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林]松鸟的鸣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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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白光褪去之后,他们发现周身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漆黑。   

有鸟鸣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奥列格试探着伸出脚尖,感觉脚底传来毛茸茸的草地般的触感,这才确切地意识到周围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因为这个世界正处于黑夜,所以才看不见东西。   

他低下头,将五指摊开,又握成拳头,拼命眨巴着眼睛往应该是手的位置看过去,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天上连一点月光和星光都没有。   

胸口悬挂着的弦月倒是清晰无比地指向了某个方向,莹莹的冷光少许勾勒出周围树木的轮廓,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虽然也可以拜托艾丽西亚或者叙泽特制造出光,但是他担心在黑暗树林中出现唯一的光亮太过于目标明显,会将他们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未知环境里的一切危险下。   

直接在黑暗里行动的话,却又担心会不会踩中什么陷阱,毕竟他们对此处一无所知。   

奥列格苦恼地提了提背在背上的那个布包——包里放的是在上一个世界找到的那颗鸟蛋,蛋和布袋之间还垫了一层软软的布,防止蛋被撞坏或者冻到。   

这时,阿伦德尔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这是……松树林……”   

“阿伦能看见周围的情况?”奥列格压低了声音。   

“可以。”   

阿伦德尔最近在修习一些在黑暗中行动的技巧,看来颇有成果。   

“那就阿伦带队吧,大家互相牵住防止走散?”   

他正说着,就听到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那里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声音,不由得抚额。   

阿伦德尔的方向上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他的答应声:“好。”   

奥列格猜想沉默的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下意识地点了头,然后才意识到大家在黑暗里无法看到他的动作。   

然后队伍就变成了这样的前进模式——阿伦德尔走在最前方,不时停下小心地观察周围地面和环境的状况,然后嘱咐大家需要注意的地方,奥列格背着那颗鸟蛋小心翼翼地走着,叙泽特和那个与蓝合为一体的半梦妖跟在后面,瑞贝利安试图脱离队伍跑进这片黑暗,艾丽西亚将他维持在了能看到弦月光之所指的范围内。   

很快地,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阿伦停下了脚步:“……有村庄。”   

半梦妖弯下腰拍拍奥列格的肩膀:“队长,走还是不走?”   

奥列格侧身一闪,让他拍了个空。   

面对一个活泼开朗的蓝实在让人觉得分外怪异,就算知道芯子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也一样。   

“先到村口观察一下吧。”他想起之前那个世界被赶出村的事情,心里还有点介怀。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他们就继续前行。   

这个地方很小,村道狭窄,房子看起来也十分老旧。一些房子里的人大概还没有睡,昏暗的灯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照了出来,偶尔闪烁了一下。   

与这些昏黄的灯光形成鲜明对对比的是,村中有一户人家的门上挂着一盏明亮而稳定的长明灯,持续不断地向四周输送着光亮。   

半梦妖摸着下巴:“路上空无一人呢……应该是都在睡觉?”   

“毕竟是晚上吧。”   

奥列格看了看弦月,它的光越过这个村子,指向了另一边的松林。   

直接走吗?还是看看这个村子的情况?   

长明灯上的火焰孤独地、恒定地燃烧,忠实地在黑夜里等待着。   

等待……?   

在等什么?   

他们?还是,别的什么?   

坐落于山林中偏僻又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暗淡的灯光,一队深夜远道而来的旅人,像极了那些冒险篇章里即将展开故事的氛围。而且这个夜晚太过漆黑又太过安静,浅浅的橙色给村庄罩上一片朦胧,村子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奥列格有些兴奋起来。   

还是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吧,如果能知道弦月所指的方位上有什么的话就提前做好应付的准备了——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只是对这个小村庄好奇而已。   

奥列格三两步跳过去,笃笃笃敲响了那扇悬挂着长明灯的门,边敲边喊:“打扰啦!请问有人在吗?”   

半梦妖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队长,这可是大半夜诶。”   

“没事啦,敲都敲了。见势不好就跑呗。”   

半梦妖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木门沉默了很久,就在奥列格打算再一次敲门的时候,终于“吱呀”打开了一条缝。   

“您好!”奥列格看也没看就鞠了一躬抢先开口,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兴奋,“打扰您的休息非常非常抱……”   

劲风从他的耳边扫过,奥列格瞳孔骤缩,一个在开门的同时挥出的锄头差一点点就要正面击打他的脑门,幸而刚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半梦妖一把将他拎开。   

他定了定神,发现攻击的人是一个拿着锄头胡乱挥舞的年轻农妇,她攻击的动作非常凌乱,怎么看都不是受过训练的样子。   

半梦妖一边抵挡一边问:“夫、夫人,您认错人了吧?”   

但是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边拼命攻击一边反复大喊:“滚开!别再回来了!”   

奥列格试图提高音量引起她的注意,却也毫无作用。   

其实单说武力值,他们轻易就能把她打趴下,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情绪激动的普通人,得注意不能弄伤这位女士,动作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一直对占据了蓝的身躯的新队员耿耿于怀的瑞贝利安看着眼前的景象,抡起剑想把这个半梦妖和农妇一起打趴下,好在被艾丽西亚和奥列格一起拦了下来。   

半梦妖和叙泽特找到机会一起将农妇架住,然后从侧面靠近的阿伦德尔轻而易举就将锄头从她的手中抽出,解除了她的武装:“夫人,冷静一下,你认错人了?”   

农妇如梦初醒般惊诧地看着他们:“你们……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是什么人?”   

半梦妖冲着阿伦德尔挥挥手,露出一排闪亮的牙:“干得不错。”   

阿伦神情微妙。   

奥列格确认了瑞贝利安暂且没有做出其他危险举动的打算,就走到队伍最前面,真诚地握住她的手:“夫人您好!我们六人是路过此处的冒险者,因为松林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还以为要就这样在松林里过夜了呢!没想到走着走着,看到这里有灯光,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个村庄!您门上挂着的灯真温暖,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我想请问,这个村子里有可供住宿的旅馆一类的设施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请求借住吗?”   

他叽里呱啦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串话,一时间气氛静止了片刻。   

半梦妖惊诧地瞥了他两眼。   

“那……我们这里没有旅馆……”农妇迟疑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并没有很多怀疑,这让奥列格觉得她比起他们这群人的身份,好像更加担心别的什么事情。   

“你们进来吧。”她最终拉开了房门,这样说道。   

奥列格弯了弯眼睛很是欣喜地说道:“非常感谢,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一行人随农妇走进了屋子里,里面的装饰和外面一样干净却显得古旧,看来这些家具都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你们坐吧。”农妇歉意地端上来六杯热茶,“刚才……对不起。”   

“哇有热茶!太感谢了!”奥列格坐到椅子上,将装鸟蛋的袋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桌子旁,端过杯子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半梦妖啜了口茶,笑眯眯地赞叹道:“能够在冒险中遇到夫人这样的好人,真是我们的幸运啊。”   

奥列格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看到半梦妖以蓝的外表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种左右脚的鞋子穿反了一样的别扭感。   

叙泽特环顾了房间,开门见山地问道:“夫人,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余人暗暗竖起耳朵,心知如果有异常现象的话可能就是碎片引起的。   

农妇的时不时用不安的神情往门的方向张望,听到这个问题却困惑地摇头:“发生了什么?没有啊……这里……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这样?一直要提心吊胆的?   

叙泽特盯着她:“请问……你为何如此紧张?”   

奥列格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出于好奇露出了有些夸张的忧虑表情:“刚才您听到有人敲门,第一反应就是是用锄头攻击来的人,您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作为住宿和热茶的回报,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助您的吗?”   

“危险……不……这个……”她吞吞吐吐地说着,似乎有所顾忌。   

——来了。   

奥列格兴奋起来——从来到这个村子起,他一直有点兴奋过头。   

冒险篇章中,远道而来的旅人来到了偏僻的村落,在这里常见的现象对他们而言却是未解的谜团。那么……会是什么呢?   

其他人,或者说,除了瑞贝利安以外的其他人也对此事颇为在意。半梦妖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她:“没关系的,我们不会将任何事情说出去。”   

可是她越发困扰起来,面对大家关切的追问只是垂着头支支吾吾。   

看到她脸色发青的样子,奥列格心里泛起了一丝罪恶感,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提到这件事会让您很难受的话就别说了吧……不过在我们停留的期间里,只要您需要帮忙就请告诉我们!”   

“为旅途中温柔的夫人解决难题是冒险者的浪漫所在啊!”他说着张开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想逗她开心。   

农妇点点头,脸色舒缓了一些。奥列格也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半梦妖突然开口:“实不相瞒,我们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等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奥列格措手不及地回头看着他,却见他一本正经地准备说下去,立马一拍桌子,整个人几乎都前倾到了桌子上:“他说的是心理上的世界之外,嗯,冒险者总喜欢想一些世界啊旅途啊之类的事情嘛!是吧?”他说着还点点头,一副很可信的样子。   

农妇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哦……”   

奥列格一转头,见半梦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就一把拽过他捂住了嘴巴,因为侏儒胳臂比较短勒得人难受,半梦妖使劲挣扎起来:“唔唔唔唔……唔唔唔!!”见其他人没有理他的意思,他着急地拼命使眼色比划起来。   

奥列格其实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过他觉得先弄清这个村子的现状再问比较好:“询问一下,这片松林住的都是像您一样和善的人类吗?”   

“嗯,差不多,我们这叫松林村,就是在松林里头。”农妇奇怪地看着这个一边勒着别人一边笑眯眯地提问的小孩。   

也就是说这里基本上都是人类吧……奥列格想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白天在松林里迷路了,能不能请您介绍一下林子的情况?”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白天……现在不是长夜中吗?”   

“呃,白天迷路到了晚上还没走出去?”   

她用更加奇怪的目光看了奥列格一眼,点点头,“哦”了一声。   

……怎么感觉好像哪里露馅了?奥列格有些不明所以。   

半梦妖一把挣脱了奥列格,锲而不舍地说道:“所以,我们是来自外面的世界。”   

奥列格马上接上:“嗯,松林外面的世界。”说着伸手举起手继续捂住他的嘴巴。   

“不,不如说,其他的……”   

“不要对一个普通人类讲这些,可能会被赶出去。”奥列格凑在他的耳朵边上说道。   

半梦妖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挣脱了奥列格的手:“那么,敢问夫人所谓的长夜究竟为何物呢,难道这里已经久不见阳光了么?” 农妇微微偏了下头,看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你们不知道长夜吗?” 奥列格一惊。原来“长夜”这个词有特殊含义吗……   

“啊,据我的同伴而言,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缺损,所以想从如此温柔的夫人这里接受一些外面的信息,试试可不可以取回原本的记忆。”半梦妖半真半假地回答了她。 农妇不疑有他,关切地看了看半梦妖解释道:“这里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进入漫长的黑夜,没有阳光。”   

原来如此……所以这段时间无论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并不是是真的身处于晚上。难怪刚才这位夫人对于他“白天迷了路”的话语感到疑惑,这个漏洞外来者还真是轻易意识不到啊…… 不过,话语中都漏洞到这份上了也没被怀疑,这里的人还真是民风淳朴,奥列格一边在心里道了歉一边继续打探道:“我算不太清日子……进入长夜多久了来着?” 半梦妖安静地听着。   

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这里坐着的还是原来那个蓝一样。   

“好几天了。” “嗯、嗯嗯!”奥列格回过神默默记下。 半梦妖继续提问:“长夜,一般会持续多少天呢?一周?一月?” “很长,会有几个月时间。” “哦……”他流露出“我好像记起了什么”的表情,不过奥列格知道他并没有想起什么。   

现在的半梦妖,并不拥有蓝的全部记忆。奥列格觉得这样挺好,半梦妖和蓝又不是一个人,要蓝的记忆做什么。 室内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喝茶的喝茶,想事的想事,奥列格盯着摇曳的烛光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挂在门上的那盏异常明亮的灯。   

明明有那么亮的灯,为什么要挂在门外而不是室内呢?   

果然是……在指引着谁,或什么……?   

他接着旁敲侧击道:“对了,您门口那盏灯比周围的灯都亮好多……有一种福至心灵温暖无比的光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呢?那盏灯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那个……”她又露出了那种有点为难的神情,“是为了访客留下的引路灯。” “啊啊……有在等的人吗。”沉默了很久的阿伦德尔突然低叹了一声。 “夫人是在等待什么人?抑或是这村子,正在等待什么的降临?”半梦妖紧追不舍。 “不。”她咬了咬下唇含糊道,“就是村子里的习俗……” “既是习俗,那么定有出处了。” 半梦妖无视开口打圆场的奥列格(“这样啊!于是引来了作为访客的我们呢~”),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还是说……这与夫人的难言之隐有关呢?” 奥列格用手肘敲了他一下:“夫人好心给我们住处你干嘛总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想知道的话在这多待几天总能知道的嘛。 “啊,不好意思,”半梦妖嘶了一声揉了揉猝不及防被打到的手臂,“是在下失礼了。” 农妇沉默不语地看着。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梦妖揉揉鼻子确认道:“啊……想必夫人也累了吧?我们还是不要打搅夫人了,请问我们可以住下么?” “当然可以……” 她刚一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新的敲门声 “……咦。”大家一齐转头看过去。   

半梦妖平静地感叹道:“喔,今晚的访客有些多呢………菲利普,战斗准备。”他抬起右肘,那只被蓝寻回来、大家一起讨论它的名字、最后定名为菲利普的雀鹰稳稳地停在他的手臂上,用喙蹭了蹭他的头发,抖精神了翅膀,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的样子。   

“……别马上就要打要杀的,万一是别的邻居呢。”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看那家伙非常自然地和蓝的雀鹰相处着、非常自然地摆出蓝的攻击架势……让人觉得非常不开心。   

奥列格意识到这是迁怒,无论那个梦妖有没有寄住到蓝的身体里,蓝都已经死了,那不是半梦妖的责任。但是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把半梦妖当成一个普通的新队员来看待。   

他有点后悔答应那个提议。   

他转头看了农妇一眼,却发现她面如死灰,紧咬着下唇用一种快哭出来的眼神向他们投来求助的目光,不情愿地向门口慢慢挪动着。 “…………”   

看来情况很严重啊。他收回思绪跳下椅子跟了出去,把鸟蛋往桌子底下推了推,将乐器握在手上。 可能是因为之前误攻击了他们的关系,她这次没有直接对来客进行攻击,而是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同时用颤抖的声音问:“……是谁?” 奥列格凑过去,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有声音。   

但是下一刻,农妇尖叫起来,木门被大力推开,她被狠狠推了出去——几乎是飞着摔出去然后掉到了地上。奥列格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回头的时候看到艾丽西亚已经蹲在农妇身旁,看到他的视线点点头表示没有大碍,并开始尝试治疗。   

奥列格又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门被完全地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躯镶嵌在门框中,一动不动,背光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模糊,空气仿佛都静止下来。   

那显然是一个人的身躯——或者,至少,“本来是”一个人的身躯。   

那具身躯没有头。   

“菲利普——”半梦妖反应迅速地抬手将雀鹰砸了出去,然后立即从背后取下弓箭拉满,对准应该是人类心脏的部位连射几箭,“这便是夫人不欢迎的访客了吧!”   

奥列格弹奏起安魂曲,抚慰人心的曲调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但是没有用。   

身上插着箭的那个无头人行动丝毫没有减缓,它向着半梦妖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越掐越紧。 “咳……菲利普!”半梦妖试图用刀子捅它手腕,但它看起来刀枪不入。   

……它身上的肌肉看起来好像死去已久的尸体一样僵硬……   

一道黑光从无头人的身后炸了开来,瞬间笼罩了它的全身,是叙泽特绕到他的背后刺中了它。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被黑光覆盖之后,无头人并没有失去力量,倒不如说,看他越捏越紧的手指仿佛是被增强了力量。   

“咳……咳咳……”半梦妖脸色发白,使劲一根一根地掰无头人握住他脖子的手指。   

叙泽特用泛着寒气的冰霜之刃如同落雨般向着无头人的手臂击打而去,无头人左右闪避着,但是抓着半梦妖使它的行动迟缓了不少,冰霜渗入了它的肩膀,能看出这次的攻击是有效的。   

无头人好像并不仅仅是凭本能在攻击,它在遭受这波攻击之后就将半梦妖当成了盾牌,也阻挡了想要上前近身攻击的叙泽特。   

叙泽特、阿伦德尔和照顾完农妇的艾丽西亚形成了围住无头人的三角,一时局面僵持不下。   

奥列格正一边尝试自己记忆中的各种曲子一边暗暗着急,一个锄头突然往无头人身上挥了过去。   

“啊!”攻击被轻而易举地挡下,农妇后退了几步,手上的锄头差点打到另一边的阿伦德尔。   

眼看着她站稳之后又打算发起第二次攻击,奥列格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她:“夫人您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就交给我们吧!”然后不由分说推着她往房间另一侧走。   

等他劝说好农妇,走回来之后,正看到艾丽西亚召来的闪电击中了无头人的背部,叙泽特和阿伦德尔从两面夹击使它难以防御,它终于松开一直抓着的半梦妖用双手抵御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得救了……”半梦妖迅速跳出了无头人的攻击范围一阵猛咳。   

瑞贝利安遗憾地“啧”了一声。   

奥列格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好像缺了个人了,一见到无头人怪物就第一个冲出来的瑞贝利安竟然全程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开打,此时才举起他的剑晃晃悠悠地加入战局,那挥剑的弧度,怎么看都是想把半梦妖连着无头人一起砍了。   

半梦妖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躲开剑锋站到远离战场的位置又对准无头人的致命部位连发几箭,但是无一不被它行动敏捷地弹开,射中的一两只看起来也没能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瑞贝利安一剑不偏不倚地砍在它脖子的位置,剑却硬生生地被震开。   

……他们再次确认了那家伙很硬这件事。   

这样下去可糟糕了……无论是硬打还是魔法攻击看起来都对这家伙毫无作用,虽然叙泽特可以发动更大规模的魔法,也许能打倒它,可是周围这些房子……   

就在大家都暗自捏了一把汗的时候,无头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在大家的注视下转过身,迅速走出了房门。   

……?   

怎么回事啊这个家伙?   

大家立即冲了出去,却只看到那个背影隐没在村外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它听起来是某种动物嘶哑的鸣叫,又好像是人在濒死前发出的叫喊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啪嗒。”   

大家一起回过头去,之前被奥列格安置到房间角落的农妇浑身脱力地坐到了地上,小声啜泣起来。   

“松鸟终于叫了……”   

奥列格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又茫然地看向门外。   

松鸟终于叫了!   

    

——爷爷的笔记本上有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存在于偏僻山林中、贫穷落后的小村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都会有怪物来袭击这个村庄。   

“我每次来都会吃掉一个人。”怪物说。   

村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虽然想过搬迁,但怪物就居住在村子外面的森林里,随意出村无异于羊入虎口。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办法,他制定了一个十分可笑但又可悲的规则。   

“我们每年选出一个人,送给怪物做祭品吧!让这个人提前和家人告别,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样其他人就能够活下来了。”   

那就是每年都由大家投票选出一个年轻的女孩或男孩,将其作为鲜嫩可口的祭品提供给怪物。   

这个规则被同意了,每个人都觉得,只要投票给别人,就能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怪物对此也十分满意,因为他不用再辛辛苦苦抓人,就会有人送上门来,双方建立起了一种病态的合作关系。   

今年的祭品轮到了村中的一个女孩,就像往年一样,村长将村中最明亮的长明灯交付给她,让她悬挂于自己家的门前,用来告诉怪物“今年被选中的祭品是这家的人”。   

猎户的女儿哭了起来。这盏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可是它的作用却是给那个吃人的怪物引路,是将她带上绝望的死途。   

夜晚即将到来,那个怪物也即将来了。她手中紧紧攥住父亲去世前交给她的枪,打算进行最后的搏斗……   

    

“一切都会好的……”   

奥列格回过神来的时候,艾丽西亚正轻轻地抱住农妇,一边轻拍她的背部一边安慰她。   

会是……那个故事那样吗?   

奥列格略微有些晃神。   

远处有几户人家打开了门向这里张望着,阿伦德尔犹豫了一下,去向他们打听情报。   

农妇依然低声哭泣着。   

“喂……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打着灯走了过来。   

“啊,是这样的,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刚刚落脚在这里,这位温柔的夫人便遭到了凶恶怪物的袭击……”半梦妖开口一五一十地叙述起来,但是猎户根本没有理会他,径直向着那位农妇走了过去,边走边焦急地喊道:“莎拉!你没事吧?”   

走到近前之后,他才突然注意到了围在农妇身边的他们这一群人,停下了脚步,困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半梦妖摊开双手,站在原地讪笑着。   

“您好,我们刚才打退了一个没有头的怪物,能知道一下那是什么吗?”   

“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   

奥列格和半梦妖同时开口说道。   

“冒险者……怪物……?”猎户愣了一下,露出了对突然得到的新信息消化不良的表情,“啊……?”   

“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我是一位吟游诗人,这位亲切的女士让我们住了下来,没想到有怪物来袭,我和我的同伴把它暂时击退了。但是它还没死——或者哪个状态本来也不算是活着?村民们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需要让大家躲避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吗?”奥列格还在意着刚才回忆起的那个故事,不由得担心起了大家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于是把潜在受害者从一位农妇提升成了所有村民。   

“啊……哦……”猎户露出想起了什么的表情,正想说什么,但是农妇——也就是莎拉,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奥列格踮起脚尖比划了一下:“那个怪物那么高,没有头。”   

 “抱歉,你们能等一会儿吗?”猎户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随后低头安慰起了莎拉,“没事的……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   

“啊……”奥列格懊恼地敲了敲自己,“没关系,夫人的心情比较要紧”   

半梦妖也点头:“没事的,毕竟夫人一定是受惊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奥列格回头,看到阿伦德尔回到了队伍。对上视线后,阿伦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几人安静地陪在农妇周围,过去了大约半根蜡烛燃烧的时间,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好了……你们刚才说有什么想问的?”猎户问道,依然抱着农妇。   

“啊……嗯……”奥列格纠结了一下先问什么,“请问松鸟是什么?”   

半梦妖则完全没有犹豫:“我们刚才击退了一个无头怪物,夫人又说‘松鸟叫了’。我只想知道这两者间的联系。”   

“我们刚刚听见的那声鸟鸣就是松鸟发出的。”猎户慢慢地叙述起来。   

奥列格心想原来那个听起来像人临死前发出的惨叫一样的声音原来是鸟鸣吗……   

“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这种鸟的翅膀比乌鸦还黑,是彻底的黑夜的颜色,它们能在夜晚活动,它们的鸣叫声是长夜的标志之一,当地人们有一个习俗,就是在第一声松鸟叫前绝不能离开住处,并且在这之前,所有人家——除了挂长明灯的以外——都不能接待访客。”   

他说到这里,开口想称呼他们一行人,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尴尬地张了张嘴。   

奥列格突然意识到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我的名字是奥列格·尤里·谢尔盖,这位是……”奥列格停顿了片刻,“这位是蓝。那位是阿伦德尔(阿伦抬了抬帽子致意),后面的两位女士分别是艾丽西亚和叙泽特(艾丽西亚挥挥手,叙泽特点头示意),那边那个……那个举着剑的……叫瑞贝利安。请问你们的名字是?”   

“我叫维恩,”猎户点点头,没有提出什么过多的疑问,“她的名字是莎拉。”   

奥列格夸张地鞠了一躬:“很高兴认识你们二位。嗯……所以刚才那个没有头的怪物是……?”   

 “那个……”氛围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莎拉飘开视线迟疑着说,“那个是已经死去的人。”   

“是您的前夫么。”半梦妖插嘴道。   

奥列格一脚踢了过去:“抱歉,请无视他,无视他。”   

“噗咳——”   

维恩和莎拉显然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回答他。   

阿伦德尔皱眉:“死了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死去之人为何无法安眠呢?变成那种样子……”奥列格边说边难过地看了半梦妖一眼,眼神里看不出真假的哀伤让半梦妖有点发毛。   

——难过当然是真的难过,不过就表现来讲又故意夸张了好几分就是了。   

然而维恩莎拉两人面面相觑,好像有些困惑。   

最后维恩开口道:“在这里……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别的地方不会这样吗?”   

“哎??在我们来的地方,人们死去之后会入土为安,或者将身体化为火焰的一部分,并不会死后再来……攻击?活着的人。”奥列格诧异地看着他们,随后推测道,“我和这位阿伦德尔都是吟游诗人,听过很多很多世界各地的事情,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你们这里这样的情况啊……我认为,这也许并不是正常现象,而是因为某些‘异常’而导致的?”   

 “不……我们这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维恩却摇了摇头,“我从小时候就听说死人会归来,但是……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   

奥列格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哎……哎哎??那,以前是怎样的?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维恩低吟道:“死去的人会在长夜归来,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只有这次……”触及到了伤心事,莎拉又抽泣起来。   

死者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吗……   

这可真是,比他所听过的那个故事,要温暖得多的传统呀……   

但是。   

“只有这次?那个失去了头颅的莎拉的亲人,来找了莎拉很多次,每次都要攻击她?”   

得知了无头人是莎拉的亲人,奥列格赶紧换下了“怪物”这个形容,以免让一直在哭泣的莎拉更加难过。   

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温暖的最后道别为什么会变成凶恶的攻击?   

奥列格低头看了看弦月,它的光芒依然平静地指向着村外。   

 “我能不能请求你们的帮助?外来的冒险者……”维恩垂下头,恳求道,“你们一定能够保护莎拉……”   

队员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习俗我们也是第一次得知,果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但是这次的状况既然与以往都完全不同,也就是说。还是出现了什么异常吧……我认为可能是我们正在寻找并回收某种碎片导致的,顺利回收之后,也许就能正常,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我会尽己所能的。”   

“碎片……”维恩努力回想了一下,“我们不知道那个……”   

不过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表情,继续说道:“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为了让死者能够顺利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会在门口挂上长明灯,只是没想到……这次回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家伙。”   

阿伦还是有些在意:“能冒昧问一下……那个人是谁?”   

“那个……”莎拉有点吞吞吐吐,“是我的丈夫。”   

“让我猜对了。”半梦妖尴尬地挠脸,小小声说。   

“嗯……我们想借宿整顿一下再进行新的探索,夫人现在方便吗?”   

“好的,没问题。”莎拉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维恩脸色很差:“虽然通常来说没有头的死者是无法复活的……但是那个家伙……一定是执念深重……”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犹如人濒死前惨叫的声音,维恩忽然脸色一变:“我得走了。”   

他亲吻了莎拉的脸颊:“你要保重,下次松鸟的叫声响起时,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郑重地看了看瓦尔哈拉小队的队员们,又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松鸟叫声的间隔格外的短……就拜托你们了。”   

“松鸟叫声响起时大家就要回去?”维恩离开之后,阿伦德尔问道。   

“是这样的……”她看起来又坐立不安起来,“在松鸟的第二声鸣叫响起的时候,所有外出的居民都必须回自己家里。因为……因为复活的死者又会回来……”   

刚才那个超难对付的无头人又要回来吗……奥列格心里暗暗叫苦。   

    

不过,这里的状况不是爷爷讲的那个故事里那样实在是太好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唯一一个在爷爷的笔记里没有结局的故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女孩活下来了吗?怪物怎么样了?村民怎么样了?爷爷你为什么不写下去呀?”年幼的他经常缠着爷爷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   

但是一直乐呵呵的爷爷每次听他这样问,都会露出愁苦的表情来。   

“我不能将它写下来……”爷爷说,“我所目睹的那个结局……太让人难受了。如果将它写下来的话,就好像将那个孩子又杀死了一次一样。”   

“当我落笔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就是活着的,故事里的人也是活着的。如果我写他们死了,那他们就是真的死去了……所以我想将故事停留在这个部分,停在她还活着的部分,也许总有一天她能在徘徊中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咦……但是这只是一个故事呀?故事里的人怎么能自己动起来呢?”   

“这‘只是’一个故事?”爷爷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可、是、一、个、故、事、啊,孩子。”   

他长大一些后才意识到那些故事所写的,大概既非爷爷真实的所见所闻,也非纯然虚构,而是以一种暗喻的方式记录了爷爷所经历过的旅途。毕竟爷爷的半生都在旅途中度过呀。   

     

他现在身处的这个村庄拥有的,是非常非常温柔的规则。如果亲人是因意外而死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过世时亲人不在身边,也可以遵循这个规则,在漫漫长夜中寻着长明灯的光芒,回到家中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不留下任何遗憾。   

这会不会是春之女神瑞图宁的恩赐呢?   

如果苏古塔也有这样的传统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知道爷爷过世之前到底有没有什么没说完的话要告诉他了。奥列格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不管怎么说,破坏了这个温柔的规则,将它扭曲为攻击性的罪魁祸首,他一定得将它找出来解决掉!   

赌上他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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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小故事其实是推线推到那个位置时我的脑洞,然后添油加醋了一番⋯⋯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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