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说·卷一-冷香别堰《鹅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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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月,吃羊其实没那么让我难受了。

只是心里还膈应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靠吞安眠药囫囵睡个几小时。

我每天都会提早一个小时早起化妆,遮掉彻夜难眠的黑眼圈。都市丽人,都是这样靠时间管理修炼出来的。

业务越来越熟练,我掌管的羊群也越来越多,雪白雪白地挤成好几团,窃窃地互相说着话。而我并不担心他们的攀谈,迟早会有人来向我告发。

我只需冷眼旁观。他们这么久了还是不明白,背叛者,永远是自己人。

抱团取暖犹如抱薪救火,只会毁了他们,但我不会救。岗位空了,自然会有人顶上。

“你不仅是在养羊,更是在养蛊。”

他在离职证明上潦草签署自己的意见后,这样对我说。

如同当年的老虞婆,我也开始物色我的继承者。一只黑羊。

她很像我当年的模样,藏有野心而隐忍不发,从容游走于羊群,天生会是一个中庸的领导者。

“让她来顶替我吧,会好起来的。”

又站到他的办公室,我急切地说,像是即将完成一个遗愿。

他戳戳履历上女孩的脸,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赵冷香!我他妈不想干了。”

我失态了。

赵冷香没理会我,只说:“去休假也好,去发疯也罢。”

我被迫离开了岗位,休假一周。

后来怎么样了呢?

那个女孩被羊群撕咬着,化为一堆碎沫。仅仅因为失去我的庇护。换成当年的我,只是与魔鬼交换了信物,才侥幸活了下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赵冷香的手段向来不容小觑,他在警告我。

似笑非笑的他分裂成一百万个,投射在我的梦中,像是一双恶魔的复眼。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从办公桌上浑身酸疼地醒来,头重脚轻地打个冷颤。

怎么会梦到这段?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暗骂碰上那瘟神准没好事儿。

即便如此,我还是越来越怀念最初的那个自己。

虽然总是痛苦地哭泣,却真实地活了下去,以人的身份。现在不过是披着羊皮苟延残喘的畸形种,捂出一层又一层的痱子,抓挠着流出溃脓的污血,愈合后在我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抓起笔,我尝试再写一写武曌,恍然忘却zhao是哪个zhao。颤又打翻了笔筒,痛苦的感觉卷土重来,几乎要把我的理智烧干。

伏着案,感觉喘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对座的谢栀见我情况不对,来摸我的额头,说滚烫能煎个流心蛋。

“睡一觉就好了。”

她喂了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微曦的光下,她低头浅笑,如羽化的仙。

此时,是我们连续加班的第三天早晨。我烧得双眼发黑,终于坠入沉睡再没有梦侵扰我。

……

“程程,醒醒。”

再次睁眼,是母亲在喊我,一双眼睛里盛满柔柔的担忧。

见我缓过初醒的头痛,她又低头念起了书。

是《肖申克的救赎》。

有母爱,但并不多。这在我家是常态。

烧已经退了。我爬下床自己倒了水喝。

大概是下午两点,阳光从白色百叶窗外穿透进屋内,洒了母亲一身柔软的金。

她是个美人。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是个男人都会爱她,即便她未曾认真爱过谁。

“谁送我回的家?”

“赵冷香。他今天入职你们公司,把你带了回来。”

她抬头被阳光刺了眼睛,用一截藕臂挡着光,说得轻声细语。

这时,书歪斜着,掉出一张旧相片。

我跟她对视两秒,走过去帮她捡起。

“这是…?”

相片上面穿旗袍的女人眉眼有赵冷香的影子。不,应该说,赵冷香像她。

“我也忘了她的名字。你爸爸不喜欢我跟别人来往。”母亲垂下眼,把相片重新夹回书里。

你也忍受不了自己的生活了吗?

我的话在舌尖来回滚动着,最终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归于沉默。

她最后这么说了一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和依靠。”

但我绝不是她的救赎。

拍了拍我的手,虽然并不饿,她还是起身下楼嘱咐阿姨把煲好的粥拿上来给我吃。

我没拦她去,只是在母亲搁置在床头的画板上画了两只小狐狸。一大一小。

它们在小心翼翼地偷富户家里的鹅吃。

富户见它们好看又可怜,心软饶恕了它们。

只是后来闹了饥荒,才想起这两只可恶的狐狸。

真是狐狸精害人不浅。

商纣宠幸妲己,怒杀其旧情人伯邑考,周王含辱食子肉,最终攻伐朝歌立国祚。

在最后的最后,谁是因,谁是果?即使祸水,也有自己的想法啊。

我把这件事压进了心底,成为我和母亲共同的秘密。

修养了两日,我才回公司上班。

门口打卡时,不经意抬头才发现公司大厦的logo已换成了“竞佳”。

字体风格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的作风。

“一来就搞面子工程。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新老总到底是谁?”

八卦的老门卫多嘴说了几句。

“抱歉,我两天都没上班了。要迟到了,回头跟您唠!”

我匆匆挤进电梯,再冲进公共办公室,踩着点坐在工位上。幸亏谢栀给我带了早餐,我胡乱吃几口对付肠胃。

虽然积压的工作不少,但整组办事很快,用了一个上午就整理出大致的草案流程。

中午才有机会放松下,我走进安全通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习惯吸食一支细烟,跟赵冷香的那种很像,不过我的烟味道更辛辣。

“程一水,你也在这?”

我抽烟凶,吸了两口就没了,碾灭烟头,才回头看对方。

“你有什么事?”

记忆里这位同事与我同期进入公司,关系平平,人有点小聪明,喜渔色,与公司的女同事有过几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匆匆扫一眼对方的胸牌名字栏。纪亚俞。

来者不算善人。不过他显然目的不在我。

“我想追谢栀,你平时跟她坐得近,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语气倒也诚挚,但想起他的为人,我没急着回答,反将眉尖一挑,又抽了根烟出来。

他盯着我手中的烟两秒,堆起笑拿出打火机为我点上火。

一段绵长丝滑的烟被我餍足地含在口中,吊足他的胃口。

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好懂也不好懂,有时候掏心窝子对人家好,对方压根不上心,可有时候递根烟,敬个酒,两个陌生人就拉近了距离。

轻烟缭绕间,我勾指示意他附耳来听。

“死心吧,谢栀不喜欢烟鬼。我除外。”

随意找个理由替谢栀拒绝了职场海王,我又投入到工作去了。

这段时间赵冷香也没找过我的麻烦。

守着漂亮的同事姐姐,受着偶尔致郁的家庭氛围,过着匆忙充实的快节奏生活,我觉得日子还算舒心。

几乎不去想以往的那些事,好像睡眠都更安稳了些。自欺欺人无耻,但很有用。

我本以为,这种安稳的日子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我没问那个问题的话。

“是纪亚俞吗?”我挖了勺提拉米苏,装不经意问谢栀。

她最近总爱看手机,漂亮脸蛋常浮动着羞涩的粉晕,满面桃花明晃晃招摇着我的眼,想装瞎都难。

“你,你哪里知道的?”她看了看左右,伏到桌上悄悄跟我咬耳朵。

得,不打自招。

我没答她,眉心微耸,“他对你很好吗?”

这纪亚俞什么德行,不说所有人都知道,起码我们这层楼的同事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之前就怕谢栀这种娇软温柔的小女人陷进去。恋爱脑,朋友上吊十个都不如自己去挖遭野菜。

“挺好的,他…”谢栀的眸里清波荡漾,换成我也会心动。

他妈,怎么就栽在了这顶天立地的大粪坑里。

我赶紧打住她的话,应付她接下来可能有的二十四孝男友举例,“回头一起吃个饭,我帮你看着点。”

“噢。程程,你好像吃醋了。”她点了点我的额头,莞尔一笑。

我的目光有一瞬间不敢停驻在她身上。

因为心虚。因为慌乱。

阳光泼洒在翻动的文件页上,我私心觉得谢栀真的很适合待在我身边,莫名其妙的友情醋吃得委实不冤。

我假装在看文档,用余光瞟她。

她的发有些散乱,手腕间的天鹅手链随别发的动作而下滑,举手投足有种典雅的气质在引我多看几眼。

再看下去,心中的第三只鹅会出笼。

我猛地收回了思绪,垂下眼。

“赵冷香。”

我无声地念这个名字,无端想起了那只黑羊的下场。

——尸骨无存。

我的欲望在那个下午累积到了峰值,迫切地想再往上爬。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谢栀。

别无所求。

2023/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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