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剛開始還他會為了自己熟悉的空間被他人擾亂而惱怒,現在仔細思考一下,若要是忽然少了這麼個人,自己還能不能安穩入眠。埃圖瑪維以為忒勒斯不會回來了,下次再見會是在和商隊集合的地方,還想著到時候該怎麼打破這個僵局,他不常和人爭吵,事後那種隱隱的刺痛感和後悔讓他有些錯愕——原來是這樣的,說不定對這個人來說也是這樣的。
他沒有介意忒勒斯受僱於人,也不介意他們忽然給自己按上一個莫名的期許,如果自己真的是領主的血,這是託付給自己的地,那自己也只能接受並承受,如果那只是誤傳,那也不會影響自己也為這塊地方盡力。他介意的是自己答不出那個最簡單的問題。
想要什麼?從前他覺得只要安靜地在森林裡生活就足夠,現在他身邊多了許多人,他想要這些人想要的東西,多到無法將其理成一個明確答案。埃圖瑪維的手指還留有灰藍色的印記,順著忒勒斯手臂上的黑色紋路一路走到了他的手腕上,末端的菱形尖端下方的是脈搏,正指著身上的弱點。他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問過這些紋路代表什麼,將那十指握進掌中,就這麼隨意搓揉忒勒斯也沒有動靜,拋開酒醉,這人慢慢地也開始不會被自己所驚動,是太習慣有自己的存在。
不想要經過夜晚,也不想看到日出,所以才即便要裝也要這麼一直一直睡下去。
和商隊匯合的那一天意外的沒有下雨——事實上在襲擊那日之後雨變得溫順許多,他們說如果保持這樣多好,說不定今年也就不會淹水了。埃圖瑪維將行李搬上車廂,原本的大帳篷連著其他物件託給了氏族剩下的人,他們只準備帶著最簡單的裝備。忒勒斯在車隊裡亂晃,和其他的商人打招呼,小跑著跟人去別的車廂裡看新奇的東西。不花多少力氣就能和陌生人人稱兄道弟的能力總是讓埃圖瑪維有些羨慕。
“還行嗎?”萊門從車廂內探出頭,帶出一股煙味,底下隱約藏著種苦澀的香。“大人也願意隨行所有人都感到很安心。”
“為什麼?”埃圖瑪維沒有抬頭,繼續繫著繩索。“你為什麼走不過王的領地?那個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對方沉默了一會,爬到車廂邊緣,確認周圍沒有人才壓低聲音說道:“古物……也不算是,確切來說是人造物的殘骸。”
古物,與人交易,誘人墮落,他以前都覺得這些是警戒小孩子的故事,直到忒勒斯說都是真的——似人非人的東西,或許他早就發覺了。“你和古物交易了?”
“沒有。”他聽見鈴聲,對方已經跳下來到他身邊,伸了伸懶腰,上下看起來也不過十五的年紀,神態和語氣卻有著不符合外表的世故。第一次遇見埃圖瑪維就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的違和感,然而只有這個人握有連醫者都不知道的信息。也就是同行而已,他對自己說,大不了半途退出,即便不清楚其他地方是否還有其他和他一樣的人存在,或者是否和這邊一樣對自己抱有敵意,就兩個人要隱藏踪跡旅行一點都不難。“但是我必須把貨物帶到東邊去,畢竟我的工作是為人尋找丟失的東西,這是委託的一部分。”
“會有危險嗎?”
“沒有,”萊門笑起來, “大人可是領主的兒子,古物迴避都來不及呢況且這一個僅僅是殘片。若想看的話也是不是不可以。小的要先告辭,有什麼需要儘管提。”
又是這種話。
埃圖瑪維伸手按住對方的肩膀,後者在突如其來的力道下有些緊繃。怕嗎?“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怎麼說呢——”他回過頭。“我和你逃亡的同伴不同,商人嘛,在大道上旅行什麼消息都能聽到。”
真是敷衍的搪塞。埃圖瑪維遲疑著放開手裡的人,雖然想要繼續質問但是又不想顯得太緊逼就輕聲道了句歉。後者用寬袖遮住臉,輕輕一鞠躬然後離開。
忒勒斯從背後跳過來皺了皺鼻子。“致幻鎮靜的香。”他說,“你沒有感覺?”
“沒有。”埃圖瑪維回頭想攬過忒勒斯,卻被對方閃過。這個人這種無意識的反應力一直都讓他很欣賞,像是動物的本能似的,可是在對戰的時候怎麼就會突然不會了呢。
忒勒斯嘟囔著埃圖瑪維這種體質真方便。
“那你還在這裡。”
“一點點無所謂。”藍眼的弓箭手說著便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箭頭向埃圖瑪維炫耀,大概是剛剛從別的商人手裡買來的,整塊打磨的金黃色晶石和忒勒斯弓箭上鑲嵌的是同一種。“你看他們說用這個絕對不會碎,我剛剛試過了。”
“撿不回來怎麼辦?”
“會找到的,我不是才簽了一個專門找失物的雇主嗎?真不知道這弓原本的主人是怎麼……”忒勒斯說著思緒就飄走了。想到了什麼?“沒事。”說著就把箭頭塞進口袋裡。“要不要去河邊?”
他們在細雨中的河岸邊對練,享受難得的日光在皮膚上留下些許暖意,腳步掃起的碎草被風帶進流水中,在半清的水裡打轉然後消失。遠處地平線上壓著的厚重雲層預示著另一場暴雨,緩緩地向平原這一段爬來,他們會等暴雨結束再出行,他們總是在等雨。埃圖瑪維揮起武器,他手裡骨製的大刀事實上是個鈍器,想著這樣不用太擔心意外劃傷對方。那原本是他養父的東西,聽說是他獵殺的第一個獵物製成,想起這些瑣事他胸口忽然有些悶,長年來積壓在心底,此時此刻他或許找到了正確的情感。
埃圖瑪維第一次發覺他曾失去過一個無比重要的人。
忒勒斯踢開大刀,勾起腿就將其踩在了腳下,短刀向他刺來,埃圖瑪維立刻放開閃到側邊,前者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輕易丟棄武器,面對突如其來的失重便直接蹲下躲過試圖擒拿他的空手,掃過埃圖瑪維的腿打亂他的重心,順勢一撥將他摔倒在地。這人的動作在他換了大刀後就變得很收斂,轉向很迅捷,自然地在面對不同對手時採用不同的行為模式——這段時間下來他漸漸地開始明白那種細微的控制的區別,嘆息自己不足的全是經驗。
忒勒斯跨坐在他身上,刀隨手插在了埃圖瑪維耳邊的地裡,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一把,記得沒錯是從襲擊小鎮的匪徒腰間搶來的,換過刀柄才看起來很新。他曾經指著上面歪斜刻著的花紋,說這把刀原本的主人應該很虔誠。即便不識字,也要把記憶中的教條刻在隨身之物上,他的口吻裡帶著些譏笑,大概自己連寫了什麼都不知道吧。
“分心。”忒勒斯有些不滿地哼道,用手掌根往他額頭上拍了兩下。“哪天遇到一個不怕蠻力的對手怎麼辦。”
“有那麼差嗎?”從坐在身上的人的表情看來也不至於如此,埃圖瑪維歪過頭,“嗯?”
“這樣下去沒有意義。”他輕聲道。“你變得太熟悉我的動作,這樣下去對你來說也不好。”
“沒關係。”
“我看到隊伍裡有拿長槍的人,你可以試試看,手長的人都特別難對付。”
“嗯。”
埃圖瑪維閉上眼,雨的氣味開始變重,隨之從天上低落幾些雨滴,正好落在他額間,半溫的水珠。身上的重量挪開了,他聽到草地上踩起的焦躁的小腳步。我已經沒有可以給你的東西了——他幾乎可以聽到那些囑咐背後的暗語,儼然是個習慣在被拒絕之前便甩手離開的人,忽然被拴在地上後在這裡不知所措的樣子。梅爾薩警告過他此時就要開始警戒這個人,她也曾經以為自己能成為系住這個人的繩。
“我的養父被襲擊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他說,對方沒有反應但是他知道他在聽著。“現在想起來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只有離開森林過一次,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他人好嗎?”
“我記不清楚了,大致是個既不嚴厲也不慈愛的人,從小就和他一起狩獵,即便跟不上也要硬走,要不然會被留在外頭。”
忒勒斯澀笑一聲,又坐回埃圖瑪維身邊,將臉埋在手臂裡。“跟老師很像。”
他伸手向天,擋住淋向臉的水珠,也擋住烏雲縫隙透出來的最後一絲明淨的陽光。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在聽到逃走的人被襲擊的時候也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只是有一點生氣而已。
十八,
“只是生氣而已。”萊門輕輕掀開香爐的蓋子,吹了吹裡面悶燒著的東西,揚起一小簇青藍的煙塵仍是早上的那種味道,致幻鎮靜的香。“還真是,他的樣子。”
“誰?”
“領主。”年幼的商人笑得有些厭惡,“暴食的怪物。”
是因為是古物才敢這麼說的嗎?埃圖瑪維給裝備上油的動作緩了下來。“這是什麼?”
萊門抬頭,此時表情又有了一絲孩子的樣子。“擔心嗎?你的弓箭手也容易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影響,這個對他來說反而是好東西,我可不想我價值十枚金幣的僱傭兵出事。怎麼,大人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可以加點別的香草。”
“不用,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埃圖瑪維敷衍地答道。此時忒勒斯從上方推開車頂的小窗口,探出頭來。
“他們好像找到可以過夜的地方了。”
“下來吧。”
忒勒斯皺了皺眉頭,“不用,我不喜歡這個味道。”萊門暗笑著蓋上那個金色的小蓋子,忒勒斯卻不准備領情。“反正等一下要先去周邊確認安全,你一起?”
埃圖瑪維抬抬手指表示自己會去。車頂上的人給了那頭的人一個眼神,停頓下又開口。“你手上有武器嗎?”
“有。”萊門回答,從包袱地下摸出一把小小的彎刀,綴著玻璃珠的武器更像是一件飾品。“就只有這一把。”忒勒斯瞥了一眼就沒有多說什麼坐回原本的位置,也不知道只是想試探這人是否想要藏武器,還是作為保鏢必須確認雇主是否有基本的自保能力。
“給我看看。”埃圖瑪維輕聲道。年輕的商人沒多想也就將武器遞給了他——他去接的時候反而遲疑了,就這麼將身上唯一的刀遞給只認識不久的陌生人,他該不該責備這種毫無防備的行為,還是該提防這個人說謊的可能。掂在掌中的彎刀比外表看起來的輕,從玻璃珠看進去能發現裡面幾乎中空,刃也是玻璃而不是金屬。“不能戰鬥但是可以刺殺。”他小聲對自己說,不過和忒勒斯的弓不一樣,這顯然是屬於人的東西。
“裡面裝了毒,可以讓人麻痺的。”萊門似乎是看透了埃圖瑪維的掙扎,慢慢地對著燈就說起來。“我對戰鬥一無所知,這只是委託的其中一件。這把匕首來自海對面覆滅的王國,它的主人早就沒了——已經是徹徹底底的失物了。”
海的對面曾經有個王國。人類的第一個王國。起初一切都很順利,但是那裡的王漸漸變得傲慢,他們說或許他們從來都不需要神和教廷。領主沒有將背棄他的人抹滅,而僅僅是不再在乎他們的死活。也是因為這傲慢和與教廷的衝突不久後第一個王國瓦解了——有權勢的人擅自畫地為王,上面不遵守法律普通人也不再遵守法律,教條不再作數,這個國家就這麼自己從內部將自己蠶食殆盡。
“你是因為這個才渡海的?”
“故事都是聽別人說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裡。”萊門笑道,又指了指自己眼睛裡面那圈將他們區別開的黑斑。“這個,這代表我是在海對面出生的,領主給新生的一代打上的無神的印記。大概就如你所說是被家人帶著一起逃來的吧,在亞魯士王都淪陷的時候教廷剩下的祭司救出了一批人,可能就是跟著到這邊來的,不過他們也不在了。”
埃圖瑪維沉默,他想起小鎮遭到襲擊的那晚,那雙彷彿寫著掠奪和屠殺是理所應當的淺紫色眼睛,耳邊傳來自己告別那時隱約沒在背景裡的哭泣聲。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要是我成為王,這種事情也會發生。”他說。
對方聳聳肩。“或許會。或許不會。”
突然他們身下一震,馬車停了下來。忒勒斯再次打開車頂的小門,探出頭。“到了。”
埃圖瑪維下車,簡略環視周圍的環境,是在山腳斷崖處找個大的空洞駐腳了。抬頭看太陽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完全落山,他和一小撥人進入洞穴探查是否有大型動物的踪跡。
這批商人帶著的全是稀有的貨物,所以僱傭的保鏢異常的多——異石,他依稀記得是這麼稱呼,帶著魔法的礦石,給忒勒斯的箭頭,和此時此刻領頭提著的無火無煙的燈都是用那種東西製作。這些人也有海對面來的,也有在小鎮上僱傭來補齊襲擊那天失去的人手的,混雜在一起自然地就分成了兩個小團體。一路上埃圖瑪維只是偶爾提醒這些人需要注意什麼樣的痕跡,需要在哪裡設下記號,在兩種口音的交談背後他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從未與這麼複雜的團體結伴,更沒有忒勒斯那種自來熟的能力,讓他都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該以僱傭兵而不是客人的身份跟隨。
我在做什麼。
洞口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剛升起的火堆後面已經搭起帳篷,馬車被安放進洞穴乾燥的庇護之下,他聞到不知名香料的味道。
埃圖瑪維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在離開平原,離開他發誓守護的人和地。一股焦燥突然在心裡升起,在部族失去領導只能被迫寄人籬下,在所有人得想辦法從殘骸裡拾回正常生活的時候選擇離開,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離開森林的厚重陰影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夠呼吸,拖著滿身的泥濘和雨水幾乎無法再向前——他跑了多久,在同樣的樹前打轉了幾次,小心翼翼地回過頭,背後的森林一如往常安靜,沉著的深綠色在雨中模糊猶如一堵高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異象只是他的臆想。
不,不要回去。他心底的本能仍然這麼高喊著,拽著他的腳步向前,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獨自狩獵的那一天。那是陷阱,他現在是獵物,森林裡躲著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埃圖瑪維又走了不知多久,根據星空大概能知道自己正往東走,空曠的平原上連能藏身的遮蔽都沒有,即便雙腿早已累得沒了知覺他也不敢就這麼歇下。
“你是哪裡來的!停在那裡!停下來!”
胸口的一陣刺痛,目光向下移看到火把微光下的指著自己的削尖的木棍。喝止他的人大概也沒有預想到來者會就這麼直直撞上武器,嚇得將木棍收了回去。青年舉起手裡的火把上下打量了一下埃圖瑪維。“喂,受傷了嗎?你沒事吧?“
埃圖瑪維想要開口卻似乎忘記該如何說話,發出的聲音令他感到驚訝,這和自己記憶中自己的聲音有些許差別。“我……”
對方此時已經走到他身邊,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不是危險,那人身上有乾燥的木頭的味道。“會說話嗎?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他問,“是不是被誰襲擊了?還是遇到野獸了?”
在混雜著疲憊,困惑和暈眩的噁心感之中埃圖瑪維只能搖頭。負責守夜的人讓他坐在火堆旁並給他了點水和食物。“族人們都睡了,我不能隨便讓陌生人靠近,況且我還得在這裡看著,你……就在這裡休息明天再說吧。”對方說著又歉疚地揉揉脖子,“剛剛真是抱歉,一般人看到武器都會自動退開的……”
“埃圖瑪維。”
“什麼?”
“我的名字叫做埃圖瑪維,是森林裡的獵人。”
他們似乎很輕易地就接納了他。
你若是願意為我們盡心盡責我們也會把你當作家人對待,你若與我們為敵就是與平原上所有氏族為敵,長老那微微顫抖卻有力的手指指著他的眉心,從前獨居的你可能還無法理解,互相依靠是在這個平原上生存的唯一辦法,但是你也要學著理解‘我們’和‘他們’的區別。
我們需要能自保的能力,能工作的雙手,也想要你對森林的了解。老人繼續說,但我們不是貪婪的人——獵人埃圖瑪維,你要什麼?
遠處隱約的有什麼在牽動他的思緒,那是一股溫暖卻危險的力量,卻同時對他來說如此熟悉,他站在木屋的門口聽到的便是這誘惑的低語,模糊的聲音緩緩匯聚成一隻無形手指向森林深處那扇通往無處的大門。
來我們這邊。
【沒的情人節】
【AT對家這個概念其實沒什麼感覺,生命貴重但是不具體,沒有感情全是責任】
十五,
梅爾薩埋怨那次夜襲埋怨了很久,好在這些人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首要的敵人。忒勒斯心裡有點複雜,接下來兩個部族決定合併同行,在這種關乎存亡的節點反對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加上這邊剩下的都是些無力自保的人,剩下的俘虜作為苦力被各方劃分了,實際上算下來也沒有多多少人力,反而一行人的組成變得更加複雜,就連忒勒斯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放心吧,我們不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梅爾薩的語氣柔和下來。“話說……你會回來的吧。”
“會——抱歉,在這種時候突然決定出行。。”
“你都要把最麻煩的人帶走了,我也沒什麼能抱怨的地方。”然後她目光掃過忒勒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活著回來,我還等著你給我分擔責任呢。”
“不要太期待。”埃圖瑪維微笑。“我本來就不屬於任何部族,從他們之中選一個新的家長吧。”
“大不了我們結婚唄,這樣你就是親族了。”她的拳頭敲敲他的肩膀,最後想了會還是給了他一個擁抱。“開玩笑的。”他熟悉那種眼神,忽然覺得有些多餘。
忒勒斯靜靜地溜出帳篷在外面徘徊,不知為何明明睡了幾天手腳卻仍是乏力,灌鉛般的沉重。
那種遮蔽天日的暴雨似乎變得沒那麼頻繁,這樣也好,他對自己說,至少出行不至於要一直為了躲雨煩惱。事到如今真的要準備離開了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心慌,究竟是在怕什麼?怕自己終究還是被這裡的安逸給寵壞了。還是怕如果要往東走必定還會經過那個人的地盤。
在夜色的掩護下誰也不可能抓得到他——要不是累得無法思考,他現在已經在通往東邊的小路上了吧。無論埃圖瑪維說什麼,只要抓準時機和距離,他絕對可以將那傢伙射殺。
聽著周圍收拾善後的人民熙熙攘攘,有人主動向他問好,他們終於喊了自己的名字,那彷彿是一場夢,自己醒來還會坐在河邊被大雨沖刷,即便有細雨的遮蔽這天的陽光也有些過亮有些過於遙遠。
輸得一敗塗地,這些人仍向自己道謝,沒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對自己道歉,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作用就是為他人臟手,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
埃圖瑪維從帳篷裡出來。“你今天很安靜。”
“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待在裡面做什麼。”
對方低下頭真正笑起來,“你害死了他們多少家人,是我也嫌棄你。沒有事後問罪已經很不錯了。”
“都不知道我幹嘛去救他們。”
“該還的就得還。走吧,還有一個人要見。”
“你真的要去。”
“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忒勒斯不喜歡萊門。
先前聽祭司講述古物的事情,現在他回想起來了——不,這傢伙是個相當弱小的普通人,這一點他很確信,只是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可能並不是。還沒見到人他就能感覺到那種異樣感,是金屬擠壓的聲音。
哪個正常人會為一個空箱那樣拼命——不,也不能稱得上拼命,廢墟里那孩子滿臉的焦急,眼神卻是毫不匹配的沉穩,推拖著可以獨自療傷卻放下自己接下來行程的消息,這種聽起來就是誘導的話著實讓人不愉快。埃圖瑪維倒是無發覺不妥,也不知道是感覺不到還是自信這些東西對自己無害,很執意一定要來問話。
他清楚埃圖瑪維很介意夜襲裡發生的事情,那混蛋說過這塊地會有領主親自指派新主——他心裡大概有些明白了,不需要讀到預言也早早有了這種預感,帶著神的血脈的人,光是這塊地上有兩個,那麼其他地方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還有多少個。
萊門和一個同為異地人組成的商隊在一起,即便如此他看起來仍舊像個外人。窩在貨車後箱的角落休息,抬頭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已經預料到他們近日就會拜訪了嗎。“請坐。”
“這是在威脅還是在請求我的協助呢?”這麼說著卻也沒有希望他們離開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在教廷外會使用魔法的人也不少,忒勒斯始終將匕首藏在袖子裡,如果對方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劃開這個人的脖子。
“別介意。”埃圖瑪維坐下,交給對方一枚銀幣,後者含笑接下。“那個人究竟是誰?”
萊門抬了抬眉毛,歪過身看向忒勒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從哪個教廷來的。”
“知道什麼?”
“大概三十年前亞盧士開始衰敗,領主要放下這個世界的王,我們這邊的教廷拒絕了,你們的接受了,所以領主的孩子和教條之門一起降生在海的這邊。”萊門指指無目的遠方,“那是第三年長的,你的哥哥。”又指指埃圖瑪維。“你是目前最年輕的,第十二個。”
海的對面。他的老師經常望著相同的方向,摸著臉上的傷疤,滿滿的藏不住的厭惡和酒精之後的迷糊。霧氣之地舊神居,覆滅的王國亞盧士,背棄神的教廷……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全部燒掉多好。
萊門忽然一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仍是笑著。“我就知道這麼多,剩下的得去找官方的人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信息,這樣收這麼多錢我都不好意思。大人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們要啟程去教廷,你……有辦法繞過那位的領地。”埃圖瑪維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他也在疑惑,也或許是為了自己最不希望聽到的消息而憂。
“這……我其實沒有辦法安全走過王的領地。”忒勒斯沒預料到會這種直白的回答,還想著是否是陷阱,如果這個人早就被買通那麼當初拒絕梅爾薩的請求就有道理。面對沉默那雙眼抬了起來,細細打量他們的表情。“這樣吧。和我們同行,我們要跨河沿著山腳走然後在東南的海岸上船。並不是受管轄的船,若不介意的話。我的目的不是教廷,只需要陪我走過第一王的地就足夠了。”萊門遞出剛剛那枚銀幣,卻不再是向著埃圖瑪維,而是朝著忒勒斯的方向來。
“這是要僱用我嗎?”
對方點頭,“是的。”
“我可沒那麼便宜。”
“這是定金,你選擇加入那天我先付一半,到達目的地後支付另一半。”小小的,綴著繃帶的手一翻,抬起兩隻手指。“一共二十枚金幣。”
“給我。”忒勒斯回答,接過萊門拋來的銀幣。
十六,
“你狀態真的不太好。”突然埃圖瑪維的手指就按在他的眉骨上,檢視著他,在夜色和火光之間他也是這樣的表情,乾淨的讓他很不適。“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拒絕吧。”
他無由地抓住埃圖瑪維的手腕,耳裡的雜音鼓漲起來。或許殺了那個混蛋自己就回不來了,忒勒斯對自己說,他也大可可以直接在這個鎮上上萊門的車,過海拿到錢往北走,過他能理解的從前日子。這兩個氏族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就當作自己再一次撇下過去一走了之多好,在這個小鎮因為自己而被毀滅之前……就像一個詛咒,他總是覺得所有人都這樣麼想,即便如此這個人乞求自己留下,邀請自己同行,為什麼。
“你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忒勒斯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躲開。“有什麼不滿就說啊,我已經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了。”
火海之中他們都流著血,因為戰鬥而精疲力竭,是這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拒絕僱用自己。討厭嗎?厭惡這樣的隨意決定為人賣命的行為。
埃圖瑪維沉默,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總是會忘記這個人有多實誠——想要出去旅行,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親近的人安全,想要這裡的人穩定生活,可是答案最終仍凝結成一點茫然。“我不知道。”他回答。
“人家不是都把這塊地託給你了?領主的兒子,天賜的王。”忒勒斯半挖苦地笑道,對方僵住,沒想到自己開口會是這種話。
“你相信?”
“我好歹也差點成為一個祭司。”
他後悔自己的語氣如此刺耳,聽著都覺得有些可悲。可即便他再拒絕教條再不相信萊門這個人,偏偏他目睹過天罰,偷偷讀過書庫裡的記載,和老師是使者,他逃走時給他指路的是偽神。這就是她想要的嗎?是要讓他此時此刻在這裡將埃圖瑪維帶回去,還是他是被派來阻止原本該發生的事情——不管那是什麼。
殺了他們。高塔上替他射出箭的細小聲音說。他們——他們兩個。
那些手指仍在自己的喉嚨上,牙白色的長髮透著背後火光,眼神平靜遙遠。“你還會像從前那樣祈禱嗎?”
“你會選擇那一邊嗎?”
埃圖瑪維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以為這個人真的不在意自己並非人類——至少不完全是人類,看來也不是如此。對方隨口提醒一句出行的時間和會面地點,五天后,在小鎮南端,接著轉身便回往營地的方向走。忒勒斯披上斗篷,溜進小巷裡。
跳下去就好了吧。他坐在懸崖的欄杆邊懸著腳,從縫隙裡看底下尖銳的岩石和海浪,一片灰藍和白霧中隱約可見狹窄的道路和木舟。他和老師就是走下這條路,就這麼坐著小船去了殿堂所在的之地,聽說殿堂背面就是里拉,讓死者做夢的白砂地——那這麼說來去那個世界無論如何是從這懸崖。
“要我幫你一把嗎?”女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沒有聽到走近的動靜,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只有對方頭上的曲角和兩條攢動的尾巴。斜陽下她拉長的影子顯出背後兩雙巨大的手,猶如翅膀。
“不用。”忒勒斯驚訝自己還能好好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害怕。非人的物,他也不是第一次看過。
“為什麼坐在這裡?想走嗎?”
忒勒斯點頭,又將臉卡回欄杆之間。為什麼想逃走,這裡明明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所知的一切都在這裡,有的吃有地方睡,教他認字教他戰鬥,自己再笨再失敗所有人都仍原諒他。
為什麼會想逃走呢。為什麼開口沒法把這個地方稱為家呢。
“你明天到森林,我帶你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偽神大人有什麼命令?”
對方抬起眉毛,“呦,還認識我?”忒勒斯又一次回過頭,偽神已經蹲在咫尺之間,睜著眼睛打量他,本來該是淺綠色的雙眼吧,幾乎被陽光浸染成黃色,乾淨明亮,最深處潛藏的卻全是惡意。“你還算識相,也好,省得我還要花力氣演戲。我只來幫你逃走,你就好好出去玩就行。”
他從來就知道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幫助,即便是來自神也是如此,他沒有期待過什麼好結果。忒勒斯本想著這根跳下懸崖也沒有什麼差別,仗著好奇心就應約了。那天的森林意外的很安靜,沉在濃稠的霧裡面,不見一點月光,連遠處山腳下的村鎮也不見燈火——他從來沒有走進森林深處,從來都是被帶著走安全的同一條路,此刻還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背後老師可能追過來。她在他手裡塞了一把銀色的長弓和半個動物的頭骨,什麼也沒說,只將手指豎在嘴前讓他也安靜,他就這麼過上去哪裡是哪裡的生活。
直到那次夜襲。
忒勒斯跌跌撞撞地走進帳篷,差一點就被自己絆倒。“你每次都一定要喝到這麼醉嗎?”埃圖瑪維熄火的動作被打斷,臉上還有些訝異,放下工具伸手想要去扶,忽然又想到這個人消失前的語氣還有些遲疑,結果對方轉身順勢就撞進他的懷裡,喃喃哼著聽不清楚的話。
“討厭嗎?”
“沒有。”埃圖瑪維回答,“自己站好,把衣服換掉,全身都是酒味。”說著揭開手一眼瞟見他肩膀上隱隱的紅痕。“跟人打架了?”
“是那個……酒館的,那個誰……”忒勒斯的聲音慢慢淡去,閉著眼停頓許久。“她咬我——”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對不起……”
他沒有理解這句道歉,只當是酒醉的胡言亂語,隨手將頭巾摘掉,那深藍色的雙眼和蒼白的皮膚映著火光,熱得像團火球,此時此刻這種溫度竟讓埃圖瑪維感到放心。他把他放下,蹲著幫著這個困惑地盯著毯子上的花紋看的人解開靴子上的綁帶。
“我討厭夜晚……”忒勒斯輕聲道著,“我每次都希望可以直接跳過夜晚……但是我也不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埃圖瑪維感覺到忒勒斯弓起身,紊亂的呼吸到了耳邊,確實混雜著陌生人的氣味。然後耳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嚇了跳,緊接著感覺到忒勒斯吮著剛剛咬破的地方。埃圖瑪維撥開他,有些無奈地拭去耳尖的血珠,自己還從未被咬過,該怎麼反應都不知道。
想要試試看嗎?酒醉的人歪著頭,手繞進他的髮絲,罩住他的雙耳遮蔽了雨聲。
【這是告白章】
【TLS和他都不是人的兩個隊友】
【ATM:莫名其妙被上???】
【其實AT和TLS完全不互補啊,他們屬性是一樣的面板都很像,其實也都是挺小心翼翼的人,AT比較自信罷了,TLS在外面打滾比較久就不太相信陌生人了(比竟他到頂也是普通人咳咳)】
十三,
“他們說是鐵匠鋪附近開始的。”梅爾薩小聲道。“那附近有失火的痕跡,好在沒有蔓延得太大。你真的覺得對方的領頭在這裡。”
“就算只是個代理也可以抓來拷問。”他回答。“倉庫呢?”
“已經有人去看守了。”
廣場周遭的混亂讓埃圖瑪維感到厭煩,空氣裡有一絲異樣感,彷彿遠方有東西伏著在等待,那種心底暗暗翻攪的不安,和剛到這城鎮時在街市上忽然襲來的恐慌一樣,那時他以為只是自己不習慣人群,現在看來到底是有什麼在牽動他。余光裡他看到誰倒下,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他討厭這種許多人的氣味。
“去廣場。”他說著便啟步。
經過那一扇扇被火光照亮的門窗,映著刀劍相向映著受傷死去的人,彷彿時間的斷片被捕捉,就和祭壇裡的關於戰爭的一排排故事窗一樣,他被長廊引導著,盡頭會是什麼。
老套的,無聊的,手足相殺相食的故事。
廣場中央混戰之中唯有一人沒有動作,正靜靜地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穿了深色皮革的斗篷,上面繡的紋章表示它屬於掠劫者的隊伍,從別人環繞他的陣仗看來應該是指揮等級的成員。埃圖瑪維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任何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可是對方看到埃圖瑪維便伸手,似乎讓他靠近,帶著些許命令的意味。
“這算什麼。”梅爾薩咒罵道,一把拽住埃圖瑪維的髮尾。“別過去,這顯然是陷阱。可惡,原來我們從開始就是被動的……”
“封鎖廣場,我一個人進去。”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後悔,轉身去下達命令。埃圖瑪維走向廣場中央,手不敢離開武器。
忒勒斯——他現在在哪裡?跟著他的那隊人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這種時候分心好嗎?”
埃圖瑪維皺起眉頭,壓低了自己的重心隨時準備戰鬥。這份在心裡翻攪的熟悉感又是什麼?“我不記得有跟任何人結怨。”
“我知道。”那人回答,語氣冷靜甚至有些愉快,猶如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友一樣迎接埃圖瑪維。“我沒有打算殺你,弒君的天罰我還背不起,我不想再有更多人受傷,包括你的手下。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那就離開。”
“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可是這麼久這裡還是無主之地,無主的詛咒在侵擾我的地盤。不過看在你年紀最小的份上,現在放下武器歸順於我,我還能原諒這裡所有人。”
這個人在說什麼。“你沒有資格。”
對方揚起頭笑了,是種父母聽到孩子說著天真的幻想時那種憐愛的笑聲。“事實上我有,我擁有所有的資格——”他抬起手。
埃圖瑪維握緊刀靠近自己的身體,對方扯著斗篷的帽子,讓自己的臉能夠曝露在光線下。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身在別的現實中。這是什麼?那牙白色的人和自己面對面立空地中央,他彷彿在看著自己的倒影——年長的自己。那細碎的有些透光的短髮被帽子蹭得凌亂,背後看似著火的小鎮都和他無關一樣,丁香色的淺紫雙眸只映著埃圖瑪維,開口,他沒有來得及聽到對方說了什麼。
耳邊傳來嗡嗡聲令他直覺性地往後跳,對方將這個動作視為接受挑戰的象徵,緊跟著逼近,腿上瞬間爆出一團血霧,就在剛剛埃圖瑪維站的地方。對方在震驚之中仍舊能夠穩住自己不倒下,那份從容瞬間轉為驚訝,轉頭望向哨塔的方向。他周圍的同夥幾乎一樣震驚,沒有人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射出如此強力的箭——就連忒勒和他的弓斯都不能,而且偏差的實在是太多——埃圖瑪維不敢再移開視線。塔里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那人的同伴叫喊著聚集到頭領身邊試圖保護他或護送他離開現場,舉起盾牌或者武器想要阻擋下一波攻擊。那個人只是撥開周圍的同伴,無視腿上的傷口快步走向埃圖瑪維。
他突然理解了當時中箭的自己衝向忒勒斯時對方的錯亂,然而他沒有打算退後。
要是此時示弱那一切都白費了。
“那是你的命令?”
埃圖瑪維很快地瞄向對方話語指向的方向,紅光之中忒勒斯的輪廓站在塔頂窗的開口上,心裡有一部分的他鬆了口氣,剛才無論是什麼打擾了那一箭,現在都已經沒事了。忒勒斯手裡拖著另一個人,腳下掛了一個。“對。”埃圖瑪維說,“帶著身邊的人離開,我就讓他停手。”
伴隨身邊的護衛驚呼,又一個人被吊在塔頂,他們都知道這個動作會不斷重複直到將俘虜用完或者敵人選擇投降。對方只是微笑,虛假到讓埃圖瑪維擔心起自己的威嚇毫無作用,可是另一方面他更怕自己能夠理解這冷漠——他的人被處死毫不重要,就此離開也救不回那些人,只要結果如預期,其他什麼都只是過程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失去的東西。
第三個。
第四個。
面前的人終於低下頭,收起刀將雙手舉在耳邊,周圍的互相對視了一陣也跟著收起武器。埃圖瑪維向哨塔招招手讓忒勒斯停下。“我們不應該做這種事情。”領頭喃喃道,幾乎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只對埃圖瑪維說這些般,話中沒有一點威嚇,忽如其來的溫和讓埃圖瑪維有些不適從。“我允許。如你所願這塊地就讓給你了,不要讓‘他’失望。”
“誰?”
他沒有得到回答,那個人已經轉身靠著手下攙扶撤退,居民和部族的人安靜地讓開路,還籠罩在今晚襲擊的恐慌中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能夠恢復。埃圖瑪維環視整個廣場,不知道逃走的有多少,在塔邊的又有多少,認識的面孔所剩無幾,心裡一陣失落,他們這裡也損失太多了。
埃圖瑪維找了個木樁坐下,覺得瞬間全身的力氣都褪盡,他想他自己沒有受傷,閉上眼睛。
我們不該做這種事情。
不要讓他失望。
我們是誰?“他”又是誰?
“埃特!”忒勒斯向他小跑過來,披著的還是敵人的斗篷,看起來身上也沒有什麼大礙,不過他不會信任過快的判斷。弓箭手見到他抬頭便停在遠處,被什麼阻止了似的。“我剛剛……本來瞄準的是敵人,可是突然……”
“沒事,反而被救了。剩下的俘虜呢?”
“交給鎮上的人,在等你去決定。”
“不等家長們回來嗎?”
“對不起……”他嘶聲道。
忒勒斯的反應讓埃圖瑪維的心一沉,表示起初逃離的無法戰鬥的人們遭遇過敵人。“你的任務不是保護逃走的隊伍。過來。”忒勒斯這才慢慢走近,每步都試探著,偷偷打量周圍人的表情,空著眼神在等待什麼又或者在觀察什麼。生氣嗎?彷彿在這麼問道——面對成群的敵人沒能露出這種表情,這種時候倒是沒理由的無助起來。埃圖瑪維伸手,觸碰到對方的肩膀瞬間對方縮了一下。受傷了?埃圖瑪維想。不對,仍是那愧疚感,如此沉重……“過來。”他又說了一遍,也沒有等對方反應就將他攬進臂中,有種感覺只要自己一旦放手便會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一旦閉眼他就會趁空溜走,對方倒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用指尖繞著他的髮尾搓著,他想大抵是已經沒有力氣的緣故。“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我該把那個混蛋射殺在原地的。”忒勒斯最後只是這麼說。
“我不覺得你可以。”他微笑,明知道自己看起來應該更多的是無奈。“我想,他應該和我一樣。”
忒勒斯踏進他的帳篷找個角落倒下就睡,帶著滿身塵土和焦木的味道在敵人的外衣裡縮成團,他想他是真的很難過,此時他也不打算打擾。埃圖瑪維給他裹上毯子,俯身向前。謝謝,他說。
十四,
埃圖瑪維漫無目的地在鎮上亂走,一方面重要的倉庫沒有太多損失,這個冬天勉強是保護住了,即使如此,看到人們正拾起殘破的布料和木片和那些在混亂中被毀損的帳和木棚,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那不是任何人能夠擔起的責任。雨仍舊那麼細細地下,有任何殘留的火苗都會被悶滅在其中,沒有人在大聲說話,沒有人會慶祝這場胜利——勝利嗎?他不會這麼形容。
遠處升起幾串細細黑煙。他停下腳步,和那些不久前允許自己同行,並將信任交予自己的人們作最後一次告別。耳邊傳來哭聲,也同樣會被這麼淹沒在雨水裡。在戰鬥結束後他們找到了原本偷偷逃出鎮的隊伍,在聽說長老們遇害時自己還以為其他人也遭遇同樣的不測,看到那些驚恐的面容時腦子停了一拍,剩下的幾乎是孩子,顯然是在遇襲時勉強還能充當抵抗的人讓他們先跑了。
可畢竟都是傷患和老人。其他的部族也沒有比較好,各方參與戰鬥的死傷早就超過一個族群能夠承受的數量,即便有醫者在藥品也不會夠用,他只希望接下來不會為了爭奪那一點剩餘的藥再次發生爭端。他一直都知道,他們既不是什麼聯盟也不是像對方那樣的組織,不過是為了在當下生存組成的烏合之眾,僅此而已。
他想不出來接下來部族還能怎麼辦,少了領頭的人,少了許多主要的人力,剩下不足二十個人,甚至不能在平原上保護自己。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小鎮邊緣,遠離他們的營地的另一頭,房屋變得稀疏,更多的是臨時搭建的小攤販,這裡因為起火損傷尤其嚴重,聽說敵人是從這裡開始入侵的。小群的商販聚在一起搬地上的木板,一個攤子整理完就一起移動到下一個,眼神掃過埃圖瑪維,匆匆轉身。心裡忽然有些失落,即便自己從來也沒有真正融入過什麼地方,但此他明白從此自己再也不會是平原上的獵人之子或者和氏族一起旅行的旅人,牙白髮宣告著自己和那掠奪者同屬一類——不屬於大地的一類,他想起那雙淺紫色的瞳和和自己過於相似的樣貌,第一次由衷感到害怕。
我有。我有所有的資格。
我允許。
埃圖瑪維聽到自己命令般的聲音。
“絞死。”
“呦。”
埃圖瑪維回頭,忒勒斯就在後面,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站姿仍顯得有些疲累,勉強地微笑。
“你睡那麼久我都開始有點擔心了。”
“已經沒事了。”他走到他身邊,又是平時那種什麼都不在乎似的隨意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那個在自己的吩咐之下,能一句話不問站在哨塔頂端將俘虜一個個吊死的人。“你不休息一下嗎?好像從昨天起你就沒有停下來過。”
“稍微有點靜不下來。”
“啊,原來你還是那種人。我每次幹完都只是很累而已——但現在已經沒事了。”
“抱歉,讓你去……”
對方停頓,半好笑的盯著自己,似乎從未想過有人會和他說這種話。一瞬眼神稍稍亮起來,還有些高興地跟上剛剛落下的步伐。“我不介意,反正本來就是給人僱傭當打手的。與其道歉,不如下次不要在別人背後說謝謝如何?”
被聽見了嗎。埃圖瑪維微笑。
“既然都站在那裡了,能不能勞煩兩位幫個忙?”
埃圖瑪維聽到鈴音,與這嘈雜街市上格格不入彷彿響在了別的世界。他跨過腳邊的殘垣,低頭看到一個蹲在坍塌瓦片邊的孩子,滿身塵埃泥土蓋不住底下衣物的色彩,說起話來有種奇怪的語調,加上眼裡的一圈黑斑應該不是這塊地的人。他看到那手指上滿是傷痕和血塊,心想是不是已經在這裡挖了很久了。對方見到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擺出微笑。“呀,真是榮幸。”
那微笑令埃圖瑪維有些不自在,他想起了那個白砂組成的夢。“我們見過嗎?”
孩子起身,耳上的鈴鐺又響起來。“小的名叫萊門,專門提供尋找失物的服務。”
“那你倒是自己把丟的東西找出來。”忒勒斯在背後冷嘲了一句,“你不是很能嗎?”
“你們認識?”
“啊,算是吧,之前被梅爾薩的人伏擊,這傢伙就是一夥的。”
“找是找到得到,但是取不取得到是另一回事。”萊門無視忒勒斯繼續說著。“當然不會是無償的,這下面壓著的東西很重要,今日欠下的人情隨大人使用。”
“不用。”埃圖瑪維回答,走過去彎腰抬起破碎的石塊和木板。忒勒斯在背後倒是沉默著,靜靜地看了一會才跳下斷牆一起去幫忙。移開上層的碎片才看清楚那本來是一間旅店的房間,萊門焦急地爬進傾倒的牆和櫃子組成的狹隙間,無視地上散落的小物件和工藝品,從深處拖出來一個陳舊的木盒,幾乎有他半身那麼高,好在沒有損壞的樣子。來到開闊處萊門鬆了口氣似的跌坐在地上。
“謝謝。”他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直到埃圖瑪維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
纖細柔軟的手指,並不像是習慣粗活的人——商人,埃圖瑪維判斷,這麼年輕的商人嗎?“你有同行的人嗎?家人呢?有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到哪裡是哪裡。”萊門回答,喘過氣來又是那種微笑,站起來拍拍衣服,背上那個木盒,從動作看來好像不是很重,甚至可能是個空殼。他深深地向他們鞠了個躬。“還是謝謝大人關心。”
“我不是什麼大人。”埃圖瑪維說,“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跟我來,我幫你處理傷口。”
煙綠色的雙眼暗暗瞄向背後仍舊沉默的忒勒斯,不緊張不害怕,不理會先前控訴,也就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偷藏著的眼神僅僅是冷靜地在觀察對方的態度。他不知道這兩個人之前有什麼恩怨,從梅爾薩口中他知道那次並不是出於惡意的舉動,只是沒想到忒勒斯身上真的帶著重傷——忒勒斯自己都明白。忒勒斯的目光直接迎上,沒有出聲反對,他沒法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什麼,應藏起想法又回到當初那個和誰都自來熟卻也對誰都很敷衍的樣子。
“不用了,好歹也獨自旅行那麼久,我自己可以包紮。”萊門最後說道,“有需要的的話隨時來找我,我大概往後的一週都會在這條街上,本來是打算直接往東邊去的,得改道了呢。”
那孩子離開視線後忒勒斯哼了一聲。“那個傢伙不可以信。”
“他幹什麼你這麼提防他?”
“他讓我想起一個教廷的人……你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似人非人的東西。”
似人非人的東西。埃圖瑪維開玩笑自己不是人類的時候這個人也沒有笑,自己從未想過教廷對非人類的存在尤其忌諱……他也這麼在意嗎?不知為何本來不在乎的事情突然讓他有點失落,沒反應過來之際弓箭手已經踢踢腳下的塵土,別開了臉。
【三王的特權是強奪,他想要的其實直接搶就可以
ATM的特權是強運,就剛好三王被那一擊暴擊打了】
【LMT這個時候還是人,是TLS特別容易被非人/魔法影響所以不喜歡他】
【還沒出發啊對啊還沒出發因為這是cp文不是公路文】
【ATM直球選手對上他兩個三千心眼的隊友】
十一,
這是在邀請我嗎?對。
本來只是想要調侃埃圖瑪維的,沒有想到那傢伙還就這麼耿直地回答了。忒勒斯坐在河邊,不想要去人多的地方,不想遇到熟人,不想和人打交道。樹林裡孤立的小房子啊……好像也不錯,小時候他也會羨慕這種生活,自給自足,安逸而隨意,像他這種出生在人堆裡的孩子怎麼也沒辦法想像——他把手浸在河里,總有種錯覺要是就這麼浸著下一秒就能洗出血來。現在可以,他會說,那種幾個月都可以不需要開口說話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喜歡哪一種,總覺得無論是什麼形式的安逸都對自己來說過於奢侈。
無休止的水和雷擊打大地的聲音,忒勒斯往自己又縮了縮,他越發討厭這種天氣,早上麻痺感官晚上吵得難以入眠。但是輾轉間就會有什麼突然罩在他的耳上,那溫度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的老師從前常常說他天分很高但是意志薄弱,大抵就是這個意思。雨水重壓在肩背上,寒意包裹他彷彿能洗褪所有對他人的觸碰的記憶,友善的的惡意的,生的死的。他蜷起來,希望自己就這麼被打散,隨河流而去。
別淋雨,會生病的。別玩了。該走了。他幾乎能聽見有人說,幾個不同的話聲重疊在一起,變得似人非人。
他準備回去的時候已然是傍晚,小心地混在別人的營地之間打算抄近路,每一個對他來說都很像,只有規模有些許不同,他總是很疑惑梅爾薩如何遠遠就能識別別人來自哪一個氏族,不過想了想外面的人也沒法像他那樣辨別祭司之間的區別。忽然有個人影從巷弄裡低著頭匆匆竄出,忒勒斯輕跳閃過,心煩這個人怎麼回事之際視角邊緣掠過一絲光。他側身躲過襲擊者,看著刀刃從眼前掠過,趁空抓住對方反手用手臂勾住對方的脖子,奪過武器。“為什麼襲擊我?”忒勒斯頂了下對方的膝蓋後方。“三秒讓你回答。”
那個人吐出幾個無法辨認的破碎的字,被酒味給埋沒。他沒有理會,握緊自己的手腕,等著對方失去意識。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暫且放過我的人嗎?”
忒勒斯轉身,讓臂彎裡的人擋在自己和來者之間,“你派來的?”
來者慢慢地走近,完全沒有緊張的意思,攤開手表示沒有惡意。臉藏在斗篷之下他只知道是個高大的男性,說話也像是附近的人。“不,我們是從東邊來的,這傢伙一直都有癮,我已經警告過他了,別把錢都花在酒上,現在可好到處闖禍……”搶錢?忒勒斯皺皺眉頭,天底下哪一個搶錢要直接衝著對象的眼睛去,而且剛剛的動作對一個酒鬼來說也過於精準了——他後退後幾步,刀尖貼在手裡的人的皮膚上。
對方沉默了一會。“你……是個祭司嗎?在教條的執行者面前作案罪該萬死,我也沒有資格阻止,請裁決吧。”
無聊。忒勒斯鬆開手,往襲擊者的背後踢了一腳,對方踉蹌著逃走,他將小刀收起來。
斗篷下的人向他鞠躬致意。“謝謝。”他說。“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的。如果方便的話跟我走一段吧?”忒勒斯沒有拒絕,他只是覺得這個人奇怪卻不知道怎麼形容,總有種很熟悉的氣息。
“你說你是東邊來的?那裡不是很危險嗎?”
“對,我和族人們住在東邊森林外圍的小聚落裡,附近越發危險,加上那個大火……”那人嘆了口氣,“東邊雖然和這裡不一樣,沒有淹水的危險,但是也沒有什麼好的地,森林很多,所有人都散居守著自己的小地盤,即便圍著祭壇建了個聚落但教廷大概是不知道那裡的祭司病逝,很久都沒有代替的人了,你應該也能想像,沒有約束的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
“教廷人手一直都很緊缺。”忒勒斯說。他知道有些祭司會被派去不同的地區,從沒有想過教廷在那個小懸崖以外有什麼影響力——至少在審廳被取消以後就沒有了。
“你呢?從教廷旅行來這裡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嗎?”
“沒有,老師讓我出來走走,我自己也沒有什麼目的。”
“是嗎?”身邊的人忽然聽起來很欣喜似的,將手搭在忒勒斯肩膀上,力道讓他反射性地有些抗拒。“要不然跟我去東邊吧,我們正好需要一個知道怎麼主持祭祀的人,有了教廷的監視那些掠奪者應該也會收斂一點吧。”
忒勒斯撥開那人的手臂,忍住沒有顯露出敵意,他一直都會被認作祭司,在某地方他都不敢在大道上走,可是顯然在這塊地上這個身份相當好用。“你都得到森林另一頭求資源了,我去能得到任何好處嗎?海那一端的天氣可比這裡好得多。”
“明明是從教廷來的居然不知道嗎?看來往那個方向的消息真的不太通啊……這樣說吧,這塊地馬上就有新的主人,而且是主上親自指派的人選,到時候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說來聽聽,你想要什麼?”
這是什麼?新的預言嗎?面前看起來是個相當重視教條的人,那他該明白擅自杜撰預言是禁忌,為何要特地跟祭司說這種話……他故作思索,囁嚅了句,“我喜歡胸大的。”
那人又笑,因為尷尬而有些僵硬。“啊——還真的難到我了,雖然不能給,但是介紹道還是做得到的,如何?”
“可以是可以,反正我回去也得經過森林。”忒勒斯聳聳肩,“你們住哪?我得先和醫者說明一下才能去找你們……我還想先認識一下你的同伴,畢竟差點因為那個混蛋而瞎了呢。”
“當然,我會讓他親自向你賠罪。”那個人轉過身指向小鎮朝向內陸的方向,“我們明天就啟程,清晨在東邊那條路口碰面,到時候你要是決定不跟我們走我也不會強求。”
忒勒斯望著那個奇怪的人走遠——窒息感,對,和埃圖瑪維在一起時被無意識攥在手裡的窒息感。他甩甩身上的雨水,剛才的對話在腦海裡來回回放,有些懊惱自己竟什麼都沒搞明白,連對方所在的位置都沒能得到——主上親自指派的人選又是怎麼回事。好奇心催促著他跟上那人的腳步,可是理智卻阻止他繼續探查,直覺告訴他這個陌生人不是一般人,即便感受不到惡意,心裡那種不上不下遲遲卻沒有褪去。
“埃特。”夜晚忒勒斯望過自己的手臂和凌亂堆疊著的織布和皮草,面前的人側側身表示自己有在聽。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奇怪的人,那個人請我去東邊的祭壇,如果去的話說不定能找到那個集結盜賊的混蛋,只要一箭就好,然後我就回來,我們一起去旅行——他本想這麼說,可是話語卡在舌尖怎麼也道不出,知道埃圖瑪維絕對不會答應更不會放他走。對方等不到忒勒斯繼續說話便睜開眼睛,滿是詢問的意思。忒勒斯喉嚨一緊,“教我打獵吧。”
埃圖瑪維微笑,“雨太大了,等天氣好轉再說。”說完閉上眼又安靜下來。忒勒斯沒有接下去說,不想再打擾對方平穩的呼吸,靜靜看著那應約的牙白色輪廓。事實上他也沒有特別想要什麼東西,只要有食物和住所就好,跟著誰比較安全就跟著誰——他都是如此過來的。
你受過訓練?你能戰鬥?跟我們走吧,我們能提供食宿和陪伴——只要你為我們濺血。
說起來他不知道埃圖瑪維究竟想要什麼,他不需要保護,不需要借他人之手去達成什麼目標,就只是旅行有個導遊就願意搭上自己和族人的安全也未免過於牽強……他強迫自己也閉上眼不去多想,風雨背後又是那種似人非人的濁音。
十二,
忒勒斯敲完鐘便去和其他人會合,男男女女不到二十人,正圍著什麼議論著,有些認識的面容不在其中,說是去保護長者和小孩到外圍去躲險了。他遠處看到別的營地也開始敲警鐘,小鎮上異常明亮。
“怎麼回事?”
“有外人混進營地裡,正準備摸進大帳篷裡剛好被抓住。”
這時一個女孩撥開人群向他們走來,看起來是議論有了結果。“埃圖瑪維。小鎮不能被破壞,要不然誰也別想過冬,我們打算找其他部族的人一起去鎮上。能不能……”她頓了一下。“能不能請你幫忙跟榭利氏溝通,畢竟他們數量最多……”
“好。去告訴其他人,派一部分去抓捕入侵者,但是不要太分散。俘虜能抓多少是多少,全部集中在哨塔,他會跟你們去。我有種感覺這些人不只是來搶資源的,我想辦法去找他們的領頭。”其他人點頭表示同意,隨即便散開去和其他部族交涉。
“打算怎麼做?”忒勒斯把稍早搶來的那把小刀扔給埃圖瑪維,想起巷口的那個醉漢——他該說出來的,沒想到事態會惡化得如此快速。
“絞死。”埃圖瑪維輕聲答道。
他反應過來自己接到的是什麼命令,倏地回頭,埃圖瑪維臉上沒有表情,但他知道那眼底暗暗湧動的是怒氣,就和按著他的喉嚨質問自己的目的時一樣平靜的可怕,此時此刻看到的又是最初那個流著血追擊自己,殺伐決斷的獵人。
是嗎。急促的心跳之下忒勒斯發現自己揚起嘴角,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他啟步跑著跟上其他人。
鎮上和忒勒斯預料中的同樣混亂,各種不同的人拿著器械揪成一團他根本分不清誰屬於誰,只能照著同行的人的指令行動,接下來的的過程就異常簡單,襲擊,壓制,捕獲,傳話。他一路穿過房屋街道,糧倉在哪個方向他不知道,只知道哨塔在前方。
“弓箭手……忒勒斯!”
忒勒斯收刀抬頭,在人群中看遠處到穿著祭司袍的醫者正在試圖將傷者扶到巷子裡。他深呼吸,拉開弓,緩緩地閉上一隻眼遮去周圍的喧鬧。巷子後方那個人影應著弓弦的顫動倒地,醫者嚇了一跳,直到忒勒斯抵達才大致明白發生什麼事情。“情況呢?”忒勒斯扯了一下醫者的手臂。
“是從鐵匠鋪附近開始的,他們先破壞了熔爐,在所有人都趕來滅火的時候開始襲擊人群。”她說,蹲下身去摸倒地的人的口袋,除了武器和幾個硬幣以外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他們似乎在把人往外趕,目的不明確。至少祭壇周邊還是安全的,這些人還沒有瘋到攻擊教廷的地呢……”
熔爐,東邊。忒勒斯瞄一眼路口,都在往哨塔的方向跑,看來在外敵面前再陌生再互相嫌棄的一群人也能朝著相同的目標去——還真是簡單。“我們打算把抓到的人集中在哨塔,埃特有他的打算。我告訴他們傷員可以去祭壇沒問題吧?”
“可以。”醫者停頓,思考著。“哨塔嗎……那裡好像已經被佔領了,你的身體剛恢復沒多久,不要太冒險。”
忒勒斯沒有回答,將斗篷的帽子拉過頭頂。如果塔上也有弓箭手就麻煩了,得先去清空哨塔才可以,他對自己說,那個塔不大而且看起來很窄,安靜一點的話他可以輕易解決。
你不需要一個人擔心這種問題。
“可惡。”他低聲咒罵了聲便往無人的巷子裡跑去。
那石塊和木頭胡亂堆砌成的塔樓甚至不足教廷的藏書室高,卻已經是周圍最高的建築,連著朝東的圍欄,上面點著代表有襲擊者的火。他隨便找了個屋頂爬上去,瞇起眼試圖判斷守在那裡的究竟是己方還是敵人。
隱約間他似乎辨認出熟悉的身形,放箭,對面的人倒下時沒有多少動靜。
是稍早撞他的——果然這些人是算計好才來的。
忒勒斯快速放倒塔樓門口的兩個守衛,披上他們的斗篷摸進建築內部,一路想著自己身上的箭所剩不多——這把弓唯一的缺點就是耗箭。此時背後的門口傳來集結的人群的腳步聲,他沒有打算回頭去接應,爬上梯子趁塔里的人靠近想問他話之際將小刀埋進對方的喉嚨。他把那仍在掙扎著的身體往角落推去,順手抽走那人腰上的一柄乾淨的刀。
下一個——
火。火。
忒勒斯覺得自己彷彿回到那夜夜襲——事實上城鎮並沒有起火,他正站在塔頂端眺望那片由火把組成的光河,此時此刻他慶幸這裡有雨和那些泥瓦的屋頂。人能夠逃走的都逃走了,原本正在奮戰的也都慢慢準備撤退。
又一次。他所經過的道路終究會成為廢墟。
背後幾個族人剛剛到達,剩下的眾人守在塔下圍起一個圈。他們沒有多問他這個塔里發生過什麼,只是迅速和他交換了一些信息,轉身便去安置俘虜。
埃圖瑪維在哪裡?忒勒斯扶著塔頂的窗探出頭,瞇起眼睛想要辨認混亂中的面孔——應該不會太難才對,埃圖瑪維在這種時候應該是最亮眼的那個才對。他的目光掃過廣場。
那是什麼情況——
另一個人群停留在那片空地邊緣,火光的照耀下兩個對峙的影子,埃圖瑪維正緊握著大刀備戰,遲遲不敢向前,而對方……對方帶著相同蒼白的光暈,站姿很是從容——
找到了嗎?敵方的首領?他皺起眉頭。這個站位又是怎麼回事?決鬥?現在?埃特?困惑之餘他架起弓箭,拉滿弓,體力也差不多耗盡了。那傢伙哪裡來的自信能跟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一對一決……從這個距離即便是這把弓估計也沒法造成太多傷害,但是只要能讓那些人分心哪怕一秒……
箭尖隨著那兩個影子來回搖擺,在他的手指間卻無比確信。埃圖瑪維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生氣便生氣吧,自己有任務在身,他必須得這麼做。
“咻。”
在忒勒斯腦海裡繪著對方被箭擊傷的畫面,直到他的後背因為用力過久而顫抖,回過神發現箭此時怎麼還在弦上。
一瞬間時間似乎暫停了,他動不了。有什麼慢慢攀上他的肩膀,溫潤如晴空和春日的陽光,笑聲在渾濁的空氣裡輕撫他的後頸,宛若銀鈴一般輕巧,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誰?誰還笑得出來?他咬緊牙不讓自己被影響,自己早該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擾,就跟兩年前一樣……
佈著灰藍色紋路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太小,太輕,帶著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強大——他記起高燒中隱約看到的幻象,觸碰的瞬間幾乎將他灼傷,令他緊繃的身體退縮。
殺了他們。她說。
箭桿從忒勒斯手指間脫開,他尖銳的深吸氣將自己的驚恐壓回喉嚨末端。
【看TLS和三王互相敷衍(笑)三王不會想招TLS的啦這個人不確定性太高,只有ATM才會自信去撩好嗎】
【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法和三王正面剛,畢竟他比ATM早出生快要10年】
九,
若雨沒有太大的話,他們會早起洗漱,塞兩口昨日的乾麵包,巡邏,對打直到太陽升到當空,去提水,將衣服洗上,接下來剩下的時間便在鎮上閒晃。埃圖瑪維以為忒勒斯已經習以為常,但事實上每一次見到新東西這個人比自己還要好奇,他懷疑他可以的話會把所有能拿起來的東西摸一遍。
隨著雨變得越大持續得越長,他們的活動從街上移動到了祭壇裡面,那裡的醫者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反而還很樂意教導他們讀寫。忒勒斯剛開始會在一旁安靜地聽,假裝自己也是從頭開始,在廢紙的背面畫小圖,不過經過幾次後人就消失了,埃圖瑪維沒有打算問他去哪裡,畢竟這個人一開始就是從這樣的環境逃走的。
我從來不是個很好的學生。他這麼說。所以他們把我扔到訓練場上。
你不介意嗎?
他聳聳肩。這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情。
忒勒斯回到原本的樣子算是讓埃圖瑪維鬆了口氣——他從沒有這樣照顧過任何人,還以為有什麼地方犯了錯。他記得那日正午在河邊,忒勒斯緊緊拉著自己的手躺倒在草地上,將表情藏起來。在森林裡有十個人,他的聲音很小,我差點就死了。
他想那次經歷終究還是在這人身上留下了些什麼。
不久後埃圖瑪維自己去見過梅爾薩,後者被叫出來時還很驚訝的樣子,似乎本來就沒有抱有太大的期待。這個人比他印象中直爽很多,心裡沒有任何多餘的空間藏匿目的和情緒似的,他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習慣不了這種簡單的交流。她隨手撈了幾個隨行,指示著他們去取些物品作為表示友好的贈禮,就埃圖瑪維所知這一行人都來自同一個家系,卻不是以家族的名義去交涉的。“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她說,“可是畏畏縮縮的也不是辦法。”
他發現自己沒有什麼理由反對,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答應幫這個忙。
厚重的幕簾隔絕了外面陰涼的空氣,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下意識捋了下上衣,深呼吸後才踩上那圓形的紅棕色地毯,面對對面一排面無表情的家長們他還是不禁會緊張——就算這些人他已經都熟識了,他總是會想起第一天自己也是被這樣圍著審訊——事實上他仍舊被審訊着,八雙眼睛,將他釘在原地。
“你怎麼比我還緊張?”
我還想繼續待在這裡。埃圖瑪維回答。
“獵人埃圖瑪維,陳述你的請求。”他們說。
“並不是我的請求,榭利氏族長女想和各位長老談話,我是來為她擔保的。”
“就憑你一個外人嗎?”
“你們讓我為忒勒斯擔保,為什麼不可以?”
“還不是因為你接連帶著危險的人……”
“聽著——”梅爾薩哼了聲,直起身就準備上前去對質。
“你聽著!”
他垂著眼,早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場面,在他還給忒勒斯弓和劍的時候就已經有許多不滿的聲音,慢慢地長成尖牙咬回自己身上。他能夠明白這種謹慎,卻又怎麼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情值得讓幾些人代代將敵意傳承下去。獵人埃圖瑪維,他們這種時候會這麼稱呼他,他是屬於森林的獵戶,他們是來自平原的遊民——即便他們被相同的問題所侵擾,為同樣的目的掙扎。
“讓她說完。”他輕聲說道。
帳篷裡本來嘈雜的爭論突然安靜下來。周圍的人摒息,看著埃圖瑪維的手壓著腰間的獵刀,那淺綠色的雙眼暗沉如暴雨中的水霧,也沒有落在誰身上,就只是在腳邊徘徊,連梅爾薩也有些警戒地退開。等待在帳篷周圍負責以防意外發生的人開始躁動,緩緩地向中間挪步,卻沒有人敢上手——這些人多少都知道他能戰鬥,即便在這個小空間裡無法面對所有人他還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傷害。此時就只有坐在正中間長者傾身,緩緩招手讓他走近——真正的族長,也就是當初讓他留下來的人,那日也是這樣招手讓他靠近。他遲疑著,知道走過去的瞬間他就只會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對方見了也沒有打算強求,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面,“我們都很喜歡你,你也幫過我們不少忙,不過你來自森林,並不知道氏族間長年以來的恩怨。當然這不是你的錯,既然客人已經在這裡她的情願我們也會傾聽。”老人停頓,帶著種命令的意思。“但是,孩子,你如果一直都這麼越界的話我們也不得不考慮是否能讓你留下來。立刻把刀給我。”
埃圖瑪維沒有說什麼便解下腰帶連著獵刀一起踢到家長們的椅子腳邊,他當時承諾幫忙保護這個隊伍,傷害這裡的人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可是同時他並不打算退讓——畏畏縮縮的也不是辦法。他稍稍側側頭,瞄過身邊的梅爾薩。“繼續。”他說。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開口時多了份緊張。“東北那些靠打劫為生的混蛋不知道為什麼集結起來了,而且正在慢慢地掠奪我們的平原,現在還可以靠著地廣人稀避開那些傢伙,但要是哪天他們決定佔領這個鎮怎麼辦?你們打算逃嗎?逃走又如何?憑你們做得到自給自足嗎?”仍舊是沉寂,正是因為他們知道這些質問的答案,若要是能在平原上自己自足他們也沒有必要年年這樣追著資源遷徙。
“我們會找到辦法。”
“最好是。上次那場大火你們怎麼逃出來的?丟了多少人?十個?”
“八個。”
“那也沒有比較好啊。”梅爾薩歪過頭,“讓忒勒斯留下來也是因為誰也拿他沒辦法不是嗎?想著能收一個教廷的人做保鏢多好的事。好意思嗎?他才十七歲啊,雖然那傢伙完全不可信就是了……不過你們——除了在場的這幾個大概沒有自保的能力了吧。”
“確實如此。”老人回答,在周圍不贊同的目光之中沒有反駁和解釋的打算。“這就是你來的目的,試圖說服我們和你們結盟?你的父親同意這件事情?”他沒有等梅爾薩回答便露出笑容,就像平時那樣和善,“下次想要說服外人前先做到說服自己人再說,現在,請回吧。”
他們兩個被帶武器的人送出大帳篷,梅爾薩向著同伴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一起走出營地,最後她回頭給埃圖瑪維一個擁抱。他看著對方黯淡的神情,藏在長髮下幾乎強忍著不想表現出軟弱的樣子。“抱歉,還害你跟族人鬧僵了。我一直相信,即便那些家長們不願意面對事實也有聽到這些消息年輕的人會理解。我不喜歡這種氏族間惡性競爭的感覺,我只想要家人能過得上安穩的生活。”
“有需要的話我會盡力協助。”
“謝謝。”她離去前又停下腳步。“自己保重。”
十,
“就叫你不要跟那些人摻和在一起……”回過頭時忒勒斯已經從背後的車廂上跳下來,手正在箭袋裡數著有幾支箭,一時間埃圖瑪維都不知道這個人打算去找誰打架,茫然之餘只能伸手捏住他緊繃著的的手腕。
“別走。“他說。“不要做傻事。”
“做傻事的到底是誰……”忒勒斯低聲叨着,一臉不滿。“怎麼辦,會不會就這麼被趕出去?”
“我不知道。”
“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回嗎?森林呢?話說你不是有個家人?”
“不在了。”
“為什麼?被殺了?知道是誰嗎?”
“我不知道,還沒有來得及去想是什麼我就把他埋葬了,我以為是野獸做的。”
“這樣……抱歉,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埃圖瑪維其實不太明白這種問題有哪裡不妥,這大概是某種祭司特有的說話習慣。他記得的並不多,那一天清晨迷迷糊糊地起來,木門半掩著,背後的燭火依然燒盡,平時會在那裡整備的人不在了,空氣裡瀰漫著他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了的動物的氣味。獵物要這樣處理,他的養父會在樹底下這樣對他說,去掉內臟,把皮剝下來可以賣掉,肉抹上鹽吸去水分來延長保存的時間,骨頭可以製成工具——但也就在那一刻他發現從未有人教他如何處理人,所以他在後院挖了個坑,那時候他的手和力氣都還那麼小。他記得要清理火爐,要去尋找食材,要把衣服洗乾淨,後來想想自己該感覺到些什麼才對,他想那個時候的自己還沒有真實理解到發生什麼事情,於是他給了旁邊的人一個沒有理由的微笑,“但是屋子還在,不知道到時候還能不能住人,到時候要不要先跟我去看一眼?”
忒勒斯愣住,別開臉壓低聲音模仿者埃圖瑪維的語氣。“這是在邀請我嗎?”
他丟開忒勒斯的手腕,隨意捋了下對方的後腦,“對。”忒勒斯忽然變得格外安靜,大概沒有預料到他會真的回應這個玩笑便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反應,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去走走,忒勒斯輕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幹什麼。
埃圖瑪維這次沒有試圖挽留,歪著頭看著弓箭手小跑向帳篷的方向。他自己找了個木樁坐下,不想去思考剛剛自己在家長面前過分逾越的行為,忒勒斯是對的,自己才是做傻事的那個人。他一邊將小樹枝折成一節一節,聞到空氣裡的水汽,快日落又要下雨了。
他緩緩地漫步過營地的邊緣,看到水霧後面自己那張米白色的帳篷,周圍有忒勒斯的腳步——那個人走路非常輕,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稍微掀開門簾的一角,如他所預料,弓箭和其他的裝備都被擱置在角落。埃圖瑪維會笑這樣做的意義何在,那日他不一樣空手走進危險之中。
他也應該笑,自己那份邀約到底是在期待什麼。他閉上眼就能回想起森林裡他從小就住著的那個木屋,每一個角落,每一扇門窗,周圍布下的每一個陷阱,屋裡石頭砌成的火爐,地下室儲存的各種皮革木材和工具,他的房間,門外院子裡簡陋卻整理的幹乾淨淨的小墓地。三個月並不算長,即便這般下雨,他想他還能靠自己修好那個曾經的住所,或者他大可直接和忒勒斯一起離開,過著去哪裡是哪裡的日子。
什麼都好……他立刻就揮去這種想法,自己發過誓,更不希望從小生活著的平原遭受侵擾——他早就默默決定了,如果要為了保護什麼而死,也會在這裡。
可是如今連敵人是誰都搞不清楚,若再次被驅逐,他還能做到什麼……
三個月前他被逐出森林。
埃圖瑪維從沒有和人提過,一方面是覺得別人並不會相信他說的話,一方面是不想在沒有搞清楚的情況下隨意散播恐慌。他記得醒來的時候看到窗外晃眼的白光,下意識用手擋住視線,還想著今天太陽為何如此明亮。穿上衣服,踏過空曠冰冷的走廊想著必須生火——自己很早以前已經接受了,試圖讓這個地方看起來有人居住,可是怎麼都無法將這裡弄回養父還在時的樣子——他停在門前,就和那日一樣,他突然感覺這樣的情境和過去相似的太過詭異,如果他此時打開門是否還會看到那具面目全非的身體……直覺告訴他不要進去,彷彿耳邊傳來的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未知生物的低吼。於是他收起手,轉身走到前門邊,小心地提起裝著工具和武器的腰帶和斗篷。
走了可能就回不來了。他對自己說。
埃圖瑪維推開門,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一瞬間眼前被亮光充滿,他瞇起眼睛,仍是一片雪白——下雪了?他想,這片地上鮮少下雪,更不要說是能夠覆蓋樹林還能過夜的大雪。他披上斗篷,讓視線有時間習慣光亮,他這才看清,不是森林的色彩被覆蓋,而是眼前的一切都缺失了色彩,從圍欄向外連同土地和樹幹,就只有樹梢縫隙透出的一抹灰藍和散佈在白色草叢裡的點點紅花。
這裡是哪裡,慌亂此時才開始爬上他的胸口,他所熟知的森林仍舊在這裡,所有的記號和路徑都在,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埃圖瑪維撿起腳邊的斷枝向外扔去,樹枝劃過空氣落在白色的草地上,就那麼靜靜地躺著,並沒有被周遭感染的跡象。
到我這裡來。
他起步,不敢回頭去看是什麼在向他低語,只覺得並不會是個人類,他深吸氣踏出圍欄,迅速確認暫時不會有危險後便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
埃圖瑪維用盡體力朝著平時出森林的捷徑前進,可是不知為何總是回到錯誤的地方,白色的異象猶如迷宮試圖將他困住,不知多久,他看到面前似乎有個開闊的空間——出口?他正想著還不能放鬆,穿過樹木時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圓形的小空地。他踉蹌著差點跌倒在灌木裡,陽光和細雨之下空地中間矗立著一扇通往無處的破舊石門,他因為跟不上呼吸而無法思考,拖著身體繞到門後的花叢下希望能姑且藏身。
埃圖瑪維始終沒有看清楚究竟是什麼在追他,在那扇不知從何而來的石板門下,他閉上眼便沉睡過去。
半夜埃圖瑪維被身邊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睜開眼看到忒勒斯已經蹲在門簾邊,身上穿著裝備。“聽。”忒勒斯輕聲說,稍稍掀開了布的一角確定外面沒有危險。“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埃圖瑪維沉下呼吸,寂夜中除了動物以外的確還有什麼東西在遠方轟鳴。人聲?他分辨不出來,但顯然忒勒斯認為這是威脅——這個人的視力和聽力一直都好的不可思議。“你去敲鐘。我去召集人手。”他翻身下床,“小心。”
忒勒斯沒有回答,已經帶著弓箭迅速溜進夜色裡。埃圖瑪維用最快的速度整備好,鐘聲響起,他跑出去,人們已經在開始在營地中央集結,因為睡夢中被吵醒而不滿,問著發生什麼事情和為什麼是那個人在敲鐘。
埃圖瑪維緩緩地步過因為疑惑躁動的人群,掃過一眼確認有誰在場。
我們遭襲擊了。他說。
【偽神:艹別宅了給我出去跑劇情】
【ATM:瘋狂直球】
【TLS:全世界不是要殺我就是要撩我,我覺得被針對了】
【接下來就是認親環節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