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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陆:企鹅的魔法就是奇迹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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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ide-out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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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拉开被子,在软的跟云朵似的床垫上滚动,最终以背部朝地的姿势落下。他听到肉体剧烈撞击木地板时发出闷响,但花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制造的。疼痛如此迟钝的在身上蔓延着,他几乎感觉不到,继续翻身、用短平的指甲抠住手工编织的地毯、努力弓腰,不知究竟花了多久才勉强用两条腿支撑起疲软的下半身(此刻他依旧无法直立,浓烈的灼烧感仍在胃部翻腾,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周身所有可以用于搀扶的东西一边朝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移动。他走的很慢很慢,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凭借模糊的感觉朝目的地前进,他没有时间开灯、但凡有一丝分心整个人都会如歌里唱的伦敦桥般垮塌下来。走了仿佛有一整夜那么长,中间好几次他都差点晕死过去,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到了马桶旁——他两腿一软,跌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对着被笼罩在暗色中还散发出幽幽绿光的瓷器投去濒死的瞩目。随后扶在这滑手又肮脏的东西上吐得几乎连胃都要呕出来。  

  

在洗手台漱口时,他一直怀疑嘴里有血,拼命的把凉水往喉咙里灌,直到牙齿打颤、再也吞不下一口。他被迫停下来,额头抵在镜子上,无声念着自我催眠的话:我是瓦伦汀•罗德,出生在二月的十四号,不认识任何人的人。只要闭上眼,他的意识就会回到英格兰某处、不知方位的地下室里,坐回到属于自己的折叠椅上——对面是几个小时前自己亲手‘击毙’掉的男人,透露给他的名字是查理,这个答案即便他不相信也必须接受——男人的黄眼睛和他们头顶上的煤油灯一个颜色,沉淀着死亡似的悲哀。带着永恒的忧郁、望向他。而他呢?即使是出于演戏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毒打,头上破开的口子被草草处理、刚勉强止住血,他沉浸在头痛欲裂的恶心里,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交代在这里,男人不知何时起身走到身边(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集中注意力堪比登天之难,他从没感觉自己离死如此之近)扶住他的肩膀,给他注射了一些药物。在余光里、玻璃管中的东西宛如切成64面的钻石,各自闪烁着璀璨的虹光、刺痛了双眼。他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了解到他作为普通市民的脆弱后,达芙妮的人就不再对他施加过分沉重的期待。他们按部就班的给他准备了医疗人员和还算舒适的休息室,甚至给他看报纸——垃圾回收厂一夜过后的第四天,他占据了四分之一版的专栏,编辑把痛失爱人的复仇故事描写的绘声绘色、让演员自己看了都忍不住信以为真。处理后的血腥照片即使缩在角落里也说服性极强,可谁知道那只是个由防弹衣和血袋组成的笑话呢?他为自己探索到幕后的故事感到一丝喜悦,嘲讽的哼笑两声,然后因为疼痛又作罢。猖狂总要付出代价,知道的越多、失去的越多,他在地下室里上的第一节乏味无趣的理论课里,查理就如此悲伤的告诉他。他破罐子破摔的问:事情还能变得多糟呢?男人就用指骨以单一节奏敲击着桌子,听得他几乎抓狂后才缓缓解答道:名字。米勒,你会失去你的名字。这就等同于失去自我,你将失去自己的灵魂。  

  

他越想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就愈发觉得疲惫。迟到的困意翻涌而上,没过他的胸前、令人呼吸困难,他用纸杯接满了凉水,踉跄地走回卧室的过程中撒了将近四分之一。他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的地毯上躺下来、身边很高的床架子背着满身沉重的繁华,不规则的巨大阴影好像童话故事中魔王的城堡,他躺在满是尘土味儿、干硬扎人的毯子上,双手握杯放在腹部,假装自己一具尸体。他从最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摔断了脊梁,躺在阴冷潮湿的草丛里流干最后一滴血,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痛苦。  

  

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武器,查理的话在梦里扬起一条长长的流星尾、追着他纷乱的思绪。他说,首先不要感到自责,那毫无意义、是你最不需要的东西。但也不要说‘我不在乎’这样的话,太意气用事了,没人会为不在乎的东西疲于奔命。所以你要做的首先是别说话,什么都不要讲,尽可能的保持沉默。你要扩大自己所有‘表面看来’的东西,这些是最自然的伪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摇了摇头,但心中十分忐忑。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再逃避和浑水摸鱼,所以他感到紧张。他会害怕自己做不好、会害怕他们觉得他不够格而抛弃他,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会后悔。黑色的念头仿佛在他身后不停奔跑、追逐着的恶魔,蓝眼睛的幽灵则在他永远到不了的前方轻声呼唤,叫他无论如何也别回头看。查理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几本纯色封皮的小册子,说给他闲的没事时解闷用,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懂的演绎,那就做一个按部就班的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越给人脱离人生、漫无目的的感觉越好,这样下去不出四个星期你就会成为当地人私下谈论的重点对象,足够有吸引力,但又不至于招摇过市。  

  

现在看来,他确实选择了这条最下策的道路。晨曦寒冷的微光浅浅的笼罩着整间屋子,他听到自己胃部轰鸣的声音,主要是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和大量饮酒造成的。如果查理在肯定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个半死,然后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他妈怪你那些喜剧参考书,查理!他二恶狠狠地低吼,声音真的从紧咬住的唇齿间溢出来了,回去告诉那个叫萨克里尼的智障别再日复一日的写主人公酗酒的情节了,如果作者还活着、他一定不遗余力的诅咒对方去死并且是死于胃穿孔。坐在他头顶上、床沿边的幽灵不说话,男人悲伤的眼神也不说话,旅馆的房间里只依稀回荡着他牙齿敲击的声音,像蕾切尔所写的春天一般寂静。  

  

他想知道现在几点了,但两腿发软,连站起身这样的小事都成了绝对做不到的。无论如何他必须在四点不超过一半时起床出发,五点到艾米的酒吧喝那杯他必须喝的加冰威士忌,日复一日的如此,不得怠慢。他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然后仰起头去够床头柜上的手表,结果笨拙的把上面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来。台灯、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前几天在报摊买的杂志也纷纷落下,用他们坚硬的脊梁砸得他身体发痛。万幸他还是筋疲力尽的把手表握在了掌心里,并连愤怒都没力气宣泄的躺回地上,脑壳下多了几本封面光滑的书刊,隔得他后脑勺生疼,他也没力气去反驳了,一通折腾后背部和脖颈也被薄冷的汗水浸湿。玻璃壳下的时间指针仍在无情的继续工作,对他的不幸视而不见,甚至还在用富有节奏的微妙震动催促着他看向自己——已经五点一刻了。他终于找到起点后却发现比赛早已结束,就算现在推开门朝着目的地一路狂奔也无济于事,今天那杯威士忌他注定是喝不到了。况且他还起不来身,胃部火烧火燎的裂痛逼得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累过,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就这样睡着、死去。  

  

查理又开始训斥他了,男人总是对他不满意。他们不满他的态度、他的理解、他的发言、他的选择、他的政治倾向,甚至是他的外貌他的头发他的衣装打扮他的身高。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成为查理(和像查理一样的人们)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所以查理总是再三以最糟的结果警告他,记住、如果你搞糟了没人能救你。没人能查出你的记录,因为你是幽灵,除了我和达芙妮以外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抓住你的那些人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清白,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他们想要的即使它并不存在。所以你只有自己。我们偶尔会在你身边帮助你,可是归根结底、你只有自己……从那时起查理就不再叫他的名字了,他不是米勒、不是罗德,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有自己,还有私藏下的那个只活在余光中的幽灵。  

  

我们与你一同……他脑袋嗡嗡作响、头痛欲裂,躺在痛苦的海岸上辗转反侧,合着的眼皮下的窝洞里翻滚着滚烫的熔岩,他想起旅行箱夹层里装着只够吃一次的药,还有小时候养母给自己讲过关于木板床下隐藏着怪物的故事。由未知诞生出的恐怖说道:我们与你一同。他瞬间浑身充满力量,从地上弹坐起来,脑袋靠到身后的硬重的床垫上,打开本自己几天来翻阅过无数次的杂志——其中一页被仔细的剖开,夹层中藏在张更薄的横线纸,上面写着‘一路顺风’的短句。他想自己就是死,大概也不会忘记艾普利的笔迹。这就是查理乃至达芙妮跟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说‘我们与你一同’的方式。即便他再不能令他们满意也知道规则,他早该烧掉这条讯息以免自取灭亡,但只要拿起这张纸他就想到背叛她前夜里,他们手掌交叠中蓬勃生长的热带雨林、潮湿的呼吸、滚烫的温度。他不是没有试着做自己该做的,但站在壁炉前他宁愿把自己扔进火里。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白色的光在屋内肆意侵袭,他的心跳随着指针颤抖。  

  

他把脆弱的稿纸吞入口中、泪流满面,合着冰冷的水吞咽着。他希望自己也是那张纸,载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祝福随波逐流,顺势走着、走着,去往自己应到的地方。幽灵环着那消瘦肩膀,用长而柔软的卷发扫过他的鼻尖。他在爱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醒来,即使隔着严实的窗帘他也能感觉到外面浓烈的阳光照得他被子发烫。环顾周围、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从地毯转移到了床上,即便如此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他也下定决心不会开口。他努力坐直酸痛难忍的身体,沉默不语。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听到房间门被用钥匙打开的声音,一阵脚步和衣料摩擦声后艾米•福克斯拎着两个塑料袋出现了。他们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他回忆起自己好像确实给过她房间的钥匙。  

  

“早上你没来酒吧,我就顺路看看。”过了一阵,在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后艾米说到。她面颊微红,不知道是出于羞涩还是紧张。“我看你倒在地上。”他看向床头柜,杂志、手表、台灯和水杯都好好地摆在上面,好像黎明时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笑了笑,朝她表示友好。“谢谢。”他伸出手指了指艾米披散着的长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没梳头发的样子。”被识破后她的脸更红了,他让艾米把东西放到地上(“你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我是顺手把自己要用的也买了。”她狡辩)然后坐到他床边来,她也照做了。  

  

“那是我阿姨教我编的,她说我头发太多,不适合梳成一把,像麻花那样编紧比较好。还不容易弄脏。”她小声说道,不安地摸着比后发稍短一截的鬓发。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艾米说自己出门前做了开水,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回来递给他时,也笔直的望向他。  

  

“我刚发现你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右眼似乎比左眼要浅一些。是不同的绿色。”他这次是真的意外发现艾米身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了,连思考都来不及、他迫切的说道,同时因为怕自己混淆了左右和镜像的概念,对照着对方的脸、他也把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睑下指了指。艾米垂微微垂下眼帘,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是的,确实有细微的差距…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它们颜色深浅程度的变化……”  

  

他隔着杯子里升腾起的雾气看她,一些涌进了眼睛里,害他眨巴了两下后又涌起了哭的欲望。“您叫我瓦伦汀就好……”他从侧面看着那只颜色略深一点的眼睛说。艾米没有回答,她继续用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屋内翻涌着令人流汗的黄昏。他知道幽灵不会在白天出现了。  

  

  

  

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了所有盘问、有问必答,后来又跟名叫菲利普•约翰斯的男人见了三次面,地点还是在学校的咖啡店。有几次他们谈话聊到一半时她突然感觉不安,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但遐想敌的影子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是安全的地方,潘恩,你不必害怕。学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了。”菲利普会习以为常的安慰她,并往面前的咖啡杯里多投几粒方糖——第一次见面、艾普利喝的是橙汁,第二次是摩卡,第三次往后就是美式——出于对饮食自由的拥护菲利普并不对她的变化做任何评价,但从他望向她的目光里,艾普利知道他想告诉自己别勉强。她勾起咖啡杯的食指正在颤抖。  

  

坎瑞拉被捕的事情上了新闻,但不是头条,在偌大的信息网中一丝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了。菲利普说至少现在他们还能通过纸制品找到他存在过的痕迹,在未来、信息发展更迅速的时候,就算同时凭空蒸发了十个人都不一定会被发现。艾普利被说得心慌,请他别再讲下去,老人便不再散播恐慌,开始安静的读起报纸,上面这样写着:九时七分,西区的垃圾回收厂里传来连续密集的几声枪响,路过的目击证人拨打了报警电话……警方出动迅速,当场逮捕了作案人坎瑞拉•米勒。据调查凶手和被害人科朗葛•伊万斯的母亲何莎亚•伊万斯就其已故的前女友有医疗纠纷,米勒认为伊万斯医生有间接谋杀其女友的倾向,便实施打击报复、杀害了伊万斯医生前几日刚刚回国的独生子科朗葛•伊万斯……目前坎瑞拉•米勒正在接受官方的审讯中,如果罪名成立,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无期徒刑……到这里,新闻就结束了,至于后续又发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媒体再报道过。  

  

“在此之后你见过他吗?”菲利普抬起头,若有所思的问道,艾普利诚实地点了点头。“他被抓走后的第三天,有警察上门找我取证,主要是问我姐姐和凯……坎瑞拉的事情。我只如实说了他们确实是情侣,没有其他。接着他们在要离开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告诉我坎瑞拉申请要见我,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当然要,请等我一下……一下就好。我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坐着警车和他们一起去了。”  

  

“那你见到他了吗?”  

  

“是的,我见到他了。但我们只呆了五分钟,在会面室……我记得那天,我们把红色的听筒紧紧抓在手里、贴在耳边,可是那五分钟里谁也没说话。我们只听到对方呼吸声。我的很乱、他的气若游丝,我们好像都要死了似的在最艰难的时期中饱受煎熬。很多次我都下定决心了要开口,但即便口腔打开、嘴唇撕裂了,声带也仍纹丝不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们就这样度过了最后的五分钟。尽管在来之前我就知道从此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能肯定自己见到的那个人是坎瑞拉•米勒吗?”  

  

“我能用生命担保。”  

  

“你不生气吗?不准备向他问责吗?原谅我的追问,但……你知道这很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这有些奇怪。”菲利普的表情变得困惑。与之相反,艾普利表现得愈发释然。她用咖啡勺拌开糖分十足的液体,期间没有弄出一丁点响声。“虽然这场报复性情杀看似已经具备了所以前因后果和动机,但作为斯伯林的亲属、同还是坎瑞拉•米勒多年来的同居人,我以为你会相信他是无辜的。或者换种说法,正因为他有前科,所以你们私下更该谈论过有关不要重蹈覆辙的事。毕竟他可是个非常容易冲动的人。”  

  

艾普利不接话,她放下了手里的银勺,不再去碰那杯咖啡了。窗外是春季固然明媚的阳光,因寒冬凋零的枯木上又重新抽出娇嫩的绿芽,还有鹅黄色的野花……所有景物看上去都是那样宁静美好。距离这间咖啡店、坐在落地窗前的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但奇怪的是艾普利在和菲利普对话时从不感到头痛和恶心,那无法言喻的疾病仿佛因为遇见了另一种更致命的癌症而痊愈了似的,极具现实主义的黑色幽默感。  

  

“你相信他是无辜的吗?”她反问菲利普,把视线放在占了他旁边座位的拐杖身上,“我的信任和愿望一样,它们不会改变任何现实。”  

  

菲利普•约翰斯说不出话了,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是何等的贫瘠,变得无处适从。那双年迈的大手从桌子移到膝盖上,把精致的西装布料捏皱后重新抚平。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话语权:“我无意让你痛苦。”  

  

“请别这么说。我只想要真相……我想您也是……”  

  

“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他拎起放在脚旁的公文包,咔哒一声打开富有复古情调的黄铜扣,从里面拿出成打、光看一眼就令人头大的文件来。“两年前,您姐姐斯伯林•潘恩和她的男朋友坎瑞拉•米勒来到我们位于加利福尼亚的办公室签署这份转接协议。最初的授权人——是的,是您姐妹二人的父母,潘恩夫妇。按我司规定,失踪人员时满一定期限后可视为死亡处理,所以这份保险钱款自然要流到斯伯林女士和您的名下。但另一方面,如果仅仅是为了保险款不必消耗我们‘看不见的人’那么多的精力和资源,只为去铲除一个前科犯,况且即使斯伯林•潘恩不在了,只要您还活着财产自然会继承下来。所以我又做了些调查,找出潘恩夫妇曾签订的原合同里找出一份附件,还原了真相。”  

  

他从那些纸张中间的夹层里抽出一张专门用塑料膜保护好的影印件,表情严肃的把它递到艾普利手里。对方接过后看了好几眼,然后抬起头,眼神中迷茫和空洞各自占了一半的地盘,“我父母名下有一栋城堡?”  

  

“据说那栋城堡地下有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密道,二战时期也频繁用于运输各种特殊物资,如此看来,它的价值便足以巨大到让人想将其占为己有了。特别是在只要简单调查后人们就会知道你姐姐是绝不会把这座城堡出售给别人的前提下。”  

  

“斯伯林•潘恩已经死了。”尖锐似碎片的话语剐烂她的喉咙,终于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艾普利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的意志不存在丝毫的动摇。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哪怕只是松懈了一下都会瞬间塌垮、溃不成军。“城堡现在应该属于我。如果他们要找,也该来找我。”  

  

“所以我现在来找你了,艾普利,你还不明白吗?”他毫不畏惧那视线,以同样坚毅的力道回望过去,为了让她听清、一字一句的说到:“在你家应该有份文件,可以证明你姐姐斯伯林•潘恩把城堡转移到了她男朋友的名下。现在,那是坎瑞拉•米勒的城堡了。”  

  

  

  

周四和周五她都没去学校,一反常态的留在了家里。星期五晚上弗朗西主动给她家打电话,艾普利光着腿坐在堆得跟小山似的杂物顶端听对方怎样劝自己不要做傻事。“虽然这话说出来感觉挺傻的,但我的意见和你姐姐相同,你现在该干的事是好好学习顺利毕业。我都不管你之后是还要读书还是想找工作,但是大学总得念完吧?”她歪着头和肩膀一起夹住话筒,敷衍的回应着,实际上的注意力还没有分给脚趾盖上已经褪色的指甲油的一半多。艾普利伸长腿悬在半空中,遥望着十处斑驳的深蓝色,沉迷在斯伯林当时是怎样抚过自己的指骨的回忆里,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对方的声音了。电话那端,弗朗西还在难得较真的和早已无可救药的她说教,她们谁都没有挂电话,就像因为速度相同而并排前进的马拉松选手即便冲过终点线也仍和对方不依不饶的纠缠着一样。  

  

你还在吗,艾普利?弗朗西的声音和电流交织相错,钻进她耳朵里。你要的那份计算资料,还记得吗?我已经给你整理好,放在办公室桌子上了,随时可以来拿。艾普利,到学校来吧。对方语气中宛如薄雾的恳求,让她有点记不清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说好。如果说了,那又有没有和弗朗西讲自己什么时候会去。她迷失在了森林里、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最后的记忆是仰头时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正挂着十个残次不齐的黑色太阳。  

  

菲利普第五次和艾普利•潘恩见面,约会地点选在了潘恩家里,时间是下午三点,大多数人这时都在睡觉。他礼貌的选择了摁门铃,虽然等了很长时间艾普利才来开门,但那天菲利普一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就知道,她必然是已经找到那份将其蒙骗已久的移交文件的了。他礼貌地摘下帽子,和大衣一起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整个过程里艾普利没有帮他,而是自顾自的踱步走开,并在最后跌坐进了客厅的沙发里。但菲利普是不会责怪她的,他知道她已经也很努力了,特别是接下来他还需要她更进一步。  

  

他挪动到她身边,今天菲利普带的是一根纯木质、底部带有橡胶缓冲垫的浅色拐杖,对普通人家的地板和地毯都十分友好,落在地上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音。他像幽灵一样艰难的飘到艾普利身边,弯腰拿起对方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其中有两份为同式、只是签署人有变。还有一个是专门说明的附录,末页‘坎瑞拉•米勒’和‘斯伯林•潘恩’的名字并排躺着,像那种老式的家族墓地里遗留下来的爱情传说。  

  

“时间是……2月6号。她是14号去世,17号下葬的。”艾普利•潘恩紧贴着沙发扶手坐着,胳膊放在上面的同时用手撑着头。菲利普注意到她蓝灰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发现那是个误会——眼睛只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并没有看。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是木楞的、麻木的朝着菲利普的方向而已。时间久了容易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可以肯定那座城堡的所有权确实被你姐姐和米勒先生进行了交接。”她把脸埋进手掌里,似乎需要很多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可菲利普不想给她,他继续说了下去:“我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坎瑞拉•米勒会被栽赃陷害的理由之一……前提是,我们必须确定科朗葛•伊万斯确实不是死于他的报复性谋杀。”  

  

“我们早就不能要求进行二次尸检。时间过得太长,死者已经被火化后下葬了。”艾普用极度疲惫的声音提醒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那样。菲利普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暗自为她打气——不要倒下,我知道你是坚毅的,艾普利•潘恩。你必须比所有人都坚强。  

  

他说:“我们不需要问死人问题,只要去监狱看看米勒是否在里面就可以。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那座城堡,就必须和他‘讲价’把东西换过来……如果他现在还没屈服,他们会把他关在监狱里消磨时间、定期审问。但如果谈成了,以无期徒刑为掩饰,他们大概率会安排他出境,走黑户口移居到地球上的其他地方。对那些人来说这也是更名房产最快的方式。”  

  

“我不明白,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的条件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没有任何理由接受……”  

  

“首先,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他们抗衡、是不能抗拒他们的。其次,即使被赶到海外他也是自由的,这就意味着他还能再见到你,潘恩。”  

  

这次她放下了手,没有逃避,真正直勾勾的盯住了他。“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你要选择帮我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菲利普?”  

  

“没有,而且有一点我骗了你。”他平静的微笑着回答:“实际上从今年二月起我就不在布莱恩保险公司工作了。我已经退休,或许只是想在职业生涯的最后给自己找些乐子——你介意我这样说吗?如果非说对我有什么好处,大概是如果事情解决而我们都平安无事的话我可以拿到一手资料把这个故事写成回忆录,做个畅销书作者安度晚年。”  

  

“但现在,潘恩,我更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她试图为对方刻意缓解其压力的幽默笑一下,但嘴角上扬一点就用尽力气的塌了下去,弄巧成拙。好在菲利普•约翰斯并不在意。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她就像个反应迟钝的患者一样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早被这几天来的疲倦所压垮了。艾普利不敢去洗手间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凄惨,估计黑眼圈已经在她脸上变成了跟印第安人的脸谱似的东西。所以很快,她不再执着,听菲利普的话决定回自己的卧室好好休息下,但她坚持要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对方也因拗不过而同意了。菲利普告诉她自己会在客厅研究下这些资料。  

  

  

  

女孩儿消失在了视野里,现在以银白色为主调的客厅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他呢?自然不可能觉得寂寞,如愿以偿的灰色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咕噜的来回转动,用手把桌上的文件拿起又放下,弄出杂乱的响声。大概十几分钟后他站起身(同样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拿着拐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动。犹豫沉闷的脚步声、橡胶敲击地板的歌喉,跟一些极小声的自言自语混在一起。他故意把事情弄得拖拖拉拉,磨蹭了很久才走进那间被瓷砖铺满的隐私室内——绝不可能装有监控的那个地方。  

  

菲利普把门关好,将拐杖放到一边,此刻他看起来跟个健康的普通人无异。接着从右手的西装袖口里,缓缓滑出把便于携带的小锤子,他将其抽出并放在一旁备用,左手从胸口摸出只薄且小巧的一次性手机。手指快速的摁动几下后他发送了消息,接着做了一个残疾人本该做不到的动作——他单膝下跪,把手机放在马桶旁的瓷砖上,用锤头对准了它。  

  

他不需要计算,有足够的自信就好,干这件事只要注意两点:一、他砸碎手机时的响声必须和头撞上洗手台的响声同时出现,才能达到一个遮住另一个的效果。二、将碎片卷入下水道的冲水动作要尽可能的快。其中如何撞破头但同时又不至于让自己彻底晕过去,还有身体倒下的姿势该怎么巧合的稍微堵住门,延长艾普利•潘恩开门和发现自己的时间,这些细节虽然值得探讨,但作为行家,菲利普完全不担心。  

  

他对自己(还有活着的那个潘恩)有十足的信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