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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陆:企鹅的魔法就是奇迹本身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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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t events have faded like a puff of smo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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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所有人都早得多的,她知道自己病了,虽然不是什么世界毁灭性的大问题、但也是无法仅凭她自己的意志克服便能全盘掩盖过去的小毛病。第一次发作时最为不幸,当时她正作为演讲人在阶梯教室的最前方进行研究汇报,接着万众瞩目之下、没有一丝预警,她手中极厚的一整沓印着大量五彩斑斓的表格和数据图的小组作业从手里全部滑了出去,并开始像被风吹得极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掉的到处都是,拉都拉不回来。最大的受害人、是坐在第一排和她一起努力完成这份作业的组员们,可得到的回报居然是几张飞行弧度特别夸张的A4纸直接剐到了他们漂亮的鼻梁或者脸蛋上。这公平吗?她不知道,直至当灾难发生的第五秒钟,艾普利都还没缓过神来,她像一尊似乎出生时就注定了模样的雕塑,以毫无负担的释然姿态松开了手,即便两三个同学在尖叫,声音也像是在距离她隔了扇很厚的门后回荡不休。接着等她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到了医务室冰冷的板床上,她导师的助理弗朗西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正低头忙着给她把混乱不堪的纸堆恢复成报告的原样。    

    

从那以后系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很不好’了,虽然艾普利明面上不反驳,但在莫名多出的大量空闲时总要自言自语讲自己好的很这类话,而这确实不是她自欺欺人、真的是大众过于敏感的纤细情绪在作怪。所有人都仿佛一夜间成了修道院的阿姨,最擅长理解和同情,为什么?就因为她姐姐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吗?她学不会愤世嫉俗,但看穿这种心思时总难免觉得不可理喻而无意间染上了咬指甲的坏毛病。而作为斯伯林的同窗同学和大学连续三年荣获‘ABF(全称是April's Best Friend)’奖的最高荣誉者,弗朗西•佩尔艾斯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她这个烂摊子,虽然用对方的话说是‘就算再怎么想拒绝,内心极深处的人性还是会坚持不懈的敲打她,弄得她很烦所以既然都是麻烦她宁愿选艾普利而不是自己’,但她还是会很感谢弗朗西对自己的关心。尤其是感谢弗朗西从不和自己问起凯拉。    

    

从三月中旬起她就整天整天的耗在弗朗西的办公室里,只穿着略厚的睡裙光脚踩在质感高级的皮沙发上看资料文献,笔记本电脑也总是开着,屏幕连待机的黑屏都很少能看到。早擅长了浑水摸鱼的助理看了连连咂舌,过了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敢和小女孩开些过分的玩笑,每天九点多才被两个人同时响起的晚餐时总要插一句如果你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能彻底放心毕业的事儿了。对此艾普利总是一笑了之,但又不得不承认换了个环境后原先那些自己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尽头的数字跟结论,现在也无非只是一个个胡乱打结的绳团,只要时间充裕、耐心足够,也并不是解不开的死结。    

    

总而言之,艾普利觉得自己过的很好,甚至好过头了。她要去上的课本身就很少,只要再加上一点点‘特殊优待’她就自由得跟在草坪上散步的鸽子差不多,弗朗西在发现她根本不回家直接在行军床上睡觉后干脆把办公室的钥匙也给了她一把。她爱她爱到几乎痛哭流涕,只因为对方什么都不过问、只默默做事,艾普利愈发的理解为什么姐姐跟弗朗西的关系一直这么好,即便在那段特殊时期她们的联系也从未断开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的不幸原则,只是万万没想到浅薄的快乐甚至不愿停留到她出生时的四月,真可悲——当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习惯了孤僻的日子后艾普利找到了全新的快乐,并且全心全意的享受其中。所以往前走做什么?她就算死也不想当修女)第一次瞥到坐在自己身边,明显是来旁听的老男人和他用青筋暴起的手紧握住的银色手杖时她心里想的第一句、对他也是对自己的就是——真可悲。真可悲!    

    

下课铃声响的同时她抓起帆布包就走,把聚众欢畅的人群甩在后头。关上所有的门,离得越远越好,她脚步匆匆,始终没有跑起来。不要被人看到、不要害怕、你能做到的,阴冷的艳阳下她咬紧牙关,任凭滚烫的汗水逐滴滚过苍白的皮肤。是帽檐被拉的太低所以她看不清路吗?眼前的景象被模糊的水雾四分五裂,她缓缓想起自己生病的事,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有多么的愚钝、无法控制。至少不要在这里,不要被人看到……她张开嘴,像要吐出最后一口气那样喃喃自语,在彻底脱力之前,她尖叫出凯拉的全名。    

    

从理论上讲,菲利普应该是她会产生好感的那一类人。首先,他和弗朗西一样专注于手头工作并且不喜欢问东问西。他认为,空洞的询问是毫无意义的,提问人必须有一定根据和信心肯定,才配朝他人索要答案。其次菲利普很有礼貌,他穿着古董街和电影里经常出现并且光是看质地就让人知道是价格不符的三件套,对于保持距离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但艾普利被他扶到附近的咖啡厅里,甚至额头上还顶着一杯对方付钱买的冰杯,却还是觉得自己对他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在她无法思考、大脑支离破碎时她就这么觉得,等清醒以后结果便不会更好,这个结论完全出于她对自己的了解。相比之下菲利普的耐心就显得非常难得可贵,他要了杯黑咖啡一声不吭的在她对面看书,黑色的镜框偶尔折射出朦胧又奢侈的金光。    

    

“如果您是警察,我或许会和您说些什么,但如果不是、您就还是放我去死吧。”她最后的力气全用在紧抓住头顶着的冰块上,含糊其辞的说到。她不能确定对方听到(听懂)了那些话,但等她小睡了一会儿后(除了残留有些涨脑的疼痛外)终于清醒过来时他早就走了。会发光的眼镜、很厚的书、甚至包括他曾经用过的咖啡杯都早不知道在后厨洗了多少遍,但显然艾普利还是得到了他不求下文的回答——一张朴素的名片。    

    

那天是星期六,本来弗朗西没课、在家享受周末,结果接到咖啡店老板的电话又专门跑了一趟去学校把艾普利接回了办公室。这次她有点生气,所以多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她也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把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起因经过全告诉了对方。后来弗朗西也不敢让她再到处乱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帮艾普利申请了网课,这下她彻底退化成悬崖壁上的人鱼姬,成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双腿残疾,结果两天后就又因为各种身体不适被教育了呼吸新鲜空气的重要性,又被强行推出了门外。    

    

每隔两天她就要看一遍小巧精致的白色卡纸,上面留给她的信息亘古不变:菲利普•约翰斯布莱恩保险公司 客户经理’最下面还有一排印刷清晰的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她用愈发先进的互联网查过跟布莱恩保险相关的资料,看上去中规中矩、没什么问题,唯一的疑点应该是为什么一家仅在美国本土发展业务的公司会千里迢迢的跑到英国本土来找她,而且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艾普利越想越可疑,并感到不安,最后在下个星期一的早上把菲利普和保险公司的事儿告诉了弗朗西,对方告诉她会帮她关注一下的。    

    

很快,凝视得到了回首。翌日弗朗西就告诉艾普利,自从他们第一次碰面后叫菲利普•约翰斯的红发男人就每天都去那间阶梯教室旁听,并且永远是坐最后一排。他隐藏的很好,虽然呆了快有半个月但依旧没什么人对这位访客有印象,唯一勉强算是眼熟他的人是负责打扫教室的哈里森太太,而她的关注点其实也更多是放在了对方不利落的腿脚和漂亮的手杖上。讲到这里弗朗西插入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个人还是值得艾普利一见,因为相比四肢健全的人菲利普•约翰斯已经为她付出了双倍的耐心和毅力,只是选择权仍在女大学生手里。当天她什么都没说,但每天仍持续从助理哪儿获取有关对方的消息,终于在第四周即将过半时,艾普利打通了他的电话。    

    

四月的第一天,愚人节,在全世界最自讨没趣的节日当天她和瘸子约翰斯在水吧里相视无言。当他们终于能在艾普利正常的情况下开始对话后她就发现,菲利普(他坚持要她叫自己的名字)远比她想的要有备而来的多得多。他先中规中矩的介绍了她早就知道了的身份(“布莱恩保险的销售经理。”),接着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盘问起她对斯伯林•潘恩的事情知道多少。艾普利平静的回答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类似工作经历和收入情况,当然至关重要的健康问题她也有简单提到,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上高中时她和同龄人一样疯狂沉迷三流言情小说,其中男女主人公身患重病总是必要桥段,当时他就一度认为致死类疾病没有任何预警就突然降临未免太过愚蠢,却没想到很多年后她姐姐会沦为这种毫无道理的死期的殉葬者。    

    

她头皮发麻,有求必应的回答着那些无聊的事,对菲利普此行的目的也差不多猜到了一二:无非就是斯伯林先前背着他们偷买的保险生效,现在为了给钱的事员工不得不亲自下场核实情况,毕竟——用通俗点的话说——那可是一大笔钱。但万万没想到老人用干瘪的指骨敲了敲桌面,要引起她注意似的严肃说到:坎瑞拉,坎瑞拉•米勒。他是你姐姐的合法同居人,近年来一直和你们一起生活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艾普利后悔自己刚刚喝了口水,现在微烫的甜奶卡在她嗓子里、悬在半空。菲利普没管她脸上陡然出现的微妙神情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葬礼后还有没有联系,但麻烦你马上帮我联系他好吗?我现在对有人正在威胁他人身安全这件事有极大的把握,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帮到他。    

    

艾普利恨自己没有早点来见他。    

    

    

    

(聊天室01)    

_用户7749612 进入了聊天室    

    

“我到了。”    

    

“我到你说的地方了。外墙上有五种不同的广告海报和白颜料涂鸦,形状是乌鸦还有我不认识的……是组织标记或者徽章图案?这里有很多窄巷,我在入口有两盆盆栽和四个空牛奶瓶的那条尽头,这里不是死路,铁栏后还有一段路,但我不知道通向哪儿。不过翻越不会很危险,附近有可以用来垫脚的垃圾桶。”    

    

“我等你。”    

    

她在距离围栏稍远的地方靠墙坐下,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站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挪动到对面——一根从外墙上剥落下来的老水管上,那儿至少还算干净,而且不会留下身影的痕迹。假如有聊天记录可以翻阅,她一定一眼就能从成千上万的话语里找到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个词:小心、小心!尽管自身的处境现在确实如此危险,她还是免不了对爱思特抱怨几句,不是为了泄愤,而是朝对方舍不得训斥自己的那份温柔乡去的。    

    

她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身份证上明码标价的写着不论是在英国还是美国都已成年的数字,但桑德拉觉得不公平,过早的把孩子们放出来有什么好处?当她更小一些、年龄只有个位数时曾随祖母到广袤的草地上放羊,老人对她反复叮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集中精神,我们千万不能把羊羔也放到自由的天地里。过早的把孩子们放到凶险中,他们将会是无法应对、是遍体鳞伤的。时至今日,她也认为自己的祖母是全世界最智慧的人。桑德拉把身份证贴到自己额头上幼稚的玩耍,闭上眼胡思乱想:听说有的国家20岁才算成年,要是她的人生也能被如此标定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在童真的世界里再苟延残喘一年。    

    

逃避是真正可耻的行径,但无法抗衡本身就注定会出现的失败侧,没有人能永远成功。关于这个命题,爱思特和她同认为值得争论的点只有一个:如果你要逃,那怎么逃?从学校通知放圣诞假起,桑德拉就决定一定要回乡下那间自己和祖母共度了十八年的别墅,多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和沾满露水的青草味儿,她的初衷简单明了,为的只是从繁忙的学业和混乱的都市生活中探个头出来顺便回归下自我。桑德拉毫不怀疑那些跟自己已经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室友们早就参透了她无欲无求的本性,在最盛大的节日里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或者家人或者男朋友忙到四脚朝天、更不可能有闲心再来招惹自己,但她反而为这份清闲感到忧郁,可能是因为别人为之忙碌的三大要素里有超过一半是桑德拉并不拥有的。    

    

对于感情生活的缺失——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只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桑德拉与其说是不敢、倒不如说是觉得太幼稚不好意思和爱思特(她的互联网女朋友)提这件事,原因有二:一是飞机票的价格对她的生活费还是有些苛刻,二是时间来不及。意外的是这样的忧虑她反而对身边人(莉莉娅,她忠诚的俄罗斯室友)更容易开口,尽管她们的关系跟本没有谈论时的那样亲密。对方对她提出的两个问题表示只能理解50%,用一句‘天啊布莱克你哪儿有那么忙,你又不是医学院的’把对于剩下的50%的疑惑来源解释了个淋漓尽致。但桑德拉也不甘落后的拿出四份小组作业,用行动解释了什么叫说好听点是有领导力而说直白些其实就是劳苦力,成功反击到俄国人一句话也再讲不出,当场举双手投降。    

    

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痛苦且漫长的持续下去、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是这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卢克•天行者,只是回家就发现自己家被烧了门口还躺着叔叔阿姨的尸体的这种悲剧也不是每天都在发生——至少在桑德拉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终于久违的站在大概是家门口的东西前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栋房子原先有三层,从她有记忆开始自己和祖母就住在里面。一直当她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并且即使是离家最近的学校也得选择住宿才能解决上下学问题,桑德拉便勉强离开了那儿——尽管每周五晚上她都会在老师们根本管不住的情况下偷偷溜回家,祖母做晚饭时甚至会为犒劳她的‘长途跋涉’而弄些丰盛的东西。总之这样温馨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对方去世。桑德拉也因为要更远的地方去上大学,便把那扇古老的铁门连同自己同沉淀着的无数回忆(还有羊毛)紧紧合拢、锁上,要它们沉睡很久大概才会见到下一次的太阳。    

    

现在来看,很明显有人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帮助它们重见天日,干脆把恒星上的火也引了过来。起初她不相信,觉得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把行李放下(反正也没有其他放他们的地方了)徒步走了很远才敲开勉强能称之为‘邻居’的史密斯太太家。但她一看到对方那双惊讶、闪躲和怜悯交错复杂的眼神就知道所谓的退路已经完全崩塌、她也彻底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桑德拉没有别的选择,她被史密斯太太收留,晚上在她那去法国上学的女儿的房间里休息,并在获得了私人空间的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她唯一不会放手的东西,随便那些健康学家怎么说吧)进入聊天室,跟爱思特说了这件事。    

    

“你不害怕吗?”    

    

耐心听完桑德拉连诉说带回忆中间还穿插着各种抱怨(这么大的事得不到任何赔偿就算了,居然连通知都没人跟她说一声,烧毁后的残垣断壁在几个月的风化中残留的少之又少)后,爱思特的似乎更惊讶于她的反应。她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够丰富了。    

    

“不……?”    

    

她有些犹豫地打出这个单词,但连忙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虽然被烧房子是挺吓人的,但这终究是场意外。谁能想到呢?”    

    

“还是说你觉得这是人为的?有什么证据吗?”    

    

桑德拉匆匆补上一句,但爱思特没有回话,她盘腿坐在床上等到脚都发麻了,最后得到的只有一句黑底绿字的‘_用户9941387 离开了聊天室’的绝情提示。这也是头一次她朝对方生那么大的火,并且作为报复,桑德拉后来足足有半个月都没再进过聊天室、更别提和爱思特说话了。不欢而散的对话结束后的第二天,她跟好心的史密斯太太道过谢后回到了早已看不出模样的家附近,不是为了怀念、只是为了收回行李。荒郊野岭的最大好处居然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在回学校的火车上她抽空读了一本书,讲的是假如有天人们在夜晚降临时发现月亮变成了冥王星,那全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的半科普类读物。她看了一半就无聊到睡着了,毕竟故事结局无非就是世界毁灭,那不是更好吗?    

    

至于又为什么会坐到飞往密苏里州的航班上,桑德拉只能用‘纯属意外’四个字概括。她得到的消息是‘作为代表参加导师替她报名的科研小组比赛’并且除了时间长点、大概会延续到寒假外没有什么奇怪的,直到飞机起飞后她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室,就被铺天盖地的留言吓到。原先和对方和好以及约出来吃晚饭的念头直接飞出了银河系。    

    

(聊天室01)    

_用户4962517 进入了聊天室    

    

“很抱歉提起但我想问下……你祖母大概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大概知道是去年的但有没有更详细的日期?如果你看到这条请马上回复我,我正在查一些东西。”    

    

“你回到废墟那儿找遗产了吗?最好不要……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的观点是注意安全。    

“等晚上你到家了记得跟我说下,如果没有别的要找的东西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回学校。这个圣诞假期已经很失败了,如果你现在赶回去没准还能蹭上一场集体放映的《真爱至上》LOL!天啊,在同样忍受不了这片子上我们真是天作之合,我宁愿圣诞节当晚看《德州电锯杀人魔》!你觉得呢?    

    

“圣诞节已经过去三天了:(你跑哪儿去了?    

    

“新年快乐:(((((ps,你有没有兴趣来找我?我最快能买到明天的票,剩下的事等到了我们再谈,学校那边我记得你也没课了对吧?    

    

“如果你上线了请马上回复我,桑德拉,我真的很担心你,你不知道现在事情早就超出了我们想象的范围。还记得我们谈论的7号话题吗?现在你必须快点逃。    

    

“我希望你在飞机上就能看到这条,如果你看到了就按照我接下来说的去做:尽快离开机场大厅,打车前往第六大街的明德里咖啡店,前两辆车不要上、并且最后要坐颜色是橘红色的出租车。等到了你就点一杯黑咖啡坐到靠窗的地方等我联系你。如果飞机降落前你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会打给你。”    

    

_用户6070221 进入了聊天室    

    

“我的老天爷,爱思特,到底他妈的发生什么事了?”    

    

生活是支离破碎的火车。你想一头撞死在上面,它反而会出其不意地拖着你的上半身飞过东非大裂谷,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什么呢?桑德拉想答案必然不会掌握在她这样的人手中,现在她能做的只是从像海一样令人窒息的回忆和聊天记录里抬起现实的头来,刷新一下页面、聊天室还没有新的消息。但她倍感疲惫,绝望的看着右下角的日期:今天是3月27号,从她接受来自爱思特的冲击性现实并开始踏上逃亡之路起,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    

    

    

    

他在学校接受训练时有门课专门就叫‘现代化观念之转变与更新’,为的是庆祝即将到来的千禧年和跟不堪入目的冷战时期割席,为此众讲师们可以说是绞尽最后一滴脑汁后想出了许多推翻以前流传多年的间谍工作行动准则,做出了全新的改良版教科书。当然人们表面上对此毫无异议、一言不发,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面子工程’的产物。去上课或者听那么一两耳朵就算是极值了,实际运用上的参考价值寥寥无几。对此,理查德一直觉得这是近几年来他最喜欢的具有现实讽刺意味的笑话,可惜布雷夫听不懂。据他所知对方自‘出生’起就被泰晤士河当成了自己孩子收入羽翼下,94年圆塔刚开始使用并正式曝光在人群之目光下时他是最先批踏入那白色地狱的人之一,极富敢死队精神的行动导致那段时间里很多人以为布雷夫的本职工作其实是D的贴身保镖,负责保护、探路以及替她送死。不过本就可以公之于众的员工登记表一出现谣言便不攻自破:她和他的名字都离所有人很远的隐秘在工作日晚高峰的时段里,毫不掩饰什么叫‘特权’和‘阶级差异’。    

    

不过理查德当时其实并不在现场,这个故事也是他刚入职不久就在茶水间从一些管不住嘴的同事口中听到的。他们讲的时候张牙舞爪,语气、用词和表情都极为夸张,但理查德听完后反而觉得兴致缺缺,毕竟他的故事确实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略胜一筹’——用布雷夫的原话来说理查德的入职经历是“解救了未来的MI6老大后被作为‘交换对象’被D专门从美利坚合众国运到大英帝国的。”只是这番描述弄得他浑身难受,老感觉自己像个可以被随意买卖的货物没有人权。但他即便反驳布雷夫,对方也只会告诉他事实本来就是如此,甚至连最后安慰的方式也都诡异、是悄悄透露给他当初D可是拿两个中情局在英国本土‘赚黑钱’的中间商跟对方换的。所以就算是货物,理查德也是非常昂贵的那一档,她就不可能放他走,死了也定会拽着他到地狱里给自己接着开车。    

    

这番话说完,理查德的焦虑不减反增,连着好几天睡不着觉。梦中惊醒后的冷汗也流得极为夸张,连着毁了好几件舒服的睡衣。    

    

说到底,他们还是都太年轻。不像005那种人有接近疯狂的执念、日积月累中连自己最初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们唯一能抓住这广袤如深渊般的世界里唯一一丝、好像能偷窥见些许世界背后‘真实’的线索,就是在对上D那双如沾满朝露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时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虚假的、不能信任的。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两个月前刚上任的新人,而是在亲手处分了自己的导师后霸占伦敦二十余年的幕后人。如果你鼓足勇气、内心也充满信任,可以把生命托付给任何人。但绝不能给她。她的名字绝不会是达芙妮。    

    

3月17号晚,自布雷夫回国后他们搭档二人第二次见面,地点定在非上流人士人见人爱的街边快餐店,特色菜是热量和满足感双倍爆炸的汉堡食品。为表达上次见面不欢而散的歉意,理查德首先拿出了足够的诚意进行了全套点单和付款,而后布雷夫在迟到了30分钟后神色匆匆的出现,一屁股坐到对面后就开始对着各种食物狼吞虎咽。吞下最后一口碳酸饮料后他张嘴就开始辱骂黑心工厂的肆无忌惮,谴责他们(谁们?)根本就是新时代的奴隶主,表面说是召回不进行外勤工作实际上则是把本土及附近所有需要跑腿的活都甩给了他。布雷夫越说越激动,手里曾用于装可乐的纸杯也扭曲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他妈的、这就是剥削,是霸凌……!最后他把手用力往桌面上一拍,制造出的响声在嘈杂喧哗的餐厅里甚至没能溅起一丝波澜。理查德放下心来,超级满意自己对接头地点的选择。    

    

“我托你去的那个地方你去看了吗?”等对方一连串如炮弹式的抱怨结束后,理查德缓缓放下自己手中还剩半杯的雪碧,终于抛出了一直含在嘴里的问题。    

    

“你连具体内容都不跟我透露,还指望让我帮你干活?加西亚,你最好先听我说完,再插话。”布雷夫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后者也懒得和他(这种闹起情绪就不讲道理的人)争,乖乖闭上了嘴。“虽然很不公平,但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调查那个叫莱特的佩尔艾斯。这个姓不算常见,他又是个大人物,所以找到他妹妹——而且还是在英国大学工作的——弗朗西•佩尔艾斯不是什么难事。我跑了五处一趟,托她哥哥的福这些年来她就没下过他们的‘名单’,监控记录什么的一调就出来了。她清清白白、一振出局。”    

    

布雷夫两手一摊,连张照片都没给叙事人物一号留,彻底证实了对方只是引言的零情报身份。“所以我只能重新回到莱特本人身上,看看这个莱特•佩尔艾斯究竟是何许人也:出身华尔街,标准的右派人士,但实际上仅局限于财务方面。不关心社会文化,唯独在振兴家族企业方面体现了英雄主义——但佩尔艾斯家除了他和他妹妹也没有其他人了。综上所述,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可以把莱特•佩尔艾斯看成是一个普通的资本家,偶尔和各种各样的政界人士喝喝茶吃吃饭也属于正常活动。私生活类的丑事新闻大多因为只是捕风捉影而消失速度极快,但当前者和后者结合在一起——即使是转瞬即逝也值得关注了。”    

    

布雷夫把莱特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左下角有系统自动记录的日期:3月1日,目标人物神色自然、正在街头进行临时的电话会议。接着他食指一划,另一张明显是从档案库里扣下来的打印照像是变魔术一样的出现在二人面前:“弗雷克•布里萨克,法国人、共和党。学生时期的导师是法国当前的财务部长,一直被当做其接班人培养,前途似锦。死于五年前,当时莱特•佩尔艾斯因有谋杀嫌疑而被传唤,不过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    

    

“死因?”    

    

“自杀,就算你把福尔摩斯叫来也是自杀。初版调查报告里写过怀疑死者有伪造现场为他杀进行栽赃陷害的意图,但这也太扯所以后来就被删了,主要是那次传唤。之所以会找上佩尔艾斯,是因为有人匿名举报了他和布里萨克的关系不正,并提供了很多二人私下幽会的照片作证。但佩尔艾斯根本都没犹豫就承认了两人的情侣关系——毕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所以总的来说确实没有理由给他送上法庭。”    

    

“那真相呢?”    

    

布雷夫耸耸肩。“判定自杀后布里萨克的姐姐接受了一些慰问和抚恤金,发表了几次悼词,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人在追究,真相也就不过如此了。”    

    

“但你把它翻出来绝对不是因为它是条死路,跟我说这些事也不是单纯的在讲故事,对吧?”理查德一边说着一边脑内警铃大作,布雷夫讲的太详细、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这说明他就要甩给自己更多的责任做苦难。老天,这就是他的报复手段了?难道布雷夫•怀特看不出他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的状态而无法承受更多吗?理查德面容扭曲,欲言又止。“……直接说重点,你要我干什么才会把我要你查的东西给我?”    

    

布雷夫没回答,说了一句我再去买杯水就起身走了,他几乎要抓狂,用自己最快的手速把还摊在桌面上的两张照片全收了起来。怀特肯定是故意的,当罪魁祸首回来看着干净的桌面对理查德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时,他感觉自己的焦虑症终于治好而转向了狂躁症,早晚他得找机会给布雷夫那张脸狠狠来上两拳。    

    

毫不知情的人乐呵的喝着自己刚买的奶昔,继续讲美国人错综复杂的故事:“综上所述,像莱特•佩尔艾斯这样的人,确实惹人讨厌。看似充满疑点,但却不露马脚,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情报部门想用一两个月去摸透人家多少有点狂妄自大了。所以这时我们就要学会借助外力——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莱特•佩尔艾斯这种身份的人,不给我们留下几个‘朋友’都说不过去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打照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单拎出几张给理查德过目,虽然地点都各不相同,但作为主角一直是那个蓄有棕色长发的男人,理查德认识他,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埃里克•菲洛帕托尔,他就是个跟电视购物广告一样的人物,你到哪儿都能看见他。老天,说真的我都快烦死了……但他和莱特为什么会结仇?”    

    

“举一个例子,”布雷夫慢悠悠的说:“1972年,佩尔艾斯在选票上帮了一位州议员的大忙,而这位州议员恰好又和当时的环境局局长交往甚密,于是佩尔艾斯理所应当的拿到了他名下某工厂的运营许可证。这本身是件小事,不细查的话根本没人会发现,但菲洛帕托尔的家偏偏就在工厂附近、佩尔艾斯直撞上了他的雷区。不过当时菲洛帕托尔只是当地环境保护协会的一名小成员,起不了什么大波浪,但他擅长利用、下一次游行时他故意把路线的终点也就是演讲的地点改到了工厂门口,后来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梦初醒的人们疯狂抗议,而后菲洛帕托尔还利用媒体的力量迅速把这件事发酵做大,等佩尔艾斯的人反应过来时工厂已经强制性关停,就连当时下达许可证的员工也作为牺牲品被递交了出去。当然这不是最过分的、最惹毛佩尔艾斯的是这个莫名其妙就开始给自己捣乱的菲洛帕托尔还接着这个机会一举成为了当地环境保护协会的副主席,名声越传越远,第三年的时候便开始参加州议员的竞选,五年后就成了现在这个‘人见人爱’的菲洛帕托尔议员。”    

    

理查德吹了声口哨,对政坛的血雨腥风表示叹为观止。“你想让我去接近这种大人物?这就非常过分了布雷夫,你这相当于是把所有的活都给我干了。”    

    

“即使我想让你这么做,你也做不到,查理。我们都被困在伦敦,而菲洛帕托尔正带着他的保镖在世界各地乱飞,这不公平,但也无可奈何。”布雷夫狡黠的眨眨眼,他毫不客气的用眼白回应了对方。“实际上我想让你调查的是他的前保镖……或者说是前女友?”他从那打‘菲洛帕托尔单人秀’的照片堆里抽出最特别的那张给理查德看,后者的表情先是紧锁眉头,最后才认命了似的长叹一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布雷夫对搭档的反应很满意。“她最近来英国旅游,如果你‘恰好’碰到她帮我问几个能让我们找到议员的问题就好。我也‘恰好’手头有一份她的行程图,晚点发给你。”他把手伸进右口袋(这时理查德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布雷夫非要把照片装得身上到处都是,但多半对方只会回答因为他喜欢)摸出一张拍立得,白色的背部朝上着、照片紧贴着桌面被传到了理查德面前,“这就是你要东西。”布雷夫怕他忘了似的补充道。    

    

在没看之前、他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在抓起那张照片只扫了一眼后,理查德就感觉自己心死得如无风的水面般平静,就差眼前一黑直接过去了。如果说布雷夫•怀特的调查进度是顺藤摸瓜,那他理查德•加西亚便是四处碰壁、死路一条。他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痛不欲生的把头埋了下去。结果下一秒就是如此巧合的、餐厅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黑暗瞬间涂满了整间屋子、原本嬉笑怒骂的声音全清一色高八度的成了惊恐的尖叫。出于职业本能,理查德也瞬间抬起头来,可在混沌的黑暗和被反衬得更加璀璨的窗外路灯中,他只看到布雷夫•怀特平静的坐在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疯狂的人群里,用那双怀特家代代传承的、像宝石般璀璨犀利的蓝眼睛看着自己。    

    

“查理,你和D做了什么,我说的没错吧?”    

    

有一瞬间,他真的满心都是点头的冲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