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0年 破寒三週】
“既然你這麼委屈那留在這裡幹什麼?”空洞的眼神,映著滿牆畫框,如同複眼,遮光簾在背後因為沾染霧中的水汽而下垂,“走啊,早就讓你滾,討厭還這樣死纏爛打的,不是自己活該嗎?每一個都是,都這麼討厭我的話為什麼還要像蒼蠅一樣跟著,真是煩死了!跟著也一點好事都沒有,天天就一無是處一無是處好像我聽不到一樣。我知道的啊!我都知道的啊!不需要你們提醒!該學的我都學了,該讀的我也讀了,會議我都去參加了還要被你們嫌無能,你們這麼厲害自己來啊!”
“叮——”
塔利安皺起眉頭,“我們……是誰?”
“你們,你們全部——”面前的人隨手抓起桌上的雕刻刀。“你,你,你!塔利安,為什麼你沒有跟著你家人被肅清?不對,反正父親很看重你,怎麼也不會讓你上那斷頭台的是嗎?現在呢?開心了沒?我居然就這麼信了你,早知道再怎麼嘗試也無法改變,我又是何苦在這裡當你們的笑話!都奪走吧,早就跟你說了,你能拿的都拿走,做那個乖巧優秀的塔利安,在我面前仰著頭炫耀,你不是一直都在這麼做嗎?”
這又是半年前的維綸,十六歲的維綸,十五歲的維綸,在牆角哭泣,遮掩腿上的疤痕。“維綸,把刀放下。”又回到原點了——或許就從來沒有改變過,僅僅存在於他的想像中,注定就不會有任何人前行,他們都在原地轉圈,躺在旅店的床上,做著輕薄易碎的夢。
“不要命令我,我仍舊是你的主子,不要忘記了。別過來!你在怕什麼?怕我傷到我自己?好像真的一樣,我經常用刀的好嗎——淨會些沒用的東西,整天就挑挑蝴蝶翅膀,不如去熟悉西海的貿易路線,你們都是這樣說的吧——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做過什麼,多了一道兩道又怎麼樣?”
我到底為什麼來這裡?對了,是來解釋的,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誤會……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指控自己卻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明明這都是維綸自找的,就是因為他才變得現在這樣刻薄冷酷——他很想走上前跟這個人說克莉絲塔小姐跟自己只是在談書本,從沒有人覺得你一無是處,你該做的都做好了,老爺也很欣慰——但是每次出口後都被惱怒渲染,成為惡毒的字眼,而所有的那些話,那些與思緒背道而馳的話,都是被維綸逼到了邊緣才說出來的……
難道不是嗎?
維綸笑起來,無比的苦澀,“要是我就死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鬆一口氣?”
“叮——”
啊,啊——快要受不了了,塔利安覺得心臟已經堵在喉嚨頂端,阻塞所有該出口的語言。為什麼會露出這麼孤獨的表情,像個瓷杯一樣脆弱,是從哪裡來的,既然是施害者就好好地表現得像個施害者不就好了……
“是啊,要是你死了我們的生活就輕鬆多了。”他回答,連自己都被嚇一跳,“你要動手也弄得乾淨點可不可以?清理很麻煩的你知不知道?!算了,跟你講這個幹嘛?反正我們都知道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人添亂,無論是生是死。我走了,居然在這裡浪費這麼多時間。”
門在他身後甩上,周圍寂靜的可怕,停頓半晌,才意識過來自己剛剛的行為,他邁開腳步,幾乎是奔跑著想要遠離那間房間。
“叮——”
一聲鈴響像是一枝箭打在塔利安腳邊,連續不斷,越發地無力也更加令人恐懼。他想起那陽光下的處刑台,劊子手的斧頭穿過皮膚、肌肉和骨骼,最後嵌在木座上,也是這樣的,走廊似乎比平時更長許多,無止境的黑暗和不斷重複的牆壁,連盡頭會是什麼都已經不知道了。
回去,轉過頭,快回去,現在還來得及——不,繼續跑,快沒時間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要是他出了什麼事的話——他不敢的,維綸哪有這個膽量——
消失吧,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塔利安是在鄰鎮的街上找到維綸的,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輕輕揉著自己的左腿。塔利安繞過緩行的馬車,後者連頭都沒有抬。他本來想要罵幾句,但是想到這傢伙連個包都沒帶,拿著手杖走到隔壁城鎮,現在的脾氣必然比自己還差,就打消了念頭。
“會痛嗎?”
“嗯。”維綸小聲地答道。“你來做什麼?”
“來做——來找你回去啊,老爺和夫人都很擔心。”塔利安伸出手,“走吧,快要沒有車了。”
“不要。”維綸向後靠去,“走不動了。”
“別跟我開玩笑,”塔利安咬了咬下唇,“你想怎麼樣?”
“在這裡過夜吧。”閉了眼的少爺,看起來是一點回去的慾望都沒有。塔利安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馬車從他身後駛過,捲起沉在地上的傍晚的霧氣,這下真的來不及了,他嘆一口氣,在維綸身邊坐下,伸直了雙腿,覺得疲憊。路過的士兵朝他們看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
“為什麼不想回去?睡自己的床不好嗎?”
“我也很累。”他回答。“跟你說也沒用,反正你不會懂。”
“是是,隨便你。”
“塔利安。”他聽見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竟有些驚訝,才想起對方叫自己名字的次數少得可憐,他側過頭作為回答。維綸不知道在看哪裡,城鎮街道延續的盡頭也被吞噬,那雙眼中也藏了一層白。“為什麼來找我?”
“我不是說了嗎,老爺和夫人……“
“那誰來都無所謂吧。”
塔利安頓了一下。“得了,要不是我在這裡,你還能繼續坐著抱怨嗎?早就被拖回去了好嗎?”他說,一邊隨意地擺弄手邊的手杖,頂上的骷髏雕有精美的花紋,細小的只有靠近才看得清楚,真是不討人喜歡的趣味。“不想被關心的話就好好呆在家裡,閉上嘴什麼都別說——我都要搞不清楚了,你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直白一點會死啊。”
“因為我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再一次放在身邊的人身上。“無聊。真羨慕你們這些人,還有這種奢侈的閒心。”
維綸沒有回答,輕輕地捏著自己的手指,一節一節,沾染書頁上灰塵的手指,被墨水染到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退——那個劊子手也是這麼算著時間,為他的命運倒數。“我……”維綸再開口的時候星辰已經在夜空中閃耀,紅月升到空中,城鎮的鐘敲了十下,這是最後一組鐘聲了,也似乎就是這鐘的打擾讓他吞下原本要說的話。“我累了。去找旅店吧。”
“終於肯走了?”塔利安站起來,順帶將維綸扶起,“我還以為你真的打算在街上過夜。”
一路上維綸走得很慢,左腳的步伐比平時輕很多,塔利安在櫃檯將房間的事項搭理完他才到達。
“二樓第三間。”塔利安回過頭,對方卻拿了鑰匙直徑走上樓梯。“喂!等一下!”他很快地付了錢,也跑上樓。打開門維綸已經坐在椅子上,正把鞋和矯正帶脫下,黑色皮鞋裡的襪子底端滲著血——也難怪他不想走路了。
“要幫忙嗎?”
“不用。”維綸回答,一邊脫下另一隻腳的鞋子。“備熱水去。”
“是,是——”
塔利安最後看了眼維綸,然後就去浴室搖鈴讓他們送熱水下來。熱水的蒸汽逐漸充斥整個空間,比外面的霧更薄更溫潤,在他的皮膚和周圍的牆上結出水珠,光是這就讓他一天的緊繃舒展開來,他才發覺自己恨不得現在能回到家裡好好躺下睡覺。
“好了嗎?”
“好了。”他回答,撿起地上的鞋襪時浴室門已經在背後關上。“我去樓下找吃的。你要嗎?”
門後沒有傳來答應,塔利安聳聳肩。
離宵禁還有一小段時間,旅店的酒館還有很多客人,塔利安取了食物和酒便去角落坐下,聽四周的談論歡笑淡成背景,他平時是很喜歡鬧騰的人,可是今日一點與人交流的興致都沒有。他突然想到維綸沒有帶錢,那人一整天下來居然不餓。
不過究竟是什麼讓那個少爺能走到起泡流血也不肯回去,他是完全想不出來,或許老爺夫人平時是過度關心了一點,可是也不至於要這樣——他反而希望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既然一邊要將寵愛推開,為什麼又要顯得這麼寂寞呢……
他大概會說將要溺死的人大概也是這麼個表情——他還是能辨認的,從第一次,蜂在耳邊騷亂不停的時候,嘴邊還留有甜膩氣味的時候,除去了黑色的面紗,他們那麼靠近的時候開始,他就有這種感覺,只是無法用言語將其命名——現在他腦中突然出現的畫面,極其幼稚可笑,卻也真切地讓他感到這是個實質存在的東西了。
隨便他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餓著就餓著了,流血也是活該,傷心難過也是活該,都是自己找的破事,嬌柔做作。
“呦,這不是附近領地的傭人制服麼?”一個路過的客人朝他喊道,“小子,在逃班嗎?”然後有人笑起來。
“沒有!今天我放假!”他有些惱怒地答道,暗自祈禱這些人會自動離開。
“是嗎?放假啊,怎麼一點都看起來不高興啊?”
“還不是因為明天就要回去了!”
又有人笑出聲。
酒順著喉嚨向下,最後成為一股熱流散佈全身,燭光變得朦朧,談笑也在緩緩遠離。
“伺候那些大人,真是辛苦你了。”
“就是——整天家規家規,什麼東西擺在哪裡一點都不能差,行個禮打個招呼還有一萬個規矩,一下狩獵,一下祭祀,煩都煩死了,好像沒那些就會出大事似的……做貴族有什麼辛苦的,倒是來天天燙床單,給衣服上漿啊——”他哀聲道,“就只會為了無關緊要的東西嘆氣,太少也不可以,太多也不可以,好像自己曾經掙扎過一樣,好像他們知道什麼叫掙扎一樣。”
酒館裡掀起另一波熱鬧的談話,這些人並不討厭領地的主人,大多也只是認為貴族遵守的舊規多餘且荒謬,塔利安靜靜聽他自己激起的波瀾,卻是朝著不對的方向進展,聽著聽著他竟開始覺得這些人無知了——他很快地拍走這些想法。
“跟你一起的另一個人呢?”
“不大舒服,睡了。”
“啊——真是沒意思,好不容易見到幾個年輕人。”無名的說話者仰起頭,“雖然說貴族那些繁複的規矩很好笑,可是果然還是很羨慕吶……”
一瞬間他想起那被蕾絲罩住的纖細脖子,在自己的雙手下變得慘白,留下紅印。他想起從指尖滑落的面紗和帽子,對方顫抖的嘴唇一個音節都發不出。讓你的蜜蜂不要靠近我,他低語着,傾身向前——一直藏在思緒之下,在家規的字裡行間,在儀式的條條章節之中,在心裡的厭倦和唾棄後面……
“是啊是啊,如果要拿那些條文來換一輩子榮華富貴,也值了。”
其實是想要的吧。
塔利安的手揉了揉額頭,彷彿耳邊傳來鈴聲。“叮——叮——”他放下杯子,真是一靜下來就只會胡思亂想。可是是想要的吧,心中那個小小的自己說,那一點細微的騷動就足以令他坐立難安,想要那人的生活,想要那人的全部,嫉妒得幾乎發瘋……
他曾經也有資格擁有的這一切,竟是如此令人煩憎的東西。
“誰要理他。”
討厭的不得了。
他們怎麼會懂,酒館裡的這些人不會懂,大宅里的人也不會懂,維綸也不會懂。
“叮——叮——叮——”
塔利安回到房間裡時維綸早就睡下了,蜷在床沿就像他平時那樣,蹭亂了的頭髮遮蓋了眼睛,呼吸很淺,有規律地起伏。
他曾經也渴望過這個人,要不也不會在蜂房裡冒著被蟄的危險掀去帽子,明明憎惡着還松不開手,或許就是因為知道無法成為這個人才妄想擁有他,想說能否讓他栽在自己雙手中與自己同歸於盡——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太糟糕了。
“一下煩的要死,一下又好像真的受了傷獨自忍耐的樣子,叫我怎麼辦?我也很想懂,但什麼都不說叫人怎麼能明白?你又懂我什麼……”他躺上床,腦中一片混亂,手裡的溫度是那麼熟悉,他已經感受過多少次,一瞬間他竟然恨這柔軟的觸感不是來自自己而是別人,急切到認為就算將皮膚撕掉也必須消除這份陌生感。“如果你能比我更惡劣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擺脫這種感覺了?”
“人既然要生作孤島,為何要尋求理解,為何還非得依靠他人才能過活……”
日出將他喚醒,差點就嚇得從床上跳起來,可是手臂上的重量卻阻止他這麼做。完了,他對自己說,本來沒打算這麼睡一晚的,現在他只能暗暗慶幸維綸在九點前不會起床。
他要是一直都如此平靜就好了。塔利安想,將鼻尖埋在對方脖子和肩膀之間的彎處,淺色的髮絲掃過他的額頭,輕柔地吸允,印記在他移動的時候便消失,稍稍不注意,一不小心就會失掉自己——可能也是因為這個行為,身邊的人動了起來,“唔……”維綸輕吟一聲,試圖翻身。“什麼……”
塔利安突然慌了手腳,卻沒法將手抽開,只能用力將他固定在原處。“不要動。”抖動的聲線也不知道能不能掩蓋住自己的窘迫,此時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在對方耳邊低語命令,“閉上眼睛,你還在做夢。”不斷地重複,直到維綸的呼吸再次歸回平穩。
當時覺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但此刻卻像是個瘋子似的祈禱夢永遠不醒。他在花園裡徘徊,背對著大宅的燈光連轉身都不敢。“如果我死了……”怎麼這麼安靜?他想,那些該死的蟲呢?晚上攀在巢裡嗡嗡作響的東西呢?“不要過來!”他抓起帽子和面紗,連手套都戴上了,點上燈漫步到花園盡頭,就是在這裡他差點因為蜜蜂而窒息至死,怎麼這個時候卻如此乖順?
“咯嚓。”
突如起來的響聲幾乎讓塔利安的心跳漏拍,他倏地向後跳了一步,舉旗燈試圖看清腳下的東西,搖曳的火光下,本來該是青綠色的地去哪裡了?今天翻土了嗎?他慢慢蹲下去,快要握不住燈的手把。你該回頭的,你聽到第一聲鈴響就該回頭……
光芒觸及之處隨著他抬起手變大,一片片密密麻麻黃黑色的顆粒彷彿沒有邊際,連身體都還濕潤,仍舊動著翅膀試圖回到空中,不知道自己已經注定要死去。
遠處的宅子忽然明亮起來,呼喊和奔跑的嘈雜聲伴隨霧氣流至塔利安腳邊。
“叮——”
懸在床沿的手腕冰冷而蒼白,染血的布在無意間被扯離原本的位置,好似一個祭壇。
【維綸:厲害啊這個傢伙天天沒事就騷擾別人,我其實沒回去睡你知道嗎,都是你我想翻個身都沒辦法腳都麻了,我去給管家告狀你看看你還這麼拽不,我看你太閒了給你多點事做好不好
塔利安:我不是……我沒有……不是我做的……】
【家裡新的cp怎麼能不來一發】
【3898年】
“那棵樹生病啦,看枝頭的花,在盛開前已經腐爛,也只有蟻群願意接近了。”
房間昏暗的讓人以為外面已經是傍晚,其實還未中午,塔國的霧氣總是令人困惑,又加上那些窗戶此時被薄紗遮掩,紗上繡著的細紋如同昆蟲的翅膀,和房間的內裝異常搭配。塔利安抬頭望過滿牆掛的畫框,無數的蟲,早就只剩下空殼,被細針紮在軟木板上,好好地風乾保存起來。
他是無法欣賞這種美的。
塔利安的目光此時落在房中的另一個身影上,泛著粉紅的皮膚無比乾淨無暇,底下的骨骼隨呼吸舒展又緩緩回到原本的位置,接著被純黑的蕾絲覆蓋,從那手腕到肩膀,連同脖頸一起,沒在細密的線下。維綸歪了歪頭,淺金的短髮尾端滑出領子的束縛。他總是覺得維綸不適合如此暗沉的顏色,不談性格怎麼樣,維綸該是個更加鮮豔的人。
“幫我扣。”背對塔利安的人說,一邊用手觸碰背後的扣子。
塔利安將重心移到另一隻腳,想著這人本是自己服侍的主子,可是自己卻一點服從的心情都沒有。“穿得像個女生似的。”他嘲笑般地回答。
維綸仍沒有回頭,就算明顯是不高興了。“又不是要穿給你看。”
他當然知道不是給自己看,今日老爺要回家,維綸身為這家的長子從起床就開始焦躁,這身就是穿給老爺看的——他心裏最清楚老爺不喜歡他這麼裝扮。
可是從沒有人說過。塔利安向前走幾步,手指捻起小小的布扣。從沒有人敢說這人什麼,真是可憐啊,他們總是這樣歎息。
真是可憐啊——
到底是誰可憐。
“快啊,笨手笨腳。”
塔利安的動作停下,指甲隔著布料抵在兩節脊椎之間,穿過洞口的扣子他大可憑自己不高興就隨手揭開。“最不想被你說笨手笨腳。”他說,“什麼都做不好的跛腳小少爺。”
一眨眼之間維綸的手杖已經打在塔利安左耳上方,後者按著被打之處,一邊咒駡一邊後退,防止再次被攻擊。“你幹嘛?!”
“還虧你記得我是少爺。”維綸轉身,縹色的雙眸在陰影之下變得尤其鮮亮,跟那自以為是的可憎表情也是一點都不搭配。“跪下。”
“什麼?”塔利安幾乎不能相信他聽到的命令,就是習慣了對方平常鬧彆扭的自己也難以消化。維綸皺了皺眉頭,向塔利安的方向走過來,左腳踩下去時總是很吃力的樣子,但仍舊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太笨拙,他抄起手杖,準備再次敲向塔利安。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麼……”他伸手示意讓維綸住手,然後側身閃開揮來的東西,就這麼抓到了木杖的尾端,維綸踉蹌了幾步,被塔利安接住。慌亂之中維綸將他推開,狼狽的神情就跟那時一樣。
為何美麗的人要生得這麼可恨,可恨的人要生得如此脆弱。
就在他左手邊的角落,剛才用來打他的手杖被踢到房間另一端,手指嵌進柔軟的皮膚,感受到底下的經絡和氣管,留下一個個紅點。討厭啊,無法形容的討厭。本來只是想要嚇嚇他的,什麼時候卻真的起了殺意。
溫熱的呼吸斷斷續續,鎖骨顫抖着,塔利安的衣服被拽出皺褶,黑色的戒指也帶有他的體溫,異常的燙。
恨透了,就連看見他都無法忍受,知道他存在都令自己痛苦。
腦子一片空白,僅有一個念頭。
消失吧,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他睜開眼睛,維綸和自己之間幾乎沒了距離,可心裡他知道他們離得多遠。還不夠,還不夠,他對自己說。維綸正直視着他,臉上的紅暈正在失色,就連這種時候都能做出輕蔑的眼神,究竟是知道塔利安無法真的殺人——
還是知道塔利安想真的殺他。
明明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要什麼就有什麼,什麼都不用煩惱,擁有他曾經失去的一切。
就是這種自以為不幸,期待赴死的態度讓他厭惡到了心底。
“你要?你這麼嫉妒就全部都拿去,不是很有本事的嗎——”維綸朝他吼道,“要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啊!”
“真是沒救了你。”
維綸的瞳中蒙了層薄霧。還不夠,還不夠,他也在說。
蜂在耳邊盤旋飛舞,數以百計,吵得令人頭疼。塔利安最不喜歡蜜蜂了。身下的人因為感到難受而曲起腿,維綸也沒有認真地反抗過。想要嗎,都給你。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幾乎是最惡毒的嘲笑。但你拿不到,伸長手掂起腳也拿不到,追得粉身碎骨,求到頭破血流也不是你的,罪臣之子。
討厭,討厭得無法形容。
塔利安稍微抬了抬腰,被維綸的膝蓋頂到了,余光瞄到他松掉的吊襪帶,長襪在膝蓋上卷了起來……
“哈——”
他被忽然的喘息聲嚇了一跳,回過神才發現手已經鬆開了。“可惡——”他咒罵一聲,面前的維綸已經摸著脖子低下頭,一副悲傷的樣子。
“膽小鬼。”
“你——”塔利安本來想要回嘴,可是注意力已經不在原本的地方,他的確是因為什麼原因才鬆手的——什麼原因——他抓到了維綸的短褲褲腳,後者驚叫着想把他拍開。
“剛剛那樣灑脫,怎麼這就慌了。”
“變態,你想做什麼……”
“別動啊,我有看到——”
他將維綸壓住,無視對方死命掙扎。接著他笑出聲,自己聽了都有些刺耳。
“到底誰才是膽小鬼。”
拇指撩起的布料下,整齊地排著細細的疤痕,比原本的皮膚更白一點的,也有仍是深紅色的,看起來足夠深到出血,卻不足以造成危險。他的手指劃過那些痕跡,明顯很慎重地割在能輕易藏起來的位置,他感到對方縮了一下,撫摸過的地方染了一絲橙紅。
是很新的傷口。
維綸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將他的手捻開,側過身,窘迫地將褲子拉好。哭了?塔利安向後坐下,想著不久前是為了什麼想要殺死這個人……就這麼哭了?像是個毫無預警被揭掉掩護的躲藏者。簡單地不真實。
沒意思,太沒意思了。
他是一點都不會同情維綸的。
自從那天起似乎變得更加惡劣了。塔利安嘆了口氣,望著維綸,後者的表情是一點都不想讓步。“跪下,否則我直接告訴管家你幹過什麼。”他停頓一下,“我說的話,他會直接把你的舌頭拔掉吧。”
塔利安差點把手裡的東西扔出去。“啊?!就那破事,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花蜜一樣的甜膩氣息。
“誰叫你隨便把帽子掀掉,被蟄是當然的吧。我,還在等。”那雙眼睛又出現在陰影下,虛假的傲慢也不過就是這樣,絲絹一樣的罩衫,底下的一舉一動都無所遁形,自己感覺很好,旁人看來只是荒謬的笑話。塔利安祛了一聲,咒罵自己當時的愚蠢,維綸顯然也不買賬——有時候覺得順著這人就好了,跟其他人一樣日子便能好好過——他彎下腰,滿是不情願,不過比起舌頭被拔掉他還是選擇做好傭人的工作。
數以百計的蜂。
門突然打開,塔利安立刻停下,立正站好。
“老爺的車到了。”開門的傭人說道。
“知道了。”維綸回答,慢慢地走過塔利安面前,順手搶去他的手杖,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秒,閉上再睜開,眼中便沒了人。
果然做不到。塔利安握了握空著的手。
討厭。
【兩個年輕人啊】
【talion比eloy遲鈍,比rune傲嬌,比元帥笨,可是毅力倒槓槓的】
【villem喜歡的卻是隔壁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