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神明还稳踞于高天之座的时代。
强大的妖异仅仅是定居在山中就会影响周边的土地,依山而生的人类就会将它奉为神明,为它修建神居,献上他们最好的供品祈求风调雨顺与出入平安与他们能想到的一切愿望。
因为他们弱小,所以才不得不向真身不明甚至连存在与否都不明的山神寻求庇佑。彼时有山名爱染,据说爱染山更早些时候的山神是性情温和的白蛇妖异,至死都盘绕在山中云间守护着营营生灵,故是周边的人们将爱染尊为灵峰年年拜祭。白蛇之后的山神似乎与它完全相反,既不关心人类的死活也不喜欢长久逗留在同一个地方,却偏偏喜欢不时现身戏弄山中的过客,所以反而留下了多如繁星的逸话传说,原本的白蛇倒是像突然蒸发一般,翻遍古籍也再找不到更详尽的记述了。
从千年以前就出现于书物记载之中的爱染山主大天狗,真正诞生的时间早已无人可考。既是天狗,就要按照惯例在名字后面加上代表修验僧人的坊字,而人们对山神自然不敢直呼其名,所以要在名字前面再加上代表尊敬的御字。天狗自身的真名只有一字,全部合起来也不过三声,倒是免去了神主祭祀时那一通念白的许多繁复。
“你也真是有趣。”
曾几何时在战争中败逃入山的武士,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笑嘻嘻地对他这样说过。武士保护着家主的首级逃进山中,却毕竟是体力不支,没支撑多久就昏倒在了山间的小道之上。醒来时抬头不见高耸入云的山体,只得一轮明月现于杉树之间,面前是庄严雄伟的神社,却有一个瘦小的老人看着他笑得和善。武士还道老人是神社的神主,可怜他身受重伤才叫人将他运到了山顶,只是武士明白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便连道谢和疑问都一并略去,只对素昧平生的老人提出了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我死之后,请您将我主君的首级深埋地下,不让他落入敌军的手中,再受羞辱,武士对老人这样说。
是吗,那么你要给我什么作为报酬啊?老人仍是笑瞇瞇地这样回答武士。
躺在地上无法活动的武士,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逐渐拉长。不是月亮移动了位置,月亮的移动决没有这样迅速。木屐叩在山道石板上的声音不紧不慢靠近了武士,影子的主人蹲下身来仔细察看武士一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事不关己的——百无聊赖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您是——。”
满身是血的武士痛苦地闭上眼睛,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声音。
您是神明也好,妖魔也好,总是比落入人类手中要强得多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可以献给您的东西了。不管是血肉还是魂魄,您都尽可以拿去,只求您——
武士硬撑着说完要说的话,一句话顿了三次。但他毕竟是没能说到最后。不知是神明还是妖魔的人外之物在他身边大笑了起来。
“那些就不用了,我听说武士最重要的东西是家名?嗳,就把你的姓给我吧,你姓什么啊?”
就像是不辨是非的幼儿索要礼物一般的口气。问问题的人本以为武士会被激怒抑或陷入沉默,但闭着眼睛的武士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他。
“狩、津……”
那是武士的生涯之中,最后说出的两个字。
后世的人们无从得知这些故事。他们能看见的只有当时的古籍。古籍上记录着某大名派出军队进山搜寻逃亡的敌兵,那支军队却再也没有从山中回来的故事。被震怒的大名派去寻找军队的斥候出生于爱染山脚之下,从小便听了太多山神大人性情无常的传说,自然不敢孤身入山,而只是朝山上下来的樵夫问清山中确无军队踪影,就回到大名身边,如是报告了上去。
“真累人啊,我想看樱花了。”
他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听到那个樵夫笑着这样说。
在策马奔回大名官邸的斥候头上,一个巨大的黑影掠空而去。
那时是大雪即将封山的隆冬。四处漫游的大天狗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期待什么樱花,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出去走走。震卦的方位上住着相识百年的稻荷,本来想找他喝一杯雪见酒,却发现畏寒的稻荷早就不知举家逃到了哪里去过冬,只好往前再走一段。他记得几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稻荷之野的背后是一座无主的荒山。
那时候并没有这棵樱树。
“……喔……”
大天狗收了羽翼缓缓降到地上,面前高大的樱树花开正盛,天地间樱落如幕,比普通樱花稍红一些的花瓣纷纷扬扬随雪片埋没了山头。彻底违反了自然规律的生命力与近乎暴力的淡红景色,积雪之下的泥土中隐约有不知名的杂草探出新芽。
“好景色。”
大天狗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盘腿坐下慢慢欣赏这面奇景——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也许是刚才被樱树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幼童紧紧抱着大天狗的腿,感觉到无言的视线也只是抬起头来小声说了两个字。
“……好冷。”
不知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梳理过了,乱糟糟的长发到处打结,只在他抬头的时候才能勉强从过长的刘海之间隐约看见湖绿色的双眼。外表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孩子,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像那棵樱树一样不合时宜。有些下垂的长长耳朵和野兽般的双脚——或者应该叫后肢——衣物之下拖着一条不知是蛇还是尾巴的奇妙物体。也许是刚刚诞生不久的鵺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嘴紧紧抱着天狗的腿不肯松手,直到头上传来天狗同样简洁的回答。
“好脏。”
幼小的妖异直到听见巨大的水声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被扔进了山泉之中。简单洗过捞上来分开吸饱水分的前髪顺手用衣袖擦掉小孩脸上的水珠,再扯断一根绳子把碍事的头发全部拢到后面束成一束,迅速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之后,大天狗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你可以说了。”
“什……么?”
“名字啊。这樱树是因为你才会在这种时节开花的吧?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我当然要回礼。好了,赶紧说。”
傲慢尊大无礼不敬,将这些词全部迭加起来也形容不尽的冷淡口气却似乎没有对幼小的妖异产生任何影响。诞生不久的鵺只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名,字……”
“嗯,还没有吗?那就给你一个好了。因为是红色的樱花,所以叫染夜。”
真名即咒式,有力量的妖异只是指物定名就已经是强大的言灵。新生的妖异似乎还理解不了这份礼物有多贵重,只是单纯地沉浸在获得名字的喜悦之中,两眼发亮地仰起头重复了一次天狗的话。
“红……樱……?”
“……是染夜。”
“红……樱!”
第二次终于发出了清晰的音节,幼童一脸得意地迎上大天狗的白眼,而后天狗像是突然失去兴趣一样站了起来。
“算了,是你自己选择的名字,这也是你的因果。我走了,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看你。”
“……!那时!我给你起名字!”
正欲展翅飞去的大天狗愣了一瞬,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
“等你能让这整座山都开满樱花再说。”
爱染的凶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很快淹没在狂风卷起的樱花之中。
而后是神明被人类曳下神坛的时代。
人类变强了,强到足够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与妖异平起平坐。先是合魂法案,然后是百年轮回法案,逐渐变强的人类与力量锐减的妖异似乎实现了一时的平等。彼时距撼动这个国家的天狐暗杀事件发生还有三十年,一个妖异诞生在了帝都之外。
不知“诞生”是不是正确的表述。妖异能回想起的最早的记忆便是自己身处废墟般的怪石乱砾中央。不知为什么,妖异总觉得那像是某座山峰崩塌的遗迹。
他却想不起山峰的名字。
最初的二十年,妖异只能在那座巨大的废墟里勉力移动。也许每个初生的妖异都会有这样的时期,但妖异总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那是某种东西慢慢“回到”自己体内的感觉。接下来的数年,妖异花在了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上。离开那座崩塌得不复原形的山峰时,妖异没感觉到一丝留恋之情。
“终究还是我赢啦。”
像是有身体深处的什么东西,借他的口抛下了这句话。
十年之后,千年的天狐遭到人类暗杀,以失败告终。
只是妖异从来不关心这些。终于找到满意的落脚之处,是在离开废墟数年之后的初春时节。漫山红樱开得轰轰烈烈,樱落如幕之中伫立着与这整座山有着相同气息的人外之物。
“我叫红樱。”
传说鵺是不吉的凶鸟,这座山的主人却出人意料地温厚平和。活过了数百年岁月的鵺丝毫没有怪责妖异的无礼,反而给了他一个名字。被红樱带去住处的路上,终于有了名字的妖异听到了他的名字。
“因为是红色的樱花所以叫红樱吗?谁起的这么无趣又随便的名字。”
“这个嘛……”
年代太久远,自己也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呀。红樱苦笑着这样回答他,他也就不再追问。
“那么,大人——天落,需要我再准备些什么吗,食物……之类的?”
原本只是带着少许调侃意味的问句,天狗的妖异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思。
“……不。”
不知是在向谁说话,深色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远处的一面淡红。
“已经……不饿了。”
一枚漆黑的羽毛,随着绯红的樱花落入山泉之中。
离第一周结束还有26个小时。
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苏乐山正在替雷明的伤处上药。
雷明掏出手机只瞟了一眼,就立即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怎么了,”苏乐山问,“有事吗?”
“没事。”雷明赶紧答道,“没啥大事,不急。”
苏乐山取来药膏,用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拆线后的伤口愈合得挺好,记得仍然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哈哈留个疤怕啥,我身上到处……”话说到一半,感觉到苏乐山刀子一样的视线刺了过来,他急忙改口,“好好好,我知道的。”
丝丝凉意从额角传来,雷明舒惬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白大褂领边轻轻擦过鼻尖麻痒的触感,完全忘记了口袋里那条还未回复的消息。
消息来自阿兰——
“无聊死了,过来陪我。”
此刻尚是周六晚上10点。
翌日上午9点左右雷明经过护士站,突然想起昨天忘回的信息,不禁一拍后脑勺,这放人鸽子的事还得去当面解释下才好。
远远就看见阿兰在工作台后低头站着,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干啥,雷明都快走到面前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嗨,昨天晚上哥有事……”雷明的手刚刚触到对方的肩膀,阿兰却像忽然被烫到一样,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墙,瞪大的眼眸里映出了身前的面孔。
雷明的表情从惊讶一瞬间变成了愤怒,他狠狠拽过阿兰的胳膊,逼视着对方有意回避的目光,压抑着怒气沉声问道:“你这伤是哪儿来的?”
“摔的——”阿兰一扭头,露出了脸颊和眼睛之间的一大片乌青之处,眼睛红肿着,一看就知道之前哭得很厉害过。
雷明压抑着怒气,用力把阿兰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谁干的?他妈的谁欺负你了?”
“没谁。”
“别瞒着,到底是谁?”
“我说了没谁。”
“靠!老子没那耐心,快说实话是……”
“放开我!”阿兰突然也发起火来,奋力挣脱了雷明的手,“老娘说摔的就是给摔的你丫的别来管我!”
雷明一眼望见从阿兰袖口露出的那节手腕上,显出尚且鲜明的淤血痕迹,就像是被什么强行绑住勒出来似的。他心下一凉,一个箭步冲上去扯开了对方的衣领,果不其然皮肤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操,你这他妈难道也是给摔的?!”
他抑制不住怒吼出来。
阿兰打了个寒颤,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就是不肯掉落。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雷明的怒火犹如浇油般烧得更旺了。不待他爆发,阿兰猛地打开他拦着自己的胳膊,默不吭声地朝走廊尽头走去,雷明连叫他几声都不理,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雷明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好骂骂咧咧地朝反方向离开。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事情是因自己昨晚无视掉阿兰那条短信所导致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上大脑,激得耳膜发出一阵蜂鸣声——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五脏在体内剧烈颤抖,插在口袋里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就连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猜疑和警惕……
当他巡视到住院部三楼经过某间病房时,从半开的门内传来刺耳的说话声:“咿——哭得可厉害了——”
他骤然止步。
“……哈哈哈你们不知道,刚开始在我面前还特么嘚瑟——”
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是啊,你走在后面没有看见他进门瞧见我俩时的表情……”
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哈哈哈不是有名的骚货吗,没想到那么不经操,还求饶呢……”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
“我早跟你说那种放浪的贱货他妈的就是欠揍,你看老子一拳下去他听话不听话!”
“对对对,绑起来就老实多了……”
“你妈逼的见血就兴奋哈哈哈,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施虐狂啊哈哈?”
“你们不懂,那家伙被烟头烫的时候后面紧得可带劲儿了……”
“妈的,你们是变态配骚货,刚好正一对儿啊。”
“去你妈的,那种货色谁会正经要啊?哈哈哈……”
“哈哈哈……那你昨晚上他那么多次?让我看看你裤裆里的玩意儿现在是不是还站着——”
里面传来骂声,紧随着一阵调笑打闹。
“哎……你说他会不会去告诉别人啊?”
“他能找谁说,说他在院里瞎浪,到处找男人上床?妈逼的不想混了啊,我跟你说这种晚上不要脸的东西其实白天特么的要脸。什么玩意儿,自己发骚还怪得了别人?别忘了最开始可是他自己找上我的。”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口音。
“帅哥,我今晚被人放了鸽子,你来陪我玩玩嘛——”
“妈呀,好骚!”
“哈哈哈……幸好咱们带了套,谁知道那贱人身上有没有啥脏病。”
“就是就是。”
“所以说老子昨天那是在教他做人嘛——”
谈话声猛然被一声巨响所打断。
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再重重地反弹了回来,踢门的人一拳打在反弹回来的门板上,骨节咔得响了一声。
病房里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直到那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这三人中为首的那个才跳起来嚷嚷道:“妈逼的,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他的领子就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拽住拖了过去,对方不说二话先是一拳揍在他脸颊和眼睛中间,然后一把按倒在地上。旁边的同伙想要帮忙,刚拉住胳膊就被顺势一记肘击强行撞开。另一人从反方向扑上来,被飞起一脚踹在小腹上,顿时闷声倒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为首那人见挣脱不开,张口就朝抓住自己领口的手上咬去,然而直到血腥味在口里弥漫,他的领口依旧没有半丝放松,腹部倒是遭到几记结结实实的膝袭——被迫松口的瞬间,血液立刻从白手套上面沁散开来,戴白手套的人再次挥拳揍下——当他再次抬起胳膊的时候,手套上的血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被肘击打中的那人此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凳子就对准前面用力砸下,咚的一声正中目标背心——戴白手套的人一头往前栽去,打了个踉跄却没摔倒,他随手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开水瓶就对着攻击者迎头回击:砰地第一声,是砸中额头的声音;砰的第二声,是开水瓶的底座松动脱落,装满开水的内胆在床头铁栏杆上开花的声音。
开水浇了搬凳子那人一身,他抱着下半身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
戴白手套的人由于和这人站得很近,裤腿也开水也淋湿了不少,滚烫的裤管紧贴在腿部肌肉上,导致他单腿迈步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可他像失去了痛感一样,只是随便抖了抖腿,捡起之前砸中自己后背的凳子,走到被开水淋了一身的那人前面,一脚踏上了对方的裤裆,看了会儿对方狼狈哭号的脸,冷笑一声使尽全力踩了下去。
而对方张着大嘴,已经叫不出声。
随后他来到另一个之前被踢中小腹的那人跟前,举起凳子朝那人的下腹处砸了下去,可惜凳子被拱起的双腿挡住,命根子是逃过了一劫,只是在对方鬼哭狼嚎的叫声中,也不知道那声轻微的咔嚓断裂声,究竟是来自凳子还是来自那人的腿。
最后他返回到为首那人旁边,抬腿狠狠踢中那人青紫的侧脸,一下、两下……殷红的鲜血混着牙齿从那人的口中涌出。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边那个被血糊满了一头一脸的人。
对方已然在哭着求饶。
“……大哥,饶命啊……大哥我错了……大哥……”
听着对方含糊不清的哭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大哥……您说什么我都听……大哥请手下留情啊……”
他走过去,踏上对方的命根子,用鞋底碾了碾。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得罪您老人家,您就放过我吧啊!”
那人放声嚎了起来。
“老子今天……”他低声喃喃。
对方张着冒血的嘴,带着一脸鼻涕眼泪看着他。
“教你做人——”
他再度挥拳。
后来是怎样发展的,雷明已经记不大分明了。他只晓得自己是被人拉开了,依稀还有楚江白和德川清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
周围开始很吵。
后来又很安静。
比如眼下,他被反锁在药品仓库的看守室里关着禁闭。由于地下室的缘故,空气像四周冰冷的水泥墙一样凝重。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到,大概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那样的安静,就是这种。
雷明独自坐在床边,注视着半米开外的地板。
他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还很严重。
只是如果让他重来一回,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应该会被辞退吧,或许还要赔钱什么的——赔那些王八蛋疗伤的医药费。
如果是这样……
仓库门响了一下,传来开锁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轻,来人应该穿的是软底鞋。
“喂。”
是阿兰的嗓音。
“晚上好,怎么还没睡呀?你这里倒也是分不出白天晚上,不过外面可是快午夜了呢。”
“我还以为有多糟,看样子环境不错嘛。”阿兰朝四周随意瞟了几眼,“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椎名肯定喜欢死了,哎可惜他不喜欢打架,没有进来的机会。”
“说起来你这儿怎么连个窗户没有,真跟坐牢一样啊。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的烟花可好看了,不然你还可以从窗户里瞅个几眼,打发打发时间嘛。”
“对了我跟你说呀,药房里的那个椎名郁可有意思了,哈哈哈老娘这一辈子还没见过那样青涩的处男——哎虽然他没亲口说过但是肯定是了嘛,那玩意儿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内向得都不敢跟人说话,天天拿个纸板写写画画逗死人了,哎我就不信了跟你讲我一定要他开口说话,哼要知道老娘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你说,他上床时总得开口出声吧,嘻嘻。”
“话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啊,今天情人节呢,你的小情人呢?干嘛连你也不说话啊,不会吧……莫非这几天他都没来过?啧啧,看样子你们也快要分了呢,哦不对,你们好像根本就没有成过。”
“什么嘛。搞了半天居然还是我这种人比较有良心,所以说……”
“阿兰。”
雷明声音有些嘶哑。方才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阿兰这才安静了下来。
“我要是被开除了,你帮我给苏乐山带句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让他失望了,对不起。”
“我不要,你自己……”
“但我雷明就是这样的人,看不过眼的,我不能不管。这种性情,我改不了。”
他捏住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像是在字斟句酌地找合适字眼。
“我喜欢他,是真的。”
“靠,你自己说去!”阿兰用巴掌砸了一下眼前的铁门栏杆,转身就走。
“那个椎名——”
阿兰骤然停下了脚步。
雷明从床边站起身来,朝铁门这边走来,还是老式的那种笼子栏杆似的的铁门,他走到门边,透过栏杆打量着露出一脸不高兴的阿兰。
“喜欢的话,就跟他好好处。他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
阿兰一动不动,板着脸看着别处。
“就算哥不在这里了,有人敢看不起你,拿你说事儿,我保准让他直着来,横着走。”
阿兰的眼角发亮,没说话。
“上次全是我的错,”他从栏杆中伸出手去,将撅着嘴的人拉过来,查看对方脸上和手上还没好的那些伤,“哥该死,让你受委屈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直没机会向你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两颗大大的泪珠就从阿兰脸上无声地掉了下来。雷明用手去擦,却被阿兰反手握住,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抓住就是不放。
“以后,甭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雷明用带胡渣的脸,亲了亲阿兰的额头。
“都别再糟践自己。”
因为这阵子比较忙,一直在外面不怎么在家,没啥时间画只好用写文来打卡了。
So,这其实就是小学生的流水账。
希望各位不要介意_(:з)∠)_
这还是我第一次以文的形式打卡,内心还是有点方的
感谢上次栗原的互动,如果有OOC请大力的殴打我(●-●)
同样的,如果阿兰OOC了也请殴打我,不要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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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医生,我来拿药了。……医生?”
病人将单子递到取药窗口的时候发现配药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了,医生人呢?”
正当病人环顾四周时,取药口的药单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包包的中药,上面还附上了一张写着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的小字条。
空无一人的取药室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着,时不时还有冷风吹过,来取药的病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拿上药匆匆忙忙的转身逃了出去。
“呼——”
等到病人离开,躲在取药窗口下的椎名郁终于发出一声叹息。没错,取药室是有人的。或者说,轮到椎名郁当班的时候,取药室是“没有人”的。因为惧怕与人交流,甚至连话都不能好好说,平时只能靠在本子上写字进行对话的中药药剂师——椎名郁,在这所爱川医院里差不多要成为“七大不思议”之一了。不过,医院里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他反而变得挺不起眼的。
“椎名你还是老样子呢。”
栗原薰不知何时蹲在了椎名的身边,正托着腮看着他。下一秒,被吓得直接用炸毛来形容也不为过的椎名郁,手脚并用的逃到了墙的另一边。虽然他的刘海长到了足以遮盖眼睛的地步,但还是可以从他苍白的脸色上看出被吓得不轻。栗原薰倒也不急,就这样静静的等着椎名郁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缓过来的椎名郁拿出笔和本子在上面写起来。
——栗原医生,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拿之前说起的病人的用药记录,你忘了?”
——好的,请稍等。(>д<)
做好病人的交接工作后,栗原薰拿着记录单子离开了配药室。
再一次安静下来的配药室让椎名郁放松下来,他倒了杯热水缩在角落里慢慢的喝着。回想起之前的广播,椎名郁忍不住担心起来。封院也好,被感染也好,这些他都不在乎,唯独只有那个游戏——“情侣恋爱”。
小时候因为长相的关系而导致害怕面对人群的自己,真的可以好好进行这场游戏吗?真的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吗?谁抽到自己,还是真倒霉呢。
幸好每个人有三次机会,那么除了抽到自己,对方还有两次机会可以得到疫苗离开这里。
幸好……幸好……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认为能够离开呢。杯子里的水慢慢变冷,椎名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时间,确定不会有病人来之后,他关上门打算去餐厅就餐。
不管怎么样,肚子依旧会饿,厕所也还是要上的。
椎名郁走进厕所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心里还是有点小窃喜的。没想到正当他方便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嘛,这也很正常。正低着头的椎名郁却忽然感到身边有些异样,于是他抬起头,一张秀气的脸豁然出现在眼前。然而让他更惊讶的是,对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那儿打量着。
“嗯————size倒是正常范围,形状、颜色也不错呢~”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诶你这人,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Д゚)/ 因为我现在空不出手拿本子啊!!!!
对方倒也不认生,虽嘴上抱怨着,但目光压根就没离开过。那眼神总觉得是在盯着什么好吃的东西,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椎名郁没来由的背后一凉,现在他只想离眼前这个人远远的。不,是超级远。
“你这么急干什么?小心卡到——”对方见椎名郁急急忙忙的拉拉链,想着好心提醒一下,没想到居然真的卡到了。
“嘶——”看着疼的瞬间蹲下不会动的椎名郁,身为护士的阿兰忍不住替他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默默哀悼了一下可怜的“小兄弟”。不过出于职业的本能,阿兰顺势推倒了椎名郁,手法干脆利落的开始扒裤子。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的椎名死死的拉住自己的内裤,全身抖个不停。
这个人好可怕啊啊啊啊Σ(っ °Д °;)っ!!!!!居然还要扒人裤子!!!!!!!!(/TДT)/ 麻麻我遇到流氓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你抓这么紧干什么?!老娘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阿兰猛地拍了一下椎名的屁股,“撒手!我是要给你治疗好不好!!一般人还没这待遇呢!”
(°□°;)噫噫噫—————— 还是个女流氓!!!!!!!!
“现在播报本周的情侣配对名单,请各位注意。”广播毫无征兆的响起, “…齐和狩一,椎名郁和阿兰,大理寺明也和八尾大宇…… ”
厕所里两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互相看了眼对方的胸牌。
“哦~~~~~~~~~~没想到就是你呀❤”
阿兰舔了舔嘴唇,挑着眉看着身下的椎名郁。
……夭寿了让我狗带吧(´Д`。)
椎名郁一脸的生无可恋。
内裤最终还是被扒下了,随着内裤的离开,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什么东西也随着离开了。
“好了,大概是没啥问题的。就是破了点皮,以防万一给你包扎了一下,诶——你跑什么?……明天我会去找你的喔~~~~”
不要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边在内心呐喊,一边在走廊狂奔的椎名郁此时只想哭。
二.
第二天,椎名郁从宿舍出门开始就时刻保持高度警戒。一旦发现目标,打是打不过的,逃跑还是可以有的。所幸直到配药室,那个身影都没出现。悬着的心此时终于放下了。
“你在找我?”阿兰笑眯眯的站在椎名郁的身后,看着对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啪嗒啪嗒的跑到了对面的角落。
——你你你怎么过来了?!w(゚ロ゚;w(゚ロ゚)w;゚ロ゚)w
“我是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要是化脓了就不好了是吧。”
——我很好!你不需要看了!!
“是嘛。”阿兰悠悠哉哉的走到椎名郁面前,亮出了一把剪刀,“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这位壮士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啊你看这样多……
“少废话!!老娘我很忙的好不好!!!”没耐心等到椎名郁写完,阿兰直接伸出双手贴住墙,将他禁锢在自己的面前,“快。点。脱。”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最后椎名郁还是被扒了裤子。阿兰仔细的看了看伤口,确认没发炎,拿出口袋里的药膏开始涂起来。涂着涂着,椎名郁觉得有点不太好了。
“你乱动什么!?药还没涂好呢!!”阿兰皱着眉,抬头看了眼椎名郁。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脸已经红的要冒烟了,全身抖个不停。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那儿被这样那样换成谁都会有反应是吧。
嗯,没错,此时的椎名郁,他,升♂旗了。
“这是正常反应好吧,要是没反应那才糟糕了。”阿兰拍掉挡在面前的手,继续涂着药膏,“看你这么敏感,平时一定很少发泄吧。干脆趁着这次机会我帮你一把怎么样,老娘我的技术可是很好的哟~绝对会让你爽到想再来一次~”
椎名郁已经羞耻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捂着脸拼了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阿兰偏偏还无所顾忌的继续跟他讨论,语言上的刺激让他的羞耻度再一次上升了一个档次。随着羞耻度的上升,那儿的旗也是越升越高。
“不过话又说话来,你这儿颜色倒是挺白净的,不错啊~~平时怎么保养的?给点经验呗~~”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给点反应,阿兰奇怪的抬起头——“哇不是吧,这就昏过去了?!”
戳了戳还立在那儿的小兄弟,阿兰觉得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周自己和眼前这位容易受到惊吓的医生会展开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噗!还请多多指教了。”
——TBC.
“嘿!那个保安。”
背后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呼唤。
雷明应声回头。只见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护士和一个比男人还帅气的女护士正一前一后地朝自己这边走来,顿时有点不知先朝谁微笑才好的懵逼感。
最后他还是选择朝胸大(个子也高点)的那位先露出笑脸。
江湖上飘了这么多年的他,总有一种野性的直觉。
——辨识出谁是老大。
“请问有啥事儿吗?”雷明问梳着马尾辫的女护士。对方还没开口,旁边的男护士倒是不高兴了,用病历本啪的抽了雷明肩膀一下:“喂!你这个流氓保安,明明是我问你话的,你冲人家姑娘嬉皮笑脸的是想干嘛?”
“……她比你高,显眼。”雷明捂着肩膀,嘴贱的下场是又被对方给踹了一脚。
雷明有点恼火,可是他的原则是不打女人。眼前这个暴躁的小尤物虽然带把儿,但是太漂亮了,一时还真揍不下手去。
巴掌下不去,嘴仗不能输。
“别说我没警告你,再这样老子揍人了!”雷明梗着脖子,大概是眼角下垂的缘故,但凡轻微皱眉,就会显出一副看不起人的街头流氓样。
可是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揍谁?揍我?你不是保安吗,你的职责不就是保护医生保护护士保护院长保护病人保护医院公共设施保护医院私有财产保护医院生态环境保护社会安定团结保护地球和平吗?(雷明:嗯?)”那个工作牌上写着姓名阿兰的男护士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得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嘴炮战五渣小保安步步后退,手里还握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注射器,在雷明眼前颇有威胁性地晃动着,“真不知道你这种小流氓是怎么通过保安面试的,难道通过标准是只要脸长得好看就行了吗?”
雷明一愣,看了看阿兰,又看了看那个女护士,忍不住一拍大腿:“……我说怎么那么容易就进来了,原来是因为看老……看我长得帅啊哈哈!”
不待笑完,就感觉有人的气息骤然靠近,再一看阿兰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脸凑得都快够上他的鼻尖了。给一个漂亮的家伙这么近距离地盯着,雷明还确实有点心跳不稳外加动作僵硬。正扛不住要强行推开这货,屁股上冷不丁被人摸了一把,顿时心跳就快了两拍,正想着自己最近事业感情是不是双线呈祥时来运转,那个千树万树都奔驰在桃花盛开的原野上,然而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漏气了……一个针管正晃悠悠地插在左边屁股上。
啊……好疼。
世上总有些男人喜欢把自己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偏生就是有两样东西免不了让他们胆寒退避。
一是鬼,二是针。
很不巧,雷明就是这种男人。
那一针扎得他两腿一软差点跪倒,他赶紧单手撑着墙双眼一闭麻起胆子将屁股上的针管刷的拔出来,看也不看地随手一丢。
妈的,丢脸极了。
说真的,雷明那时恼羞成怒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去抓阿兰的衣领,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却抓了个空。
没错,是抓了个空。
天羽空早将阿兰护在身后,一拳击出,雷明急忙化爪为掌,牢牢实实地接下了这一击。
“哈哈……这个医院的护士,都好强啊!”
有架打,雷明止不住地一脸兴奋。天羽空自然不甘示弱,马上回了一笑。
“反应还不错嘛,我原以为你是只会用脸混饭吃的软脚虾呢。”
“护士小姐客气了,要是没两招的话这张脸早就保不住了,当年想往老子脸上划刀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呢哈哈。”
“小心说话咬着舌头!”
言语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倒是挑事儿的阿兰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会儿为天羽助威“揍他揍他打他屁股上刚才被针扎的地方”,一会儿又友情提醒雷明“护着脸护着脸你这流氓所有的人品都集中在脸上了”。
“你闭嘴!”
雷明和天羽异口同声地吼道。
“话说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女人打架啊,老子的原则是不动女人的,所以你快停手好不好。”雷明开始嗷嗷叫。
“行啊,”天羽马尾欢快地在脑后甩来甩去,“叫声姐来听。”
“卧槽你比我小吧。”
“那就继续。”
“好好好……”雷明往后跳开一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真不想跟女人打,对着美女叫声姐我也不亏,等我喘口气酝酿酝酿感情先。”
天羽空叉着双手,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很好看,整个人都像在微微发着光。
“好了没?”阿兰插嘴道,“叫声姐要酝酿这么久吗,又不是求婚。”
雷明白了他一眼,抓了抓头:“空姐。”
天羽空爽朗地笑了起来,雷明也跟着笑了。空先伸出了手,雷明也赶紧伸出手,两人友好地握了握,也算上不打不相识了。
“都叫姐了,以后要罩着小弟我啊。”雷明也不见外,立刻就开起了玩笑。
“没问题,需要帮忙就叫我。”
“好啦好啦,所以你们俩这算没事了?”阿兰叉着腰问,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引起的,天羽空和雷明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家伙,干嘛装得跟个旁观者一样,啧。
“干嘛这样看着我,又不是人家的错。”阿兰撅着嘴,“一开始我只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封院的内部消息。老娘还约了人呢,出不去是要闹怎样?”
“我不晓得,就接到主任电话说要我把所有出口全部关闭,没有命令不准打开。”
“切,你这个保安真没用。”
“想打架吗,这次谁拦着都没用。”
“好啦,既然是医院的强制性命令,谁都没办法啊。”空急忙出来调停,“还不如坚守岗位好好工作,配合医院早点把疫苗研制出来分配给大家,这样我们都能早些出去不是吗。”
“哼,可惜我的约会要泡汤啦……”阿兰拖着调子,不情不愿地朝护士站的方向走去。
“那我继续去巡逻了。空姐,有什么需要就打我手机182XXXXXXXX,先走了啊。”
雷明跟天羽空挥了挥手,就朝电梯那边走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嘿,那个保安!”
“啊?”他回头看去。
是阿兰,那个家伙正一脸不怀好意地冲他比划着手势。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哦!”
“你敢打我电话,我就敢打你人!”雷明冲着阿兰嚷道。
然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所医院,还是蛮有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