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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弹香槟雨
一、
“谢谢你，弗洛弗洛！啊，这样唤你没有关系吧？”
对于这个称呼弗洛朗一开始表现出了几分惊讶，不过他很快便笑着接受了。“当然可以，请随意——看起来它对您来说好像很重要呢。”
“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弗洛弗洛怎么会知道？”
“这个型号的播放器曾经流行过，我想想……几乎是城市里年轻人人手一枚的程度。可那是六七年前事情，现在市面上很少出现了，想要找齐配套的零件也有难度。一般人都会选择换个新款才对。”
“噢……原来如此！”约书亚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不懂这些……既然如此的话，看来能在这里遇到弗洛弗洛就是我的幸运吧！是的，是的，它非常重要。”他一边回应，一边接过弗洛朗修复完的古旧播放器。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为此发愁。从昨晚起这枚播放器便再也无法被打开了。约书亚几乎动用了自己在电器上所有的知识，结果还是无济于事。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接待室思考着如何将它拆开彻底大修一次的时候，却正好遇见了隶属于SOIR的弗洛朗。对方见到自己手里的旧型机器立马就来了兴趣，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助自己修好它。
“真的太麻烦弗洛弗洛了。明明是马上就要交战的对手，现在却为了我花费这么多时间。”在弗洛朗专心致志地进行修理的时候，他悄悄地打量过对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或许弗洛朗才是自己想象中与明朗的晴日最为相称的人。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活力和温暖，这令约书亚感觉到几分艳羡。倘若不是他们此时此刻同时坐在这里，倘若不是晴之守护者的名单里出现了他的名字，约书亚简直想象不出对方属于这个社会的另一侧。
“别在意，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帮忙的。”年轻人轻快地收起了自己的工具箱，继而凑过来又打量了一眼约书亚手里的器械，“不过如果重要的是里面的数据和音乐的话，还是建议直接更换新的媒介比较好。如果将来又损坏了的话，连我都不能保证还有没有能力修好它了。”
“你说得很对，说来惭愧……这个是很久以前无意间收到的礼物。虽然数据确实可以保存到其他地方，但是对我来说它是非常有意义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播放器小心收回了自己的衣袋。“说起来，弗洛弗洛很喜欢修理器械吗？”
“姑且算是——不过其实我还有别的兴趣爱好，只可惜和我现在的身份不太匹配。”弗洛朗的指尖抵住了下巴，眯起一只眼来，故意摆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如果约书亚先生有机会来法国的话，我就让您见见。”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感觉弗洛弗洛掌握的东西好多，有点羡慕——啊，抱歉，我该走了。”约书亚本还想和对方多聊几句，却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了伊克斯的身影。“还请不要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拜托了，战斗结束之后给你送一点我们首领最喜欢的炸鸡！”
他见弗洛朗困惑却又爽快地应允了自己，这才放下心来，趁着伊克斯还没注意到这里的时候迅速从接待室的后门溜了出去，接着一转身躲进了酒店走廊的拐角里。他可不想被伊克斯发现自己藏了一枚这样的播放器——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满屏幕全部都是神鸣响的曲目。以自己对伊克斯的了解，对方一定会尴尬又害羞地劝自己加入一些其他的歌曲，不过约书亚并不想这么做。当年伊克斯还未曾来过西西里，他也不过是从雇主手里收到了这枚播放器作为报酬的附赠品，但不知不觉他就变得只爱听这些曲子了，他可不会唱歌，更不懂音乐，但他知道神鸣响的声音令他很安心。比如他偶尔见到了自己身上捆着手雷和步枪，躲在角落里面哭着等待敌人的扫射结束的梦境，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它，然后在或是激昂或是温柔的乐音中再度将自己埋进被褥，直至沉沉睡去。
那时候他甚至连伊克斯是谁都不曾知晓，也认不出播放器上面歌手一栏下面整整齐齐排了一列的汉字。这导致现在他自己都有点没有办法归类，究竟是自己先遇见了一之濑·伊克斯，还是神鸣响的歌先一步地进入了他的人生。
“——你要把我的炸鸡送人！”
“不不不，我只是合理地请……BOSS您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响起的话音令他差点原地跳了起来。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很快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阿普利尔，她的手中还捧着一小筒炸鸡。而毛绒绒的匣兵器猞猁正蜷在她的腿边，可能正在期待主人是否会抛一块美味下来给自己尝尝。“嘘，不要告诉伊克斯我们在这里——在这里吃东西。”
照这个说法约书亚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阿普利尔的炸鸡共犯，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点点脑袋，然后坐到阿普利尔的身边去。对方好像很满意约书亚的回应，下一秒串着炸物的竹签便被送到了他的跟前。这似乎是刚出炉的好东西，他甚至还能看到油珠在金黄酥脆的表皮外侧哔哔啵啵地翻滚跳动。
“话说回来，BOSS很重视OCCHI他们的戒指吗？”他摘下口罩，小心地咬了一口阿普利尔的馈赠，汁水和香料跃上了他的舌尖，很快香味就充满了整个口腔。尽管伊克斯似乎很在意这些东西所附带的脂肪和盐分，但约书亚觉得自己很能理解阿普利尔三天两头就想买上一份的心里，炸物确实是好东西。
“倒也没有……当初我只是觉得，既然好不容易收到了邀请函，那么自然也没有放弃的理由，正好大家也能久违地见见面。虽然之前很担心小贾思敏会不会受到影响，也怀疑过自己选择是否正确，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总地来说，大家能聚在这里这是一件好事。”阿普利尔的脸上绽出笑容来，先前在她的腿边蹭来蹭去的猞猁此刻也跳进了她的怀抱里，先是舔了舔她的手指，接着舒适地伸展起四肢来。“而且你好像几个月前提到过很久没有见到伊克斯了，不是吗？”
“是的是的，很久没有……不，等一下，这点请您务必保密！”
二、
眼前的风景令他一时瞪大了眼，且随之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眼”为所有人准备的场地理应是他熟悉的，可又和他记忆中的景色有些区别。这里没有能撕碎皮肤的风，也没有会时刻将旅人吞噬进去的液化土，更不用担心下一秒是否会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枪炮轰鸣，只有大功率的白炽灯和气温调节设备在室内还原出了属于那片土地光和热。
但无论如何，这令他生怀念。
约书亚心不在焉地听完规则介绍，随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试图隔着透明的防弹玻璃去感受内部封闭而干燥的空气。他怀念，他欣喜，他甚至有些感动。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过沙漠了。
“伊碳，伊碳，你看，这居然会是沙漠，真是难以置信——”他原地转了个圈儿，顺势提起了搁置在一旁的皮箱，将它扛到肩上。“说起来，我有很多事情没有同你讲过，哎，你想不想听以前流传在这些地方的故事？”
“好，等你回来，我会听你说。可是接下来你必须要小心谨慎。”伊克斯的表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这场战斗你会处于劣势。”
“……咦？为什么呢？我确实没有练习过打靶……”不过没有关系——这样的句子还没来得及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宣告战斗开始的警示声却响彻了场馆的整个角落。“等我。”于是约书亚吞下了原先想说的话语，转而朝伊克斯眯着眼笑。
——然而不出十分钟，他便意识到了伊克斯说的着实正确。
约书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意识到与之前交流的时候相比，此刻的弗洛朗却像是彻底变了个人。在所有人踏入战斗区域的一瞬间，他便毫不犹豫地亮出武器展开了攻击——他的目标正是约书亚守着的标靶，他的动作过于迅捷，导致约书亚装满工具和武器的皮箱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落到了一旁。约书亚来不及拾起箱子，只能赤手空拳地抓住了猛地朝自己挥过来的甩棍——紧接着传来的就是血肉震颤和手骨碎裂的疼痛感，他咬紧牙关使自己不发出声来，同时手指之间亮起光来，治愈属性的火焰舔舐起他的整条手臂来，使得除去疼痛之外的一切不利影响都在顷刻间被驱赶得干干净净。
他见弗洛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才想起来伊克斯说过，强行提升细胞和肌肉组的活性化速度总会对身体造成一些负担。或许之后自己应该对伊克斯好好道个歉——这么想着他转动手腕，将对方的力量拉扯向另一侧。柔软的沙地不适合用来分散两个人的力量，微微下陷的落脚点令他们双方都有些失衡。他勉强同弗洛朗拉开了些微的距离，可就在他抬起头的同时发现，弗洛朗的武器好像有些变了模样。他没能察觉到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做出了交换，那根细长的金属甩棍现在却成了通体透亮的灯具，并且近在咫尺。
它丝毫不惧“眼”为所有人准备的模拟日光，在弗洛朗举起它的那刻，于两人之间绽放出夺目的光亮。强烈的闪光令约书亚下意识地眯起眼，然而仅仅就在这视线被光线占据的短短一瞬里，弗洛朗的匣动物便越过了他的肩头。他只来得及捕捉到鸟儿斑斓的尾羽从自己视线的角落里一闪而过，接着就听见左后方的标靶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响。振翅的鸟儿化作火焰，毫无踌躇地将约书亚需要保护的目标摧毁了一个。
这过于出乎意料了。约书亚心里暗暗思索着，并没有即刻折去保护剩下的标靶。他只是抛出匕首，用它赶走了准备继续进行破坏的鸟儿。他的目光仍旧锁定在弗洛朗的身上，对方的行动是那么的迅速，像是突如其来席卷了场地的疾风骤雨，使得约书亚甚至找不到时机拿出自己的匣子。
“弗洛弗洛……你很急着要取得胜利吗？”
“嗯，也许是吧。”年轻人的声音干净而清亮，这个时候他才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和态度。“先说声抱歉，如果之后打坏了您的武器，我一定会帮忙修好的。”
弗洛朗换回了自己的匣兵器，他看起来并不准备放过约书亚身后的另外两枚标靶。纤细而牢固金属棍朝约书亚迎面击来——对方的目的仍旧是将自己驱逐到里标靶更远的地带。约书亚努力地分辨出了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默默计算好了距离。他几乎贴着武器下劈的轨迹避了过去，在之前被自己丢到一旁的行李边上止住脚步。这次他的动作比弗洛朗快了几分，他抓起箱子，紧接着将其当做钝器往前一挥——他在挥击出去的同时打开了皮箱的锁扣，惯性和他手里的力量扯开了箱子。顷刻间内部的清洁工具四散而出，它们毫无规律地阻隔在了两人之间，直至最后散落一地。这个应对措施似乎奏了效，弗洛朗一边挥出甩棍，一边同样后退到了几步开外的位置。
“我——”
他看着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弗洛朗，忽地大喊出声。
“我不擅长需要精准度的狙击，更不擅长攻击没有生命东西。说老实话，我并不懂得怎样才算有效率地防守。”
年轻人面露困惑，约书亚的表情却轻松下来了。
“所以我想，弗洛弗洛一定能拦住它们才对。”
他说完便打开了手里的匣子。经过刚才的混乱，他现在终于有机会将它从皮箱深处取出来了。他看到火焰先是同以往那样缠绕住自己的指尖，沿着手指的轮廓逐渐地被戒指引去一处，直至最后被悉数灌入深不见底的锁孔中央——于是原本一片漆黑的小世界里生出了光，沙尘和温度伸出臂膀，使得它能够从小小的匣中扩散到更大的世界里，直至在他的臂弯中凝结成枪管和弹膛的模样。
这枚武器早已与这个时代脱了节，看起来沉重又稍显笨拙，它被剔除了支架，仅仅由约书亚单手提着。他摇动手柄，听到击针发出砰砰作响；枪林弹雨越过了弗洛朗，径直奔向对方一开始身处的擂台。约书亚确实不擅长精准地攻击到那些小小的标靶。
弗洛朗马上意识到了约书亚意图做的事情，他马上放弃了继续向约书亚所在的位置前进，转而疾步冲了回去。很快他看到远处扬起的风沙和SOIR那侧已然失去一个角落的高台，这才有些安下心来了。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能把标靶连同擂台一起轰成灰烬，但看样子至少弗洛朗暂时不会有心思再回到这里来了。
或许真的如战斗开始之前伊克斯所想的那样，自己一开始便处于劣势。这不能归咎于环境，问题亦不是出在对手们身上，也不存在实力的差距。
只是——
约书亚回过头看着已经倒下，正寂寞地躺在地面上的硬质标靶，稍许有些恍惚。杀出血路，逆转胜败——只要他想，他便能做到。无论这日光背后堆叠起来的东西是断裂的标靶，还是其他的东西。
“啊……不，这可不行。”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哎，伊克斯说的是对的，他真的比约书亚本人还要明白自己。
正当他快要思考透彻的时候，却又听见了远处空气的鸣响——不同于弗洛朗的武器，现在传来的是他熟悉的声音。于是转管机枪在他的手中灵活地变更方向，毫无间歇地吐出子弹，将它们朝远方的袭击者投送出去。枪弹碰撞，火焰交缠，扭曲了空气，轰飞了沙尘。小规模的爆炸令他嗅到纤维和发梢发出的焦臭，他看向继弗洛朗之后对自己展开攻击的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好在他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四宇迦先生。”
之前应对弗洛朗的时候，他稍许注意过其余两名对手的行动。本以为甘伽那边会更晚一点出手，不过他看到此时弗洛朗已经和拉杰冶尼的守护者交战了起来，也许是判断出了再守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优势这一点——更何况四宇迦早已不是自己这种上了战场还会瞻前顾后的稚嫩小鬼。
“弗洛弗洛好像比我们都在意这场战斗。”他稍微抬高了音量，朝远处的守护者喊出声来。
“嗯，可不是。”
对方的回应令约书亚不由地笑出声来，他摘下口罩，纤维烧化的气味让他比了个过分夸张的表情。继而他伸出手来，朝对方大力地挥了挥。
“可是四宇迦先生就不一样了，您好像一直都不太乐意参与……不对……或许不是这样，不过真的很少见到您行动的样子。”
“但总要战斗。”
“不是总要胜利吗。”
“不是。”
“因为是大人吗？真辛苦。”
对于这样的感慨，四宇迦只是皱着眉，继而小幅度地摇摇头。他再度对着约书亚举起武器，晴属性的象安静地停在他的身边，浑身雪白的匣动物身上挂满了琳琅的饰物与布匹，甚至到了有些花哨的程度。
约书亚思考了片刻，打开了仅剩的匣子——仅靠他自己一人是看不清身后的。棕狼的耳尖和四肢周围缀着与沙漠颜色相近的火焰，它似乎比约书亚本人还要在意跟前的对手，它微微地下伏躯体，露出尖利犬齿的一部分，混沌的低吼起舞于它的咽喉深处。
“请多担待，四宇迦先生。”
机枪和棕狼同时发出咆哮，弹药接二连三沿着枪管被投射出来，它们四散飞舞，像是喷薄而出的香槟化作落雨。
三、
约书亚花了一些时间，最后终于在酒店的最上层找到了伊克斯。深色的外套使得伊克斯几乎整个都快要融入夜幕当中去了。他正背对着约书亚，独自倚靠在观光用的长椅之上，哼着舒缓又令人安心的曲调。
约书亚曾经悄悄地向阿普利尔的父亲借过伊克斯作为神鸣响时的演出录像。那是自由的、畅快的伊克斯，是约书亚错过了的，或许将来也接触不到的伊克斯，于是他想到了通过这些媒体来记下自己错过的容貌和声音——他还记得在告别演出的安可之时，伊克斯便唱起过它。
这与伊克斯和其所处的乐队的风格大相径庭，据说是神鸣响最初的歌。它存在于现在的伊克斯口中，被刻录于光碟的每一角每一隅，也被保存在弗洛朗为他花费了大工夫修好的播放器里面。
“是在为了明天的事情睡不着吗？。”然而在他思索究竟该不该再靠近一些聆听的时候，吟唱声却自行戛然而止了，果不其然伊克斯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约书亚看见他转过身来，朝自己招了招手，“我个人建议你早一些休息比较好，不过既然来了就稍微坐一会儿吧，这里的夜景很好。”
“哦……噢！”于是他有些窘迫地小跑过去，同对方坐在了同一张长椅上面。伊克斯从来不会骗他——高楼之下的这座城市非常漂亮，并不亚于他曾经待过的西西里。星星点点缀在每一条小巷尽头的小灯替代了大城市里的五光十色，温柔地点亮了他们所处的地方，好像把他们头顶上的星空拉扯到了地面上。伊克斯好像很喜欢这景象，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柔和一些，似乎终于从紧凑的战斗当中抽身出来了。“我确实有在思考明天的事情，嗯……比如，如果没有获胜的话……”
他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盯着伊克斯的模样入了迷。
“那就在今后加强练习——其实这不重要，七代首领也是这样想的。”伊克斯将目光从下方的夜景中收了回来，转而看向约书亚，这使得后者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不过比起戒指，我更希望你别受太重的伤，毕竟你容易乱来。”
“不会的，我向所有人保证！确实……我不擅长做不以性命相搏的事情，失败不代表死亡这种事情，当时还是靠伊碳和爱莱塔先生的教导才学会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如果，如果我胜利了的话，可以为我庆祝一下吗？”
“当然没有问题，我会好好准备的。我记得你很喜欢爱莱塔先生以前带来过的香槟。”
“伊碳你居然记得……明明我当时只是偷偷多看了几眼。是的，我喜欢起泡酒。”
“当然记得。”
“……嘿。”
他一时想不出说什么才好，但既然伊克斯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要结束交流的意思，他自然是舍不得自己先一步离开这里的。伊克斯的视线再度回到了意大利的街景上，他的视线也再度悉数落在了伊克斯的脸上。长久的沉默并没有令他们任何一方感到不适，只是约书亚觉得自己很难再把自己的想法藏掖到将来的某天去了——在这之前他们见过的次数便是他错过的次数，可是事到如今再开口去讲述三年前的一见钟情，究竟又能有多少说服力呢。
他重重地、却又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念起了自己留在总部房间里的波尔多。
“伊碳，伊碳……伊克斯，一之濑·伊克斯。我们再说件事儿吧。”
终于他重新开了口。
“我听着呢，不过你怎么了？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伊克斯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约书亚已经站起身，接近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明明嘴上念叨着有话要说，行动却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在担心任何一个稍微明显一些的动作都会惊跑对方那样。“那我真的说出口了，语言和子弹一样，收不回去。其实我很担心我会后悔对你说出这些，但是如果不说的话，我定会更加悔恨。”
“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伊克斯直视着他的眼。
“哎，伊克斯，我喜欢你。”
伊克斯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是一个不聪明的家伙，我既认为用喜欢不足以描述我对你的想法，又不知道在提出爱情这个词语之前该不该先加上这一句喜欢……可是，可是，该怎么说……伊克斯，你对我的意义太不一样了——高过力量，胜于家族，甚至超越了我自己。”
“等，等一下……等一下，约书亚。我理解了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他突然欣喜了起来——原来这个世界上存在只有自己知晓的，连伊克斯都不明白的事情。“我知道，明天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战斗，现在绝对不是适合表达这种想法的时间。”尽管嘴上这么说，他还是靠近了伊克斯，他每往前一毫，便要为对方没有逃离或拒绝而庆幸一次。“只是……这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了你，下一次我们又会在哪里见面，又会说些什么。不，不只是这一次，每次我们见面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便会不断地、不断地重复，只是正巧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他那并不优秀的夜间视力正努力地在夜色中为自己描摹出伊克斯的模样和表情。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对方的手指，却又在寥寥数寸的距离之间停了下来。
他是不舍。他是期待。他是现在。他是将来。
他是他人生的变数。而且或许正在成为他的一切。他把他带出了卡塔尼亚的小巷，领着他触摸到了更宽广的世界。伊克斯给予他的东西太多了，它们成为了融入约书亚的人生，无论花费多少时间都剥离不掉的一部分。
“虽然之前还产生过一些难以解释的因缘，不过一切都开始在你赞许了我的愿望的时候——你愿意帮助我，愿意接纳我来到家族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但高兴着高兴着，我却又变得不安起来，我花了很久才读懂了这个矛盾究竟因何而起，我认为这一次我并没有想错。我想，我的不安也应该不是错误的。伊克斯，我既不想成为会让你失望的人，又害怕你会拒绝我，这是很自私的想法，这不是漂亮的憧憬和感情，我曾为此担心过很久。”
现在他们彼此靠得很近。这对于约书亚自己和伊克斯来说都是不正常的社交距离。深夜的楼顶过于静谧了，连先前还在呼呼作响的夜风，也像是被他的言语给止住了动作，开始屏息凝神地听。可是伊克斯久久没有说话，这使得约书亚一时间也来不及去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光是按捺下那颗几乎逼近嗓子眼的扑扑直跳的心脏，他就已然感觉到很辛苦了。
伊克斯怔怔地盯着他，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情绪从他的眼眸中流转而过，它们都是约书亚所熟悉的——约书亚在镜子里见过它们，现在它们出现在了伊克斯的眼底。这似乎和对方平时的表情不太搭配，他也从未在神鸣响的身上捕捉到这样的情绪。
“……”
忽然伊克斯反过来靠近了他，并且在他的耳边同样小心地吐露出言语来。
“诶？伊碳……？你说……？你说的是……”
——那是比幻术还要缥缈轻盈，稍不经意就会从耳畔溜走的言语。约书亚认为，如果自己未曾时时刻刻地想着伊克斯，那么他一定永远都听不到这句话。于是下一刻凝固的空气便再度流动起来，甚至将他们彼此的唇角轻轻地牵出了弧度——他突然觉得，无论明天自己究竟是否能取得胜利，回去之后都必须想方设法庆祝一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