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某个隐秘、潮湿又狭窄的暗室,她出生。那个夏天有无数只蝉死去,而她诞生在女人的尖叫后,那久久的尖叫如同蝉鸣,划破了整个夏天。
那之后过了很久,年复一年的夏天来来去去,唯独不变的是本港炎热潮湿的天气。也许还有,味道不同却颜色如一的灰白色烟雾。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捞出外套里金属质的铂金色烟盒,舶来品,三十块钱。手指转动烟盒,随意挑开,抖出定制的女士烟,她再熟练不过的动作,轻佻又冷清,这个动作发生在她身上本就是矛盾的。接着她微微张开唇瓣,塞进那根烟,动作大得有点粗鲁,显示出她的怒气,继而手指一划,燃起一根火柴点烟。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火光,与洁白的烟身接触后马上被熄灭,它存在不过三秒,马上化作烟雾散在空气里。
她深吸一口气,烟通过气管进入她的肺部,一时间她胸腔疼痛,喉咙似乎断开,仿佛她只剩大脑,余下部位被一切两段。这样也很好,她勾起唇角,有些促狭地想,这样她就没必要因为日益发育的身体被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受到杨太异样的眼光。
嘉玲想起来,那时她十二岁。逐渐成熟的年纪,胸部有一点点隆起,脸侧细小的绒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模糊,她才刚过完十二岁生日。
她讨厌夏日,毋庸置疑。苍蝇狂欢的季节,汗淋淋的季节,她为什么要喜欢?她能想象一切不美好的东西都在夏日,她痛恨的夏日,她不得不出生,不得不在夏日生不如死。
嘉玲穿着一身很普通的浴衣,浅绿色竹纹印在衣摆,腰后扎起一个素色的结,她挤在人群中生不如死。现在是她讨厌的季节,而让她更痛恨的是夏天的传统节日。
祭典,多么好听的名头,人们总是能借不同的名义庆祝。她费力地从成群结队的人们中穿过,将将要达到对岸的空地,突然间万物俱静,她厚重的呼吸明显得要掀翻她的脑袋。
晴朗得容不下一丝云的夜空闪过一颗星,只划过一瞬,快得只瞧见它拉长的尾巴。有人看到了,也有人没有,嘉玲只觉得眼睛一痛,她眯起眼睛,试图缓解疼痛。紧接着又一颗星下落,天的那一边仿佛崩塌般,无数颗星星坠落,静静的河面倒映着这幅景象,星星就好像掉进这条河里,熄灭了。
那应该是这个夜晚最沉默的时候。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嘉玲多希望能停在那一刻,但随后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议论声惊呼声大过一切,她觉得头更疼,似乎最初那颗流星坠进她眼中后将她的脑袋从中间劈开。
噪杂的交谈声,在这片夜色的衬托下带着许多希望,人心沸腾。一年一度的节日,死者的灵魂回归的日子,那或许真的是也说不定。既然这样为何不一起带我去,嘉玲心下一片烦躁,咬了咬下唇,手指捏紧衣袖,她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脸,看不出她急需一根烟压下她不定的情绪。
空气凝滞沉闷,人群的呼吸重重的阻碍了风的前行,这就是夏天,闷得人透不过气。嘉玲转身,试图向人群稀疏处前行,她的正对面,站着一名青年人。
显而易见,那位青年大部分的脸庞掩在拉低的帽子下,而他下巴的轮廓苍白又清晰,瘦削得像是锋利的剑刃,唇抿着,用力得狠了,连带着唇线都看不明晰。他穿着特别,西洋人打扮,但他的脑后露出得一点翘起的头发却是那么黑,浓重的阴影般。嘉玲不禁停下脚步,侧过身仔细观察他。他腰杆笔直,不属于祭典这样热闹又平凡的地方,他——应该生而不凡。
这样奇特的人突然抬起头,偏向嘉玲这侧,正巧直直对上她的眼眸。这才终于看起那人的全貌,却是比想象中更要清秀的五官,单薄的面孔,一切都藏在这里,嘉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那是位女性。
黑崎注意到身后那道视线有些久了,她才有些不快地转身去看视线的来源,被人瞧见纯属意外,她一点也不想理会。她正忙,夏天到了,唉,夏天。她第一次经历这块土地的夏天,四面被海包围的夏。
正巧对上对方的眼睛……不是那样的。眼睛藏着一个人所有的想法,是通向未知世界的秘密入口,而且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算礼貌。黑崎看向对方的眼睛,想也不用想就轻易地找到眼睛的位置。
如果说一颗流星的坠落代表一个人的死亡,那么眼睛里的流星则代表着人对死亡的渴求。那双眼睛,藏着流星。黑崎眼前有片刻模糊,她对总是能看到这样的眼睛感到厌烦,也对那本身无可抑制的痛恨。
不止一次,眼中飘忽不定的星星划下,一颗一颗像在给人生划下休止符,无聊透顶。这样的场景总是带她回到那个年份,第一次呼吸的时候,记忆是那样清晰又模糊。
这一刻,人群的另一边,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其中一颗将要落下的明星挂在她夜幕般的眼里,黑色的浪潮般的眼睛,要将那颗星星带下。这一边,黑崎握紧拳头,止住愤怒带来的颤栗,以及无边的厌烦。这一刻谁都没有动,人群化作一道道拉长的速度线,压在两人的中间,世界好像只剩下加速后尖锐的风声,她们对望着,一句话也没说。
*先打卡,能补就补上吧
TBC
chapter1-1海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532/
拇指轻推,扣紧第二颗纽扣,压平领间褶皱。
耳坠一早带好,悬在脸侧衬着今日新调的口脂。妆容要厚,压住眉眼间的稚嫩,早早的勾出几分成熟老练模样。二指捏笔勾出挺立眉峰,锋利到要割伤他人眼眸,手指抹去唇边多余红色,再仔细补上最后一层口脂。生意人,总不能让人看出一丝软弱的。
拎上斜倚梳妆台边的黑伞,方才卷起的袖子随着这个动作抖落,一瞬间打开轻拂过黑色伞面,大面积的红色覆盖之下就好像天女的羽衣,披上后能回归云上。嘘,谁都没有看见。
她踩在陌生土地上,一起一落都能稳稳站好。这却并不妨碍从陌生土地上获得的晕眩感,持续绵长,一直都在且从未离去。从海洋到陆地,三千多公里的距离,踏上岸起就没停下过的被排斥感。稳稳当当的每一步都在提醒她:陌生人,你走错路了!她何尝不知,只是谁又曾允许过她走对路。
嘉玲目标明确,加上早早打听过咖啡馆具体位置,未曾绕过远路便找到这家朴素的店子。她初到此地,懵懵懂懂还未站稳脚跟就先吃了不少苦头,方才发觉合作拍档的重要。嘉玲握上冰凉门把,踏上台阶的那刻稍稍吸口气。
——首先要被注意到。
门被推开的那刻有清脆的铃铛声,只响两声,之后则是鞋跟敲击木质地板的哒哒声。
喻鲤单手撑着圆桌,一手支着脑袋半垂着眼看着眼前杯盏出神,食指不时敲击桌面。他坐在店子里的角落,窗帘全都掀在一边,光线大好,衬得少年如玉的脸庞更加通透明亮。他五官姣好,眼尾稍向上挑起,理应是最优好少年的模样。可再怎么明亮的光线也掩不住眼睫间透出去的点点戾气,愈加显得穿着显贵的少年与他人的不同。他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便脱出人群,但他又的确只在其中。
那是嘉玲的目标。嘉玲向店员借了茶具,意外的好茶盏。滚烫的开水过一遍瓷器,倒去后只随意冲开杯底茶叶,显然她意不在此,尽管雪白手腕提着茶壶冲茶的确赏心悦目。可惜了好茶盏,她托起茶盘便向少年走去。
喻鲤先是闻到粗劣茶叶被冲开的茶香,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再回神,眼前却多了位古怪少女。
她抬手,推过茶盏,挤出勉勉强强的微笑,“赏脸喝杯茶?”
喻鲤单手撑脸,另一手搭在桌上,惊奇地扫几眼来人。“真是怪,本王第一次见有人笑得这么难看。”
嘉玲摸摸嘴角,不置可否。旋即收回笑容,许久不笑,扯得笑肌酸痛,得不偿失。
“不笑真是好多了。”
少年挑眉,真心实意地勾起唇角,表示对刚才发言的赞同,却没了下步动作。既不接过茶盏,也不甩手离去,只悠闲坐着,看着热茶上白色烟雾消失在空气里。
“听闻阁下喜茶,特地备下茶水,何不试试看?”嘉玲推过茶盏,喻鲤也不接过,只低头略一扫茶汤,浑浊且香气不纯,劣等中的劣等。面前少女似乎不觉,只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可知,本王对茶叶挑的很。”喻鲤低头抚弄玉扳指,“更何况时间宝贵。”
他话里有话,说得浅显,分毫没有藏的意思,就如同这盏毫无掩饰的劣茶,直愣愣地袒露目的冲他而来。虽无意做生意,但毕竟套着茶商的外壳,求合作的商人也不少,只是第一次见如此直白的方式,却也不反感。
“是我打扰了。想必如同这茶,阁下也无意将时间浪费在无趣的事上。”嘉玲取起温热的茶,一饮而尽,“我虽然是个无趣的人,但手中有趣的事却不少……”
她顿了顿,不接着说下去,只伸出手,对人又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迟到的问候,杨嘉玲,有缘再见。”
喻鲤不接,仍是保持原有的姿势,手指轻敲了几下桌面:“喻鲤,有缘再见。”
嘉玲收回手,执起伞便干脆地转身离去。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不多一步不少一步,谈生意是急不得的。
相比来时客人多了不少,嘉玲难免走得慢些,手握住门把打卡时还险些撞到一位女客人,略带歉意的点点头,她便侧过身走出去。
“……樱花似乎要开了。”
隐约从身后听到一句小声的嘟囔,嘉玲皱了皱眉,她无意偷听。只是她没看到背对着的少女对她眨了眨眼,带着白手套的指头卷着一缕垂下的发丝,挂着一幅满意的笑容。
对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盛开代表着一个温暖潮湿的季节的到来,一个在他人眼里或许焕着生机的季节。但谁也不知道盛开的樱花树下是否藏着尸体,对吧?
…
深夜,几本做尽手脚的账本搞得她焦头烂额,毫无修饰地涂改痕迹就很能说明问题。嘉玲强撑精神,眼前难免有些模糊,捞起一支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她便出了门。
她只挑偏僻小路走,拇指挑开金属盖,蓝色火焰簇起,轻易将她叼着的烟点燃。嘉玲靠在巷口,一手搭在腰侧,一手夹着细长的女士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眼圈,她忽然挺直了腰板。
随着烟雾退去,少女的脸庞也逐渐清晰。嘉玲有些愣神,不知从何冒出一位气呼呼的女孩,瞪圆了双眼,盯着她二指间燃烧的香烟。分明是黯淡无光的黑夜,少女的脸庞却莹白亮眼,似乎能看起腮边细小绒毛。这是一位有着稚嫩脸庞的少女,稍稍挽起的头发却是闪闪的银色,不同于老人失去光泽的灰白,是带着年轻,充盈着生机的颜色。真漂亮,夸赞的话还未说出口,烟雾再一次飘起。眼前人用手在面前挥了挥,眉间更是起了浓浓的皱褶。
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人便先开了口。嘉玲有些愣愣的看着粉色的唇瓣张张合合,但巷子里除了风带起树叶的沙沙声,便无其他声响。少女似乎不觉,仍讲着话。嘉玲有些迟疑,从少女的手势中只理解了她针对着香烟,便摁灭了黑夜中唯一的火光。古怪的少女仍是深夜里最亮眼的存在,消失的光线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她似乎把所有的表情显在脸上,在火光消失的那刻不吝啬地对着嘉玲展开一个笑容,一个含蓄的小弧度的微笑,本就柔和的五官显得更加温柔。就是这个温柔让嘉玲有些困惑,那一刻少女的脸庞有些模糊,就如同隔着水帘看人,只有一片虚化的影子。但却可以感到十足的温柔,揪着嘉玲的胸口钝痛。
少女的影子晃了晃,再度清晰。那双明亮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流光好似电灯胆。如此澄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满装着都是她的倒影,压着她几乎止住了呼吸。
——少女对她伸出手,而她也鬼使神差地将手递出,试图握紧不存在的救赎。
是的,从来就不存在。
她没有握住,而是直接透过那双莹白的手,握住了春夜里潮湿的空气。
很快她看到那双眸子瞪大,少女张张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嘉玲支着墙站稳,她有些腿软,因为差点握住了曙光。她握紧那只递出去的手,眼眸低垂,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软弱。
少女双手捂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向浓浓的夜色跑去,很快那抹身影也消失在浓稠的黑色中。
嘉玲点燃另一只烟,火光在她眼底明灭不定。
那晚她做了好梦,梦里有漫长星河,悠悠晚钟, 遥遥远山以及故乡的树。
-
故乡的树
*
海から吹く风が 山の叶を揺らして
「從海邊吹來的風 山中搖曳的樹葉」
こんな仆をふるさとは 変わらずに
「就是這樣的我 什麼都沒有改變的故鄉」
受け止めてくれました
「再一次接納了我」
*
…
*
あたたかい ふるさとの 夕やけ空がささやく
「溫暖的故鄉 天空的晚霞輕聲對我說」
あすなろは あすなろの そのままでいいよと
「明天啊 就如同明天那樣不變就可以了」
-
谢谢把孩子借给我的大噶!!死线前夜乱糊一通,要怪就怪月考吧呜呜呜
她离港那天下小雨。
坐上漆成正红的邮轮,再睁眼就是陌生土地。雨一连下多日,湿漉漉潮得烟都点不着。嘉玲单手取烟盒,露出一点细长滤嘴,海上风大,不得不掩着火柴才将将点燃。低头,掩着半张脸将烟点着,火柴上一点光照着她脸庞,很快熄灭,只剩淡淡轻烟马上散在海风中。
邮轮很枯燥,离了陆地十万八千里远,就算她有筋斗云也翻不回陆地。大船摇摇晃晃飘在海面上,除了深如浓墨般的海和被掀起打在邮轮上的白色浪花,似乎没有别的景色。嘉玲将烟夹在两指间,愣愣地出神。
天边是一如既往的灰,灰得浓重,好似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压抑得人透不过气。又好似家中吞云吐雾的太太,落败的富家小姐,抽着大烟回忆前几十年娇贵生活。
家中供位太太,整日与牌友搭局打牌,输钱占多数,局散后便点起大烟。斜睨着站在一旁无表情的木头人,看着来气,厚厚涂满三层唇膏的血红嘴唇张嘴:“赔钱货,养你辛辛苦苦半分钱拿不到。不如陪陪鬼佬为妈妈赚一点烟费。”
又挑挑眉,撑起身子凑近她看。玉刻般的脸庞,感谢她老豆好皮相,一刀一刻干净利索,比瓷白人偶还好看几分。她才十七岁,无限生机都才在这具身体迸发,做一副死人脸又给谁看?
嘉玲沉默,仍是无表情,木雕人型都比她有生机。杨太自讨没趣,把烟抽得更凶,小小公寓一时充满蓝紫色烟雾,燎得人睁不开眼。谁说人间无仙境?本埠处处都是。
人生处处是转机,杨太成日求神拜佛,从观世音菩萨拜到漂洋而来的耶稣,终于让她盼到彼岸来信。拆开后才知机会未必是梦中美事,几行草草的字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可这年头又有谁的命值钱。
杨太斜倚在窗边抽烟,普通的红色登喜路,被压在烟盒底层瘪得不成样。她一会絮絮叨叨讲自己人生,十几岁做大家小姐,未成年便敢爬上外国富商的床;一会又压低嗓子诅咒命运不公,若不是肚皮不争气爬出个赔钱货,她又为何缩在破旧公寓被人指指点点。她想做富商太太,有没问过远在另一边的正房太太同不同意?
嘉玲手长,随手就捞起揉皱的信。读完也不免颤抖,奈何她根本没有选择权,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将她接去陌生土地,决定杨太不见天日的未来。窗台上堆积起烟头,她不管,转身便回房。本该是个无眠夜,她却马上沉沉睡去,梦里现实都一样灰暗无边,要将她溺毙,永世不得超生。
可惜好梦噩梦都不长久,半夜,一双细白光滑的手掐住她脖颈,女人保养良好的手此刻仿若白骨,指骨要突破表皮,穿透她脖子才好。嘉玲难受,长指甲划破颈侧肌肤,双手卡着她不放,她想痛呼出声,却是被拦截在中间,只逼出一点眼泪。手奋力想拉开颈间桎梏,不知眼前富家太太哪来的力气,竟是纹丝不动。十指紧扣如一串项链挂在她脖上,比梦中更大力地撕扯她进地狱。
杨太眼里竟然含泪,一颗一颗似饱满珍珠,吊在眼眶不肯下坠。凑近挣扎囡囡的耳畔,轻声说:“阿玲,阿玲……”好温柔好温柔,像在唱摇篮曲,“帮阿妈这一回,好不好?求求你!”
女人手好长,掐着嘉玲脆弱脖子不放,低低哀求同时力度不减,终于眼泪大颗大颗掉落,摇晃间陆续滴在嘉玲脸上,她感觉到,只是缺氧到无力,眼珠向上翻,从旁看去尤其可怕,她手胡乱在空中挥几下,就再没动作。是了,鳄鱼也该有眼泪。嘉玲木木地想,手指不再挣扎,松松地垂在一边。
直到这刻杨太才松开手,才意识到手中握的是条人命。女人摊开手掌,微抖的掌心上躺着一根粗针。她在颤抖,针却静躺着不动,黑暗里焕着银白色的光。压下怯意,女人声线平稳,早没了先前癫狂模样:“帮帮阿妈,好吗?我生你养你,为我挣个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对?”
嘉玲压在柔软被褥上,不住地咳嗽,眼睛不受控制湿润,然后水花坠下打湿一片整洁床单。她狼狈,濒死让她样子难看,如同落水狗一般扑在浮木上喘息。张张嘴尝试回答,只引来一阵咳嗽。眼泪再次涌出,断断续续不停,好似身体里百分八十的水都要流尽。
她的囡囡,脆弱易碎,如此可怜。女人攥紧手中粗针,压下她永远笔直的腰板,曲线与天鹅脖子曲线般优美。捏住嘉玲耳垂,食指拇指同时用力,重重一推轻易刺破皮肤,捅开后马上旋着拔出。女人颤巍巍地从口袋翻出一条耳饰,不顾伤口未愈仍在滴血,只着急将它挂上。手指触碰伤口染上血液,动作过大又扯出血珠滴下,混在眼泪里砸在被单,一滴一滴晕开。嘉玲垂下眼扯住被子,女人每个动作都把伤口反复揉开,待耳坠终于被挂上,她才从破烂的嗓子中挤出一个“好”字。
“我答应你,帮你一世荣华富贵。”
就好像压着她的重重深海被劈开,妈妈,嘉玲终于能呼吸。她掰开女人的手心,取出那根带血长针,对准另一边耳垂缓慢又郑重地刺入。关押她的密不透风的海洋终于被捅穿,她扔开长针,不理女人诧异眼神,将另一半耳坠戴上,又快又准仿佛那就是她身体的部分,紧密贴合在她的耳上。
她听见海水轰鸣后迅速退去,空白又贫乏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赤足站在沙滩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踩着玻璃向雾蒙蒙的世界走去。
这会雨停了,嘉玲感到指尖一股热意,才发觉烟已烧到滤嘴快至手指,随手将烟碾了碾,烟草燃尽剩下淡淡烟雾向无限延伸的海面飘去,那里有她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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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写 要怪怪月考吧(
“河济江淮四渎春,折冲之臣八方震。”
“你既为孙家长子,自该担起家中重任。”
“今日你有辜重任,将你逐出孙家。”
“往后生老病死,自生自灭。”
堂下青年恭敬地跪着,低垂眼眸看不清表情,双手并放压在青石板铺的地面上,重重地向下一叩。
“是。”
上首处龙头拐杖重重一柱,在座的宗老陆续撤离,青年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肚子饿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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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淮的一天是从打算盘开始的。
早早地起来开张等待伙计上工整理,笼着袖子慢悠悠地渡到柜台里头,捞起一把花梨木质算盘便开始噼里啪啦打得啪啪作响——即使他只会心算,完全不会打算盘。作为一个东方的生意人竟不会打算盘,这一点被总是被伙计拿出来闲聊,他只好特地翻出一把以前珍藏地古董算盘,算珠早被前几位主人使用得圆润光滑,再板着脸装作严肃的样子,即使个十百位根本分不清,只要打得算珠乱飞的样子就绝对不会出错,孙淮这么想着,心里一块盘算着刚进的瓷器如何标价,闲出来的手还不忘在账簿上添几笔。
挂在门上边的铜铃突然响起。孙淮没抬头,这个时间点应该只有伙计会到店里,一想到伙计的样子,他把算盘打得更卖力了些。打了会儿手有点酸,伙计还没到他跟前打招呼,他才奇怪的探出身子,撑着木质的柜台头伸得老长。由于柜台上方挂着太多繁杂的装饰的缘故,他晃来晃去也没瞧清门口站着的人是什么样的,只能大概见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将手中的笔架在一旁,双手合拢收进袖子里,正准备走出柜台瞧个究竟,来人却先他一步撩开了挂着的装饰物。对方是一名高个的青年,深绿色的长发扎成高马尾,但又由于细软的发质松松地搭在肩头,他带着与身上贴身马甲不配的圆顶礼帽,下一刻便摘下压在胸前,头顶方才被帽檐压着的一圈有浅浅的压痕。“您好,先生。”青年开口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未仔细观察琢磨透彻,只能匆匆扫一眼青年右耳处两圈小小的耳环——青色的,在暗处闪着淡淡的光辉,就像一种小型的项圈,若是摘掉它们会发生什么?孙淮打住了思绪,袖中交叠的双手又紧了几分,面上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笑容,出来做生意的总是这样。
“本店还未开张,这位客人先请回吧。”他双手相抱,浅浅地弯了个腰表示歉意,迟迟不起身,一时间气氛僵硬,他才缓慢地直起身子。青年仍站在那里,一手压着帽子脸上挂着笑意,只是单站在那里孙淮心中便大喊不妙,这个青年怕是极其危险。
“我名为瑞恩,不用担心,我是作为顾客来的。”明一手捧着帽子,露出一截手腕,另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搭在柜台上,食指轻轻敲击台面。“虽然我不是来找茬的,但……请问这里有卖咖啡吗?”他环顾四周,瞧着柜子上摆放的陶瓷茶具以及一系列茶相关的用品,自己先压着帽子笑出声,虽说马上被他咳嗽两声收回去。
孙淮矮身穿过狭小的过道,取下一旁搁着的茶器卷起袖子亲手泡起了茶,“自然,客人您想要的都有。”说着他执着茶壶的手虚晃一下,浅色的茶水准确的砸进青瓷茶杯中,一旁闲站着的明适时地吹了一声口哨,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青年,将茶杯端进红木制的茶盘里,一手撑着盘底另一手心向上做出请的姿势,领着青年走向方桌旁的太师椅坐下。明跟在后方,心里暗暗感叹一下家具雕制的精美后捧起一杯茶翘着腿坐下,茶杯有些烫,热气在瞬间碰上他的面庞,明并没有喝的意思,只用手转着茶杯,不时吹一口气。孙淮双手收走茶盘往里间走去,他走得不快,偶尔还得停顿在某个货架前挑选许久,取下一罐挂着不菲标价的咖啡顺手放在茶盘上。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小小的隔间,在孙淮走到最后一个货架的前面——尽管这不是放咖啡的货架,他支起耳朵努力地想听到外间有人走出去的声音,意料之中的没有,麻烦总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大步走出里间。明手中的茶早已没了热气,在孙淮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带着笑容,“老板你可真慢。”孙淮把手中的茶盘往桌上一推,标签那一头正大光明的对准了明。“你最好称呼我为‘掌柜的’,这儿是本店最好的咖啡。”孙淮分别指了指当中最贵的几样,“当然,物有所值对吧?”他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请人自己看看。
“我怎么记得孙家是不卖这些东西的。”明单手举起当中最贵的一罐,旋开盖子扇了扇,凑近嗅嗅香气后点点头,“不亏是孙家的大少爷,东西真不错。”他抬头对着负手站在一旁的孙淮笑笑,看着人脸上僵硬的笑容思索着还有什么可以打击人的话。只是没等他想好,孙淮便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径直向明走去,在与明距离极近的位置方停下,手指搭在他手中凉透的茶杯上,总是低垂的眼眸此刻直直地盯着他,这个生意人的眼尾本就带着些许上挑,此刻不加遮掩地盯着人还有一些毛骨悚然,“这位客人可真会说笑,某只是一介刚从浑水里跳脱出的生意人。茶凉了,某替您换一盏。”孙淮边说着边移开他的手指,将茶杯取下。只差一步,明按下腰后被拔出一段的匕首,另一只手仍保持圈着茶杯的动作,直至孙淮离开后才猛地意识到手中的茶杯早被取开,这才收回搭在一旁的扶手上。他的表情此刻也有些不自然,对本应该没有战斗能力的商人感到了危机感——那双眼睛。
“客人不妨早些决定,某还要做开店的准备,本店小本生意,请多多包涵。”孙淮多少有些刻意地将茶杯重重一放,后头仍是老老实实地重复泡茶的动作。
“您呀,既能逃脱一个泥潭,为何不尝试改变另一个呢?”明赶忙道,手撑着扶手差点站起。孙淮正执壶烫杯,听罢,手中的茶壶一转,浇灭了一旁燃着的香炉。“您要问我为何不尝试,这位客人,您想得倒简单。”他捻起香炉的盖子,执起一根签子拨了拨香灰,“可——您得清楚,一方泥潭也是养着一方的活物,改变它?说得倒轻巧。”语毕,点上一块新的香饼。肉眼可见的白眼迅速扩散开,同时消失得极快,正如它的出现,烟的扩散正巧停在孙淮的脸庞上,衬得他的眉眼更加清楚,上挑的眼尾被刻意压低,明注意到——孙淮总是低垂着眼眸的原因大抵是这对不适合生意人的傲气的眼睛。
“……仅剩的养分迟早会消失,而活着的那些又该如何是好呢,掌柜的?”听完他的回复明有些心急,再过半刻钟这条街就要开始活动,人们也会聚集在这里,其中不乏见过他正脸的人。明撑着扶手站起,随意拉了拉坐皱的衬衫,边向孙淮走去边道:“烦请您再考虑考虑,您难道要永远困在泥潭里吗?”他快步向前,伸出手几乎就能碰到孙淮,然而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低头泡茶的商人同时转过身以茶杯隔开了明的手。明无法,只好转做捧着茶杯,顺势收回了手。
孙淮向他歉意地作了一揖,复又转回过去收拾茶具,弯下腰将茶具轻轻放进茶盘中,但仍不免有碰撞声。“您又是从何得知养分不可靠它们自己生产的?这位客人……”他笑笑,只是多少带点讽刺的意味,“未免太过于自大,难说您的希望是不是另一滩浑水。”孙淮端起一整盘需清洗的茶具直起身子,空出一只手撩开内间的帘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格外怪异,方才脱离了商人的面具,此刻难免转换不回来。明端着茶杯,有意追上前去询问,初初踏出一步手中滚烫的茶水便溢出一些倒在他的手上,青年分明记得最初商人急急地将杯子递过来时,一滴茶水也未洒出。
“掌柜的。”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全然不顾之后能把胃液吐出的后果,“把最贵的两罐咖啡包起来。”明将手中的帽子盖回头上,力道过重整个发型都有些乱,又从腰侧的袋子中取出一袋金币,数也不数便将它抛在柜台上,金币互相撞击的声音不是很好听,但仍能引得熟悉金钱的商人匆匆赶来。“不用找,算是两杯茶的费用。”商人呆愣地掏出一枚金币,习惯性地塞进嘴里咬了咬,即使心中再清楚金币的真伪,孙淮在准确的判断了这枚金币是真的后还是相当的震惊。明看着商人那双呆滞的凤眼,再有威慑力配上呆滞的神情也仅剩下满腹的笑意,只是没笑出来胃里便是一阵翻滚。
“……感谢惠顾。”
余下的便是商人傻愣愣地打包东西,以及做好生意人的本分恭敬地抵上货物。明一手掩着嘴,一手接过包好的咖啡,原本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他提着分外吃力。
“掌柜的,就像您说的……”明用肩膀顶开微微有些沉的木门,铜铃响了又响,他掩着唇,说话声音难免有些低,孙淮一时没听清,身体微向前倾示意他再说一遍,明只是摇摇头,钻过推开的门缝离开。
“慢走,瑞恩先生。”
就像您说的,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压压帽子,消失在商业街的尽头。
孙淮攥着手心,后背仍有些发凉。他不是不能明白青年为何找上这里,只是他差一点就被用着假名的奇怪青年说服这点让他很不甘心。
——一阵短促地铜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有些局促,经历了一个危险人物后他不敢大意,将手笼在袖中,快步走出柜台。
来人是一位小巧的姑娘,扯着根与她人差不多高魔杖,原本应该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此刻整张脸疼得皱成一团,不住地扯着自己的长耳朵呼呼,看不出来有几分可爱。孙淮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短促地喘了口气后正想请回这位客人。
“老板你店里的装饰挂太多了吧?刚进店里我的耳朵就撞上了。”小姑娘一见着有人前来,便一脸泪眼汪汪地诉苦,手指还不忘指着店内的装饰评判一番,“要我说呢,这边就不能挂这一串金属,还有这里这里,放一套你们那的什么来着,噢对,瓷器……”说着说着还说到了劲头上,小姑娘兔子耳朵也不疼了,伴着说话的节奏还一晃一晃的,门口的装饰还不够说的,她仗着自个儿身形小,说一句话蹦几下地蹦进店里头。
本是想请走这位客人的孙淮也只好拱着手尽着店主的责任陪着走进去,一边还附和几声表示赞同。“咦?好香的味道呀!”Elco一早忘记自己本是要来选购练习法术的材料,对着扑面而来的茶香嗅了嗅,遵循着身体里兽的本能,一路循着味道找到了方才明留下的茶杯边上。“这是本店最新的龙井,若是姑娘想要的话,某可附赠一袋上好的观音。”孙淮从袖中伸出两根指头,对着Elco晃了晃,“而且,若是现在购买的话某给您打八折。”
Elco抖了抖她那应该是受伤的耳朵,攥着魔杖用手指笔画,一边念念有词,无非是一些算价钱的碎碎念,每一会她便兴冲冲地趴在柜台前,对着商人点点头道:“那我买下了!不过……若是我再买一些草药,能不能算便宜一点呀?”
孙淮心里头忍着笑,面上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方才遗憾地摇摇头:“本店小本生意,姑娘您这是要某赔本的意思呀。”一面拱拱手,掩着面假装偷偷叹了口气,另一面从缝隙里偷看小姑娘过意不去的表情,心里便知这生意八九十是成了。
也正如他的预计,Elco过意不去的点点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解开袋子后一颗一颗的数金币,反复地确认两三遍后才放心地放在柜台上:“好吧老板,下次也要给我算便宜一点啊。”孙淮侧身取出茶饼包裹,正巧从一旁的货柜上瞧见一枚打成方胜结的络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图,一齐取下放在包裹好的商品上一齐递出。
“正巧这儿有枚络子,权当赠送品一齐送给您。”孙淮垂下眼睛,这位客人站的位置与方才那位青年一致——但眼前这位姑娘发亮的眼眸总是不一样的,多少希望那枚络子能带来些许保护的作用。
“好奇怪的结呀,但还是谢谢你啦。”见习女巫拉着裙子行了一个礼,拿起包裹不忘再挑剔几样装饰,“还有,我的名字是Elco,下次要给我打折喔!”
铜铃响了又响,又一位客人离开了。
今天约莫是孙淮的倒霉日,还未开店他就已经失去了营业的兴趣。
这会儿铜铃又响了几下,笨重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终于姗姗来迟的伙计带着满面的笑容走进来,迎接他的却是一脸阴郁的掌柜。
“我,我就迟到了一点,工资的事……”
“伙计,收拾一下东西。”
“工资的事……您说什么?”
“蠢笨,该去做生意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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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500+。联动角色 明,Elco。
顺带一提。
淮淮是非常讨厌家族之类的大体制,所以才会故意的被逐出孙家,这点算是有点和明明一样,但他不会去制度推翻etc.的原因是因为知道制度的存在很必要,明明算是说出他的心里话。
然后,送给Elco的络子打的结是中国结的一种,寓意大概是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