴天時風平浪靜的海面。”
男子的聲音毫無抑揚,跟水面一樣碧藍色的眼睛睜開了一瞬間又像適應不了太陽光線一樣微微瞇細,眼神也跟聲音一樣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如果可以跟她一起死掉就好了,可是她說不想我死。”
因為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所以御津坊也只是撐著臉沒有回答。數百年的時間里,能聽他說這些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了吧。
“如果她在哪里輪迴轉生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死了?嗯……其實輪迴轉世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我哪知道,那是真正的神佛管轄的範圍。”
“跟你許願有沒有用?”
“開什麼玩笑,你又沒有可以交換的東西,我才不給這種死小鬼實現願望。”
人魚輕聲說了句“也是”,重新沉入水中,只剩腦袋還浮在水上。崖上與水中的兩人就那麼沉默了一會兒,崖上的天狗像是突然失去了興趣一樣站起身來變回了灰髪老人的模樣。
“津先生,我其實比較喜歡暴風雨的海面的。”
“我知道。”
人魚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薄薄的嘴唇抿了一下,做出一個微笑的形狀,淡到不是相處過幾百年根本看不出來的笑容在清秀的臉上稍縱即逝,人魚馬上又恢復了原本的面無表情,閉上眼睛慢慢沒入水裡。
“好想變成泡沫啊。”
聲音輕得像是一聲歎息,他再轉過頭去看的時候碧藍的水面已經平靜如初,甚至連一個氣泡都不曾留下。
對美麗的妖異一見鐘情的人類少女,近乎瘋狂的迷戀在她死後竟然化作了無法掙脫的咒縛。被層層束縛的妖異無法死去也無法離開她最愛的那片景色,日升日落數百年,恐怕就連絕望的感情都已經徹底風化,只留下一個蒼白的空殼了吧。
“……現世即地獄。”
御津坊走到泥濘的小路前面,最後一次回頭看那片港灣的時候天已經陰了下來。是夏季特有的驟雨。染成了墨色的海面被密密麻麻的雨腳打出層層疊疊的細密漣漪,那一灣水面卻依然是風平浪靜的碧藍顏色。老人在原地駐足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繼續活下去吧,因為我想看結局呀。”
“……?你最近是不是受傷有點頻繁?”
坐在對面的染谷低著頭沒有回答。
如果狩津沒記錯的話,在那個莫名其妙的突然告白之後的一段時間,染谷身上的傷口數量的確是明顯減少了很多,但是不知怎麼的這幾天又開始突然增加……該不會是又有了新的“戀人”?
“……”
……問不出口啊。
狩津有些困窘地給最後一處傷口貼上濕布,染谷立刻倏地站起來走向了門口。這幾天她跟之前判若兩人,每天來保健室處理傷口卻基本都不怎麼跟狩津說話,雖然就狩津來說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如果那種態度跟傷口有關係的話,作為老師不能不管啊。
“麻煩的小鬼……”
狩津在空無一人的保健室里揉著太陽穴小聲罵了出來。
想著明天保健室沒什麼人來的話就去打聽一下染谷的新交往對象是什麼人,結果第二天第一個來保健室的就是染谷。從制服的袖子里延伸出來的醜陋傷口,順著手腕滑過掌心最後從指尖不斷滴落的,新鮮刺眼的赤色。
“怎麼回事!?”
染谷的雙肩顫抖了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控制住怒吼的音量。星星點點的赤色痕跡從保健室門外一直延伸到染谷的腳邊,在潔淨的地面上滴成了小小的一灘。
“狩津……老師?”
映在染谷眼裡的自己,沒有了一貫的笑容。自己臉上有些扭曲的表情看起來異常陌生,反而是染谷的表情給他一種不能更熟悉的感覺。
——名為“恐懼”的表情。
“……抱歉。我不喜歡看到別人受傷。所以呢,這次是被哪個人渣弄傷的?”
狩津煩躁地撩開遮住視線的前髪,這麼多天一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不知為何輕而易舉地衝口而出。赤色的粘稠液體還在從少女下垂的指尖緩慢滴落到地上,簡直就像是被地面吸引著往下掉一樣,他忍不住這樣想。
處理傷口的時候染谷小小地慘叫了一聲,不知是因為這次的傷口實在太深還是因為狩津用力過猛,不過看起來好像是後者。狩津嘖了一聲集中精神調整了力度,對面的少女似乎因為自己罕見的不耐煩態度而不安了起來。
“……狩津老師。對狩津老師告白之後,我沒有跟任何人交往哦?雖然沒想到老師會嫉”
“那這是誰弄的。”
“……那個”
“你嗎。”
“……”
雖然染谷還是一如既往地找錯重點,但這次他沒工夫理會幻想少女的自我滿足解釋。給傷口做完最後的處理,貼上紗布纏上繃帶,坐下來的時候狩津啪唧一聲踩到了那灘赤色的液體,無法抑止的不快感與煩躁感。
“什麼都沒有的話,這幾天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月刊的戀愛占卜說,進攻不行的話就後退試試……”
“為什麼搞出這麼大的傷口?”
“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就……”
“到底為什麼……,………………,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傷口這幾天不要碰水。”
到底為什麼要每天每天這樣執拗地傷害自己?
因為知道了答案,所以狡猾的大人連回答的機會都不給她。狩津半是強制地把欲言又止的染谷推出保健室,回身鎖上門,然後頹然癱倒在了辦公桌旁。
淡淡的鐵鏽味充滿了整個保健室,他卻沒心情打掃。只要一閉上眼睛,鮮血滴落的樣子就如在眼前,赤色的鮮烈軌跡深深烙印在本該已經看不見東西的左眼眼底。
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著一樣,飛蛾撲火一般的,赤色。
“………………麻煩的小鬼。”
如果要用一個顏色去形容那個女孩,我想應該是黑色。
從第一眼看見她開始,我就忍不住一直這樣想。雪白的皮膚和隨處可見的校服,刺眼的包扎的痕跡,明明除了那一頭長髮以外,那個女孩似乎哪裡都跟黑色扯不上關係——
但我還是會將她和黑色聯想到一起。
拒絕一切的、吞噬一切的、包容一切的,空無一物的黑色。
也許對只見過幾面的女生下這樣的評價的確是不太禮貌的行為,但我相信我的直覺應該不會出錯。比起九十九神高統一的粉色矢絣制服,我想黑色的長裙說不定更適合她。配上赤色綬帶和同樣黑色的革靴,更能襯出她溫柔內斂然而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
同年的友人不屑地對我說,那只是存在于我幻想中的她而已。
染谷那傢伙可不是你想的那種聖女哦?別說什麼溫柔內斂了,你知道至今為止有多少男學生被她玩了之後像丟垃圾一樣甩掉嗎?凜然不可侵犯?開什麼玩笑,看見那傢伙身上的傷了嗎,不是被拋棄的男人干的就是被搶走男人的女生干的,聽說還有些是她自己弄的,很惡心吧?別被騙了,她就是個長得好看點的瘋……喂,你有沒有在聽?
我當然有在聽。
你還知道其他有關染谷的事情嗎?什麼都好,繼續講給我聽。我認真地對友人這樣說。
而友人對我露出了像是看什麼怪物一樣的眼神。
現在想起來,說不定從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落入了無可救藥的陷阱之中。
每次聽到她的聲音,心臟就會漏跳一拍。每次見到她的臉,就會想要再了解她多一些,每次聽到周圍的學生說她的壞話,某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就會越積越多。
染谷……清子。
同級的學生眾口一詞地說你不知廉恥,玩弄人心,但是在我看來,你只是在拼命彌補自己和其他人之間的空隙而已。不斷嘗試、不斷受傷,可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成功走進你的內心。
我喜歡上了這樣笨拙又可愛的你。
喜歡你被風吹起的長髮,喜歡你抬起袖子遮住嘴角的優雅笑容,喜歡你微微下垂的眼角,喜歡你的一舉一動,喜歡構成你的每一個元素。最近你身上的傷似乎變少了,看來你跟現在的戀人關係還不錯?最近感覺都沒怎麼看見你,你課餘時間都去哪裡了呢?
友人說得沒錯,我好像已經是重症了。
所以會忍不住想得更多。如果……是我的話。如果是我的話,我會保護你不受流言蜚語的攻擊,也不會因為一點小事懷疑你,更不會隨便對你動手。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能讓緊咬著你不放的黑色影子慢慢淡去的。我跟那些只看外表的淺薄男生不一樣,跟我在一起你才會比較幸福。
所以今天,我決定向你告白了。
我想你應該是不會拒絕的吧?之前我已經問過好幾個人,你現在沒有正在交往的男友。只要我鼓起勇氣說出口——你應該就會高興地答應。高興地,露出可愛的笑容……
“……不好意思。”
然而我朝你邁出的第一步,卻被一個巨大的黑影阻止了。比我高出一大截的白衣男人看起來完全沒有在用力,卻只用一隻手就牢牢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之大甚至不容我移動半步,我只能看著你從我面前飄然而去。
“你是……這學校的學生沒錯吧?看你擺出那麼可怕的表情躲在墻後面……雖然感覺有點小題大做,不過職務上還是要問一下你在做什麼……跟我來一下保健室。”
九十九神高的養護教諭看著眼前這個不知為何像看著殺父仇人一樣看著自己的男學生,困擾地抓了抓後腦勺。
所謂王道劇情,或者說定番。
比如說從點心店買了蛋糕走在路上就會有帥哥來把蛋糕撞碎,比如說外表陽光活潑的人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悲傷過往只會對敞開心扉的那唯一一個人細細訴說,比如說夏季花火大會的邀約永遠是一段青澀甜蜜的美好戀情的開端。
狩津連快速翻動著書頁,在心裡暗暗點頭。畢竟沒人會對通俗小說和繪本要求什麼一鳴驚人的新穎劇情,能抓住讀者最想看的那幾個劇情基本上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先不說內容和文筆如何,這個作者的確很有前途。可惜坐在他對面的訓導主任似乎並不這麼想,被歲月洗去了一切多餘修飾的頭頂正和眼鏡的鏡片一起發出冷徹無情的反光。
“狩津君,你怎麼看這些冊子?”
“……畫得還不錯,吧?”
“哼……”那個在學生面前總擺出一副溫厚樣子的小個子老人慢慢抬起頭來,混著冷笑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壓抑著什麼,隔著圓形鏡片傳來的視線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凌厲。“這種時候還在袒護學生嗎?狩津君真是教師的典範啊……”
“……哪裡哪裡,我”
我只是不想惹上麻煩而已。狩津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正打算說出跟內心想法完全相反的套話,訓導主任猛拍桌子的巨大聲響及時將他從犯下妄言戒的危險中拯救了出來。
“簡直是有傷風化!實在是不知廉恥!九十九神可是由天皇陛下設立的以校風清廉樸實聞名的正派學校!可這些描寫男……男……男風眾道的冊子竟然就是出自我們學校的女學生之手……!!狩津君,我現在以訓導主任的身份要求你盡快找出這些冊子的作者,然後讓她們寫下絕不再犯的悔過書!聽到了嗎!?”
所謂王道劇情,或者說定番。
閒著沒事帶什麼鄰家大哥哥午後秘事的薄薄小本子來學校還被老師抓現行沒收的話,之後一定沒好事。學生和老師都沒有。
“那個,漆原老師。我能問一下為什麼是我嗎?”
“嗯,問得好。雖說做出了這等破廉恥之事但畢竟也還是不懂事的孩子,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她們願意打開心扉的大人對她們進行正確的指導。狩津君你身為養護教諭跟大部分學生的關係都很不錯對吧?哦不用謙虛,我也是明白的,我學生時代的養護教諭啊……”
漆原老師啊,你學生時代會認真聽一開口不過個三五分鐘絕對不會停的訓導主任講話嗎?
狩津思考著週末要不要自己下廚做點好的勉強撐過了訓導主任的長篇大論,唯一聽明白的是這個麻煩自己推不掉了。他抱著漆原硬塞過來的冊子回到保健室,忍不住長歎一聲。
“……總之先去到處問問看吧……。”
“哈啊?這不是鄰鄰大人和鴻雁大人的合同志嗎,連哥你對這個也有興趣?比起那個聽我說啊,我的新刊大綱都寫好了搭檔突然要改劇情和結局!理由還是有人說原來的結局對角色太可憐了!我最討厭在背後隨便對別人的劇情指手畫腳的人了!如果有意見的話至少也該當面跟我說吧跟相方說算什麼啊——!啊啊啊啊想起來就生氣!你也覺得這種人很讓人火大吧!!”
“……啊,嗯,是……有點過分。”
雖然基本聽不懂學生在說什麼,不過為了不進一步激怒對方似乎還是順著說下去比較好。出師不利的狩津尷尬地看了眼學生桌上的本子,上面佈滿了他看不懂的符號和塗改的痕跡。
“……順便一問,你現在在幹什麼?”
“改,稿。”
好,找下一個吧。狩津從學生鬼氣迫人的表情上移開視線,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
“連、連老師!?聽我們解釋,這不是……咦這不是《哀憐》嗎!原來連老師也看的啊真是討厭~啊不用解釋的!應該說現在沒時間聽您解釋了!既然您知道那就好說了請救救我們——!樣刊趕不上送印要死了啦——!總之先把那邊的本子裝訂起來加上贈品就差不多……剪刀!剪刀去哪裡了——!”
“哦,哦……這裡這樣折起來就好了嗎……?”
被他選為第二個目標的女學生集團不知為何直接把他認定為是來幫忙的,莫名其妙地裝訂了好幾本冊子之後為首的女學生似乎才終於恢復了一些理智對他道了歉。好吧,這個應該可以問了吧,他正思考怎麼開口,旁邊的眼鏡女生一臉不好意思地靠過來扯了扯他的袖子。
“那個……連,連老師,請問下次可以給我們當參考嗎,如果是您的話不管上還是下我都……咦嘻嘻……”
“哦哦,老師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沒做完,你們繼續忙。”
這是戰略性的撤退,不是什麼敵前逃亡。絕對不是。
“啊啊……雖然很對不起老師,不過我對哀憐沒什麼興趣呢。我喜歡看的是那種……沒錯……像月見里老師筆下那樣的,女體的天國……”
據說是某個大財閥的令嬢,外表溫順乖巧的某個女學生神情陶醉地這樣說。
“我,我比較喜歡看文字的說!鄰鄰大人和三味線大人的文筆都棒極了,雖然三味線大人現在已經退隱了的說!啊順帶一提鄰鄰大人的名字來源似乎是「鄰家兄長的鄰居」的簡寫,她的出道作也……老師?狩津老師您去哪?”
有著山犬血統,運動神經不輸男孩子的活潑少女興奮地這樣說。
“老師,您知道庵麗嗎?”
平日幾乎不參與女學生們的集團活動,就連跟老師們說話也是低著頭的女學生看到冊子之後抬起頭來義正詞嚴地這樣說。
“……女性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發現得太晚了喲,老師,女孩子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會變得很強大的呢。啊,歡迎回來~”
“嗯,我回……不要搞得好像你在保健室等我回來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一樣,你知道我這個月換了第幾把鎖了嗎染谷。”
“……呵呵呵,不是都說了嘛,女孩子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會變得很強大的哦……老師?”
不行,在經歷過一整天的四處問話之後他沒有精力再應付染谷。說不定染谷才是最可怕的……不,有一瞬間居然習慣了染谷的突然襲擊的自己才是最可怕的吧。他揉著太陽穴熟練地閃過挨到身邊的染谷,拽過杯子倒了水喝起來。
“……順帶一問,染谷……你平時看不看這種東西?”
“?當然不了,怎麼突然這麼問,老師?”
“……沒什麼,確認一下我的常識沒出問題。”
這種安心感是什麼呢,笑著一口否定的染谷看起來居然正常了不少。是啊,肯定還是會有女生不愛看這種的嘛,再怎麼說整個學校的女生都在看這類小冊子也實在是太……
“如果我要看的話當然是老師X清子……啊,難道說老師的興趣是那邊?那麼老師X清里……或者清里X老師我也是可以的哦,如果老師喜歡的話我……”
“X是什麼啊!?那邊是什麼啊!?清里是什麼啊!?那種聽起來好像哪裡的藥物研究所教授一樣的名字是什麼啊!?”
沒來得及嚥下的水好像有一點嗆到了氣管里,但比起抑制咳嗽的痛苦感覺有什麼更重要的東西被破壞了。狩津捂住眼睛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一股燃燒過度無法思考的疲累感流遍全身。
“……算了……不要解釋,我不想聽……總之過幾天不是有天狐祭嗎,聽說放花火那天會有售賣那類冊子的小型活動,訓導主任召集老師去抓人所以我那天不在保健室,你來也沒……啊”
“啊”
狩津不在保健室+保健室的鎖擋不住染谷=
奇妙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了一會兒,雖然雙方都沒有說話不過他可以確信兩人腦中出現的是同一個等式。剛剛還拒絕工作的大腦開始飛速轉動,思考數秒之後他勉強擠出笑容搭上染谷的肩膀,嘴角感覺抽搐得有點痛。
“……我說,染谷,去不去看花火啊?”
問題:如果在高級社交舞會的現場當侍應的學生面無人色滿臉驚恐地朝自己狂奔過來,一般會是因為什麼?
答案:他闖禍了。
雖說小小一個侍應能闖的禍頂多也就是打破杯子或者弄灑飲料之類,不過要是對方態度不好,也足夠把落合這種長男氣質性格又認真的孩子嚇個半死了吧。果不其然,落合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而是顫抖著聲音提出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要求。
“老師,你可不可以……用力掐一下我的臉。”
這麼說著的呆毛少年臉上看不出一點血色,而且仔細看看就連眼神都是發直的。到底怎麼了,落合。就算是狩津也忍不住有些擔心了起來,總之為了讓他冷靜下來還是先照他說的做吧。因為是個男生,所以力道可能還是大點比較好。
“啊痛痛痛痛痛!老師你幹什麼啊!?”
“掐你的臉啊。……你自己叫的。”
“啊,啊對哦……”看上去好像勉強回過神來但還是一副失魂落魄樣子的學生一邊揉著自己發紅的左臉一邊開始小聲念叨“這麼說我真的……”“松井小姐……”“怎、怎麼辦……”之類的單句,唔,原來如此。結合時間地點和他剛才的表現,他大概能推測出這倒霉的少年究竟闖了什麼禍了。九成是不小心弄髒了松井家千金的禮服或者什麼的被罵了吧,仔細想想如果這事讓主人家知道,就算不用賠償昂貴的禮服也別想拿到這次打工的工錢了,這對家境一般的落合來說的確是個打擊。狩津苦笑著拍了拍學生的肩膀,抬起視線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依然盛滿驚恐。真不好辦啊,他很不擅長安慰別人的……
“啊——……沒事的,偶爾也是會有這種事的啦,都是運氣而已……總之你別想太多,就用平時的態度去跟那位小姐談談看,好吧?”
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也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的妖魔鬼怪,只要好好道歉應該還是能和解的吧。只可惜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落合看起來反而更加恐慌,剛剛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平、平時的態度……對哦還要跟松井小姐說話,老師我該怎麼……”
……落合榮一郎這個學生是這麼內向怕生的孩子嗎?
雖然多少覺得有點奇怪,不過狩津也無暇去想太多。“總之你去好好說一下,兩個小姑娘我送回家就是了,反正清正先生也只是委託我陪小姐到會場……啊別擔心,學生家的地址我還是記得的,然後工錢我先去找門房幫你領了,這樣就算最後對方還是不肯鬆口你也至少沒太大損失……嗯?小姐您好,來找落合的嗎?”
“!?!?!?”
在絕妙的時機分開人群來到他們面前的陌生女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落合,好像正在思考該說些什麼,落合本人則是完全凝固成了一塊石頭。是嗎這樣啊,這位就是受害者啊,雖然因為會場燈光偏暗看不出禮服有哪裡弄髒或者勾破了,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個挺好說話的人,狩津放心地拍拍落合的背,蹲下身一手一個抱起了兩個小姑娘。
“……好了!哥哥還有事要做,老師先送你們回家好不好啊?”
“誒,可是”“哥哥……”
“沒事沒事,哥哥自己能解決的。……路上再買一罐金平糖?”
「「哥哥再見!」」
雙子整齊的二重唱似乎讓旁邊的兩人同時驚醒了過來,女孩子交互看著他和滿臉通紅的落合似乎在困惑該跟誰搭話,他只好苦笑著朝對方點頭致意了一下。
“我的學生粗心大意給小姐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希望您能諒解。啊啊對了,他剛才說為表歉意想送你回家或者至少送到接您的車里……還請您多多包涵。”
“!?等等,老……”
“加油啊,落合。”
他冷靜地打斷落合的話頭,抱著雙子朝會場外走去。雖說意外事故不可避免,但身為男人果然還是要承擔起自己應負的責任啊。
加油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