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下沉,晚钟声又将他坠入梦境了。白昼已然消逝,太阳在在荒芜的天穹上更换布景,却好似坠落。那身披星空的求道者……啊,拖着满身暮光,那荣冠的追寻者……
最后的那一仗耗竭了他的身躯,双臂疲软,骨骼仿佛融解……融解如成串果实的茎蔓,沉重地拖曳着。数十年未曾有过的温暖与寒冷交替着伸出手来,要他倒在大地的臂弯里,彻彻底底地化作他曾无比渴望的,无知无觉的灰烬。
然而他仍在前行,他无法停步——惶惶然如旷野惊鹿。
“从燃烧的天空坠落吧——静默的,死寂的,淡白的幽灵!”
那夜,他曾见他的伙伴相继坠落。
必要的牺牲,不是吗?
他本以为一切该当如此,萌芽将被扼杀,一切复归常理——那不仁慈,不合理,不应存于世间的伟力本应永远沉眠下去!
伊莱法缇的胸膛起伏如浪潮,身躯颤抖似风暴中的帆。
‘神啊,神啊……为何不令我也随他们同去?’
那淡白无色,闪耀如镜面般的右眼开裂了。如利斧剖开暮空,又有霞光透射金红,淋淋漓漓地淌着些似金又似红的液体。
如是迷途——他再看不见过往,也看不见即将降临至他和他同伴头上的厄运!
然而,在他目视破败的礼拜堂前那道身影时,一切疑虑戛然而止。
涌动的狂喜缓和伤痛,猩红的残光柔和了他的眼瞳,他正了正姿态,竭力摆出一幅游刃有余的姿态。
“瑟莉。”
他那仅有的,因法术的保护而尚且完好的左手伸出,用最后的气力将对方握紧。恐慌竟像是下一秒,眼前的故友就要坠进开裂的大地,再寻不见她的影踪。
“伊莱……”瑟莉安娜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些揶揄。
“见到你没事真好。”
伊莱法缇只是苦笑,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成为血族之后再没有这样笑过——毕竟,今夜或许是他头一次叫一切都失去掌控。
跟随他的伙伴消逝了,血脉的联系亦不知所踪,到头来仍在他身边的也只剩下这位异途的老友。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为何他的心脏仍在鼓动,如那溢出血的圣杯一般,无休无止地泵送着生机——?
开裂的眼瞳形如碎镜,将猩红的天穹割裂成千片……他想起那幅未成的画作,他的家人。
午后的太阳正好,浓金色的光辉撒在窗前,将病榻前的少女映衬得至白无瑕。她的亲吻落在额间,她说。
“我的哥哥啊,我决定好了。”
“勿要为我悲伤,你还记得父亲的教诲吗?”
伊莱仍记得她转身诀别。少女的微笑融化在光与影的边隙中,再看不真切。
“宁叫我选择死亡,不叫死亡选择我。”
尔后,伊莱想起他的满月——过往那身负宿疾,却如是骄矜,沉静地与死亡立下约定的黄金满月。
“再等一等吧,我的坟墓。”他说。“我仍有未尽之言,唯有大限将至,我才会将其宣之于口。”
……如今他的血仍流淌在这异质的身躯中,以一种骇人的鲜活,无休无止地催生血肉白骨,似要叫他开裂,重生——自那黄金的茧中挣破而归还。
花窗破碎,石柱坍圮,大地的震颤打断了他的回忆。石砖的缝隙间鼓动着爆出漆黑的粘浆,开裂的大地令他骨骼激振,几近本能地抬起仅有的完好左手,星辉绽放,试图将他最后的友人庇护其中。
“瑟莉!”
然而,在那恶神伟力前,一切都太过徒劳,瞬息之间,光辉已在这亘古的昏暗下泯灭。他再一次眼见友人溺没,鲜血自他再无法承载更多的眼眶淌落,滴落入梦境与绝望的深暗。
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早在他起身之前,在他被缚于衰弱躯壳的灵魂迎来新生的那一刻,他便死过一次。
“改变存在于清醒与睡梦中的每一个瞬间,如钢铁熔铸,月相变易。是塑造,是生长,是适应……”
伊莱法缇早知自己的命运,比他认为得还要早——他将有两次死亡,一次永生,正如所有的,曾在星空下飞舞的蝴蝶一般。
然而,在这之前,他仍有夙愿未曾实现。
——既然一切都已迎来结末,至少,在迎来死亡之前消解执念。
因而,当那伟大存在谈及愿望,他便说——
“若我得以有幸在大限之时复归完整,那便让我寻得我的满月罢……”
“他与你同在,他无处不在。”
那个声音仍旧如此答复。
“他在你说出的每一句言辞,做出的每一次行动之中。”
伊莱法缇开裂的面颊上流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他最后的疑问已得解答。而今,他将一切欣然接受……指尖抬起,轻触恶神蔓枝,身躯再不复过往的沉重。他眼见自己的表皮染上夜空的漆黑,尔后片片剥离。
“永别了,瑟莉……还有塞拉先生……”
新生的肢体透彻,轻盈,如玻璃与星空般闪烁着迷醉,他牵着古神的触腕,随祂下行。
他们下至温暖寂静的无光圣所。在那寂寥的,墨玉似的境遇中,他又一次眼见而聆听到了自己——那是他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他的。
“究竟如此……所见即真。”
纯黑的镜面泛起涟漪,其中倒映着他的身影——身形瘦弱,眼眸泛金,沉静一如他的满月。
“即便是我也逃不过为逃避死亡而扭曲至此的命运。”
扭曲……扭曲!
仿佛骤然自梦中坠落,警醒的跃动叫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膛。再抬眼,他眼见自己身躯残破,却活力依旧……血肉白骨推搡着诞生出黄金的冠冕,肉体开裂如星空裂解,燃烧着的光屑扭曲,碰撞,形体孳长,再无法死去。
那是他内在的混沌吗?伊莱法缇已无法再想,他的眼前满是回忆,转瞬之间便随岁月风化如沙。他再记不得那一抹金色,只是模糊地,隐约地知晓他缺损的那一块在此刻消逝,再不复回。他凝视镜面,却在自己的面容中看见一张相似的面孔。
“美丽而蒙福的圣女,你的眼睛灿若群星,而光辉更盛——!为何你却为逃避病痛,亲手将自己送入崇高包裹的罪恶!为何,为何如是勇敢的你,却为他们做了牺牲!”
呼号者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哀痛,抑或只是渴求的本能。熔融的泪滴自他碎裂的眼中满溢而出,仿佛混杂星屑的碎金。
“我没有愿望,伟大的造物者,我没有。”
他听见友人的声音,如此坚定,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位圣女的面孔,如他失落的满月。
“我既不逆来顺受,更不强取豪夺。因此我绝不妥协,绝不扭曲。我赋予我存在的意义,哪怕连我自己也无比迷茫。”
“我的愚钝,正是我为人的本质。”
所以,此刻,为转变而抛却荣耀,扭曲形体的他又该如何称之为人。
“恶神!您叫我见到他,又叫我亲手将他扼杀!神啊,我诅咒您……”
声音渐渐地熄了,他的面孔破碎,融解如阳光下的积雪。
“逝者已逝。荣耀从不与死亡挂钩,生存亦非一种耻辱。”
恍然间,伊莱法缇感知到了光——自礼拜堂破碎花窗中照射而来的阳光,并不炽烫,只是燃烧……无声无息地将他挣脱玻璃状表皮,如雾气般弥散的身躯化作灰烬。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是真正的,解放于回忆的,属于他的满月的声音。
“存续不应为时间所界定,荣耀与信念也决非阻碍前行的拘束……因而,我仍是我,是阿尔贝利希,也是伊莱法缇。”
他瞪大了眼,求生的本能令星云聚拢,坠落进仍旧生长的皮囊,如茧蛹将自己层层包裹,直至内里再透不进一丝阳光。
……当瑟莉安娜再找见他,所见的便是这一幕。
一枚直立的卵静静矗立在粘浆之间,花窗玻璃在它表面投下彩色光斑,漆黑的外壳里包藏星空,当它开裂,流泻而出的不仅是光,还有如熔融黄金一般的粘稠流体。它如生前那般生长,未曾有一刻停歇——然而,随着古神的离去,这一过程正在放缓,放缓直至完全停滞。
如今,这黑卵在褪过几次皮后愈合如初,缓慢地蠕动着。
从中诞生的会是何物?也许当命定之时来临……他将作为满月重生也说不定。
4月27日,黄昏。
此刻,林鸮的羽翼如落日一般低垂,投下漫长如生命的阴影。先知的眼中映着骨与血的幻象,如今它收敛双翅,将这份景况分享给了一位它所熟知的……敌人。
瑟莉安娜——那位颇为随性的教会猎人循着林鸮的指引,前去面见她曾经的合作者。
为了教会,更是为了帕斯玛街区的民众,她要找到那暴乱的源头……她那一意孤行的旧友。
“……记得那个寓言吗,瑟莉?”
记忆中,伊莱法缇笑容温和。
“若是神说鸟儿活着,人便将它捏死;若是神说鸟儿已死,我便放它生路。”
“决定权在您……至于现在,您大可以说些别的,但您迟早要作出抉择。”
她的胸廓仿佛一叶暴风中颠簸着的舢板,被那仅存于幻象中的心声之潮裹挟着,推往未知的方向。
“他们于你而言就是握在掌心的鸟儿吗,伊莱?还是说……”
教会猎人的身躯在巷口投下浓重阴影,黑暗之中,仍有几粒星点映亮眼眸。那位掀起浪潮的残月正从一位血族残缺的身体中汲取着血液。地下那对无神的双眼仍旧睁着,其内的魂灵已去,曾经美好的少女如今只是一堆死肉。
“也许,至少……不必再一次展现这样不堪的景象——以至于教人怀疑是否已经算一种你的个人印记。”
瑟莉安娜皱起眉,于他们而言,此类话题不过寒暄。然而她另有忧虑。
“或许此刻,她是如此不堪……”
伊莱法缇终于抬起眼眸,凝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名为先知的林鸮落在他的肩上,镜面般的双瞳沾染着血的颜色。
“然而化成灰烬的死亡是美丽的,”
他松开手,任由那具尸体在耀阳的残光之下湮灭;他的眼神热切,似是期许,似是艳羡——
“……如焰火一般盛放,在光下再看一眼这令我们眷恋的热土。”
“我们步入黑暗,又消逝于光明,正如所有的夜都要被黎明终结。”
“黎明,是的,熹微的晨光同潮水般退却的夜幕,自然还有这之前最深的黑……”
瑟莉安娜并非第一次聆听他的预言,然而真相在他的口中是缄默的,与刀子与死亡有着神似的共性——当它临近,它便是自身的答案。
“嘘……你听——”
伊莱法缇微笑着竖起手指,将故友的话语斩断。侧耳倾听,岁月的侵染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归还,少女的肌肤簌簌作响,再不复柔软。她仰望星空,话语与形体皆如干裂的沙塑般溃散成灰。
“血归尘埃,魂归苍穹。”
“……在成为异族之身后,在这短暂的许多年里——夜明星中最亮的一颗,你如何又想起了光明的滋味?”
短暂的寂静过后,教会猎人决定不再深究预言,转而质问起他脑中思念。
“不,瑟莉,我从未忘记。而今,我看见了那火焰……”
那位残月血族侧过脸,暗银色的瞳孔仿佛新染过神圣的灰烬。
“在酝酿,在闷烧。终有一日,它要爆发——在那火焰之下,无物能够保持不变。”
“我能看见,却被囿于当下,自然你也是。”
教会猎人的面色晦暗不明,她的嗓音慢慢沉落下去。显然,对方已经明确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看看周围吧,这些脏污不洁、散布各处的零星血肉不过是溅出的微末星火罢了,炽热而未明的燃料却仍藏在某处。”
“不,瑟莉。我早说过,决定权在你。”
伊莱法缇舒展开双臂,注目着那些曾活过的灰烬就此飞散。此刻的他貌似是冷静的,然而自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如同疯人的谵妄。
“然而火焰寻到燃料,便蔓延……它所做的另一件事是灼出汁水。”
“伊莱法缇!”
教会猎人突然明白了他话语的含义——不过时间早晚。她厉声质问。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很多,但记得的却不多……唯独有一件事……”
在讲述视域所及之物时,他或许是流露了真情;无神的眼眸慢慢弯起,涌溢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激热。
“那就是所有的夜……所有的夜!所有的夜都必须终结——!”
“我能看见……伊莱,我看见有火在你的右手燃起——在你举旗的手上。”
瑟莉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彻底明白了……谎言的祭品,是被煽动的民众,是他本人,是他们认知所及的一切。
“L'étoile du matin,你要在黎明中燃尽吗——?”
激情在此刻收敛,伊莱法缇注视着光下的友人,慢慢露出微笑。
“若是能为后来者照明驱暗,我乐意至极。”
“……瑟莉。”
他呼唤着陷入沉默的教会猎人的名字,笑得真心实意。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本应有一场战斗,为彼此的信念而反目相争。”
“如预言之所述……血归尘埃,魂归苍穹。”
“本应有,那便是不会有。”
瑟莉安娜慢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闭上眼,不再看巷子里站着的那个大麻烦。
“我不会尝试说服你,伊莱。那只是无用功。”
“我会让真相开口,将你驳倒。”
“一味妥协换不来安稳的明日。”
伊莱法缇直视着故友的面容,不同于演讲时的慷慨激昂,他语气平淡,却没有半句谎言。
“唯有刺破夜空,星辰才会落下指引。唯有撕碎夜幕,黎明才能降临于世。”
“我们的希望不应寄托于未知之物,我们的前路不应由牺牲铺就。”
“而今,那位先生……我记得他的名字——乌列克,愿他魂归苍穹,繁星当有他一席。而我,须循着星辰的指引,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
“人总是可以多死一分的……然而先驱者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因而我在此处,在你面前。哪怕肉身成灰,我也要一个答案。”
“时候到了,瑟莉。”
墙头亮起数十支火把,跳动的焰尾将一切都映得通明,光亮的边缘却如血液染就。那位残月血族仍旧笑着,双眼皆是晦暗的猩红。
“是延续教会的罪恶,还是加入我们的革命?”
“然后成为你内在混沌的活祭品吗?”
瑟莉安娜冷笑着回以反问。
“为了遥远的,看不真切的曙光,去破坏现在的平衡?将他们作为薪柴,为了你的光明而燃尽?”
“虽外表未变,但你的心智……不,身为人类时就拥抱混沌,毫无拘束的你,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
“我早该把你处理掉的。”
“……真叫人感到可惜。瑟莉,你早已失去被燃尽的资格。
伊莱法缇神情未变,只是哀叹似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笃信吧,直至最后一刻。看那匿于表皮下的寄生虫能否回应你的虔敬——”
回答他的,是教会猎人离去的身影。
亮铜,没药,锈迹……古老的仪式以此致敬骄阳。初燃的熏香气息如血,正因其在血中升起,又在血中落下——
“敬我们的慈母海伦娜……”
蛰伏暗处的兽们裸露着森森的利爪,它们徘徊,啸叫,蠢蠢欲动。雪花沉沦,洒落在猎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上,轻柔地抚过那仍燃烧着斗志与怒火的眼眸,抚过伤痕,抚过那些岁月在他身躯刻下的印记……
“他向生低头后,你见他快腐烂了……”
草莓,肉桂,橙花……朦胧身影于烟火中摇曳,大地的繁多赠礼汇于此处,为将行的亡者送上终程的献礼。
贪腐的兽群于静默中陷入战栗,如血长舌一遍遍拭着那森白獠牙,不甘的号叫渐渐转作低吼;林地的阴影如是颤抖,为那缓步而来的送葬者。
“那日头行得迟慢,洁白斯呵他的表面……且看何物休止于风中。”
气息渐近,如蜜般甘甜。夜莺垂落下一抹仿似回音的幽蓝,少女瓷白的手轻柔地拢上猎人的双眸,将那永恒的生机敛去,还以磐石般的安宁。
提灯摇曳,幽蓝之色扭曲了夜莺的斗篷……雪中浮现起残阳的光,勾勒下林中那多翼的影。
“但是大地之母啊……您能够接纳他吗,您能以您无穷之力,扼住他英武的盛怒魂灵吗?”
阴影之下,一双纤细的手臂将尸身托起,轻盈如斯,仿佛怀抱婴孩。夜莺的裙摆是风,湛蓝的提灯挂在腰间,炉火在她的臂上氤氲着丝丝香甜。
“您可知他斗志仍在……”
她的低语之中带着锋锐,以悲泣质问这片遍布苦难的大地;当她迈步向前,积雪在她脚下如玻璃一般片片碎裂。
“您可予他永寂安歇?”
他们行过废墟,踏过街道。微风搅碎她的话语,泥土的芬芳盖过血与花朵的烟气,向他诉说胜利,诉说家乡,诉说无光之下的安宁之所——
“……大地之母啊,多翼的林鸮向您致敬。”
他们走遍灾难之后的纳塔城,见证生机于残骸之中绽放。魂灵已得慰藉,如今只待尘埃拥抱他的身躯……
“如今,他自我而来,向您而去。又一位不屈的战士安息于此——”
漫长巡礼已然终结,他们终究还是踏入墓园。猎人的尸身被妥善安置于杉木制的棺椁之中,洁白的花束落在他的胸膛。棺盖合上,他的面容再不现于凡世;如是,英魂沉睡。
“他已从斗争中解脱,他未曾输于命运……”
悼歌仍在啁啾,象征斗争的林鸮穿行于墓碑之间,幽蓝烛焰随之影绰摇曳。夜莺来去了一轮又一轮,太阳落下又升起,唯此处灯火长明。
“安睡吧,自血中而来者……敬请安睡吧……于血中而去者……”
可恶,插画有字数限制,只能分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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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天气晴朗;月光明亮,将天幕映照无遗,少有的云絮聚成灰黑色的团块,在那暗蓝的海下蠕动着前行;远方的杉木投下朦胧阴影,虽说星光黯淡,不过晴朗冬夜那份带着静谧的寒意也算得上是某种享受……
起弓,搭箭——
“这样美好的夜晚,最适合清算……”
正满脸挑剔的血族突然滞住动作,丢下怀中的月鼠就地翻滚——
“……果然,还是让他发现了啊。”
伊莱法缇放下仍瞄准着那个方向的长弓,闭上眼轻抚过心口。
“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小伊莱?”
几只月鼠自栅栏背后蹿出,倏忽之间便失却了踪影。他睫羽垂落,异色的眼眸悄然闪动,似是思恋,似是憎恶。最终,他开了口,却只是说:
“以血还血。”
“就凭这些低劣的血,也想和我做交易?”
他那……血缘上的生父——斯凯茵.塞拉墨狄斯,一如既往地沾染着如腐木一般的傲慢,但他注定得不到誓约的馈赠,用纵情声色一词形容于他,也得道一声委婉。他的视线在伊莱法缇的面容上打量了几圈,最终却落在心口。一抹难称矜持的微笑自他的唇角缓缓绽开。
“嘛……大不了买几只还回来。”
“抱歉……月鼠从不外售。”
伊莱法缇紧抿着唇,似是极力隐藏着某些即将冲破他的眼眸乃至于胸膛的情绪。第二发箭矢搭上弓弦,直指向对面血族的头颅。
“想打架?”
斯凯茵露出了个有些好笑的表情,拍打衣袍拂去先前沾染的月鼠绒毛。在伊莱法缇拉弓的那刹便率先蹬步冲向对方,压低身形以掌为刃横劈向子嗣的腹部。
“就算是难吃的饭,吃完了也确实该运动一下。”
“身为您确实承认的后代……您认为我的力量会弱于您多少?”
‘尽管去捕,去捉,去撕扯那月光罢。’
伊莱法缇似乎是在收弓闪躲的瞬间露出了极浅的微笑。
‘你可见那白银眼眸光辉闪耀,洞悉无遗?’
“……随便玩玩的话,可是会死的。”
警告,于银矢刺向胸膛的瞬间落在了斯凯茵的耳畔。
“哈?才没有承认。”
他不屑地发出一声轻哼,扭转手腕扣住了伊莱法缇的左臂,绷紧的肌肉爆发出足以压制猎物的力量,逼迫箭矢一寸寸按向他的腹部,以至于直至划破衣物,触及表皮。
“也是……虽然您给予了真名,但我甚至不记得它有几个音节。”
亮银的锋刃终于彻底地触及肉体,被撕裂的或许并不只是身体的表皮,还有伊莱法缇冷静自持的表象。他的唇角弯起与亲族相似的,嗜血的弧度,优雅中带着几分讽刺。
“……您不会真的认为,我的力量会弱于您这种沉醉酒色的家伙吧?”
“哎呀,听上去被人看不起了呢。”
斯凯茵仿佛未收到丝毫挑衅一般依旧保持着轻松的语调,却在下一秒紧握住伊莱法缇的手臂,重重地将他掀起砸向地面,踏上一脚令人难以起身。
“纵情声色……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哈……这么一看果然没错。”
伊莱法缇可以起身,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见他就地翻滚躲开踏步,随即便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任由湿润泥土污损斗篷。血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亲族,犹如凝视月光,如痴如醉。
“用无所谓的放纵掩饰像玻璃一样精致又易碎的内在……这样的您,真是令人无法拒绝……”
斯凯茵的微笑消失了,听见对方那股自认了解的语气,他的脑门上几乎要暴出青筋。伊莱法缇算准了他不会在泥土地上为这种事和人扭打在一起,有恃无恐盯着对方。
“……自以为是的家伙!冲这点就不可能是我的后代!”
嗜血血族一时语塞,皱着眉抱臂在边上走来走去。
“那就更好了不是吗——?”
伊莱法缇见他暂且忘却了先前的冲突,便用长弓撑着地面起身拍干净斗篷。见对方恼怒模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火上浇油似地补充了。
“不是后代的话……在一起也不用顾及什么了吧?”
“…………你再说一遍?”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沉默良久,斯凯茵似乎是终于找回了他仅有的一点点理智,试探性地开口。
“我是很认真地在追求您,塞拉先生。”
伊莱法缇微笑着,斯凯茵却不敢肯定他的话语真假……没人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哈??和吃饭只能吃月鼠的家伙?!”
他张了张口,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咆哮着驳回了伊莱法缇的请求。
“太穷了……才不要!!”
“穷……?”
伊莱法缇的神情从辨不清真假的微笑慢慢化作真心实意的诧异,他同样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双手抱胸显现出几分不爽。
“不喝人血是为了遵循残月的传统,平时也得找机会改善改善口味……”
“况且真要论财富的话,您有几片领地?几座庄园?实在不行……农场也可以算数。”
“……哎?”
斯凯茵愣住了,他似乎是被这一串咄咄逼人的提问唬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移开视线掩饰一般拨弄头发。
“领地什么的………当,当然有啊!庄园也……农场也……都有啊!”
“那这不是很合适吗?”
熟悉的微笑又一次爬上了伊莱法缇的脸颊,他抱起身旁探出脑袋的一只月鼠,仰头观望了那轮已然行至顶峰的弯月。
“抓紧时间,我亲爱的塞拉先生……您不会想拖到太阳升起才走吧?”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需要去品味。”
“什,什么?”
斯凯茵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困惑,他下意识地走近一步。高树的阴影自脚面攀上膝盖,他的脚步顿住了,仿佛受惊的蟋蟀一般僵立在原地。
“去旅行,我亲爱的。”
“那,那也可以……”
或许是那真心实意的微笑太具有迷惑性,又或许是银白倒影中的血色太过瘆人,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扭头看向林地阴影之中的,他的子嗣。
伊莱法缇侧立着,看向远方的河流,他说——
“来吧,到黑暗中来。”
他回过头,微笑着向爱人伸出手来——
“走吧,到黑暗中去。”
附——冬装介绍
【异教徒】
有的人激进叛逆,有的人固执己见。
开创,还是等待?答案近在眼前。
“为了科雷塔,为了那些正陷于苦痛之中的人民……”
“——来吧,残月从不畏惧挑战。”
按时间发展顺序,本篇应为序章部分的第二篇。鉴于标题太长可能影响观感,因此虽归属于序章《颂苦吟》,但不在标题中进行标注。
——————————
月下的第一支舞,献给黑夜
由蝴蝶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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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安逸,存于何处?”
存于大地?
大地一言不发,但伊莱法缇能感受到她坚实的臂膀,不论身份,不论时间,她一视同仁地支持着地上的生灵们。
存于天空?
天空依旧沉寂,但耀日与澄月交替,绝不令亘古昏暗笼罩世间。
存于信仰?
昂首,凝望群星……诉说烦扰,星辰便回以光辉。
存于灵魂?
垂眸,忆起过往……抉择,觉悟,我之所以为我,过程与理由皆在其中。
伊莱法缇微笑着走向场边,才与心上人跳过一支舞的他没有不安逸的理由。
但仍有一位小先生隐藏在人群后,闷头喝着舞会提供的饮品——蓬松的发间仿佛被焦躁所萦绕,越看越像是一只气鼓鼓的红雀。
‘真是和我亲爱的先生相似的可爱。’
逆着月光,他走上前去,俯身邀请这位小个子的猎人共舞一曲。
“哈?找我有什么事,跳一支舞?”
小小的红雀似乎是有些不爽地抬起头,对上身前血族过高的视线,帽上的翎羽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地晃动着。
“除此之外,在舞会上还能做什么呢?”
伊莱法缇干脆半蹲下来,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
“……那就接住我的手,开始吧。”
赛提轻轻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陌生血族的邀约。
……直到他起身,才发觉面前的血族有点高得过分了。
好吧,也不是不可以跳。
况且……就事实来讲,伊莱法缇是个合格的,不,比合格还要更上一层的优秀舞伴。
舒展,摇曳,过往与现世重叠……来自异国的虎百合,璀璨似火,随性而肆意地挥洒着它的炽烈。
侧身,后撤,恰到好处的抽身又一次地令舞步错落,伊莱法缇的姿态依旧优雅,好似洞察一切。
即便舞伴是像小红雀这样,目光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找寻目标,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现学舞步的纯粹新手,也没能对他的脚背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嗳……让我们跳些简单点的,怎么样?”
伊莱法缇眨了眨眼,银白如镜的瞳孔中仿佛有星光跃动。
“真是不解风情……都已经接受邀请了,还想有怎样进一步的要求?”
要是先前踩到了对方,赛提或许还会有几分愧疚……然而,看看伊莱这游刃有余的样子,要说他没看出自己不会跳舞,谁信啊?!
“既然小红雀您都这么问了……”
伊莱似乎根本就没有等赛提回答的意思,牵着舞伴的手便带向舞池中央,他的脚步轻快得像风,神情中颇有一些悠然自得的意味。
“那当然是微笑嘛——臭着一张脸,知道的明白我们是在跳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拐卖小孩?”
‘小红雀?’
赛提颇有些好笑地抖了抖帽檐上来自猎物的翎羽,对此称呼欣然接受。虽然舞伴似乎啰嗦了点,但从繁杂的舞步间脱出的感受并不算太坏。
“你有本事就试试。”
勉为其难地,他露出了一个挑衅似的笑容。
月下盛放的虎百合,随风摇曳。
“好吧……我可不敢做这种事。”
伊莱法缇倒也不介意作出些让步,他松开扶着赛提肩膀的手,不再尝试引导他前进的方向。只是在又一次经过场边时,顺手捞起桌上的一杯血酿。
红雀踏着轻快的狐步,伴着夜风穿梭于舞池之间。当一切冗杂都被摒去,所余下的便是轻盈,愉悦与安逸。
迎面而来的风尚存一丝来自夏夜的余温与水汽,眨眼间,仿佛仍身在那遥远静谧的河畔——日光沉落,依次显出湛蓝,骨白与黄金的色彩。金色的河床升起而又落下,如同一面展开多次的柔软纸卷……
便叫他随性地,郑重地,自由地落下笔迹,随后终于领会那超脱于尘世束缚的安逸——
此刻,赛提才是舞步的主导者——旋转,侧步,前行,如影随形的夜风尽职尽责地托起红雀的翼羽;拂过羽毛,吹散焦躁,令万物暂且占据心灵的一角,直至静谧来临……
“小红雀……在你的故乡,人们都用何种符号去祝愿健康?”
赛提闭了闭眼,忍不住怒视着面前打断他思绪的血族。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似乎已经是找到了答案。
“啊,抱歉,赛提……我的名字是伊莱法缇。”
他应该没有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名字?或许又是什么外乡人的神奇本领吧。
不过看在和这个伊莱法缇跳舞还算愉快的份上,赛提指了指胸前的别针。
“就是这个,安卡。”
“所以……赛提。”
伊莱法缇俯下身来,在红雀的掌心绘制下一枚发着光的安卡,随即合拢了他的十指。
“当昼夜轮替,星辰变易……愿你能得一处安歇之地。当昨日已逝,在你魂灵自雾中升腾为飞鸟前……愿迷茫与疾病永不侵扰。”
“和你一起跳舞很有意思,小红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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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的第二支舞,属于飞鸟
愿他旅途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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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为主线序章——赦罪演武后伊莱法缇所做的梦境,或许算是一次他为何成为如今模样的探讨(其实就是想搞水仙)。
——以此,致我素未谋面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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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质问那冷冽残阳
为何不愿在他眼中
留下哪怕一点颜色
为何要将他剥夺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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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吧,那沉默于疾苦的凡人;那在时针和分针的紧迫夹角之间折碎脊骨的暗月;那于干枯血肉的棱与缝的漩涡中糅合再造的未死者。”
钟声既响。
墓地张开它晦暗的口,神灵掀开棺椁的遮幕,依次揭露鲜血、黄金与骨白之色。待重行于世的亡者再次起身,便又是崭新的月下黎明。
伊莱慢悠悠地走在撒满星光的林间小径,他已走了许久——久到高悬穹顶的月亮满盈七次,又被掩七次。
最终,他来到一处湖畔,无风的湖面平静异常。驻足凝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漫漫星空……
他弯下腰,小心地掬起一捧清水,晦暗镜面在他掌心泛起涟漪,倒映出一双仅存于记忆中的,如上等蜜蜡般的金色眼瞳。
“假如我又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该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泪?”
黑夜终于偷去残月最后的一丝光亮,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双瞳失色,水中倒影再次变作他所熟悉的,如光亮银镜般的模样。
“我仍会是你吗?”
伊莱法缇眨了眨眼,鲜红如新流出的血液,双眼皆是。他忽地笑了,十指于刹那间收拢,将掌心人影割裂,任由残片滑落,摔得稀碎。
然而水滴落在地上,却如静止一般就此凝固,四面八方映出的皆是他自己——笑容温和,双眸淡白,闪烁如世间繁星。
那个人就是这样微笑着,大张旗鼓地,郑重地,自由地消逝在黄金失色的那夜,为他留下一个无解的谜题。
“宁愿叫我选择死亡,不叫死亡选择我。”
伊莱法缇想起了他的妹妹……那个在五十年前就直面宿命的少女,她金眸银冠,身披白袍,如月光般皎洁,发丝在她的耳畔如黄金一般流泄……
她也像他一样背负宿疾,却比他更加幸运,也更加不幸。她可以下地行走,可以奔跑,打闹,追随花瓣与风……但她活不过二十岁。
“永别了,我亲爱的赫卡忒……”
伊莱法缇记得她的诀别——她如是说着,一切不舍,流连,犹豫乃至于畏惧都被她踩在脚下;她微笑着,再不回头。
他是否也曾像她一样,拥有过直面死亡的勇气呢?
曾经的伊莱法缇有一幅画……那夜,他为近在咫尺的爱人作画,未成的画作眼神空洞,仿佛死亡正凝视着他那渐腐的身躯。
画笔在人像的嘴角勾勒出一丝笑纹。
“再等一等吧,我的坟墓。”
他轻声道,
“至少让我完成这幅画作。”
“好。”他听见死亡如此允诺。
于是那幅画被搁置至今,眼神仍旧空洞……如今,爱人的血液流淌于他恒常的生命之中。
为何抛却?
伴着荆棘而生的崇高早已被光荣赴死的家人带进坟墓,过往已逝。
为何流亡?
失格之躯担负不起曾经的美德,发丝与眼眸俱已失色,正如他消逝的傲慢与荣耀。
刻入血脉的骄傲被孳生与溃烂浸透,慢慢地,溶解成灰。
他梦见昔日的黄金厅堂。
公爵立在高高的上首,振臂高呼——
“欢宴吧!”
“为她的殉难——”
长桌两列,
一半歌颂,
一半饮血,
无人哀悼。
少女的银冕遗落在她的发间。
向着过往的一切,
诀别。
“啊……我亲爱的赫卡忒……”
伊莱法缇俯下身躯,亲吻倒影。湖中的他不似过往的他,却有着一双苍白无色的眼瞳——他仰望着无光的新月,慢慢地,沉入湖中。
没有温暖,也没有寒冷,一切如常。
这便是他们一家视死亡如无物的傲慢。
向往,而无力肩负。
逃离,却刻入血脉。
鲜血,黄金,骨白。
“要我异化为非我之存在,我宁可就此消逝。”
新月,满月,残月。
“永别了,我心爱的赫卡忒……”
于是那个金色眼瞳的孩子,家族的末裔,背负宿疾的斗争者——拥抱了他的结局。
“阿尔贝利希……伊莱法缇。”
森林深处传来的声音亲切而又温暖,它呼唤着他过去的与将来的名字。
“满月,存于何处?”
身躯,倒影,合而为一……伊莱法缇微笑着,如同一幅未成的画作。他闭上了眼睛,轻声发问。
“我弄丢了他,再也找寻不到他的所在……”
“因而,他与你同在,他无处不在。”
那个声音如此答复。
“死亡仍履行着它与你的约定。因而他被赋予无形,他在你说出的每一句言辞,做出的每一次行动之中。”
“如今,他说:”
“致我素未谋面的挚爱——”
“谅解自己吧,我亲爱的赫卡忒,逝者已逝。荣耀从不与死亡挂钩,生存亦非耻辱。”
“存续不应为时间所界定,信念也决非阻碍前行的拘束。”
“改变存在于清醒与睡梦中的每一个瞬间,如钢铁熔铸,月相变易。是塑造,是生长,是适应……”
“如今,你已寻得我的身影。”
“起身吧,残月的赫卡忒啊……黎明未至,你我还未到长眠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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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们在毁灭中前行
斗争着存续
死亡无情
你我必先受此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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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按时间顺序为序章部分的第四篇,作为寓言故事展现了赦罪演武中的一场比斗,以战斗过程隐喻炼金术的四个环节。
——钢与银或许皆是劣金,
但功业之成果必将从我们之中诞生。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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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向往,我们的大业
一切始于混沌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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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高悬光辉渐暗的时刻,天辉随着夜的攀升折射出金与红的变彩,来自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光于天幕之后缓缓落下……庄严的晚钟已然敲响,经久不息地回荡在此。
伊莱法缇推开礼拜堂的大门,他手执长弓,携着星辰与月的光辉同路,一道步入演武的殿堂。
星纱堆砌的华贵礼裙依旧闪烁,但这似乎没什么影响——长至拖地的裙摆被裁去大半,繁杂配饰也都不见踪影。
要说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他昨晚碰见了一只疯狗吧。
而在场地的另一端,尤尔娅·马尔蒂脱去硬底的舞鞋,放下了她的手提箱。
“闲话便不多说了……开始吧。”
漆黑镰刃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舒展,洁白百合于礼拜堂闪烁着的烛光下悄然绽放。
刹那间,修女已不在原地。她的步子迅捷得像风,生息如林间的黑豹一般掠过耳畔——
开弓,搭箭。
“七……”
苍白的箭头撞上镰刃,偏转着迸出火星,气息随着话音缓缓沉落……
巨大的镰刀在尤尔娅手中轻巧地转过半圈卸去冲力,突进依旧。
‘抱歉啦,科雷塔……要是我们都尽力而为的话,恐怕就得有一方倒在这里了。’
伊莱法缇露出了一个略显歉意的微笑,他的目光转向看台,向着残月们的首领点了点头。
只需这点时间,便足够他抽出第二根箭矢——三棱的尖端,压刻的血槽……假使射入肺脏,连壮硕的驼鹿也坚持不过十秒。
当然,也足够尤尔娅来到他的跟前,她不会给伊莱法缇射出第二箭的机会……箭矢滑落,被他反握于手,亮银箭头在漆黑的镰刃下带过一道月弧,转瞬即逝的焰色擦亮了猎人的双眼……
星光,萌芽。
交锋只发生于瞬息之间,下一秒,尤尔娅拔出红瑰,向着半空连开三枪。
“还是不够快啊……”
圣水迸溅,玻璃与黄铜撞上镀了一层银光的厚重锋刃——伊莱法缇仿佛瞬息之间出现在弹道的尽头,一发落空,两发被弓臂挡下。碎裂的弹体打着旋四面飞散,沾湿了他裙摆的金纱。
子弹的冲击迫使着他握紧弓身,调整姿态蹬上迎面而来的石柱,也就是在弓臂那一瞬的振荡之后,蓄势已久的第二发箭矢激射而出——
“六。”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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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杂的变作单一的
异质的化为纯粹的
黎明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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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这几乎贴面射出的一箭,尤尔娅并未选择退让——
侧身,上撩……血百合的尖刃直指正从石柱上跌落的伊莱法缇的脖颈。
劲矢裹挟着风声,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胸膛,深深钉入地面。
虽挥出这凶险至极的杀招,尤尔娅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那一瞬间,她确实作出了逆转形势的最优解,但她极其确定,她的对手早在开弓之前就料到了这一切。
“……手下留情一点啦,马尔蒂小姐——”
她看见伊莱法缇眨了眨眼,用仅有他们能够听见的音量抱怨似地拖长了音。
镰刀的尖刃在他的颈上割开一道不浅的伤口,却看不见多少血液流出。
‘那是……光?’
尤尔娅双手握紧了她的血百合,变换方位没有一丝犹豫地挥砍而下。
‘是计谋又怎样呢,与其自乱阵脚,倒不如让他没有思考的时间更好。’
瞬息之间,形势再度逆转。此刻,变线斩落的镰刃为分针,地面为时针……在这紧迫而无情的夹角间,仍存有一丝容身的空隙——
星光,闪烁。
“……说起来,你有仔细观察过花园里的石板路吗?”
银白的箭矢被她那自顾自说着话的对手自箭筒抽出,握在手中。
“生苔的泥土,发芽的道路……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这就是生命嘛,找到出路,便蔓延……”
刹那间,火光四溅。亮银色的双头刀与漆黑的长镰相撞,相持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
“有时候金属也是如此。”
伊莱法缇反手持弓,用肩膀顶着刀背,架住了尤尔娅的镰刀。他以一种几近半跪的姿态送出左手正握的箭矢,锐箭直指尤尔娅的咽喉。
“那么……”
秒针缓慢地走过一格……尤尔娅似乎已经知晓了伊莱法缇未尽的话语。长镰偏转勾住箭身,箭杆随着她的后撤被齐整地削断,箭头落地,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全力以赴吧。”
他们异口同声。
毕竟只有严酷的锻打才能造就利器……不是吗?
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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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裂缝
于是光渗之入内
色彩形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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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着,忽明忽暗……那不是烛火,而是星空——
先前格挡时被压紧的弓弦割破了伊莱法缇的肩膀,血液在滴落之前便化作光点,飘忽着上浮……
他已经知晓尤尔娅在近战方面的强势,既然决定全力以赴,扬长避短也是必然。
箭囊中此刻仅剩四根箭矢,下一秒又去了一半——一发阻击,一发封锁,延后射击。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在猎物进行闪避的那一瞬间,才是第二支箭离弦的时刻。
但尤尔娅并非那些死于箭下的血族,她已看见伊莱法缇搭在弦上的另一枚箭矢。
闪避,格挡。
突进依旧,卸力如呼吸般自然。
“啊……锻钢……”
伊莱法缇低声感叹着,将左手搭上受伤的肩膀。
“……会被灼伤吗?”
他猛然握拳,在尤尔娅的镰刃下挥洒出一片耀目的星光。
“你可以闭上双眼,随便你。”
漆黑的血百合割开光的壁障,迎接她的是镶嵌了刀刃的苍白弓身。
“遮也无用。”
尤尔娅或许并没有去想对方为什么没有趁此机会远程射击,而是选择与她近身战斗。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感知到气流异样的瞬间压下镰刀与之角力,她从来都相信着自己的能力。
银发的修女睁开眼,对上血族那双异色的眼瞳,没有迷茫,没有了然,只是平静地接受这意料之中的结果。
相持的态势极其短暂,眨眼间,伊莱法缇便从镰刀上借力,主动拉开了距离。
尤尔娅同样没有选择继续以镰刀追击,而是拔出红瑰,将它重新填满子弹。随后举枪,瞄准……
“五。”
伊莱法缇向侧边闪避,子弹击穿了环绕在他身边的那片星空。
“四。”
她的对手侧过身子,越发地靠近礼拜堂的支柱。
“三。”
偏移的子弹被石柱所阻挡,圣水随着弹体一同迸碎——
“二。”
子弹精准而又刁钻地出现在伊莱法缇躲避的路径上,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弓弦。
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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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至极,功业已成
贤者之石只存在于幻想
对己身的锻炼却是恒久不变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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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们同时念出了这个数字。随后弹体被击穿,箭矢也随之偏移。
“零。”
弓弦崩断,最后一支箭矢被伊莱法缇反握于手。
硝烟的气息尚未散去,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上视线,向对方发起决定胜利的冲锋。
镰刀更快过长弓,自上而下地斩落。
弓与箭交错着,将那利刃抵挡在半空。
尤尔娅抬起头,却看见星光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升腾,汇聚。
“闭眼。”
伊莱法缇突然轻声提醒。在这观众无不全神贯注,屏息以待的时刻,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恶劣的笑容……
寂静,短暂而又恒常。当最后一缕星之色彩也汇入他们头顶微末如尘的光点,刺目辉光自礼拜堂的正中央爆裂开来——
待光芒散去,场上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星尘散落,仿佛无数盛开的银白百合。
……当然,最后有人在观众席发现了他们。
本篇为序章——假面舞会的第一篇,大概算是一次命中注定的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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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歌颂苦难
苦难就是苦难
不是世间的任何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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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之夜,群星黯然,亘古不变。
若能见那圆月繁星交相辉映,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盛景。
耀银澄月播撒下恩泽的幽白冷光,各色星辰点缀于那透亮的暗色苍空,灰云行至天际,又在这光辉下剥离开来;雾气沉眠,仿佛一个个铸成而又溶解了的文字。
此刻,入夜。
在这银白百合盛放的秋夜,一副假面,模糊了血族与人类的界限。
伊莱不会是最后一个到来的血族,却也一定不是第一个。
至少,那只先他而来,全身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大蓝闪蝶……绝对是一名血族。
看看那光华流转的翅膀……飞旋,起舞,即便是被一针穿胸,永远地钉在盒中——只要保存得当,那对翅膀也将一直,一直地闪耀下去……
伊莱法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仿佛循着那从未存在过的鳞粉轻轻摩挲,眼见着水花般的屑末落入无形,在他们之间勾勒出一根鲜红色的锁链……
是你……
刹那间,血流加速,心口钝痛,骨骼在那一刻似乎也咔嚓作响,生长出无数不应在此的鳞皮与倒刺。
是你……
猩红的眼瞳早已盯紧了猎物。
“这是,想要共舞一曲的意思?”
四目相对,伊莱恍然间意识到,他似乎将手臂举起太久,以致被那人误认作某种邀请。
一个如月光般沁凉的亲吻落在他的手背,温和地,轻柔地渗透进血脉……美好得令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斯凯茵……我亲爱的……”
那个名字,那个称呼,被他在唇齿间细细咀嚼到几乎揉碎了,终究还是随叹息呼出,几不可闻。
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样的和平相处只有今晚,在他未能认清我身份的时候才能存在吧……我没理由向他诉说真相。’
蓝蝶飞旋于月光之下,星河也要伴着他的舞步,跃动着,依恋着,随旋律投下璀璨光斑。
当已死之躯经历浸制与干燥,终会有一双手将它取下钉板放入匣中,随之一同封闭的想必还有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
“Morpho menelaus.”
玻璃与蜡封昭示着这只可怜的生灵再不能扇动它的翅膀,随后烛火与光阴将在它的翼上永恒地流转,正如此夜舞步所叙述的那样——随乐音踏过的是他们曾行过的沃土与磐石,是四季,是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爱欲与渴望。
这应是蝴蝶的第二次死亡……在它出生之前,在它仍是茧蛹时,它便死过一次。
制成标本的蝴蝶永不再动,但伊莱法缇并非如此——他的骨骼仍在咔嚓作响,仿佛一只喰骨噬肉,要从他体内挣脱的成虫。
为这形体不至于就此溃散,覆皮也需时刻生长……他知晓自己的大限在此,他早已被封在爱意与傲慢织就的匣与茧中,在他异化为某些非他之物前,他需将自己亲手终结。
永生症。
他终究还是摆脱不掉那与生俱来的宿疾,正如他无法忘却生命之末,诞生自血脉的永恒羁绊,窒息裹挟着困顿,如同木匣与长钉。
伊莱悄悄握紧了舞伴的手掌,二者的身躯贴得极近。
透过面具微小的窥孔,在极偶然的某些瞬间,他也会与斯凯茵对视一瞬——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比他记得的还要湛蓝……
那一刻心头涌动着的,那伊莱法缇早已遗忘的温度,鲜活仿佛那早已作古的器官仍在跳动。
他再按捺不住他的内心,汹涌的情感迫使着他张口——
“我……”
伊莱久违地踏错了一拍,顺着舞伴的补救力道掩饰性地弯下腰去。未尽的话语随着夜风悄然飘散,他自下而上注视着斯凯茵的神情,四目相对,愉悦而又轻快。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传说蝴蝶象征着灵魂,已死者的灵魂将化为蝴蝶归于冥土……那么永生于人间的灵魂呢?
他的蝴蝶,他所爱的那人是如此自由,没有什么匣子或棺材能将他困在其中。
伊莱法缇的骨骼仍在隐隐作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宿疾,永不止歇的生长,是仅有鲜血能够暂且抑制的腐坏与悲痛。
但这足以让他放弃如今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吗?当然不。
“我爱您。”
如今他可以毫无芥蒂地说出这句话了,毕竟有什么可以阻碍两个已死的自由灵魂相互吸引呢?
他们的步伐轻松而又愉快,从某个瞬间开始仿佛合而为一。鼓点的振响,舞步的跃动无一不诉说着一曲对爱与新生的礼赞。
月光啊,敬请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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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向时间妥协
永恒是一个圈套
正因生存在于其与终末的斗争性
只有新生能够战胜死亡!
按顺序应该是序章部分的第三篇,鉴于最近卡文有些厉害,先把最先起笔的本篇上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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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落泪?
因这月相轮回,
因我再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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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哀泣吧……那陷于迷雾的狄忒勒斯啊…”
有人在哀歌。
“……便叫他携着碎月残星,飞往那永恒光明之地……”
在这欢腾之中,旁若无人,放声颂唱。
“随后如那亘古恒常……初日擢升,从它自身的血中,骄盛如是——哀叹吧!”
金纱的长裙光华闪烁,澄黄仿佛黎明透亮的曙光。
“……哀叹我身已死,再无缘见那金红耀阳……”
红铜的面具垂下珠链,湛蓝宛如恸哭命运的泪滴。
悲歌渐止,仅剩下悠长哼唱……歌者收敛了碎光的裙摆,自顾自地鞠躬谢幕,步伐轻巧地下至广场一角。
众人注目,无人问津……他的行为确实古怪,他当然知道。
不过是对那同血肉骨骼如影随形的疼痛与欲求稍作抒发,权当慰藉罢了。
歌者在笑,对这月亮,对那白百合,对这欢欣踊跃的一切生灵报以最为诚挚热烈的笑。星光倒映在他淡白的眼眸中,欢欣鼓舞。
伊莱法缇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都知道。
“星辰已经昭示了您的到来……”
他侧过脸,猩红的眼瞳许是充满着兴味的……
那位金发的猎人似是被他的嗓音所惊,透过面具依旧显露出几分讶然。
伊莱将指节抵上唇面,示意对方不必多言 。他微笑着伸出手臂作邀请态势,吟唱再起。
“——放出猎犬吧!”
他们的身高几乎一致,然而伊莱法缇却占了鞋跟的便宜,不过几厘米的差距被他自然地演绎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疯狗也不甘示弱,上前半步握住他的右手,如同灵缇在林间追猎般迈开步子,于余音未落之际便抢下节奏的主导权。
歌声因这猝不及防的拉扯停顿了半秒,伊莱法缇不得不跟上两步侧过身子,待调整好气息再度开口。
“钟声彻响……”
他从不是什么歌剧演员,就好像疯狗不是一位专业舞者那样。伊莱法缇的唱法更像是那些游吟者……节奏分明,就如他们干脆利落的舞步;词句与落点亦是随性而为。
“……此夜巡猎,已在途中——”
疯狗又迈出一步,皮鞋的厚重质感恰巧落在伊莱法缇中意的前方,使他不得不多跨过些距离。伊莱便顺势压下躯干靠向对方,伸手揽住了舞伴的腰身。
“今夜,宴请圣主……”
二者的面颊因此贴得极近,伊莱抬起头,唇边依旧漾着一抹静谧安逸的微笑,冰冷如月的气息随着他的哼唱送到疯狗的耳畔——转瞬即离。
他的动作极快,在疯狗反击之前便揽着对方腰身将人抱起,侧踏后仰带他旋过半周。那雪色的眼瞳半阖着,如醉如痴。
在猎人落地的刹那,仿佛早有预料——伊莱侧身后撤,又垫步向前再度贴上身位。
歌声骤止
来自猎人的沉重脚步落下停顿前的结末重音,二者相视,却并非默契。双方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肌肉,无形间的角力在这一轮暂且持平。
“这么想赢?”
一拍的时间,说短,却也长到足以令某些人感到愉悦——伊莱法缇突然轻笑了一声侧过脸去,顺着猎人的力气退后半步。
“……钟声彻响——”
高跟礼靴踏过几个形似月弧的鼓点,又循着二者交握的手臂再度贴近,暗蓝薄纱仿佛蘸取星河,于群星被掩的满月之夜画下骄矜光弧。
这一次,他温和地将手搭上了疯狗的肩膀,将主导地位交还于对方……貌似如此。轻柔哼唱自他喉间再度流露,掩盖不住其中的愉悦欢欣。
“今夜……我们喰食圣主……”
殷红眼眸于月轮的掩盖之下眨动着,苍白眼眸于月弧的庇护之下静待着……
也许这就是颂歌的结末了……伊莱法缇不再开口,只是默数着节拍与舞伴角力。他时常使诈,并乐在其中,仿佛一只与猎犬博弈的红狐——斗争着,追逐着,直至阴影将他们笼罩。
月落,血溅。
火光迸裂,残月的假面下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肉体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伊莱法缇后撤两步垂下发麻的左臂,扯断金纱任由那团造价不菲的布料落进灰土。
折断的椅子腿在他手里转过半圈,就像一把名贵考究的仪剑那样被他握在手里。
下一秒,沉闷的鼓点再度响起,先前的舞伴已成了此刻的劲敌。
疯狗的重拳又一次落上伊莱法缇的手臂,令他不得不后撤卸力。金发的猎人没有给他调整状态的机会,接二连三地追击试图打散他本就不稳的架势。
伊莱却在这时骤然发力迎上前去,他剑锋偏转挡开拳头,侧身仿佛投怀送抱般屈肘猛击;他不再歌唱,也不再言语,却依旧笑着——以某种愉悦与某种苦痛混杂而成的疯狂意味。
瞬息之间,血液淌落。
来自疯狗的追击率先在他肩上炸裂,玻璃飞溅,划出数道齐整而深刻的伤痕。
然而伊莱那猩红的眼中无有动摇,连带着他的动作也是如此——
金发的猎人的身形因那一击稍有撼动,战意却越发高昂,被架开的拳头反握住伊莱手中的武器,破裂的酒瓶深深刺入对手的颈窝,胜负已定……
真的吗?
伊莱法缇反手握住木料,用力刺下,其落点正是猎人的头颅。疯狗自然不可能令他得手,正相持之际,某一方却突然松劲……
满月垂于天际,群星投下恩泽,冷冽光晕倦怠地散落在他们头顶。尖锐的玻璃划过伤口,带起一片冷凝的血花。
疯狗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但如星辰般闪烁的伊莱法缇更快他一步。
在猎人失衡的刹那,伊莱法缇咬上了他的侧颈……也许那称不上噬咬,没有血,也没有疼痛,只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寒意。
“好吧……您赢了。”
又一次,理智与本能相争。
面具下那睁开的双眼一只淡白,一只血红,它们不约而同地垂落下湛蓝的泪滴。
伊莱法缇面对着疯狗,深深鞠躬宛如谢幕,又在猎人愣神之际转身离去。
“下次,等我拿上武器再好好打过。”
————————————
那残缺的终会满盈,
那逝去的呢?
它会吗?
他是吗?
飞蛾振翅……
最终一切脚步,一切音符都在天穹之上,抑或是大地之下
——如是嗡鸣。
月亮也要为这悲哀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