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舞会群像!我来晚了!(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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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日夢喜欢跳舞,这并不是个秘密。舞蹈与打击乐是相似的:都是以躯体或躯体的延展踏在节拍上,成为音乐的骨。
普通科校舍的大堂已经被装点成舞池;舞池中央,校乐团的学生们规矩地坐着,构成了乐池。他们是黑白的,而周遭是彩色的。
她穿着香槟色的丝质西服套装,穿梭在人与人之间。除了椒狩绒花,她没有尝试邀请任何人来舞会:因为她只是想跳舞而已。无论有没有舞伴,都是可以跳舞的。试着邀请了椒狩,只是出于心血来潮的、毛绒绒的好奇心:离开了科学与自然社的语境、离开了她的动物与植物朋友们的小绒花,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得到的答案是:小绒花并不情愿离开它们。这也是个好答案。陽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她差点儿还开口邀请了另一个人:她的同班同学、同为新媒体社成员的明石叶羽。那天在多媒体社活动室,上白石奏侘大声宣布她即将参加舞会的消息,并且征求在场所有人对她该穿什么服装跳舞的意见(陽想:这很适合作为一期“路人选穿搭”视频的素材——而且在奏侘看来,虽然摄像机并不存在,但这个桥段在她脑内很可能也就是某种素材而已……毕竟最后她多半会直接沿用自己原本的想法);那时陽朝一旁瞥了一眼——有时候她对与己无关的目光颇为敏锐——看见明石从一桌子上一摞摞的广播稿件之间抬起头,远远地望着处于人群中央的奏侘,却没有开口。
这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邀请明石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很糟糕的机会。陽略加思索,决定做更温柔、也更无趣的选择: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想起她的曾祖母曾经说:日本人太温柔了,真麻烦啊。那时曾祖母一定早就获得了日本国籍,但那并不意味着她适应了这个国度;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察觉日本社会与她青年以前受到的教化之间的矛盾时,她便会将自己排除在这一国籍以外,再对它作出局外人的评价。不过,曾祖母用日语说出这样的抱怨的时候,也仍然是无奈地微笑着的。
在陽能够读懂大多数的书之前,她的曾祖母就已经过世了。因此,在早已无法与曾祖母对话的时候,她才知道在遥远的五十多年前,当曾祖母决定离开她的祖国、遥远南半球上狭长的智利,日本并不是曾祖母唯一的选择——甚至算不上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
一个看似随机的选择,居然成了三代人生命的底色。生命,大抵就是这样由层层瑰丽的意外堆叠而成的吧。
奏乐开始了。陽的确只是为了跳舞而来,因此她一人舞尽了第一首曲子。乐曲之间呼吸的间隙,她看见一个茫然的人影伫立在舞池边缘。陽认出那是音乐科二年级的星見羽由:一个早已成为校园风云人物、却似乎不自知的年轻钢琴家。就像现在:她立在舞池边缘,却好像是在思考与舞池毫不相关的、遥远的什么事情;是否要踏入舞池的简单选择,或许在她的思维中被转译成了一种存在主义困境。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的身边却没有人:人群自觉地为她让出了透明的泡沫。
陽径直走到星見身边。“星見同学,介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星見似乎全然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向她搭话这一可能性,惊诧地抬起头来。“我们……认识吗?”
“你大概不认识我,星見同学。我是普通科二年级的陽明日夢。”陽向她伸出手:“你想跳舞吗?如果不跳舞的话,就会浪费掉这首曲子了噢。”
星見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略带迟疑地握住了陽的手。陽笑起来,牵着星見踏入舞池。
“星見同学的演奏,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呢。”
星見抬头看她:虽然看起来依旧心不在焉,但星見的脚步是实在的——每一步都熟练且精准地踩在拍子上。
“陽同学……说的是哪一次演奏呢?”
“每一次都是。”陽说;她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让星見轻盈地旋转出去——她的裙摆转成一朵盛开的金盏花。“不过,我特别喜欢今天‘蛾’乐队的表演呢。总感觉在乐队中的星見同学,比平时更有‘这就是真正的星見同学!’的感觉。”
星見侧着头,沉默了好一阵子。“‘真正的星見羽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是呀,我也想知道。”陽这么说着,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什么——然后嘴角的笑加深了一分。“不过,现在星見同学需要关心些别的、更迫在眉睫的问题也说不定——”
她笑着放开了星見的手;与此同时,乌黑的裙裾旋转着席卷过来——星見羽由几乎在同一时间跌入了另一个人的怀里。一双湖蓝色的眼冷冷地向陽一瞥:它们的主人是学校里的另一位风云人物,无论是演奏、举止还是家境都无可挑剔的黑沢星。陽真心实意地朝她鞠了一躬,然后转向被她抛下、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上一位舞伴雪村怜子。陽零散地听说过雪村曾经休学一年、因此没有按时升上三年级的传言。她与雪村并不在同一个班级,雪村加入戏剧社的时候,她恰好又已经退出了——因此他们不曾有什么像样的交集。但她至少可以谈论她今天亲眼所见的——
“我很喜欢今天雪村同学在乐队表演中的表现哦。”
连续赞美了两位同一支乐队的成员,虽然有情势的因素,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陽确实很喜欢这支乐队。在星奏学院诞生这样一支打破了古典与当代、音乐科与普通科之间界限的乐队,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雪村怜子在舞台上的表现颠覆了他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充满张力的、像是要击碎什么的黑嗓,为他平日里淡色的存在打下了浓厚的阴影。但正如一切物体的影子,雪村在音乐中的影子也并非凭空出现的——反倒是黑影清晰的轮廓揭示了原本晦暗不明的、他的边界。
——从这个层面上说,“蛾”的音乐就像一束来自遥远灯塔的光一样吗?
离开了舞台的雪村又开始本能地低头含胸;原本他的身高与陽相当,却硬是在肢体的收敛下显得娇小了。“谢谢你,陽同学。”——原来他知道陽的名字。“这都是多亏了其他三位成员……他们的表现比我精彩得多。”
“不是这样的,雪村同学。你们的表现都很精彩,但精彩程度在彼此之间是不可比的——因为你们都是乐队不可或缺的构成单元呀。”陽说,“而且,雪村同学在大赛上的演奏也非常出色;就连跳舞,雪村同学也相当擅长呢。”此言非虚:雪村紧随着她的节奏,他们的脚步轻巧地勾连在一起。“即使说是戏剧社的功课,雪村同学也是刚加入戏剧社没有多久,不是吗?雪村同学,明明拥有着所有事情都能做得很好的能力呢。”
这一番夸奖让雪村的两颊泛起了红晕。“不,陽同学,你说得实在太过了……”可他的双脚述说着另一个故事:尽管他跳着女步,但他的动作一瞬间比刚才主动了不少——不再是一味迎合着陽的节奏,而是随他的心意而动了;尽管依然小心翼翼,却足以从中看出属于雪村怜子的审美取向:他会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边界上游走、追求极致。看来黑沢星为他设计和定做的那套琳琅的、露肤度极高的演出服,是基于对他真实性情的深刻洞察……
一曲舞罢,陽很是尽兴。她与雪村相互松开手,向对方鞠躬。“谢谢你和我跳舞。”她对雪村说。雪村依旧没有直视她的双眼,但嘴角含着笑,点了点头;她看着雪村转过身,朝舞池边缘的一张桌子走去。学校显然为这次活动下了血本,零散点缀在舞池边缘的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各色卖相颇为精致的小点心;雪村走向的那张桌子旁,古御堂久礼正毫无形象意识地手抓着水果酥饼往嘴里送,而他身旁的梨木ぴーたー则优雅地手持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块小蛋糕——两人似乎在梨木和渡辺怜的卡祖笛与电音蝌蚪二重奏表演之后就结成了某种牢不可破的同盟。古御堂脸上还挂着为乐队表演而化的妆容,面色和白瓷一般,嘴唇殷红、眼周挂着浓重的阴影,不知道是因为懒得卸妆、不会卸妆还是单纯对妆容感到满意而想多招摇一会儿;根据陽对他的了解,很可能三者皆有。梨木也还穿着表演时的燕尾服,这让他与并排而立的古御堂看起来像是一位古堡里的伯爵和他的吸血鬼访客。察觉到陽的视线,古御堂举起右手双指抵在太阳穴上、再潇洒地一挥朝她示意;陽回以相同的敬礼。她得出结论:古御堂久礼心情好极了。
“你的卡祖笛吹得真不赖。”她听见古御堂对梨木说,“真是最近才学的?”
“过奖了,古御堂同学。”梨木谦逊地说,“不过千真万确——我只学了不足三周。毕竟学声乐的,学起来还算有些优势。……听说萨克斯人称小卡祖笛,这话当真吗?”
“噢,”古御堂听起来丝毫没有被冒犯到,“有一说一,确实。稍加练习,你一定能成为超越鄙人的超级萨克斯大师。”
陽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下一曲要不要邀古御堂当她的舞伴:她挺好奇古御堂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子。还在斟酌的当口,她感受到一阵骚动从不远处的人群间传来。她朝骚动的源头望去,看见同学们自觉地为一对舞者让出了一条道——奏乐还没有开始(两曲之间的停顿长得有些可疑),但他们已经兀自旋转起来了;显然是其中穿着贴身的小黑裙的那位金发女孩牵的头——是上白石奏侘。而她的舞伴,正是今天刚在音乐大赛上夺得头筹的三浦京之介。如果陽没有记错的话,他应当也是校乐团的一员:奏侘多半是软磨硬泡,将他从乐池里牵出来的——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还频频往乐池的方向张望,大抵是在操心他的大提琴或是下一首乐曲。这两人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在舞台上出尽了风头(尽管为了出风头而上台的大抵只有奏侘),难怪会引起骚动了。
陽灵机一动,把双手张开竖在脸颊两侧,做成原生的扩音器:“喂,小奏!”
上白石奏侘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小奏,和我跳舞吧!”
“不要!”上白石奏侘快活地叫道,“我要和京之介跳舞!”
还喊上名字了,这么亲热。陽腹诽道。看三浦那局促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俩根本没有那么熟。
她抛出杀手锏。“小奏——”她拖长了声调,很可怜的样子,“比起我,你更喜欢三浦同学吗?我再也不想跟你玩了——”
旁边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陽忍不住想:也只有自己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法能制得住这位童年玩伴了。到这个地步,上白石奏侘肯定也已经读懂了陽心里那把小算盘:她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三浦京之介,嘴上说着“真是拿你没办法”,就朝陽明日夢走来。陽向三浦眨眨眼;三浦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快步朝乐池的方向走去。
陽熟练地环起奏侘的腰。乐音重新自乐池响起。
奏侘撇撇嘴:“今天我想跳男步。”
“好啊。”陽松开搭在奏侘腰上的手;两人在下一小节默契地交换了角色。过了一会儿,陽又忍不住抱怨:“你男步跳得不好。”
奏侘甩了陽一记眼刀;但进入下一个乐句的时候,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换回女步来跳。
她们沉默地共舞了一阵。陽看着奏侘在她眼前逐渐地放松下来:奏侘的眼底积了不易察觉的红血丝,大概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她习惯性地用高调的表演掩盖一切,以至于很少有人会去猜测她究竟为今天“追鬼行动”的那场疯狂的乐队表演付出了多少心血。
“有点像是小时候的感觉了呢。”奏侘没头没尾地说道。
“小奏很少回想起以前的事呢。”陽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奏侘笑了一声。“可能是听了太多伤感的曲子吧。就连那个古御堂,也吹起了像是公墓里会回荡的曲调……”
“可不是吗。”陽表示同意。她握住的奏侘的手,比她的总归是要凉一些;和以前一样。当她们都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陽常带奏侘到家里琴行二层的库房,打开那台古旧的留声机,放蒙了尘的舞曲。那是陽的外祖母留下的曲子。这是克里奥尔华尔兹!陽为了不被乐音淹没而扯着嗓子高声叫道。那和普通的华尔兹有什么区别?奏侘也同样高声地问她。摇起来!陽一边夸张地倾斜身体,每一步都在跌倒的边缘直起身来,一边回答笑着倒在她怀里的奏侘。小奏,摇摆起来!那时候奏侘已经在构建她摇摇欲坠的世界:每一句笑语都是她的一块砖,其中均匀地分布着谎言与真实。陽无意打破那面墙;她只期望墙内的火能燃得更旺些,让她在外边隔着裂隙也能看见熊熊火光。她一贯喜欢看见奏侘真心地开怀大笑的样子;她简直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此刻回响在她们周围的,只是一首普通的华尔兹;但她们跳的依然是克里奥尔风格。顺着倾泻而下的乐句,陽给奏侘一个下腰的契机。奏侘在她的臂弯里柔软地倒下,像秋天成熟的麦秆。她看着奏侘略带疲倦的双眼。她意识到:她们都已经长大了。
“那时候真好。”奏侘感叹道。
“现在也很好,”陽说,“现在更好。”她张开手臂,让奏侘回到她怀里,然后很突然地把奏侘直接托举了起来;奏侘咯咯笑了起来,用膝盖顶她的肋骨。陽也笑起来。她们的胸腔共振,散播着无可置疑的热暖。
+展开*1732字。
“她轻拂心爱之人的面颊,洁白的指尖点过没药香膏,又沾着些细细的金粉……”
黑泽星合上书。上白石纸绘透绿色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对上来,被阳光照耀而缩得极尖的瞳仁钻进她心里,叫黑泽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位文学社的音乐科才女,总是安静而缄默地拾掇一切信息,她透绿的目瞳能阅读所有人潜藏心底的欲望。在学生与老师活得鲜明,产生诸多欢乐或哀怨的时候,上白石纸绘坐在她的座位上阅读这一切,享受着清风。
黑泽星的唇角颤搐一下。虽然她们已经谈过二三文学方面的事,交流过莎士比亚和爱伦坡,已经有了些知己方面的感情基础,但被探究和阅读的目光盯着果然还是会无所适从。她皱起眉头。又松开,将视线移开,又挪向无心续读的书本,揉着捻着两页做过标记的纸。
上白石纸绘将黑泽星掌中的书本压下,又望向那逃转的蓝眼睛。
“你的心思不在书本上。”
她敏锐地提出,绿眼睛狐一样地眯起。
黑泽星抿紧唇,良久良久。当空气中飘扬的尘徐徐落下,当上白石纸绘几乎没了耐心,她才长叹一声。
“呵。
“你早知道了不是么。你知道我一见她就忍不住关注。你知道我对她的关注和你的不一样。”
上白石纸绘也合上了手里的书本,她不忘将一枚书签夹入纸页间。站起身,她才继续将这场玩乐进行下去。
“黑泽同学,你总是对玩笑话过度认真。呀,你讲的是哪个她?”
黑泽星倒是不惮于讲出那个名字。但是这几个音节在齿间嘟嘟哝哝打转许久,才被她讲出来。
“星见…星见羽由。
“我很在意星见羽由。”
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在黑泽星的脑海中过分活跃了。她放空视野将灵魂浸入虚无时,意识的荧幕却放映着亲爱的羽由的种种——绿丛透过的阳光在她微微泛粉的鼻尖活泼地跳跃,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抚过猫儿柔软的毛皮,那些骨节随着她抚摸的动作传递隐晦的情色,简直比跳肚皮舞的女郎还叫人血脉贲张。黑泽星将黑白琴键和音符化作绮想的一部分,连精灵在耳畔的低语都成了恋歌的伴音。
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以至于她开始思索要不要去医院拍份心电图。
黑泽星忽然笑出了声。她鼻子一酸,眼睛稍微湿润了些。依旧没有眼泪从脸颊淌落……她许久未曾鼻酸过,更未曾哭泣过。
上白石纸绘歪着脑袋,似乎不打算离开。这让黑泽星无所适从。她深吸一口气,让图书馆弥漫的纸墨味驱散欲来的哽咽,站起身将书本归还。
上白石纸绘目送她离开,将手中书本又翻回夹着书签的一页,继续阅读起来。
黑泽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星见羽由。
她将耳朵贴在练习室的门上依次辨认,终于在最里面那间听到了熟悉的琴声。她向门缝里看了眼。星见羽由背对着门,对来者置若罔闻,一遍一遍地练习不满意的乐段。
她又一个人在那里练琴了,练的是和黑泽星合奏的曲子。她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到可怜的程度,总是错过午餐或晚餐,直到太阳下山,学校变得极度安静,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回家的路。长久的压力让她变得更加憔悴,黑泽星摸过她的指腹,粗糙得不像年轻人。
黑泽星又感到鲜血挤满胸腔,热得发烫。她的心脏占据整具身体,挛张着疯狂泵输狂热和担忧。她转身狂奔回教室,拿上自己的书包又狂奔回来。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喘着粗气,这回可把星见羽由吓了一跳。
“怎,怎么……有什么事吗?我有哪里练得不够好吗?”
可怜的女孩。她第一反应是审视自己。黑泽星在心里哀叹不下三遍,然后打开背包,摸出一盒切小块的三明治。
“这,是我做的…你,一定要尝尝,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她喘着气说完这句话,终于放松了些。不待星见羽由回答,她就把装着三明治的塑料保鲜盒塞了过去。
星见羽由在她的注视下只好拆开来,拿起一块三明治放进口中咀嚼。面包夹着绵软的土豆泥,能尝到水煮蛋和沙拉酱的醇香缕缕,细细的黑胡椒点缀其中,辛辣的美好滋味让咀嚼成了一场探索游戏。腌去水分的青瓜和洋葱为它提供了清新,还有些烟熏的培根块……这才是美味的重中之重。星见羽由一向爱吃肉,嚼着嚼着,她眉间的愁苦就消失了,她的手则伸向第二块去……
接着她顿住了。
父母的骂声回荡在耳畔。吃这么慢,吃这么多,做什么?快去练琴!
她将盒子放下,嘴唇却挨上了另一块三明治。黑泽星举着它喂进羽由犹豫的嘴,才放心地看她搁置盒子,擦了擦手。
黑泽星拿来暂存于练习室的小提琴,拉开琴盒,取出琴和琴弓,在肩头架好。星见羽由也继续专注于钢琴。
乐曲宛如漂流花瓣的河水或是夏风,悠悠地荡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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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钢笔不慎被摔落在地。
好在这突兀的“吧嗒”声响已经被淹没在下课铃的浪潮里了,连同羽由内心的窘迫一起。她小小地松了口气,直到同学们三三两两都走出教室后才俯身下去。
不久之前,老师才宣读了关于第二轮比赛的事项,连同一起的还有文化祭的具体日期公布,以及各个社团的安排。不知戏剧社会有怎样的安排呢,这次大概是几乎需要全员参与的独创新剧……对于剧本的研读大家也都商量过,连甚少发言的自己也被安排了一个角色。事情真是一桩接一件啊——思绪和钢笔被一同捡起,羽由像平常一样磨蹭着收拾书包、拖延离开教室的时机,直到有一道人影挡在她桌前,遮住了大半边的落日余晖。
诶?
人?明明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有选好曲目吗,羽由?”
羽由顿住整理背包的手,愣怔地抬头。黑泽星站在她桌前,落入光影的墨色长发闪闪发亮。
好像披光而来的仙女,羽由忽然没来由地想,这段时间她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着与任何人开启话题,长久的沉默使她一时间甚至忘了回话。黑泽星却如早已洞悉她的情绪一般,没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轻轻一笑,做出耐心等待的模样。回过神来的羽由慌张地低下脑袋,声音细若蚊蝇:
“大、大概吧…。怎么了…黑泽同学?”
面对fata和面对人类时果然总会习惯性地拿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态!羽由真想把自己按进地里去。难得被人搭了话,又是那位在同学之间人气很高又独有几分个人魅力的黑泽同学,虽说找自己多半是要有事相求…没法从紧张又自卑的心境中脱离的她只得无助地猜测着面前人的下一句话。黑泽星对她发出的共事邀请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对方的实力也确实优秀,早在一年级时彼此的合作就取得过不错的反响——以至于家中极其看重规矩的那两位也默许了自己偶尔去参与伴奏的行为。对于她发出的邀请,羽由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可是……
可是,她想,为什么是我呢。说不定也只是看上了我的技术吧。
沉浸在思考中的她险些没听清黑泽星的下一句话:“羽由,我想组一个乐队。我想要邀请你,要不要一起?”
——乐队?
“…对于歌曲风格、使用的乐器和成员,我都有构想。另两位成员都已经答应了邀请,而你,羽由,你是最后的,最不可或缺的一个。我知道你的家人可能不会同意,所以我还准备了一些说法。为了学园祭和比赛的演出,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就能堵住他们的嘴。”
黑泽星没给星见羽由任何插嘴的机会,星见羽由也找不到任何反驳对方的理由。如此天衣无缝的说法和一如既往令人心动的条件推着她的后背令思绪向前迈进,然后是长久的等待、沉默和头脑风暴……星见羽由感觉得到自己激烈的心理斗争化作怦咚怦咚跳动的心跳声,感觉得到黑泽星饱含殷切盼望、甚至蕴含着一些灼热、异样的情愫的视线,最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如果我……真的能够加入,我会努力。”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