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洛阳了
且说到了十月中旬,黑刀会所占的亳州也渐渐地开了张,虽比不上往日的繁华,也好在那一路兵油子不常常滋扰事端,只每日唤了酒水鱼肉往城边的庄子上送。至于亳州之外,又有一架马车往鸠占鹊巢的亳州府送了信件,那信件未曾落下官印,只留有一个“辛”字私印,便是淮南节度使辛愈明的手笔了。这信上只说各位豪杰在这淮南颇有几分勇武之名,只是四处辗转征战颇有几分疲惫,可有考虑定居一处,也好方便补给?
可是书信到了赵百成的手里,便明白了这辛节度使的意思。这书信虽只作为父母官拉了几分关系,然而赵百成却知道,这书信便是招抚的前奏。不用官印、只用私印便是为了在落下官方文书前与自己商量好口径与赏格,若是自己有受抚的意愿,此时便该回信诉一诉苦,讲一讲自己带着弟兄们讨生活的不易,再说说对哪些官位有意,如此几番来信拉扯,便是招抚的一般流程了。
当日晚些时候,一架载着回信的车马便从门中送了出去。写信的是今日刚从城中抓来的年轻文人,赵百成许了他一些银钱,便将这恼人的笔墨官司交给了他。至于回到后堂,却是见到了那赤仙会的使者求见。
“大人与我赤仙会盟约在前,又怎能抛却盟友,与那官府谈什么就抚?”使者急着进门,只行一个礼,便急匆匆开口道:“大人也是行伍出身,又怎会不知道官府之狡诈?怕是前脚刚受了抚,后脚便要逮了大人去问罪!”
“使者莫要急着问罪!”赵百成回了个礼,“官府是怎样心思,俺岂会不晓得?只是这一时须得借官府之势罢了!使者也不必急于一时,且等着吧!”
于是这番交流下去,载着辛节度信件的车马来往了好几次,先是敲定了抚军的犒劳,又为底下的诸位把头许下了校尉的职称,最后,赵百成又说,既然今后将要就抚,便担忧官府从汴州出兵要攻打自己,请辛节度将汴州的守军移走——这也是谈招抚常用的手段,眼见这招抚即将谈成,辛节度也心知这些草莽人士的疑心病,便将汴州的守军打散移往郑州、许昌等城。
然而近了招抚的日子,黑刀会却似个滑不溜秋的黑泥鳅,打了个转便从亳州城里撤出来了。亳州城中的百姓、以及辛节度都以为这是要领兵往淮南节度使之所在就抚,然而出了城没多久,却转身疾驰围住了撤出城内守军、城防空虚的汴州,却不攻打。郑州、许昌的驻兵见汴州被围,纷纷前来驰援,黑刀会却在半途守着,将那陆续前来的小股军队吞了下去。至此内无守军,外无驰援,汴州围困近一月,终于在十一月中改换了旗帜,引得黑刀会入了城来。
至于汴州城破,郑州、许昌也随之落败,由着黑刀会在此处收集兵马、休养生息。 只是说来也怪,那黑刀会除了搜罗汴州金银外,竟还派了人马在这汴州种起树来。那树也生得好生奇怪,竟无需浇水施肥,借一根树枝往那伏击的战场上一立,竟立刻在那浸满了血的地上抽条起来。至于汴州城内,生的是一副凋敝模样,就连城狐社鼠里挂了名的风水先生也被黑刀会抓了去,要他们使风水堪舆,往这汴州的龙脉核心过上一遭——将那号称仙树的桃花枝往地穴上一插,顺手砍了一个在龙脉处奇装异服、不知做些什么的女道,也草草往那桃花枝的根部埋了。
至于洛阳一侧,自然是早早地收紧了钱粮军队,要往虎牢关处拦下这一伙势大的狂徒。然而大军正向西阻拦烈戎入寇,早已为这事吵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没了那份对敌的锐气,如今只能再三勒逼,又打了不知多少个口水仗后,拼凑出五千军队,又有民夫八百,便号称是一万大军陆续开拨去了。
至于黑刀会,早在围困汴州时便令赤仙会的使者领着一队人马向西去了。一路上除却催促赤仙会出兵外,还使几个识字的下属四处交通绿林匪类,甚至四处宣告一份半文不白的檄文:
诸位道上好汉、绿林兄弟听着:如今这世道,俺们种田的缴不完苛捐杂税,做工的领不到半分工钱,街上尽是卖儿卖女的苦命人,路边多见冻死饿死的无名尸!那起子高高在上的官爷们,何曾把俺们百姓当人看?尽是些紫金官印的大家子,吃的是百姓血肉、喝的是民脂民膏,更可恨这些奸佞小人,整日欺瞒圣上,把忠良之言尽数阻塞,将祸国勾当瞒得铁桶一般!今日俺黑刀会便要替天行道,清君侧,除奸佞!众兄弟随俺杀上洛阳,砍翻那些祸国殃民的狗官,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教这大烨朝换个清明世道!
至于这些个绿林豪杰收到檄文后又是怎么想、怎么做的,赵百成倒是不甚关注。只要这中原地界亦有官府鞭长莫及的草莽英雄,闻得有机会作乱,便是无论如何也会趁机捞上一把的。而那些个势力能不能成倒不重要,只要他们如田垄里的蝗虫孵化,嗡嗡地露了头,将这中原地界搅得如沸水一般,便能拖住因互相推诿而分批进军的官兵队伍,如此就大大削减虎牢关的守军势力了。
然而即便有赤仙会自西南掀起乱军、又有众多绿林在道上袭扰,这虎牢关依然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硬茬。黑刀会带着万把人的响马、匪徒、裹挟的民壮,号称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往虎牢关东边结了寨,又唤民壮砍了周围的树,做了云梯、撞车,便要攻上城去:然而守关的官军早就准备了滚木礌石及烧开的金汁,如此折了不少民壮下来。这般硬啃着,竟是在这虎牢关上捱了近一个月。
竟是在这几乎无望的攻势下,赤仙会的使者竟冒着弓矢回来了:原来赤仙会自西南起兵,因着洛阳出的重兵被黑刀会聚在了虎牢关处,洛阳南方的伊阙关却是防卫疏忽,被赤仙会舍下力气攻了十天半月,如此便将伊阙关夺下了。伊阙关已夺,虎牢关的守军便失了战意,黑刀会大力攻城,又有来自背后的赤仙会袭扰,竟花了两日便被夺下了此处城关。打下这个城关花费了那样多的力气,赵百成便许了黑刀会在虎牢关中三日不封刀,如此一番劫掠后,终于与赤仙会的军队会合,包围了门户大开的洛阳。
+展开1 黑刀会攻占亳州
2 赤仙会与黑刀会勾结,商量共同攻中原
3 树枝来源:应渡→赤仙会→黑刀会
4 冥虚子只给化身普通人类的力量
5 使用太玄子的树枝攻击冥虚子的化身,可以让太玄子获得攻击冥虚子本体的跳板
十月头里未过一旬,亳州便开了城门投降了。那打着门钉的城门逐渐洞开,脱了官袍、只着常服的亳州主官们于门后依次列队,只是各个愁闷哭脸、面有菜色。这也难怪,这黑刀会自濠州大闹一通后便盯上了这里,皇陵的火焰刚熄,便遣了前锋往亳州扎营,想来是劫掠一番,充实了兵甲,便寻了亳州这处肥肉亮了獠牙。然而出外告急的信使骑着快马往南方去,却在数天后被这群无法无天的反贼鼓动着将信使的脑袋挑在枪尖上,扔上了城门。如此围了近一月,眼看着城内的混乱一日高过一日,试图攻破围城的军队不到一合便被斩下马来,城内的主官们终于是撑不住了,遣了人与围城的黑刀会头领交涉,只希望对方得了钱财便能放过城中百姓。
只是开了城门,只着单衣的主官们便被即将入冬的冷风吹了一哆嗦,当下里气焰便弱了三分。再加之那黑刀会的领头人赵百成,身着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只往下一瞥,便镇住了那几位主官:这人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是杀过人的凶徒才会有的、视人民为草芥的眼神!然而做主官的,又怎不知道这时当做什么呢?只见居中那位上官,在刮过城门的冷风里挺直了身子,向着那头领一揖:“还请诸位豪杰看在未起刀兵的份上,饶了这亳州城的百姓一马,莫要多生事端……”只是乱世中,区区一城主簿的话又能做得了这一路豪杰的什么主呢?若是这赵百成兴致来了,领了弟兄们驾着马往街上砍杀,这城里是半点抵抗也来不及的,只能借着此时主官的恳求与那头领的一时善意,换个还算安宁的交接罢了。
好在赵百成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青面獠牙,一早起来便要吃个小孩心肝那般凶残,只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几位父母官的意思我也知晓,无非是要我看在几位的面上约束好手下。我实话说了,弟兄们前些时候与那陵卫拼杀,着实伤了几个,如今也不愿再起事端了。你们若是有心,便唤手下弹压了百姓,叫他们莫要与弟兄们起了冲突,再寻几处舒适的地方安置些日子,如此便善莫大焉了。”
几位主官忙不迭鞠躬,这黑刀会倒与他们想象中不同,也是个可交流的,当下里便唤了一人前去弹压百姓。然而见赵百成又一挥手,几人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至于库房的事,你们可知晓?”
“知道、知道,都是小的分内的事。”主官连忙回应:“金银、粮食,都为豪杰们预备好了!库中还有酒水,可要现在取来?”
赵百成皱了皱眉:“不必这一时。我会唤人与你们交接的。”于是向后方打了招呼,唤来一人:“此人名唤李四,是我的亲兵,负责军中一应粮草之事。你们遣一人去与他交接了赏钱与扎营的事宜。至于酒水,哼!哪里有白日喝酒的道理,到了夜里再发予他们也不迟。”
几位主官互相对视一眼:真是奇怪,如今看来,这黑刀会行军颇为严谨,实在不像道上那些白日里便咋咋呼呼要饮酒的乌合之众,反而治军严谨,有几番官军的风范。然而这样的壮士便作了反贼来攻城,世间哪有这般的道理呢?那主官的队伍中又走出一人,身后跟着李四及数位身披黑甲的士卒往库房去了。
赵百成顿了一顿,又向主官询问:“此地可有关押囚犯之所?”
主官一怔,又见赵百成身后的军队列队齐整,心下里慌了三分,便是知道这是乱世里招揽民心常用的念头了。牢房里那般肮脏污秽,莫要说关押个一年半载,就是押在牢里候审便是一桩酷刑,更何况还有那许多冤假错案、收买了来投案的、判刑畸重的,往日里都是要等到五年一次的大赦天下才得以减刑——而如黑刀会这般打下城池,便放了那许多蒙冤的囚犯,无疑是一件招揽人心的大好事——甚至可以称之为仁政了。至于这般招揽人心是为了什么?在这般乱世下,不问也可知了。
只是来到牢狱前,赵百成并未一股脑地将人放出,只是问长官刑名的主官要了几个身犯十恶逆的,将人提了出来。
“你们此处,可有犯了谋反、谋大逆的?”
“这哪里会有呢?”主簿脱口而出,“哪里有小民敢犯这样的大罪呢?”
“既如此,便是一些不道、不孝、不义之人了。”赵百成说着,“谅此地也不敢有犯大逆之人。”
主簿忽地汗湿了衣衫,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貌似容易说话之人正是犯下谋大逆——也即破坏皇家宫观的主谋,不由得退后一步,缄口不言。
好在赵百成倒也未曾注意主簿的胆怯之举,只唤了士卒来提了这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两三人来。那牢里的气味腥臭肮脏,进去领人的士卒几乎要呕吐,连站在门口的赵百成与主簿二人也不由得掩鼻皱眉。至于那三人被领了下去,赵百成一挥手,士卒们便一同起身砸倒了封住牢狱的大门。
嘈杂声伴着几近令人厥倒的恶臭涌出,衣衫破烂、面如死灰的囚犯们争着抢着涌了出来,哭着、喊着,有的甚至对着身穿黑甲之人跪拜,一时间,牢狱口热闹得如菜市口一般。赵百成叉着手立在一边,面不改色地受了囚犯的跪拜,又与众人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进县衙的后院里。
按理来说,此处当是官员的内人门客休息的一处院子,然而这金叶飘红、流水潺潺的地方如今却被黑甲的军士拢住,押了三个囚犯在此,竟是一副萧杀之气。待得赵百成踏步进来,于亭前主位坐定,又从门外转来一名身着红衣的文士来。那文士站定了身子,向赵百成行了个礼:“大人,可是你唤我来?”
“嗯!”赵百成摆了摆手:“叫先生过来,是想问清先生的意思。”
这人是在数天前,黑刀会还在围困亳州时来访的。那文士自称是赤仙会的使者,听闻黑刀会破了皇陵,特地前来共商大事的。赵百成早就听闻赤仙会在荆、蜀之地有教众数万,又见那圣女派了使者前来,不由得暗暗计较起来:难道这赤仙会想借自己的势力做些什么?又听闻使者所说,果然是想借兵一用,是要自己从东、赤仙会从西南,一同向中原起兵,事成之后,两方人马自然可以裂土封疆,共同称王。——这倒稀奇!然而这使者却说,若是给他几个当死之人,他还有更稀奇的一手可以一看。
至于现在,这文士见了几个押在他面前的死囚,也算是明白了赵百成的意思:自己得露上一手看看。
“大人说的我都明白!”那文士从怀里掏出几支树枝来,“只是耳听为虚,眼见才能为实,大人还需看了我这神力,才会考虑与圣女合作的事。”
“你们这些搞会道门的都有些手段,我自然不能轻易相信。”赵百成说。
那被押来的三人,此时也终于明白自己是要成为文士“小手段”的耗材了,不由得挣扎起来。然而身后的甲士抓得狠,那三人只见胸前一支树枝戳破了胸口,便再也不动了。
眼见那文士使一根树枝捅破了死囚的胸口,赵百成忍不住皱了眉。此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哪里有神异之处,只是不多时候,那三人的尸体便扭曲起来,自胸口的空洞处竟是肉眼可见地长出了芽苗,一呼一吸间竟相互虬结,长成了一株树苗的模样。
赵百成自然知道会道门的手段,那些引人注目的戏法往往是一些名唤“彩”的手法,如借用机关、或是迅速调换手中物品。然而他从未听说过哪一种“彩”可以令死人的伤口长出树苗——更何况,哪一种手法可以变出一株缓慢抽条长高的芽苗呢?见着那扎根在死囚胸口的桃树苗,赵百成不由得目瞪口呆:“这究竟是哪一种戏法?”
“戏法?大人可莫要说笑。”那文士温吞一笑:“大人见了仙树,竟还认不清么?”
“仙树?这……”赵百成摇了摇头:“哪门子仙树得杀个人才能长得出来?我看这怕不是什么恶树吧。这便是你们教中手段?”
“仙树也好,恶树也罢,只要大人能见得此番神异便好。至于教中手段,那更是说笑了……大人在见得这树凭空长大后,还觉得这只是一种‘手段’么?”
“可是这般事务……总得有个来处吧!”赵百成说道,“我非是不信任你们,只是此事太过神异,我总得为弟兄们着想!万一这鬼……仙树伤了我们弟兄,这可怎么办?”
“请大人放心!仙树自然是庇佑百姓的仙树,怎会伤了他人呢?”文士说道,将手中的那一枝树枝递给了赵百成。“至于来处,仙教自然有些朝堂上的路子。大人只要记得,死在仙桃树枝下之人才会长出仙树,至于仙树众多妙处,大人日后会明白的。”
几番敷衍后,赵百成将那桃枝收入怀中,心事重重地招呼那文士下去。至于那扎根在死尸上的仙树,甲士们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敢上前。“胆小鬼!”赵百成暗骂一句,试图寻一处坑洼将那棵树埋了。只是伸手触上那棵树时,赵百成竟隐隐感觉到一处更高处的、雄浑浩大的、树林般的视线扫过。“见鬼,难道这……仙树真有什么灵异?”
将那三具虬结的尸体埋在地下——或是种下那株桃树苗后,赵百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到了鸠占鹊巢的官衙里。
“大人!”有士卒来报,“有一女冠前来求见。”
“什么女冠,不知道我正在忙着么?”赵百成粗声粗气地回答,“不见!”
“可是她……她非要见……”
“她非要见,你便非要她来么?蠢货!”
赵百成忍不住发起了火,兴许是将方才那仙树之事迁怒在了那女冠的头上,然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越发近了,那士卒便失魂落魄一般闭嘴不言,站到了一边。赵百成更是怒极,怎会有这般当着主官之面玩忽职守之人呢?待会定要狠狠罚他。只是脚步声响起,一位女道士自门外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对着赵百成行了个道礼:“大人何必动怒呢?在下不过是有几句话想与大人说罢了。”
赵百成闭口不言。他紧盯着那女道士的双眼,若是常人,此时应当被这威压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然而那女道士却面色如常,甚至对着自己微笑。“……那你又是何人?前来又有什么事?”
“在下冥虚子,不过一游方道士。见得今日城中紫气缭绕,便知道有喜事发生了,特来恭喜大人。”
赵百成皱起了眉头。他自然不会信什么紫气之类的,只是被这女冠的话说得越发烦躁,也仿佛是见着赵百成逐渐不耐烦的表情,女冠走得近了些:“我今日来贺喜大人,是因为大人可以称王!”
“称王?”
“正是,大王!”那自称冥虚子之人已然以大王称呼起了赵百成:“大王身负王气,只要打出这名号来,无论大人走到何处,必然是传檄而定呀!”
“呵,呵呵……”这话荒唐得使赵百成不由得笑出了声,只是某处更高、更繁茂的想法笼罩着他,使他不知从何而来涌现出一丝对此人的厌恶。然而这冥虚子走得越发靠近了,竟伸出手试图触碰赵百成的双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赵百成反射性地擒拿住她的手——那手腕稍一用力便脱臼了。冥虚子吃痛,惊怒地瞪了一眼赵百成,随即她的表情平复下来,任由自己被反剪着双手按在桌案上。
“罢了……不过是……一具躯壳……”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更是使得赵百成怒意勃发:“一个两个的,都搞得神神鬼鬼的!”又抓着未有什么动静、只是生机骤然散去的冥虚子躯壳,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是刺客?还是间谍?可是怎得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一般呢?然而这时,那只躯壳似是见了斜揣在赵百成怀中的那株树枝,竟复又生龙活虎起来,猛地挣扎着试图夺下那只树枝——只是她的挣扎也不超过一个普通人能使出的力气,看来无论她是什么人,她都未曾向这闲散躯壳中注入太多的力量,这也使她轻易地被擒拿住。
“……莫名其妙的,见着这什么树枝就……”赵百成忽地眼睛一亮,竟抽出怀里的树枝向下捅去……
不多时,提着一具扎着树枝的女道尸体的赵百成又回到了后院。那处刚种下的桃树正生机勃勃地抽着枝条。那树苗底下的土还很新,赵百成三两下便扒开了那处松软的泥土,又将一具直愣愣瞪着眼睛的尸体向下扔了进去。
当天晚上,赵百成竟做了梦。他梦见一座桃枝构成的森林,那仙树接收了赵百成送来的四具尸体为祭品,竟转头向自己提问:你献祭这样多的祭品,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赵百成目瞪口呆:仙树……是真的?
什么仙树?朕是太玄子。
见那仙树甚至还有名字,赵百成一时间不敢再出声了。
你今日送来的祭品极好。尤其是冥虚子的躯壳。那仙树发出声音,我可以借此与她争夺意识。若是再多一些,我的胜算便大上几分。
这人是什么精怪不成?
你便当她是精怪。多捉一些来吧。
……
你献了四具身躯,竟没有什么想问的事么?
我有什么好问的呢?你这般仙树,难道能告诉我洛阳的城防么?
这有何难?
一张洛阳城防图徐徐出现在赵百成眼前,惊得他差点醒来。……大人,仙树!可能予我多一些仙树的树枝?我有许多祭品可以献给您!
那仙树的声音慢慢远去:……尊敬些,折下来。
+展开*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自龙纛诡异倾覆,晁允夏便以圣上身体不适为由,以自己的部下更换了所有圣上的贴身护卫、宫女。然而陛下在那时忽地倒下,众人有目共睹,为安抚行在人心,晁允夏乃自号监国大将军,代圣上处理一应军国事务,断绝太玄子与外侧的一切书信、面谈,对于此名为保护、实则软禁的行为,行在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都说圣上此时凶多吉少,怕是不久便要出什么不忍之事……
好在晁允夏代天子巡狩,也是出兵果决、屡战屡胜。待得攻下赤梁几座城池,奉了豫王之命、暗地里监视武安的三皇子、右威卫大将军晁承祐却心生不满,不愿晁允夏夺此大宝,率了一众亲兵与之对峙,无论如何都要面见圣上,只是当夜,晁承祐便回了自己驻地,无论如何都按兵不动,似是以此反对晁允夏软禁天子的行为。
数日后,本该负责后勤的连衡却回到了朔方,自称私下里见了天子,得了衣带诏,自称受了天子封做“宣威定边威武大将军”,封锁了朔方与大烨的往来,乃是一副割据姿态。又封了副手周拂桢为“朔方一应钱粮总平章事”,扣留新收的朔方税收,付了一枚折断的银色玄卡,将税收用作了朔方今年的用度。
于是连衡去信晁允夏,反对其软禁皇帝、私自监国的行为,晁允夏也回信,反驳连衡得了圣上衣带诏的说法。书信往来,其中种种言论无需赘述,此处摘录其核心论战如下:
:你的监国大将军是假的,我的衣带诏才是真的。
:你的衣带诏是假的,我的监国大将军才是真的。
:如果我的衣带诏是假的,你可以让陛下亲自出来反驳。
:你说我的监国大将军是假的,你也完全可以让陛下公开反对我嘛。
:我不管,反正你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
连衡又去信深入敌后的花既白,欲引其一同反对晁允夏。然而花既白与晁允夏联系,却从晁允夏的信件中得知了这场战争中,太玄子的诡异食人之事,于是反而站在武安一侧,支持起晁允夏的监国大将军身份了。晁允夏又封了他几座城池的食邑,花既白便反倒做起了武安的使者,与连衡书信斡旋。
在花既白的斡旋下,连衡与晁允夏各退一步,互相承认对方的监国大将军身份与衣带诏,抛下按兵不动,不战不降不死不和不走的晁承祐,竟结成了一个事实上的西线小团体,倒也无人在意软禁中的太玄子是死是活了。
而另一边,掠夺了皇陵的黑刀会,在河南道的宿州、濠州安了家,又打起名号来,自称已有兵马五千,收拢了宿州、濠州的罪犯、丁壮,遥遥指着北方,那便是后话了。
+展开*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构史内容:
1 大烨与赤梁的战争,大烨居上峰
2 皇陵吸纳着龙脉,才使得太玄子与桃枝融合时维持着人的意识
3 如今皇陵已被破坏,皇陵的龙脉喷薄而出,以太玄子为跳板对桃花发动ddos攻击
4 太玄子作为两种气运相争的战场,变成了植物人
号角嗡嗡地响了起来。战鼓擂动,大烨与赤梁的战争也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此处是西线战场的最前线,士卒披挂齐整,甲片反射着阳光,使这前线几乎成了一片整整齐齐的银色海洋。士卒身披重甲,形成一个个略有间隔的方阵。这方阵的间隔之后,又是重甲的骑兵方阵,数量上虽比不上赤梁几乎人人有马——赤梁是游牧民,那里的孩子几乎从五六岁便开始爬在马背上。也正是因此,赤梁的骑兵储备,几乎等同于全国的丁口数量——当然还要抛去老弱与孩童。与之相对的,大烨则长于冶炼、步卒,大烨的部队里,由数百甲片连接的明光铠可以下发到每一名步卒身上,然而赤梁的骑兵身上有皮甲都算是防御力高的。大烨的士卒人人握持着精良笔直、泛着冷色光亮的横刀,赤梁的军队却少有这般武器——打造一柄横刀要的钢铁,可以铸造百余枚箭头了。然而由于缺少冶炼设施,与来自大烨的常年盐铁禁运,就连金属箭头也不能够配发到每一位赤梁兵马手里:游牧民的特性决定了他们的武器得自备,因此石箭头、甚至于骨箭头才是这几万赤梁骑兵最常用的武器。
至于士卒方阵往后,一处稍高些的台地上,则是垒了一处方正的高台,一柄两层楼高的大伞被束着立在台上。那大伞的伞盖由金赤的丝绢织成,上边又以金线织着金龙、日月等贵不可言的图案,下方又缀着金线流苏,无一处不展示着这柄大伞的贵重身份——乃是指示皇帝行在之位的龙纛,其下垒土的高台上自然端坐着一处人树间杂的白色身影,正是大烨皇帝,太玄子。此时他未曾披甲,身上的树枝肆意向周围伸展着,好一派轻松的模样。他的视线向前延伸,直至这一处宽广平原的对面。
那烟尘滚滚处,正是赤梁骑兵的方向。此时双方已对着鸣了一次鼓,战事已经拉开。赤梁的骑兵驾着战马,卷着烟尘向战阵中扑来。战鼓又擂了二通,于是大烨的重甲骑兵也驭着战马,自士卒方阵间留下的几处通道,自战阵的右侧向前冲去了。远远望去,那赤梁的先锋骑兵也从自家战阵的右手边冲出,好似两柄尖刀相撞,于战场的中心碰撞在了一起,好似一道冲击波横扫战场,竟震得双方主力为之一凝。
骑兵交锋向来是右侧接敌为先,自古以来凡众皆是右利手最多,骑兵也不例外。在高速冲锋中,需得一手握持缰绳,以免自己控不住马摔下鞍去,另一只手紧握兵器,对着接近的敌人发出许是仅有一次机会的攻击。自然,骑兵是左手握绳,右手持戈:若是手持横刀,或是环柄大刀的军士,便是高举武器,自右上狠狠劈下;若是手持长枪,便是将枪柄夹在腋下,由长枪的韧性将敌方挑下马去。如今,这一道身披重甲的潮水便将自己的右侧与敌方狠狠相撞了!
接敌的一瞬间,双方便在战场的中央留下了不少再也起不来的尸体。受伤的人、跌落的人,伤马、无主的马,明光铠与皮甲的队伍乱作一团,然而终究有许多骑兵依然坐在马上,持着兵器。背着令旗的骑兵舞着令旗,收拢起略显混乱的队伍,双方又驱着战马绕上一圈,再次用右手边的武器撞在了一起!
然而此番接敌后,双方却不再撞,却是收拢队伍,抛下那些留在战场中的伤亡士卒,往自家战阵左手边预留下的通道去了。
“这番接战,你看赤梁如何?”
为首之人身背令旗,还未从马上下来,只“邦邦”地敲了两下自己的硬甲,那甲上还留着几处崭新的刀痕:“也是个硬茬子,比往年的赤梁崽子硬上不少!只是再如何也破不了俺这一身好甲,也叫他们吃了些苦头!”
“如此说来,也是精兵了。”
“只可惜了那些丢在战场上的儿郎们!”
然而丢在战场的那些士兵们也是回不了话的。骑兵这边歇了下来,另一边的步卒却循着前压的令旗上了前去。
赤梁的先锋回转了去,乌泱泱的大军终究是逼近了。烟尘滚滚,尚不能看清那些赤梁骑兵的面目,兵线还远在一里之外,士官便号令起己方战线后侧的弓箭手来:于是数万弓箭手齐整排列,将弓箭的准心斜仰着朝向天空——“放!”
一声令下,数万弓箭被抛向天空,在这个距离,弓箭只有抛射才能接近敌人。箭矢在天上划过一条、几条、数万条抛物线,闪着冷冽的日光从天而降,扎入赤梁军中。有眼尖的军官见着逼近的赤梁军阵中不时有人落下马来,于是知道这阵抛射是起了作用,连忙组织起第二波箭雨。
此时,赤梁的骑兵已从三百步近到了一百五十步,此时便不可再进行大角度的抛射了。弓箭手架起弓箭,准心微微偏上,随着一声“放!”,又一片箭雨腾空而起,只作一个些微的弧线,自正面撼动了急冲而来的战阵。骑兵的冲锋自然需要领头,然而这些领头之人被当面而来的箭雨冲撞,滚落马下,使得冲锋的速度为之一滞。此时骑兵的冲锋已然到了五十步处,大烨的士卒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敌方骑兵略带黄色的眼白与森森的牙齿。一阵恐惧掠过,弓箭手再度抽出箭簇,弯弓搭箭,对准了皮甲未曾覆盖到的、那一个个狰狞的面容齐射。
转眼间,赤梁的骑兵已撞上了大烨的阵列。那些个面部中箭的士卒还来不及滚落下马,就被身后的骑兵推着作为肉盾撞上了大烨步卒的长枪阵列,被捅了几个对穿。这一阵冲撞好似一柄尖刀撞上了一面盾牌,唰地血雾腾飞,丢下双方的众多尸体,却使得这柄尖刀再也凿不进一分。
只是……奇怪,骑兵对阵之处向来是平旷的原野,这扎在尸首血泊之处、蜿蜒生长的桃树根又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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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他们顶不住了,咱再去冲上一冲!”
濠州西南处,黑刀会的响马与皇陵的陵卫撞到了一起。皇陵未有什么城池,只是几座陵卫的军营守护——此时不比前汉,不再有迁徙世家贵族守陵的规矩,皇陵周围自然也不必如汉时一般结成城镇。许是未曾想过会有人胆敢进攻皇陵,又许是大部队已经调往西北与赤梁开战,此时的陵卫仅剩数百人,与黑刀会结营扎寨,对峙起来。
敌方结寨固守,黑刀会便先遣了先锋冲上一冲。那些个黑甲的好汉在马上弯弓搭箭,高高地抛向陵卫的寨中。从寨中亦是径直向前抛出一簇簇箭矢,往黑刀会先锋的阵中射去。然而这袭扰的队伍竟从中分作两半,士卒如臂使指一般引着自己的马向左右两侧分开,陵卫射来的箭矢便只能扎在地上。
陵卫集合了兵力,使这百人的军列结成了一个个方阵,长枪向前、向外举着,好似一个个方形的海胆。点子着实扎手,战马通人性,见了这些长枪的尖端便不敢再向前了,因此这般长了刺的阵列向来是对付骑兵的好方法——若是在战场上,战马自然是戴着遮住双眼的布带,如此面对敌人的锐器便无从恐惧,然而响马常日里却需马的视线识途,定不会遮住战马的双眼,此时看来,这一阵仗还是颇为棘手的。
然而赵百成披着全甲,坐上跟着自己多年的那匹老马,只看了看陵卫结成的刺猬阵,转头向副官李四道:“我们将他们向外引上一引。——再传令给那些射箭的,让他们每次袭扰都分出几个人来……”
黑刀会又分出几股骑兵,径直冲向了陵卫的刺猬阵。然而在战马接近枪尖时,却靠着精妙的驾驭能力,如一尾游鱼一般拐了个弯,打横着自枪尖前游走了。——这是挑衅。陵卫的长官当机立断,眼看着那队骑兵再要冲上前来,长官便叫士卒们放平了长矛,要给这些战马一记重击。然而两侧袭扰的部队又转了一圈,自刺猬阵两侧放平了长矛、防卫不当的队伍一阵抛射,当即便有几个倒下的倒霉蛋。
长官恨恨地看了一眼两侧:“莫要放松阵型——只是袭扰!”
这般进攻性的阵型倒使得冲阵的骑兵犯了难。这样下来,自己在冲阵时便会被向前刺出的长矛捅穿,然而长官既下了命令,便也不好放过敌人,于是这一次冲阵,便精明地离了远些,使战马不至于冲撞到突然此处的矛尖。这情景长官自然是知道,这群绿林汉字卖命不如士卒,是畏死的,如今是见己方准备了刺猬阵,怕自己身家性命也交代在此,于是失了锐气。长官当机立断,命令士卒做好准备,在这群骑兵再次冲撞来的时候向前刺去。
决断间,两侧的袭扰部队又抛射了几轮。好在抛来的箭矢越来越少,想必这一边的敌军也不再如最初一般勇猛,于是下令与前方的骑兵冲将上去。然而这一回,那队骑兵便早早地停了马,乱哄哄地散落着向回跑窜。敌人退却,便是己方进攻的好时机!士卒们平举着长矛向前冲去,追击着逃跑的敌兵,然而战阵的后方,却猛地受了一击——
原来那溃逃的士兵竟是诱敌深入之计!那些士卒见了敌军退却,自然是要追击的,然而两轮抛射间,袭扰的部队也在敌方长官不注意时分了一圈出来——他们远远地缀在后方,收起了弓箭,拔出了腰间的砍刀,正等着陵卫被诱敌深入之策引过去时,从后方对着战阵薄弱之处一阵猛击!
眼看着战阵终于落向了对响马有利的混战,李四兴奋地催促着赵百成行动。赵百成也不废话,拔出了腰间被火焰燎得漆黑的长刀:“儿郎们,随我冲阵!”于是驾着马举到上前,一刀结果了那长官的性命。
这是大烨立国百年来,第一次有外人攻进了皇陵。
陵中气氛诡异,然而闯进来的黑刀会却兴奋异常:莫要说那些珍贵的金银陪葬了,就是散落的首饰、丝绢之类,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被自己夺了去,岂不是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皆有了么?
若是粗粗望去,这皇陵就仿佛一片寻常山林,只是上边种满了碗口粗的松树、柏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陵墓边也确实是种松树与柏树的地方,只是常人不过种下一、二棵,哪怕是世家高官,也不过往祖坟周围种下一片小林子,哪像皇陵这般,将松柏种遍了周围的两座山头呢?只是越看这松柏,赵百成就越发烦闷起来,召集了多少民夫,花费了多少力气,种下的这松柏,却只护佑他一家一姓之人?赵百成不语,依然走在这条通向墓穴的路上。
“大、大人,我们当真是要劫了这皇陵……”李四环顾四周,迟疑地拉了拉赵百成的衣摆。赵百成瞥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软了蛋了?”
“不是,不是啊大人,只是那皇帝老儿有气运护身,我们这么做,岂不是……”
“那又如何呢?”赵百成说道。此时他被一处树根拦腰拦住去路,恨恨地抽出刀来,一刀劈了这根碍事的桃枝:“皇帝建得,我砍不得?”
“大人说得是……”李四嗫喏地点头称是。有一瞬间,他似乎觉着这一处陵墓引纳了百千土地、吞吐着万条龙脉,又在更高处与一处桃枝相连,只是那幻象迅速地消失了,于是也不做过多言语,跨步跟上了赵百成的步子。“只是大人回头记得寻个法师来驱驱邪,此事颇为不吉……”
“不吉?说得好像咱什么时候吉过一样。”赵百成抽了抽刀,垂下眸子紧盯着墓室大门:“当年我当了主官,为了巴结那劳什子校尉,为他受了二十计军棍的时候,便吉了么?当年我们戍卫燕云,粮草断绝,只能与游猎部族抢夺食物的时候,便吉了么?当年上官拖欠粮饷,只能由我自掏腰包贴补士卒,便吉了么?”这位曾经的振威校尉语气平淡,只是握着那柄黑色长刀的手越发地颤抖起来:“我为他老晁家戍边四十年,可他又待我如何呢?——难道只有他老晁家是人,我们便不是了么?”
说罢,一道被烟火燎的漆黑的横刀,便自上而下,往皇陵的门栓处劈下。
半日后,黑刀会的劫掠完毕,一道山火便从皇陵边染了起来——陵墓、松柏,一切都被吞没在那场大火里。只是赵百成不曾知晓,那耗费了数万民夫几十年的劳作建成的皇陵,在冥冥之中将国家的气运与皇帝一人相连,这才维持着太玄子身中桃枝却依旧保有意识的奥秘。随着皇陵的风水被打破,那受限了上百年的龙气竟是呼啸而出,要以太玄子为跳板与那妖气袭人的桃花相争!只是作为二者相争棋盘的太玄子,怕是在这两种气焰冲刷下,再难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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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此时的西侧战场依然是一座血雾横飞的绞肉机。周拂桢急急忙忙地安排着后勤的事宜,却见到连衡驾着马飞驰前来。他此时的面色很不好看,下了马,一把握住周拂桢的双手:“之前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好了么?——我们得尽快走了!”
周拂桢愕然地抬头往着连衡,许久,又将视线转向那被风吹得猎猎地响的龙纛:那龙纛依然伫立,陛下依然掌握着这处战场的每一分,为何突然就要逃跑了呢?这场仗,因是有许多胜算才对呀。
然而下一秒,没有一点征兆,周拂桢眼中的那处龙纛,便拦腰折断,如大厦将倾,折在了地上!
+展开*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构史内容:
1 淮南节度使应对黑刀会是一种不剿不抚的态度,试图引其离开自己的领地
2 御驾亲征
半月后。
王五挥舞着双臂,哆哆嗦嗦地从在他脑中盘踞了数日的噩梦中惊醒。头顶的月光还算清明,如今透过稀疏的稻草照到自己脸上。借着这月光四处张望,见得一处破旧窝棚,王五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是和州城一处窝棚避风处的稻草窝里。与他同在一个稻草窝里、被他惊醒时的动作推到的难民嘟囔着骂了两句,这才让王五缓缓安下心来。
和州城是一座小城。虽然是淮南道下辖和州的首府,却经历了几番裁撤危机。朝中几次有人提议要撤下和州的州名,以县代之,然而这提议终究是没能成立,和州也勉强保留了州府的地位。然而官府的扶持似是随着废州设县的争议一道削减了下去,这件未经战火的小城终究是未能留下太多的军备。
和州不算很大,黑刀会攻下和州属下的含山县与无为县的消息用不了太久便被逃难的百姓、往来的商户们传到了和州城里。那群响马黑衣黑甲,举着黑色的长刀,恶鬼一般在天未亮时便袭击了含山县。夯土的城墙与门板挡不住冲撞而来的马匹,百二十个黑甲贼人策马闯入了县内。县衙化作了一片火海,这火烧了一天,在太阳终于转向西边时才堪堪熄灭。街巷中燃起了火,王五缩着身子躲在一处倒塌的院墙下,眼见着这火吞了自己自出生起便住了十余年的屋子,血肉燃烧的焦糊味熏着他的脑子,从那火墙后转来影影幢幢的黑色鬼影,披着黑衣黑甲,粗一看竟有数百人众。王五定睛一看,那黑甲的军队还押着一个个县中的大户,不知往什么地方去了。
县内的四处大门被这群作乱的土匪把控,王五只仓皇随着逃难的人群沉下了河。好在那群黑衣甲士似是不善水性,这才让王五及一众难民在被水淹死前出了城、上了岸。秋日的气温偏低,一路逃出来的人因着湿水、夜风,当夜里冻死几个,后来又在往和州去的路上饿死、累死几个,最后四五十人的逃难队伍里,只有十几人到了和州。和州负责城防的长官接见了他们,可听闻攻下含山县的是数百、近千余人的黑刀会,忍不住也两股战战,颓然无话了。
而这十几人的含山县难民,与另一群无为县的难民一道被分配了一处勉强挡雨的窝棚,这也就是王五如今的住处了。
这夜里颇为安静,只是王五却再睡不着了:只要一闭上眼,那火光、焦臭便再从噩梦里浮现出来,于是王五只得直瞪瞪地望着月亮出神。
既然攻下了治下两县,自然下一个目标是作为州府的和州城了。和州城内霎时间紧张起来,然而守兵调走不过是半月前的时,如今城防空虚,所能倚靠的仅有三百人的役卒与民壮,敌方却是近千人的骑兵甲士——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看不出胜意的战争。
王五只觉得一阵哆嗦从脚脖子处向上蔓延。他勉强从稻草堆里挤了出来,准备到墙角去放一放水。这处空位怕是要被两边的人占了,须得速去速回。然而走到墙角,吹了阵冷风,王五却又不敢往回走了。
这处窝棚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兵营,如今则是役卒们的住处。如王五这般的难民自然不能白吃和州的稀饭,在白天,他们得与役卒民壮一同上城墙守城,如今这一段城墙对于王五来说也算是熟悉了。在此时,一般的百姓到了夜里都是睁眼瞎,光线黯淡后便看不清事务,无论是士兵还算贼人,皆是如此。也因此,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夜袭往往是不在战争双方的考虑范围中的。
可此时,许是月光太过明亮的缘故,王五竟鬼使神差地登上了勉强能看清的和州城墙。城墙上,守城的民壮正抱着长枪睡得正香。见着那人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的睡颜,王五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是啊,是啊,若不是这兵灾,自己自然会在含山县的小城里,躺在阿母织的被单里睡得正香。若是醒得晚,第二天便会被阿爹的大嗓门吵醒,吃了阿母做的饼子,再去鞋匠张的店里打打下手。那一阵炊饭的烟火味又从记忆里泛了上来,一点点星火,随即又是血肉的焦糊味。
王五撑着城墙,干呕了两下,幸在自己作为难民每日也吃不饱,未有什么东西能吐出来。然而此时,他只听得城墙下有什么叮叮咚咚的声音,探出头来看,却见得一片模糊,只有一团黑影带着一点火光。王五眯起眼睛,正打算细看,一支短箭却“嗡”地从他的右眼穿入大脑,王五便如一个装着稻草的破布袋子一般,“咚“的自城墙倒下了。
“这点子倒是扎手!”张三啐了一口,暗暗后怕。他本以为如和州这般的州府,听得黑刀会来袭的消息便吓破了胆,却不想这城墙上还有敢摸黑探查的守军,幸好自己趁着对方愣神的时机射出一箭。若是他唤来了其他守军,自己这趟夜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三身上披着的是燎成黑色的铁甲。大烨军士派发的甲胄向来是银色甲片、泛着闪闪发光的金属光泽。若是在战场上,百千士兵站在一起,身上银白的甲片便如龙鳞一般反射着阳光,直叫人大喊威武。然而此时这甲被用火燎过,现出一种炭黑的色泽,连一点反光都看不出来。此刻这甲便融入了夜里,若不是手中还举着照明用的火把,近乎无人能分辨得出在城墙阴影里行走的士卒。
和州城的城墙是夯土包着青砖,勉强维系着一州府城的尊严。若是不借助撞角、云梯一类攻城器械,要啃下这座城还算颇费力气,更何况黑刀会是一股响马,更擅长机动奔袭作战,而不是啃硬点子的攻城战,因此要想攻城,需先使其内乱。
“到了、到了!把东西放下。”眼看打着火把摸到了城门,张三连忙吩咐身后的弟兄将准备好的东西放下:稻草、谷壳与桐油。这季节正逢秋日,晒干了的稻草在城外的庄子里到处都是,只微一催逼便能抢上一大卷。见两位弟兄将稻草捆安置在柚木的城门下,又往门上、稻草堆上扑了桐油,张三将火把往草堆一送,见着火苗顺着桐油爬上了城门,连忙招呼着众人快撤。
城门处的火光亮起,早在另几处预备着的黑甲士兵们便搭上了钻了孔的箭,向天上放去。气流顺着箭杆的开孔吹过,发出哨声般的巨响。与之一墙之隔的城中便乱了起来——这是营啸!因长久以来黑刀会的威逼,城中的役卒民壮们皆是精神紧绷。又借着下午的观察确定了他们的住所,此时只需一点剧烈的动静,积攒着巨大压力的军营便会沸腾起来。只要有一人紧张得不知所措,以至于不慎攻击到同住的其他军人,这股紧张的压力便会迅速传导至营中的每个人身上。他们不知敌人是谁,不知敌人来自何方,只知道自己受到了攻击,又必须回击下去。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役卒们互相砍杀,踉踉跄跄跑出去、精神失常的役卒们提着刀在街上恐惧地大喊大叫,很快,整座城市的城防系统便瘫痪了。
离和州城不到五里处便是黑刀会扎下的营地。一具魁梧的身躯披着甲,坐在大帐正中,沉默地望着那处泛着火光、逐渐混乱起来的城市。许久,赵百成才低声说着:“明日一早,和州便会开城投降了吧。我们休整几日……”他的声音又低落下来,远远望着黑甲的士卒举着火把收兵归来。这一次的袭扰极为成功,除去一个收兵是摔入坑中、崴了脚的,竟没有一个部下受伤。自有人接应他们归营,士卒们接了饮水、食粮,便三三两两地卸下甲,回到了各自的帐中。
“你说,淮南节度使听闻此事,是剿呢……还是抚?”这话似是在对赵百成身侧的李四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李四硬着头皮接话:“大军虽开拨半月,此时调回却也不难。怕是要剿了。”
“呵,若要调兵回来,误了与赤梁大战的军机,区区一处淮南节度使,可担得起这责任么?”
“如此说来……是抚?”
“……”赵百成不言不语,继续盯着和州的方向。过了许久,这才开口:“……是不剿不抚!”
这话似乎过于骇人听闻,李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只在脑中细细想过,却又不懂,只得低声下气地开口:“小的愚钝,还请大人指教……”
“我们的问题是……‘剿’还是‘抚’?……不,是‘淮南节度使’还是‘朝堂’……”赵百成喃喃道,“剿与抚,向来不是一处节度使的事……你可知,现如今朝堂最紧要的敌人是谁?”
“是赤梁。”
“是了,是赤梁。也就是说,谁阻止朝廷打赤梁,谁就是朝廷的敌人。……你再说说,谁在阻止朝廷打赤梁?”
“……是,是……”
“朝堂要打仗,便得播下兵马,调动钱粮。你说,谁在阻挠朝廷调动军队?谁在挪用朝廷备下的钱粮?——是‘剿’与‘抚’!”
“您是说……淮南节度使无论是剿我们,还算抚我们,都会受到朝堂的反对?”
赵百成点了点头:“还算孺子可教。这是个篓子,我们是捅娄子的,淮南节度使是遮篓子的——无论如何,这篓子都不可捅到朝廷面前,否则一个‘用人不查’便可治他的罪……”
又是一阵沉默。“他可以调动军队,但不能发动攻击,否则便是不顾及朝堂与赤梁开战的大局,到了那时,恐怕无人可以为他辩解了。——因此,他不会剿也不会抚。”
李四不做回答,赵百成倒也不恼,自顾自地开口道:“和州……和州……对了。他定会调动兵马,将我们围三阙一,驱赶至他的职权范围以外……这里距离河南道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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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两层楼高、以绸绢制成、绣有金龙、日月、火藻、米粉的赤红大伞矗立在战场中心,一处略高的土丘上。巨伞下的流苏随风飘动,哪怕是隔了二十里都能轻松地以肉眼看见。
“那便是龙纛。”连衡指着原处原野上的赤红大伞,“龙纛所处,便是圣上所在;见龙纛,便如见陛下亲临。——你看得清么?”
周拂桢眯着眼远远望去,那龙纛确实显眼,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将龙纛簇拥了个水泄不通,层层甲片的银白反光更是亮得眼花。废了半天力气,终于在龙纛之下见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见着了见着了,那便是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气质天成——”
“你看得清么,这便夸上了?”
“要是大人问武安公主要一个距离正面更近一些的位置,兴许能看得更清一点。”
连衡笑骂一句:“倒是嫌弃我扎营的地方不好了。”
“这哪里敢!”周拂桢赔笑道:“只是在下未曾见过圣上,觉得新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而已。以大人您这样的地位,定是不觉着稀奇的。”
“圣上又不是什么观赏的万花筒,哪里来稀奇一说!”连衡摇了摇头:“总之,只要龙纛不倒,圣上便一直在那里。若要排兵布阵,将龙纛的方向记作中心便是。”
两人又敷衍了几句,却有传令兵骑着马来。近了连衡跟前,也不行礼,只坐在马上招呼一句:“圣上有令,着连尚书入中军议事!”又抱了一拳,便转身驾着马转回了中军大营。
连衡唤来亲兵,要他牵了马来,又转头吩咐周拂桢:“士卒扎营之类的一应事务——”
“请主公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嗯……”连衡点了点头:“那我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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