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连
评论:无声(复健ing
天快要黑了。
她坐在茶几前,看着桌上的精致小杯。那其实是一支香薰蜡烛,只是已经用了很久,杯里几乎空了。很规则的圆柱形,瓷做的,几乎纯白色,大约离杯口三分之一处的杯壁上有一圈菱形镂空,里面严丝合缝地嵌了玻璃,因此灌蜡时蜡油不至于流走。点燃的蜡烛顶端降到镂空处以下后,火光就会从菱形小孔中透出,把光点投在远处四壁和近处她的身上。随着蜡烛日渐缩短,光点已经从她的胸口移到额头,很快就要无处可去。
她默默估计着杯底那层蜡烛的厚度,觉得大概今天就会烧完。烧完之后怎样?她不知道。
可是天就要黑了。
所以她擦着火柴,倾斜瓷杯,小心地点燃蜡烛。杯中冒出一朵圆润的火苗,周围的蜡很快融化成油,烛光下温和清亮的一汪,如同恋人的泪水。
蜡烛是她在恋人死后买的。那天开了香集,市场上到处是卖香料、香囊、线香、香薰精油的小摊。她应朋友的邀请而来,在无数香气中游荡。在这一片扑人鼻端的热闹之中,她却失魂落魄。
黄昏很快来临,虽然离收市还早,朋友却因为路远只得准备离开。她不愿回家,继续在市上流连。就在那时,身边的一个摊主开始点燃蜡烛。
仿佛是从坠落的太阳中偷取来光芒,烛光又把小摊照亮。气味慢慢散开,温和的甜香拂面,令她恍惚间觉得周身蜂蝶环绕,即使春日的蔷薇园也难以比拟。摊主好像从她停下的脚步中读出什么:要来一支吗?一个人的晚上点燃它,会看到爱人的灵魂哦。
那就是这支蜡烛。
第一次点燃蜡烛时,她忐忑不安。如果见不到什么灵魂,往好处想,只是自己被骗了;往坏处想,恋人的灵魂也许已经消失。如果见到,又该做什么呢?
灼热的空气从火焰上方升起,膨胀,填满天花板之下的空间。微弱的香气像绸缎一样滑过皮肤,像蚕丝作茧,把她层层缠绕。
夜那样静,烛火几乎从不摇动,如同被封印的魔法。在这样的寂静中,她凝视烛光,视野里很快出现后像。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你许诺给我的也不是这个。她这样想着,捧起了瓷杯,轻轻呼唤恋人的名字:“……”
火焰刹那间挣扎一般摇动起来,融化的蜡油好像变得深不见底,会溺毙所有向它投去的目光。她仿佛看到香气从乌黑的棉芯中炸开,把她卷进狂风,使她艰于呼吸视听。
(没写完,先偷偷占坑
作者:艾连
评论需求:随意
这天中午,休息室里充满了快乐的声音,每个人都热切地交流着头一天自己占据别人身体的体验。普利谢在角落独自坐着,听到另一头传来法拉吉尔的声音:“……我抢到了第十层那位先生……是真的!我上一旬每天都给她递信,昨天果然也递了,感谢上帝……昨天我——也就是她——散步到了天井旁边,就捡到了那封我送的信。哎哟!系统当然不会驳回这么微小的请求,她那么善良,又那么天真烂漫,见到这样的奇遇,生出好奇心不是很寻常吗?她会赏识我的,她一定会的!”
大家听腻了她太尖锐的声音,叽叽喳喳地打断:“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伊莱沙和秋秋呢?听说你们昨天互换了?”
她们互相望一眼,又飞快地躲闪开,大家开始拍着手起哄:“伊莱沙,秋秋!秋秋,伊莱沙!”
库尔丹说:“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我成了法拉吉尔……”众人又是喟叹又是大笑,夹杂着法拉吉尔不停的道谢。库尔丹接着说:“我谁也不爱,没什么可惜的!……昨天,昨天上午,我看到秋秋好像漫不经心的,往伊莱沙那边挪,那是上工时间啊!没想到她在半途中,就被伊莱沙撞到了,伊莱沙也想来找她……她们都想装成偶遇,都以为真是偶遇呢!”
又是一阵大笑和起哄,普利谢远远地看见秋秋脸红了。库尔丹问:“还有谁没说?谁还没说?”
有人叫:“普利谢!”
大家的眼睛突然都看向普利谢,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听到库尔丹问:“是啊,普利谢,你昨天成了谁?”
普利谢定了定神:“你们不会信的。”
库尔丹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说说嘛,普利谢,说给我们听听吧。”
普利谢的声音很小,闹哄哄的休息室也迅速安静下来。她说:“我上到第六层……”
人群中已经有人低声骂:“骗鬼呢?”
“……是第六层的长官。”
一片哗然。库尔丹也在窃窃私语中怀疑地打量着她,接着问:“那么,普利谢,你做了什么呢?你要是说什么都没做,我们可真要不信了。”
普利谢着急地摇摇头:“不,不是的……我给她扫了屋子,洗了所有衣服,床单和被罩也换过了,还去理了发,做了按摩。”
大家都沉默了。库尔丹的表情像是吞了一颗柠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普利谢受了冒犯似地反问:“她不好吗?”
没人敢说话,库尔丹也支支吾吾的:“她……她是长官呀!她不可能……不会要你的。”
“那又怎么样呢?”普利谢神色迷茫起来,“我觉得她很好……你们不觉得吗?她多温柔,多可靠,就像、就像、就像妈妈一样……(人群中一阵吸气声)她为了我们,每天操着数不完的心,都没有时间照顾自己。她家门前有一片花园,那些花儿就和她一样美,但是生了好多杂草……我还把那些杂草除了,撒上肥料,又修剪好枝条,它们会开得更好的……”
普利谢的心思已经飞走了,她想起昨天在那间小房子里流连的景象,觉得她真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那间小房子和她们十个人住的宿舍一样大,阳光能从上午一直照射到太阳下山。不,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她住的地方……普利谢想起每一件东西也许都曾经被她的手触碰过,就禁不住颤栗。她回忆那种仿佛被甜蜜气息包围的感觉,仍然会飘飘欲仙,幻想着她——不是她自己,而是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从焕然一新的卧室走过,穿过玻璃门,来到花园里,俯身去闻丁香……一想到她竟然能够有幸给这样一幅美好的图画增一分色,普利谢幸福得几乎要昏倒。
“普利谢!”库尔丹的声音把她从幻想中拉回来,“有……你的消息……”
她睁开眼,发现每个人都凝重地看着自己。她走上读取机,忐忑地验证虹膜,匆匆扫过消息发出栏,然后尖叫起来:“是第六层的——”
普利谢跳下来,飞奔向天井。
天啊,天啊!她竟然看到我了!她一定是要来带我走的!普利谢的心像要跳出胸膛,她第一次这么快活,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人间的极乐。
库尔丹、法拉吉尔、伊莱沙、秋秋和其她人也跟着跑过去,看到普利谢冲进天井。然后天井的门重重关上……朝着下面飞一般地坠落而去。
一片寂静中,库尔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就是我为什么谁都不爱。”
法拉吉尔哀叹道:“至少她度过了快乐的一天,是吧?”
备注:因为太想要评论所以快速进行了一个题的套……是在做一些完全不解释的练习,看不懂的话也很正常,随意提出哪里看不懂!
作者:艾连
前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8946/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9771/
一开始,杨加想,他要等一个不那么热的晴天,约上朋友,大家一起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地去拍毕业照。可是天公不作美,等朋友们都考完了试,连着一周没出太阳。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一个晴天就好。终于等到了晴天,杨加怕热,定了早上七点出门,结果朋友们都是懒虫,七点一刻他到艺术研究院的小楼时,只有摄影师已经到了。
杨加很不好意思,一边在微信上催人,一边请摄影师到楼里去避太阳。这是一个小小的特权,他在艺术研究院做学生助理,所以能刷开楼的门禁。
摄影师是个相当活泼的小姑娘,待不住,在一楼四处乱逛,杨加就在门厅里等他的懒虫朋友们。正无聊,突然听到摄影师妹妹叫他:“哎学长,我发现一个特别好的景!”
她站在走廊的末端,从一间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杨加心里一跳,慢慢走过去……以前那好像是余静山的办公室。
摄影师妹妹十分敏感,马上发现他表情不太对,有点迟疑地补了一句:“应该没事吧,门本来就开着。”
杨加走近,看到门上本来应该钉着小铜片的地方只剩两个孔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个方框的痕迹。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没事。”
房间里充塞着安静,杨加觉得他走进去就好像墨汁滴进白水里,空气中的浮尘被搅动起来。写字台和椅子上都落满了灰,壁纸已经卷边,墙角也结了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可是,正中的办公桌上还放着水杯、钢笔、乱七八糟的纸质文件,笔记本电脑打开着,甚至还在充电,墙边有一台琴,也敞着盖……又好像房间主人刚刚离开一样。
真是个特别好的景。
杨加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空空荡荡的。
摄影师妹妹指着办公桌上:“学长,你看这个。”
他这才发现,笔记本电脑后面还放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粉色的玫瑰,新鲜极了。
摄影师妹妹抓拍了一张,眼睛贴在取景器上看照片,高兴地说:“我觉得可以在这里先来一套!主题就叫……blossom in pompeii?”
杨加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直愣愣地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文件末尾的日期,是三年以前,边上还有余静山的签字。他神游物外地问:“什么?”
“blossom in pompeii,”摄影师妹妹放慢语速重复一遍,“庞贝的鲜花。”
外面传来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鲜花”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是颜清清。
杨加心神不宁,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她出场未免太隆重了一点……即使这是她亡夫用过的办公室。
颜清清原来有些怒色,看到穿着博士服的杨加,变脸般粲然一笑,亲切地打招呼:“杨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拍毕业照?”
杨加僵硬地点头:“嗯。”
“这屋好久没用了,都是灰……”颜清清四下看看,“你是在等人吧?门厅有凳子,没有跟传达室借,上那儿坐去。”
杨加还是点头:“好。”摄影师妹妹看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到门厅坐下,过了一会儿,看到颜清清从那间办公室里出来,上楼去了。摄影师妹妹这才问杨加:“那是谁啊?”
杨加斟酌着回答:“是艺研院党办的一个老师。”
摄影师妹妹想了想说:“我觉得她好眼熟……长得像……长得像戴老师!”戴玲常在学校演出,很多学生认识她。
杨加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她妈。”
摄影师妹妹:“哦、哦——。”
杨加出神地想:颜清清毕业留校不过两年,学校里的同学已经不大知道,艺术研究院的戴院长有个走裙带关系的女儿了。这事当时激起了不小的非议,现在无声无息,大概是因为她不怎么抛头露面。又一想,余静山的事现在就更没人知道了。他死了也不过三年,却好像已经半辈子一样。
摄影师妹妹显然也在想类似的事,她问杨加:“那个办公室,以前是谁在用?”
“一个……以前在艺研院工作的人。”杨加说完意识到是句废话,自己笑起来,然后又突兀地停住。他想起了什么呢,是他们同坐一张琴凳时贴着的胳膊、钢琴下偶尔触碰的脚踝吗,或者是在酒吧整夜整夜的低低絮语吗,或者是,他的手指冰凉柔软的触感吗?
摄影师妹妹没等到他的下文,只好问:“那后来呢?”
杨加没有回答她。那间办公室里有个柜子,上面摆着一些照片,他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假装是刻意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要在那个房间拍吗?走吧。”
他们又走进余静山的办公室。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小楼外面的花园,这是校园里一个很漂亮的景致,有毕业生在喷泉池和雕塑旁边拍照。窗帘半拉着,外面阳光明媚,显得室内更是昏暗陈旧。
摄影师妹妹知道杨加是合唱团的,很懂得怎样上镜,因此不怎么指导他,就让他自己发挥。杨加凑近那个摆了照片的柜子,一张张看过去,大多是艺研院演出现场和后台的照片,间杂一两张合唱团的比赛合照。他把好多年前自己参加的那次比赛的照片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准备放回去时才发现,相框背面还夹了一张。他心头一震,差不多立刻就认出来,是那次比赛之后余静山跟他的自拍。他看出照片被撕坏了又粘起来,是颜清清吗?还是戴玲?杨加没有细想,他怕被摄影师妹妹看到,赶快放回去,手一抖发出“哐”的一声响。
摄影师妹妹只是咔嚓咔嚓地拍照。杨加开始收拾屋子:把琴盖盖上,合起笔记本电脑,拔掉电源,桌上的笔插进笔筒里,文件收进抽屉……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象余静山的手如何抚过这一切,他如何坐在办公椅上,视线如何穿过窗玻璃,落在墙外的忍冬上。
他把水杯里的水拿出去倒掉的时候,又碰上了颜清清。颜清清在走廊中间拦住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别仗着他喜欢你不知好歹。”
杨加说:“您也一样。”
颜清清一呆,脸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
杨加又说:“可我是要毕业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这点您不一样。”说完身子一侧就要走,颜清清果然没有再拦他。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桌面上只剩下那枝粉色的玫瑰了。周遭的一片死气之中,它这唯一的活物被衬得更加鲜妍。杨加重重地叹气,然后想起余静山以前也常常这样。
他从花瓶里把花拿出来,放在嘴边碰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朋友们来了,在楼门外叫他开门。
后来杨加在朋友圈发了八张毕业照,中间是一张空白图。有人问他:“怎么不多发一张?”
杨加回复:“挑不出来了[呲牙]”
他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说了假话。
END
补一个链接,之前的同系列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8946/
作者:艾连
别人都说,人靠衣装。颜清清有时候觉得这话很对,她没有完整地遗传到母亲的美貌,虽然也算漂亮,但左看右看,总觉得少点什么;在穿衣打扮上,她却青出于蓝,加上年轻的朝气,和母亲站在一起时,两人也能平分秋色。
有时候她又觉得这话扯淡,余静山过去天天三套衣服换着穿,一样把多少小姑娘迷得走不动道。其实这也说得通,他是负责上台面的副院长,经常要穿西装,显得斯文又靠谱,小姑娘恰好吃这一款。可是颜清清不太喜欢,她觉得太稳重了,好像随便一身都能拍下来做遗照似的。
在这话不幸应验之前,她给余静山买过很多小玩意,企图把他打扮得不那么稳重一点。花里胡哨的领带、帽子、围巾、袜子,毛衣链,手环,胸针,领夹……余静山统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最出格的一次,大概是颜清清想摘掉他的眼镜,给他买了一副美瞳。她洗干净手,跨坐在余静山的腿上,扒着他的眼皮,说:“你别眨眼,瞪我就行,别眨眼。”余静山喉结动了动,仿佛是引颈受戮的姿态。冰凉湿润的镜片碰到眼球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眨了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两只眼睛都戴好后,颜清清扭头去看梳妆镜里她的作品。她很少看到余静山不戴眼镜,他度数太高,眼镜就像衣服一样,只有黑暗里才能脱下。这会儿他还不太习惯,不断刻意地眨眼,美瞳那抹灰绿色就跟着闪烁。那个时候颜清清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比常人细一些,眼尾好像斜斜吊起,平日里只是被他眼镜一条锦被盖过,才显得斯文。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波光潋滟,如同湖边两枚柳叶,几乎勾魂摄魄。
不知为什么,余静山叫她:“清清。”他的后鼻音念得很明显,给人一点缠绵的错觉。颜清清本该知道这是错觉,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溺了一瞬间,甚至想起一些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画面,然后立刻感到如坐针毡。她站起来,心想,他太瘦了,大腿上没有多少肉,坐久了就硌。她又看了镜子一眼,被烫到一样地避开,说:“不好看,别戴了。”
“不好看吗?”余静山对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分不清是勉强做出来的,还是想藏住不合时宜的愉悦,“又是戴老师买的?”
颜清清一生气,走了。
后来余静山很少对她笑了,不只是笑,所有表情都很少。她挑遗照的时候,翻遍了余静山各种活动、会议、演出的照片,看到他十有八九是笑着的,竟然感到有些陌生。最后她挑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照片,但母亲不大喜欢,两个人几乎打了一架,颜清清才得到把它送去照相馆的权利。葬礼上她看着放大的照片,漫无边际地想,这实在不算什么……除了自己,没有人见过他眼睛里的灰绿色。
也没有人见过他琴上插着粉红的玫瑰花,也没有人见过他只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衣,也没有人摸过他胸前的肋骨,如同屋顶青瓦般绵延起伏。也许戴玲见过,颜清清想,但母亲是瞎子,她看过太多烟花和霓虹,一定已经对这样清淡的颜色麻木了,否则怎么会放开他?
如果是我,我会把他拴到死。
她的目光扫过吊唁的人群,看到不少学生。她有时候对这些学生感到不可理喻的嫉妒,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仰慕他,迷恋他,爱他的才华、性格或者相貌,总之是爱得多么健康。她呢,就不一样了。
颜清清当然也健康地爱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只当母亲赏识年轻的助理,才给他们牵线搭桥。余静山带合唱团,她就跟着合唱团排练,在所有休息时间纠缠他们的指挥,跟着去比赛,在赛后的化妆间跟余静山吵架,因为觉得他对哪个小男高音“不一样”。
“你在这儿吃什么飞醋……我跟他哪有一句好话?还非要我骂你吗?”
颜清清刺他:“呵,老好人当惯了?你跟他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余静山无奈地解释:“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的,他就是把我惹急了才高兴!”
“那你就哄他高兴去吧!”
“不是,我没有……谁愿意哄他!可是队伍总得带吧?这是工作……”
“你别拿工作当幌子,我可不管,我就知道你跟我都不急眼,就跟他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男朋友呢!”
“清清。”余静山放低声音叫她,又停了一会儿才说,“他不是同性恋,他找过女朋友的,就是你们女高声部长……”
这时候女高声部长推开门进来:“……哎哟总算找到你们了,大家都在等你们合影噻!”
比赛成绩好极了,金奖第一名,晚上庆功宴,颜清清独自喝了个烂醉,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边哭边骂。戴玲关心地说:“这可不行,你得找他说清楚。”
颜清清稀里糊涂地环顾一圈:“他走了……鬼知道跟谁走了!”
“你直接回酒店,知道他房间号吧?去他房间找他……”
她不仅知道房间号,还有一张他的房卡。酒精冲昏了她的头,她进去睡了一小觉,醒来直接去洗澡,洗完才发现没衣服换,就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余静山夜里回来看到这一幕,夺路而逃进了卫生间。他安静了好久才说:“你给我出去。”
颜清清自己待了半宿,本来已经打算服软,听到这话立马不想走了。她问:“去哪儿了呀余老师,这么晚回来?”
余静山好像咬牙切齿地说:“别的事明天再说,你现在先出去。”
“出去?”颜清清笑了,“我就这样出去吗,余老师?你看到我什么样了吗?没看清吧,要不再看看?”她光脚蹬上高跟鞋,就往卫生间走。酒店的地上铺了一层地毯,高跟鞋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把余静山整个人压在浴缸里的时候,他突然问:“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吗?”
颜清清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提戴玲。这里有些不对头,她本该问清,可是她逞强好胜惯了,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放下架子。她说:“闭嘴。”
余静山注视着她:“清清,你和她不一样。”
颜清清什么也不想听,把他的眼镜推到头顶,堵住他的嘴。
第二天她给住一间房的同学打电话,让她送一身衣服过来,很快大家都知道,颜清清昨晚在他们指挥屋里过了夜。随团的院领导找余静山喝茶,颜清清又给母亲打了电话:“你出的什么主意!我不要脸就算了,你当他也不要脸吗?”
“哟,怎么还怪罪起我来了,你不愿意去吗?我给你下蛊了?再说……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什……什么?”颜清清陡然想起前一晚余静山说的话,差点没拿住手机。
“你把我们艺术研究院当什么了?随便哪个毕业生想留就能留吗?”有些失真的话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像混了毒蛇的嘶嘶声,“我认识他可比你早了五年呢……”
颜清清手脚麻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直接坐在地上。她艰难地说:“你还有良心吗?”
戴玲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多少次了,良心是让自己受罪的东西呀,我的亲闺女!”
那时候师生恋还没有如今这么敏感,况且余静山也不算正经老师,对旁人来说,这只是旅途中一个有些过火的小插曲。只有颜清清知道,她的人生完全改变了。余静山说得对,她和戴玲不一样,因为她爱他。戴玲偶尔把情人带回家里,也不怎么刻意避着女儿。颜清清想,很难说母亲爱他们,更多的只是在年轻的肉体上寻找欢愉,等到兴奋过去,就找个把柄或是软肋来封口,把人丢在一边。
她自己就是一根软肋。
回校之后余静山找她:“清清,我们分手吧。”
颜清清不说话。
“戴老师说你都知道了。我给不了你……那种健康的东西。我做不到。我已经没救了,可是你还有……”
颜清清用一根手指抵在他嘴上。她说:“你不许走。”
余静山想掰开她的手:“你放过我吧……”
“你觉得我还有救吗?”颜清清去勾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就算我放过你,你觉得我妈会放过你吗?”
他沉默一下,说:“我宁愿是她。”
颜清清陡然色变:“你想都别想。”
她那洞察一切的母亲,伟大的母亲,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定会勉强,一定会知其不可而为之,就像把一条奄奄一息的小狗的狗绳塞到她手里,她也一定会紧紧攥住,因为她爱他。
如今这条小狗终于死了。
一些窃窃私语传进颜清清的耳朵:
“……多可惜啊,三十二岁的副院长,多好的前途啊。”
“不是,你说别的也就算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副院长是……”
“别说了别说了,死者为大……”
人群安静下来,司仪说:“……请艺术研究院的戴玲院长讲话。”
颜清清看着母亲走上演讲台,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表情悲伤得恰到好处,好像在参加一场精致的演出。只是过去她总是主角,今天她不再是了。谁是主角呢?颜清清想,我吗?我怎么配呢?可是如果我不配,还有谁配?
他们同居,订婚,结婚,戴玲的影子从始至终,像一把摇摇欲坠的刀悬在拉长的脖颈上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掉下来切断气管。颜清清习惯了逞强,她在一切有关余静山的事情上和戴玲作对,哪怕戴玲能故意提拔余静山做副院长,把更多的行政工作和闲言碎语丢给他,颜清清只能把她买给余静山的衣服转手送人。她渐渐理解余静山为什么那么说:她在母亲面前,实在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是她在余静山的位置上,估计会更快地无药可救。她想,我也没救,你也没救,多登对,哈哈,“天造地设的一对”!
余静山曾经也试过自杀,被颜清清送去医院洗胃救了回来。她头一次示弱:“……你就当为了我呢?你不是还有好几个作品没写完吗?至少把这届学生送走吧,他们好多人还去了咱们婚礼呢……”床上的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戴玲一次都没有来探视过,或者是颜清清没有碰上,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场围绕着他的战争就没有片刻休息。
直到如今,直到他真的死了,她们也还在为葬礼的安排争执。但颜清清知道,这只是一种习惯,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仪式结束,场地里放起音乐,是余静山写的第一首歌,一首骊歌,合唱团在毕业音乐会上唱过,学生们哭成一团。颜清清没有哭,她已经变得冷酷而铁石心肠,也许以后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可她还是想起一些画面,和她亲手给余静山戴上灰绿色的镜片时想起的一样的画面——
她第一次见到余静山,是刚刚申上博士时,被母亲带着逛校园。晚春时候,阴天,天光黯淡,显得道路两旁栽的白玉兰也灰蒙蒙的。玉兰树不高,余静山对着一朵花参禅。戴玲叫他:“静山!”
他就转过头来,眨眼间,身边的玉兰花一下子白得闪闪发亮。他看上去多么高兴,是在那一刹那得到了什么灵感吗?
每当想起这一幕,颜清清胸中的晦暗混沌总会被劈开,射出一些漂亮的颜色。
多漂亮的颜色啊!她想。
可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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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3425/
作者:艾连
邱里把自行车停在资源大楼的门前,一边锁车一边大口喘气。她想,自己这副样子真是怪极了,穿着学士服,汗流浃背,妆也没有卸干净。她说不定在门厅就会被赶出来。可是一定要找到他——这也许事关人命,不容她迟疑。
她从旋转门进去,没有人拦她,仅仅大堂的问询处有人看了她一眼。她左右看看,直奔电梯——上行——九层——
电梯动了。邱里难得地停下来一会儿,脑子里又热闹起来:这么多年了……六年了!他会不会换办公室了……会不会是共用办公室,门上根本没有名字?不会的,他现在好歹是个副院长……但是万一……那我怎么找得到呢?她想到这里,几乎要哭出来。她对着电梯默念:快点,求你快点……不管怎么样,快点给我一个了结!
电梯停下来,打开了门。邱里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外面太安静了。七月的蝉声和酷热都被远处一面玻璃隔绝在外,走道两侧立着灰色的门,简直就像坟墓一样冰凉。她觉得窒息,他们怎么不开灯呢?
可是没有时间抱怨。她飞快地、一扇一扇门地看过去,形形色色的人名、职务、机构名称从眼前划过……
没有,没有一扇门上写着“余静山”。
邱里找了两遍,终于死心地回到电梯前。她不意外,毕竟唯一的凭证只是他六年前的一条微博,也只说到楼层。但现在怎么办……有谁会知道他的办公室?就算有人知道,她凭什么去问呢?难道凭“在毕业典礼的留言板上看到了一句话和一个指向模糊的落款,怀疑他要自裁”吗?
她垂着头想,这不荒谬……“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对谁都不是一句可以随便引的诗,对余静山尤其如此。他骨子里那么自傲,又那么有仪式感,大概对他来说没有哪句诗是可以随便引的。落款是他本科时在BBS上的ID,找遍互联网也没有第二个人用过。这一切都不荒谬,荒谬的是邱里知道这些。她甚至还知道他家住哪里。
邱里猛地抬起头。也许他回家了。
她的心又开始狂跳,一半是因为有了新的方向,一半是因为想起几个月前的夜里,排练结束后她尾随余静山出校门,打了一辆车跟到他家门口的疯狂举动。司机师傅是个好人,没有当场报警,如今她再去那里,已经没有进局子的风险了。
她坐上出租车,报出地址,在一路沉默里还是觉得荒谬。她不过是团里的一个学生,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毕业的、马上就要融进茫茫人海的学生,却怀揣着这么多不可告人的心思,比此时此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担心他们的指挥的死活……就没有其他人发现吗?邱里打开合唱团的微信群,只看到一串刷下来的毕业快乐,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她马上锁上手机,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有点晕车。
当她敲响余静山的家门时,头晕还没有完全退去。门后是一个女人……两个,显然是一对母女,长得如出一辙。
邱里问:“请问余老师在吗……”
“你是静山的学生?他还在学校啊。”
邱里认得她,艺术研究院的院长戴玲,她的女儿就是余静山的妻子,大家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母女俩都漂亮极了,即使在家也是浓妆艳抹,两个美人看着邱里,好像下一秒就要咯咯笑起来。
邱里头昏脑胀,逃也似地转身,回了学校。
路上她一会儿想,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无用功,好像再也没有哪里可能找到他了;一会儿想,难怪余静山排练完总不马上走,无论是他的办公室还是家里都那么让人难受……
鬼使神差,邱里来到排练教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弹琴。她把门推开一道缝看进去——
果然,她想,果然在这儿,好像早就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样,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她恍惚地走进去,庆幸教室的窗户是坏的,得两个人才打得开。这可是四楼啊……
余静山在弹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很可能谁也没听过,他喜欢即兴。邱里静静地站着听完了,然后余静山注意到她。她装作自然地打招呼:“余老师好。”
余静山似乎谈兴很浓,从琴凳上站起来,双眼发着亮,说:“我在给海子的诗写合唱……”看到邱里的学士服,又说:“可惜你要毕业了。我觉得写得还挺好的。”然后腼腆地笑起来。
邱里明白过来:“喔——。”
原来只是这样?只是他在写的一首合唱……刚刚听到的曲调多么温柔明亮啊,和他一贯的曲子一样清淡,哪有半点像一首绝笔呢?
她看过去,余静山的上半身被窗户框起来,背后是光明灿烂的大讲堂和蔚蓝晴空下的高塔。此后多年,邱里想起这个画面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落泪。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余静山。那天晚上,他就在艺术研究院上吊了。
学校把消息捂得很严实,直到邱里在另一个城市安顿下来之后,才从微信群里听到只言片语。
她不知道合唱团还能不能唱那首歌。
你愿我有一个灿烂的前程,你愿我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愿我获得尘世的幸福吗?那你呢?
备注:熬夜写的烂东西,硬凑了一下关键词发上来挨骂了!想知道的:
1、可理解性如何(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术语_(:D)∠)_)做成量表大概就是,完全看不懂作者在讲什么是0,感觉被作者当成学龄前儿童对待是9,这篇是几;
2、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困惑;
3、一直在切换场景,转场和过渡会不会生硬;
4、心理描写的阅读体验;
其他想说的也请自由发挥!ory
Mode:求知、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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