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雷西亚王位更迭倒计时……
……倒也没那么快就是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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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蒙受天赐恩典的葛雷西亚人来说,在空中飞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特权。依靠自身的魔力徜徉于广阔的空域,已经是刻印在他们身体里的本能。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可以飞行,就绝对不会选择用双脚踏足大地。无法飞行,只能委身于大地的葛雷西亚人,会被他人看作残废,甚至是受诅咒之人。
而在这样的葛雷西亚境内,唯有在一个地方,所有人都必须收敛起羽翼,改为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自己走过的距离。
那就是葛雷西亚政治与权力的中心——王宫翡碧宫。
此刻,正有一个曼妙的身影走在翡碧宫通往谒见室的长廊上。
身着笔挺的近卫骑士团制服,一头红色长卷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脑后。随着前进而飘扬在风中的黑色制式披肩,内衬却是彰显着主人性格的鲜红。
年轻的近卫骑士——佩露露·格兰斯特,正迈着稳健又张扬的步子前行着。
虽然几年前就已经举行过成人礼,但以恩典之民的寿命来说,她还年轻得很。
正处于一个以“少年”来说不太恰当,以“青年”之称又略嫌为时尚早的微妙年纪,从那张圆脸上故作严肃又带着几分青涩的表情里也可见一斑。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守卫在长廊两侧的士兵们没一个敢在她经过时多瞥上两眼。
因为她正是这个国家里地位仅次于王族的大贵族,格兰斯特公爵家的公女。
在葛雷西亚漫长的历史中,你能找到无数冠以格兰斯特姓氏的高官、王妃、亲王。现任格兰斯特公爵菲利克斯,也担任着葛雷西亚宰相这一重任。
而作为公爵的独生女,佩露露自然也从小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仅如此,她和塞蕾斯蒂亚女王的独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埃克雷尔王子年纪相仿。经常出入王宫的她和王子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在很多人眼中,她早已被视为未来的王子妃。
可就是这样一位拥有得天独厚身份的大小姐,却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刚一成年就主动跑去加入了近卫骑士团……虽然那里确实是很多贵族少爷小姐镶金的好去处,但格兰斯特家的公女殿下可不需要这种履历。为此,佩露露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几乎等同于离家出走般住进了近卫骑士团的宿舍。
……不过也有传闻说,他们父女闹掰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女王陛下近年力推的新政。
作为保守派代表的宰相,其亲生女儿却选择支持革新的王室……坊间早有这样的传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佩露露自己的耳朵里。
她甚至能够猜出那些躲在层层帷幕后面,看着自己窃窃私语的男仆侍女们正在八卦些什么。
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看着就来气。
佩露露暗自咋舌。
她确实支持塞蕾斯蒂亚陛下的决定,但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革新派。
而且要说这世界上她最讨厌的人,那当属……
“您来了,佩露露殿下。”
两个侍卫推开谒见室厚重的大门,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随之传出。
高挑的银发男子正等在门后,见到佩露露出现便恭谨地低下了头。
虽然再三告诫过自己不要轻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佩露露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还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但她好歹还是等到侍卫重又关紧大门,才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那么叫我。”她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一样,毫不客气地开口,“现在的我只是近卫骑士团麾下的一介见习骑士,不是什么公爵家的公女。你身为葛雷西亚高等事务官,却向一个小小的见习骑士低头,这成何体统,拉塞特大人!”
最后的“大人”两字,她咬得格外用力。
可葛雷西亚的高等事务官——拉塞特·伦却只是淡淡一笑。
“那么格兰斯特卿,请问见习骑士可以用这种口气对高等事务官说话吗?”
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佩露露又羞又恼,一张圆脸都涨得通红。
可没等她发作,拉塞特事务官立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欠身指向身后红毯铺就的道路。
“陛下在等您了,请这边走。”
这次他也不等佩露露回应,便率先迈开步子。佩露露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狠狠一跺脚,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虽然是陛下和殿下的主意,但我果然还是讨厌这个平民!
没错,拉塞特·伦是平民出身。
作为最早一批受到女王新政恩惠的人,这个聪明能干的男人很快就脱颖而出,被拔擢为女王身边的四位高等事务官之一,更是葛雷西亚有史以来第一位平民出身的事务官。
尽管他的晋升令保守派的贵族们大为不满,但他入宫以来始终谨小慎微,对贵族们更是恭敬有加,搞得贵族们想挑他的刺也无从下手。
但对喜欢光明磊落行事的佩露露来说,这种态度正是她最为不齿的。
虽然埃克雷尔殿下也曾私下向自己解释过,可无论如何自己就是对这个精明的男人喜欢不起来。
而且尽管只是自己的感觉,佩露露总觉得拉塞特心怀什么不好的心思。
谁知道他为了爬到这个地位都做过什么,为了进一步出人头地又能做出什么。
如果不是陛下和殿下都看好他的才能,我才不想和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男人一起共事!
佩露露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个不留神就撞在了走在前面的拉塞特身上。
“在这里开小差可不太好啊,佩露露殿下。”
你看,他又用那种揶揄的口气跟我说话!他根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贵族,阴险男!
不过毕竟是自己不看路在先,佩露露还是老实地低下头。
“十分抱歉,拉塞特大人。”
似乎是对自己竟然主动低头认错感到不可思议,拉塞特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常见的神色。
但他立刻就整理好了表情,在抬手敲响身边那道门前,他又多看了佩露露一眼。
“您准备好了吧,格兰斯特卿?”
佩露露收敛起情绪,把注意力从拉塞特身上转移开,点了点头。
于是拉塞特这才敲了敲门,在等到一声柔和的“请进”后,慢慢推开了那扇精致的木门。
“佩露露,好久不见。”
在看到斜倚在沙发上的塞蕾斯蒂亚女王的瞬间,佩露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涩与哀怜混杂的情绪。
佩露露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工作鲜少顾得上她,是塞蕾斯蒂亚把她接到王宫,让她担任王子的侍读,悉心照料着年幼的她。
对佩露露而言,塞蕾斯蒂亚是更甚于母亲的存在。
可是这样一位温柔慈祥的女王,却因为国事日渐消瘦。
那双以前常为自己和埃克雷尔殿下遮风挡雨的宽大羽翼,如今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佩露露不太懂那些复杂的政事,但她实在不想看到母亲一样的女王陛下变得这么憔悴。以恩典之民的寿命来说,陛下明明还正处壮年,那虚弱的样子却仿佛随时会一命归西。
“陛下……”
看着已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却仍然对自己露出柔和微笑的塞蕾斯蒂亚,佩露露不禁觉得眼角一酸。
“难得见面,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塞蕾斯蒂亚向她招了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女王用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佩露露鲜艳的红发,也像是看着爱女一样满眼柔情。
“佩露露,你长大了。我听说你刚刚通过了近卫骑士团的晋升试炼?我很期待过几天的授勋仪式哦。”
“陛下,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陛下……和殿下。”
听到“殿下”两字,塞蕾斯蒂亚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
“确实,你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在剑术上,就连埃克雷尔也没赢过你。”
“那、那是因为殿下从不认真与我交手……”
佩露露有些害羞地嗫嚅着。
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塞蕾斯蒂亚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些。
“陛下。”
可偏偏就有不懂察言观色的家伙,非要打断这美好的一刻。
佩露露几乎都要忘记拉塞特也在房内了。想到自己刚才就在他面前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她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拉塞特装作没有看到少女的窘迫,轻声催促着:“陛下,该说正事了。”
塞蕾斯蒂亚叹了一口气,像是累了一样闭上了双眼,任自己沉入背后的靠垫山。
“佩露露,如你所见,我时日不多了。”
“陛下!”
塞蕾斯蒂亚抬起手,制止了佩露露关切的声音。
“没关系,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这是必须由葛雷西亚王族背负的命运。”
佩露露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选择静静地听下去。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能在我这一代解决一切的,看来还是办不到了。”塞蕾斯蒂亚睁开眼,眼角隐约可见一丝泪光,“结果还是得让埃克雷尔接过这个重担……”
王子埃克雷尔已经离开葛雷西亚好几年了,王室表面上声称他是去游历各国增长见识,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个“懦弱”的王子,从自己的使命中“逃走”了。
“陛下,请不要在意那些无知之人!我比谁都清楚,殿下他……那个温柔的殿下怎么会抛下您,独自逃走呢?”
“温柔……没错,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如果不是作为王子出生,一定会更加幸福吧。”塞蕾斯蒂亚摇了摇头,“所以那个时候,我把他赶走了。”
无视佩露露惊讶的眼神,女王继续说了下去:“作为一个母亲,我什么都没能给他。可是事到如今,我也……这个葛雷西亚也只能依靠他了。”
塞蕾斯蒂亚抬起手,拉塞特便默默上前,递给佩露露一枚蓝色的水晶吊坠。
“佩露露,请你找到我的儿子,带他回来。他知道自己的职责,知道该做什么。”
用一双颤抖的手,塞蕾斯蒂亚把那枚水晶吊坠挂在了佩露露的脖子上。
“还有,请代我守护他。”
“陛下……!”佩露露两眼一热,捧起了塞蕾斯蒂亚瘦削的双手,“即使拼上这条性命,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埃克雷尔殿下的!”
像是因为佩露露的回答而如释重负,又像是这段交谈耗尽了她的力气,塞蕾斯蒂亚眼中的神采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佩露露……”最后,她气若游丝地嘱托,“如果你们没能及时赶回来,请替我向他道歉……”
“把一切都推给了你,实在很抱歉。”
“佩露露殿下。”
按照塞蕾斯蒂亚的命令,拉塞特将佩露露原路送回。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谒见室门口,拉塞特才终于开口。
“我知道。”佩露露擦了擦眼角,将情绪深藏于心底,“我不会让别人看出端倪的。”
拉塞特没再多说什么,打了个响指,谒见室的大门便从外面慢慢开启。
“拉塞特大人。”佩露露没有回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陛下就拜托你了。”
没有等到回应,她便头也不回地踏步向前。
一如来时高昂着头的傲然身姿,但重任在肩的少女已然成长蜕变。
“弗鲁提斯大人——!大事不好啦——!”
听到部下惊慌失措的喊声,艾洛恩年轻的女王亲卫队长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他姑且还是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陛、陛下她……陛下又不见了——!!!”
果然……
“灰狼”弗鲁提斯揉了揉眉心,看了看手边堆成一座小山的文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艾洛恩的王都还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几年前他们的新女王下令迁都至此。
据说她轻轻挥手,一座城市就自荒地中慢慢成型,那强大的魔法简直可以称得上“神迹”……
当然,这只是艾洛恩为了宣传这座新王都的夸大其词……不过在短短几年间就令这座都市具备如此规模,也确实算得上伟业就是了。
王都西侧是商业区域,热闹程度足以与魔法研究所所在的北侧匹敌……然而就在这商业区的中心,供人休息的繁花广场上,此刻却只有寥寥几个路人在走动。
不,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座美丽的广场并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远离广场的中心。
他们缩在广场一角,正对着广场中心的喷水池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人想退避三舍的怪东西。
而在他们视线的交点上,是一个曼妙的身影……以及说不上是什么的一块在地面上蠕动的仿佛破布的玩意儿。
黑发的女性独自坐在喷水池沿上,正在专心翻看刚刚买到的魔法杂志新刊,完全没有察觉那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靠近自己。
直到裙摆被轻轻扯动,她才回过神来,视线移至自己脚边。
“啊!”
正聚在广场边缘围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因为那位女子毫不犹豫地抬脚把那团东西踹飞了出去。
也对呢,谁看到那样的都会忍不住这么做的。
他们还纷纷赞同地点头。
没想到那团破布原地咕踊了几下,慢慢鼓了起来。
直到已经分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料稍微滑落,他们才看出,那竟是一个在地上爬的年轻男子。
即便有些距离,路人们也清楚地听到,黑发的女子“啧”了一声。
“哇,那是看垃圾的眼神呢。”
真是糟透了……
就在不久前,埃克还在感慨着自己悲惨(?)的命运,游荡在艾洛恩王都炙热的空气中。
听闻过这座新兴都市的传说,身为吟游诗人(自称)的他觉得怎么也得亲自来观摩一下。
没想到刚进王都不久,他身上的盘缠就被身手矫健的兽人小鬼偷了个精光,想要找人求助还差点被凶神恶煞的黑店老板抓去,好在他及时逃了出来,才免去了被卖做奴隶的命运。
而且不知为何,这里的人似乎对歌谣和故事毫无兴趣,想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赚点伙食费也彻底失败了。
结果就是他已经饿着肚子在街上徘徊了两天,头晕眼花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去见天上的列祖列宗了。
就在这时,埃克看到了女神。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飞散的水花,在空气中制造出虹色的轨迹。
而被虹光掩映,垂眸翻阅书卷的窈窕身姿,正宛如他的故国信奉的艺术女神伊莉丝。
仿佛受到一种神秘的驱动,埃克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她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就被“女神”一脚踹飞了出去。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您请我吃东西。”
繁花广场上已经恢复了以往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埃克坐在喷水池边,大口嚼着新鲜出炉的烙饼。
“不,这也算是为我刚才的无礼举动赔罪。”
黑发的女性和他保持着两个人的距离,拘谨地不去看他下巴上那片红肿。
“幸好遇到了您,不然我都要以为这个国家只有气候炎热如火,内里却比极地还要冰冷了。”
“这还真是让阁下见笑了,”女子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满,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对阁下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她看了看从眼前经过的一个个身影,大部分都是和两人外表差不多的人类,鲜有兽人的身影——哪怕那是占据这个国家人口三分之二的种族。
“艾洛恩直到几年前为止,还是个极度排外,以力为尊的国家。放在那时,像阁下这样的吟游诗人,那可是会被视作连奴隶都不如的废物。”
“竟然不懂得欣赏歌谣之美,还真是一群可怜的人儿。”
不知为何,埃克觉得身边的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阁下若想发挥自己所长,还是避开兽人居住的南侧,去北城区碰碰运气吧。”但她并没有对埃克的话做出更多反应,而是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虽然那边住的都是些魔法师,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夜晚的酒馆里应该也会有人愿意借着阁下的歌声洗去一天的疲惫。”
“您真是人美心善!”埃克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把古旧的五弦琴,手腕一抖,拨弄出几个音符,“不如就让我立刻为您谱写一曲,今晚就演奏给听众们……”
“还请不要这样做。”
她突然拉住埃克打断了他,话说出口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又有些局促地放开了手。
“我只是做了谁都会做的事,并不值得阁下这样费心。”
尽管这怎么听都像是借口,但追问一位似乎有苦难言的女性可不是绅士所为。
埃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就来为艾洛恩——这个美丽的国家写一曲赞美诗吧!”
这次女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坐在埃克身边,听着他拨弄琴弦。
直到乐声渐停,她才轻轻开口:“即便有那些遭遇,阁下仍觉得这个国家美丽吗?”
“那当然!”埃克不假思索,便做出了回应,“我在这里遇到了您……能让我有如此美妙相遇的国家,怎么可能不美丽?”
女子像是有些傻眼地看着埃克,但很快脸上就浮现起笑意。
她稍稍压抑着声音,看上去不想被人听到自己的笑声,但微微泛红的双颊证明她此刻的心情着实不错。
“我很高兴能让阁下有这种想法。”她慢慢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了,“希望阁下今后在艾洛恩逗留的日子里也能开心。”
“啊……”
鬼使神差地,埃克又一次伸出了手——这次是抓住了她的袖子。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埃克才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赶快放开了手。
“不好意思……但我能请教您的芳名吗?”
不知为何,他似乎看到她金色的眸子里有一抹光转瞬即逝。
“……夏妮。”沉默片刻,她才轻声开口,“请称呼我为夏妮。”
“我的名字是埃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埃克立刻两眼一亮,“我还会在艾洛恩逗留一段时间,请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次,自称夏妮的她明显迟疑了。
“我不知道……不,或许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没等埃克再多说什么,她便丢下一句“对不起”,匆匆离去了。
只留下埃克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直到差点被太阳晒昏了头重新化为街头的一块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