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from Diagnosis
现实中的丹尼尔睁开了双眼。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回到了这里”这个事实,这会儿的他正躺在床上,双眼凝视的天花板。
——这一次他在镜子里度过了多长时间?
丹尼尔摸索着去找放在床头的闹钟。
那种闹钟对于身陷镜世界的人来说没有效用,它更主要的功效是把他从关于自己的梦中唤醒。
可是这个功效已经很久没有发挥作用了——毕竟在一所心理病院里,他总是有大把时间去补充睡眠。
更多的时间他会呆在镜子里。
闹钟上头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外。
他站起身,下床走向房间里的洗漱间。
在关于过去剩下的隐约记忆里,丹尼尔记得他同样喜欢呆在镜子之中,像许多人一样。
毕竟镜子里什么都能够得到,无论在那里想要些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构建,主观意识上位的世界,那世界的一切都随着意志旋转。
仙境般的世界——在这里的世界里,就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希望,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喜欢镜子,如同大多数人一样。
在残破得宛如镜子碎片一般的记忆中他隐约能够感到自己的童年并不快乐,这或许是他最初沉迷于镜世界的原因。
可这件事现在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毕竟现在的他在这里,他过去所拥有的一切,早已随着镜子的碎裂和但他林的出现而变成了粉末。
“你应该少呆在镜子里。”心理医生说。
每天都要例行进行的访谈,就算是但他林也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间聒噪。
丹尼尔沉默地听着,他的视线向下垂落到医生的桌面,那里堆满了文件与记录,从中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几个他认识的名字。
这所医院里的病友——这么称呼只有前面半个词是对的。
“你有在听吗?”
“有。”就算被问及也能够很快回答,“我也这样觉得。”
“是吗?”
“嗯,是啊。”
——谎言。
并不是。
意识神经末梢的纤维传导着阵阵电流。
“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明明你也在说不要再呆在镜子里为好啊——
丹尼尔想着,可心理医生就是这样,他们不会单纯因为你赞同了他们的话语而开心,他们会追问你的思绪直到把一切弄清。
他想起自己记忆中最早来到这里时的场景,这些医生围在一起盯着他,从办公室另外一头露出的目光让他心悸。
“怎么说呢……”
——谎言。
是的。
就算不是但他林,丹尼尔也不准备把自己的一切坦诚。
对他而言有很多的事不想彻头彻尾地摆在他人面前,他并不信任眼前的人,就算他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那个心理医生正在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说不信任是治疗的大敌——丹尼尔也明白这点。
可是就算他明白它,也不代表他能够做到。
“……最近的镜世界很乱、不是吗?”
最后话语脱口变成了不是谎言的谎言。
“你是说欲望派那些人吗?”
“嗯。”
“的确——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是这样。”心理医生说。
那口吻听起来有些微妙的失望感,丹尼尔看着桌面,想他或许是认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好转。
可惜好转与否并不是由他来决定的,好与坏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倒不如说好与坏都已经在他身上出现,一半来自于天使,另一半来自于恶魔。
接下来那个心理医生再度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问他心情如何,最近是不是依然会觉得头疼。
丹尼尔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他说但他林很烦人,除此之外一切还好,头疼已经多少缓解了下来,但是但他林仍旧侵占着他神经的一角。
这些回答大多都并非谎言,毕竟这些事关联到他自身,他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撒谎。
心理医生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他有时候会好奇那些内容,他猜想那或许是一些他的精神状态如何的话语,但他林说搞不好他们能够知道他是否在撒谎。
但他林的猜测一向夸张而不切实际,他们相处这么多年丹尼尔早已明白这点。
心理医生知道但他林的存在,有时侯透过丹尼尔他们也能与但他林进行一些交谈,那些交谈与他们和丹尼尔做的没什么不同,让后者感到没来由的厌恶。
——死心吧,连他们也知道我们是一体的。
那时候的但他林在耳边聒噪,嘲笑的声音径直道破了丹尼尔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所以他只回答了一句“闭嘴”就不再理睬头脑中那个恼人的声音。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心理医生说道。
桌面上的资料夹被他合上,丹尼尔沉默地点了点头,视线依然下垂,注视着除那位医生之外的某个方向。
心理医生的视线还落在他的身上。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嗯?”
“嗯。”
“不要在镜子里呆得太久,不要错过了吃药时间,好好休息。”
“好的。”
“记得明天还是这个时间。”
“嗯。”
心理医生挥了挥手,丹尼尔如释重负。
他道过谢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外头的阳光一片灿烂。
“问诊真烦啊……”他轻声呢喃着,抓了抓自己的发梢。
——所以说让我来处理就好了嘛。
通常、但他林都会这样说。
丹尼尔因而在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停顿了少许,像往常一样回击的话语已经准备好,可那个声音却始终没有在脑海中响起。
可是预料之中的声响久久没有想起。
“但、他林……?”
——是的,他为什么没有发现,明明他正在问诊,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没有一句开口、没有一句嘲讽、没有一句肆无忌惮的嘲笑。
丹尼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面上的“/”分割着他蓝色的双眼。
那双眼睛因为长时间都在镜世界中徘徊而显得有些憔悴,暗淡的光芒下是一片如同死水般的寂静。
然而那寂静中没有阴影,并没有另一个身影在其中徘徊不止。
但他林、消失了。
+展开D from Destruction
那已经是无比遥远的梦境了。
然而它们偶尔还会在丹尼尔的梦中出现,宛如幻灯般一页页向后退去,强迫他想起。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丹尼尔并没有印象,从那件事发生以来他对时间的概念就相当模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得以“年”为单位记载、数年之前的往事……
那天他的镜子被粉碎了。
镜子的世界从内侧向外碎裂,镜子的碎屑闪闪亮亮充斥了视野。
丹尼尔绝对忘不了那个瞬间。
就算他的精神状况再怎样糟糕,那场景依然会出现在他梦中。
——突如其来降临于梦间、穿着红褐色风衣的少年。
丹尼尔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下个刹那他的世界忽然被另外一股力道入侵、镜面咯咯作响,动摇的镜子摇晃着他的神经。
“什么……?!”
说起来他也曾听过这样的事。
在镜世界中有那么一伙人专门破碎他人的镜子来取得更强大的力量……!
“……碎镜人!”
丹尼尔条件反射就去取藏在他镜界里的枪,然而对方却快他一步,他的世界转瞬就已被侵蚀。
那是个被游戏象素所围绕的世界,他手中冰冷的现代科技立刻变成了由点阵构成的产物,他甚至能看见半空中浮现出了游戏的标题。
而他站在那里——被迫扮演了魔王的角色。
勇者自然是这个镜世界的主人。
对镜界操纵尚且稚嫩的丹尼尔在转瞬之间就已经败下阵来,他的力量没能在这个镜中发挥作用。
——说到底,连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能够战胜自己眼前的对手。
这样的镜界没有任何胜算。
所以——他的镜子碎了。
丹尼尔的镜子碎了。
在镜子碎裂的刹那但他林从他意识的残骸之中走了出来,他握住了镜子的碎片。
那些碎片刺伤了但他林,却也让但他林在这样的破败中找到了自己,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自己又是些什么。
——并且那样的碎片在他手上划下了伤痕。
让他永远记住了究竟是谁让他从这片废墟中诞生。
仇恨。
所以他又说了谎——眼前人究竟打碎了谁的镜子对他来说并非无关紧要。
而是至关重要。
“哈……!”
所以他嘲笑。
“我是谁这种事……”
所以他眯起眼睛。
“根本轮不着你来担心吧?!”
所以他整个人都犹如正在熊熊燃烧的地狱火焰。
“——你只要安静地给我去死就好了!”
顺着他的话语从天空的远处传来了一阵引擎轰鸣的声音,眼前昔日的碎镜人诧异地抬头,蓝色的天空中银灰色的影子已经开始向这里划来。
虽然并没有真正听过类似的声音,但他还是一瞬间就推断出了但他林所召唤的、究竟是些什么……!
“疯子!”他又一次吐出了这样的词汇,游戏的世界立刻在眼前的世界中拉开帷幕。
镜子的碎裂更加严重了,双方都在拼命地向这个镜子中召唤着自己的镜子。
——几乎致命的游戏。
轰炸机的影子从他们头顶上一跃而过。
但他林飞快地退后,匐倒在地用附近的障碍掩盖自己的身形。
炸弹落下。
一个以游戏为主体的世界自然不可能有办法抵御空中飞来的炸弹。
刹那间他眼前的一切场景都被爆炸的烟尘所覆盖,坠落的炸弹发出巨大的响声,即便是召唤他的人也被震得轰然作响。
耳鸣,他意识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林从地面上爬起,抹了抹耳朵里流出来的鲜血。
等他回到现实之中,这样的伤很快就能够恢复,而眼前的镜世界碎裂得更加严重,镜子的断面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硝烟逐渐散去。
“切,逃走了吗……!”
——然而那里没有他敌人的身影。
无论活的还是死的。
但他林狠狠啐了一口,他一脚踏上镜子的碎片,原本美丽的花田此时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哼。”个性凶恶的金发少年站在无数镜子的废墟之间,摸索着自己身上剩下的战斗装备。
——不行!
然而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突地在镜中出现。
但他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角,他龇着牙,发出几声低沉的咆哮。
“喂……!”
——不能再伤害这个镜界了。
但他林望下望——他脚下的镜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面容,而就是这个面容,此时此刻正一张一合地对他说着些什么。
“闭嘴,丹尼尔!”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才对,闭上嘴,但他林,并且离开这个镜界!
并不存在的声音在脑海中蜿蜒成了巨大的回响,但他林抱住头跪倒在地,剧烈的疼痛从脑海深处瞬间迸发。
“混……帐……!!”
……他毕竟还是丹尼尔,而不是但他林。
就算有着再强大的力量也好,能够主宰这一切的,始终之后丹尼尔。
镜子在他的膝下破碎,被割出一道道血痕的双腿疼痛得已经不像属于自己。
在这个陌生镜界中的金发少年正与自己战斗着,他仰起头艰难地呼吸着,镜子在他身侧不断动摇,碰撞着的镜界逐渐向内收缩。
“闭上嘴,但他林。”
最后在那里的人闭上了眼睛,镜界向后退去,他的身影也就像出现时那样消失在了镜中。
“……”
丹尼尔回到了自己的镜子里。
他躺倒在军事基地模样的世界中,仰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疲惫感。
随着从方才的镜子中离开,蔓延他身体的就是这样倦怠的质感。
每次他让但他林掌握镜中的主动时他都会这样觉得,这种疲惫并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精神上巨大的负荷。
“……”
他或许真的不应该与那个恶魔妥协。
丹尼尔想起他从自己的双眼中看到的破碎的镜子,胸口一阵绞痛,他叹了口气,把呼吸压下。
而后,离开了自己的镜子。
经历了那样一场战斗,他需要时间来休整自己。
他大概有段时间不会回到自己的镜子了吧。
——而,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注意到。
自己镜中那些破碎的断面。
+展开2013字。
和卢福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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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from Discrepancy
除了妥协之外的方法呢?
除了回避之外的方法呢?
除了听任之外的方法呢?
后来很多时候——又或者之前很多时候——他都在这样想。
如果他没有放任但他林在镜界中行走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不一定会得出一个答案。
但是想想总是无妨。
而后他就会意识到这样的想象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之间,总有一个需要屈服。
那个人不会是但他林。
镜界。
这里的世界是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遥远的浪花传来而后消散。
只要他们想就能从这里离开去别人的镜子里——镜的世界说到底是由主观决定,只要有意念,他们可以做到任何事。
丹尼尔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脚印就在镜子上泛开一阵浪花,那浪花是他留下的波纹,是他来过这里的证明。
而那证明在须臾间就会消失,因为这里并不是他的镜子,而是他人的世界。
镜——与镜。
正在相互交汇。
丹尼尔从自己的镜子中看到了这点,在那里这些交汇时的光芒就如同星空中的流行。
不起眼、却能够被捕捉;算不上美丽、却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他于是顺着光行走,脚步在某人的镜中看来或许也是另外一种光亮,那无从考证,却被他相信一定存在。
这是某种不可思议、微妙的错落感,他跃进了某个光亮中,镜的世界在转瞬就将他的光辉覆盖。
——说起来,月亮的光芒也不过是反光而已。
镜世界的光芒大约就是现实的反光吧。
他这样想着走入了光之中。
镜子——
这里是谁的镜界?
无关紧要。
他看见镜子的主人以惊恐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到来,空中发动机的声音轰响,他把他世界的一部分带进了这里。
眼前镜子的世界中花田连绵,镜子主人在花丛的深处瑟瑟发抖,不过她的惧怕无关紧要,尤其是对但他林而言。
——因为他的目标并非他。
蓝色的眼睛进入镜子的瞬间立刻抬起向远处望去,在那里另外一个身影正出现在一片模糊扭曲的光中,镜子反射出了光芒,而他正是因为这光芒而来到了这里。
“哈……!”
手中的枪已经准备就绪。
镜子主人发出了不真切的哀鸣,不过已经没有人在乎她了。
没有人在乎她的镜子究竟会变得如何。
光中逐渐出现一个新的人影,他站在模糊扭曲的背景中看向四周,褐色的眼睛带着隐约探寻的目光。
然后撞了上来。
就在这一瞬间但他林举起了枪,手中的枪是他一贯爱用的东西。
AK-47。
匪枪之王。
100发的弹鼓在10秒内就被倾斜而出,飞出的步枪子弹准确无误地扫向了人影的方向。
镜界的主人发出了尖叫。
而人影则在枪响瞬间就已经做出反应,所有靠近他的子弹在顷刻被空间扭曲,化成了无数象素小块向下掉落。
“怎么回事……欲望派?!”
但他林咋了咋舌。
他猛地丢下手中空掉了的弹鼓冲向一侧,镜子的主人已经逃进了花田深处,不见了踪影。
“欲望派……”他低喃着方才的名词,“哈……!”
新的弹鼓被重新装上。
“——明明你这家伙才是欲望派吧!”
枪响。
无数的枪声在半空中被转换成了64bit的电子音效,象素化的子弹一落地就被火焰烧灼。
“呿,魔法吗!”
——在镜子的世界中并不奇怪。
能够任意想象任何事物的伟大发明,在这个世界中就算魔法也能够做到。
他第一次见到那制造镜子的人时便感到了不可思议,为什么那样年幼的少女会能够制做这样的东西呢——
不。
这句话里少说有两个错误。
“不是欲望派?!那你……”
穿着棕色风衣的人迅速向一侧跑开,传来的声音被但他林当作了耳边风,不必去回答,没有义务去回答。
镜世界在那人手中扭曲,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向下延展——是游戏吗?那么他是勇者的角色?
“你到底是谁!”
剑与枪的交锋。
AK-47换上了第三个弹鼓,开枪的时间不过十秒,他想他真需要一挺机枪。
脚步转移。
在跑动中对方不易瞄准,这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对方来说都是相同。
“我是谁……”但他林露出一抹冷笑,“不记得了?”
“什……么……?”
换弹鼓。
开枪。
——说起来方才的那句话。
错误其一,见到那少女时他们还是相似的年纪,从未存在的年龄差是他以现在的视角回忘过去。
其二……与现在相似。
“哈。”但他林发出一声嗤笑,身周的镜界龟裂成片片碎块,裂开的痕迹中他的身影被相互倒映。
枪声响起。
他到底带了多少的弹鼓?
镜中的自己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枪声压下,远处的身影意识到相持不可能永无止尽地延续,奔跑的脚步忽地一变向向他冲来。
但他林飞身跃起避开他的斩击,蓝牙耳机中声音自远处轰隆传来。
——想象吧。
镜世界说到底是主观意识的世界,以他最大的欲望与冲动去面对眼前的人。
想象吧。
他为什么要针对眼前的人。
“说到底……你弄碎了丹尼尔的镜子——与我何干!”
剑光挥下。
他猛地把手中的步枪丢了出去,冰冷的机械在同样冰冷的剑光下一分为二,他就势一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
“不会吧!”前头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但他林把手中东西凑到嘴边——咬开,“这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
丢出。
爆炸瞬间降临在原本布满花田的镜中,尘埃与碎片遍地飞舞,炸药的杀伤力一向不在爆炸本身,而在后续伤害。
“哈……”
耳边传来一串声响。
但他林笑了,额角流下些许冷汗。
“……我看疯子是你才对吧。”
——撑下来了。
对方用自己的镜界硬生生地将手榴弹的力量扛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尘埃后头露出的双眼中满是愤怒与疑惑,前者压过了后者——
什么啊,这家伙居然会因为别人的镜子遭到破坏而生气么?
但他林平静地,露出冷笑。
+展开共计201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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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from Depth
他说他名为但他林。
不知从哪本书的哪个角落截取出来的名字,被“他自己”堂而皇之地当作了名字。
但他林对他说我就是你,像每个故事里双重人格的反派似的在镜中对他露出挑衅的微笑。
——去猎食吧。
他上扬的唇角描摹出这样的形状。
丹尼尔匆匆把水波到自己脸上,走出了有镜的洗漱间。
但他林一直在说那样的话,他把闯入他人的镜中称为“猎食”,他把获得更多的力量当作自己的意义。
他和丹尼尔是彻底相反的人——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出现在他体内。
“不相反就没有意义了。”意识小屋里的那个女人说。
“为什么没有意义?”
“因为相同——就没有区别,太过相似的人格会融合在一起,你知道。”
是的,他知道。
意识的小屋就是因此而存在的,让那些人格聚在一起,最终合并为一。
在他脑海中的世界一如他的镜子般不甚稳定,总有些怪异的人格如同海上的泡沫,出现又消失。
……但是,只有但他林。
只有他一直存在于那里……意识的尽头、意识的深渊。
意识的最深处。
——因为我就是你啊?
但他林的声音一直在不断地嘲笑。
他说了很多,未必都有道理,却总有一些刺中了要害。
比如这些。
——我是你其实想做的,但最终没有去做的。
那个就是但他林。
女人消失了,视野还依然是一片黑暗。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边有一面镜子,镜子里自己的身影看向他,微笑着开口。
——欲望派那些家伙,准备对中立派下手。
欲望。
他知道这个名字,在镜子的世界中存在着的人。
与他这样满足于现状的人截然相反——更像是但他林的人。
大部分的人都并不属于纯粹的欲望或者纯粹的满足,人总有野心,他或许是个个例。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欲望”已经被分裂给了那个名为“但他林”的人格。
——人的意识总是相当微妙的,不是么?
例如他和但他林都知道彼此,他们都厌恶着彼此,他们却又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妥协。
世界上最小的战争发生在他们的脑海内,两个人格间相互夺取着主动权。
“中立派?……”
——如果满足派和欲望派开战,那么他们一定会站到满足派这边,不是吗?
因为他们也是欲望派的目标,利益一致,中立派一向是倾向满足这一侧的。
“所以那些家伙先下手为强了吗。”
——是啊,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了,怎么样?不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吗?
“原本指望满足派在这种情况下做些什么就是很奇怪的事吧?”
如果他们不是满足于现状就不会被称为满足派了,不是吗?
如果他们不是不想去做些什么,就不会成为他人的目标了,不是吗?
——啧。
但他林咋了咋舌,消失在黑暗中。
只要丹尼尔拒绝他就什么都没有办法做,镜子里的掩体还好好地呆在原处,他从那里望到远处能看见纵横的沟壑。
在镜子里但他林反而容易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他们像争夺似的塑造着这个世界,最终妥协的产物就是他们眼前的场景。
丹尼尔知道但他林在这个世界里时有时会离开自己的镜界。
他能够模模糊糊地知道这点,但那种时候但他林才是身体的主导者,他没法感知到更多。
“你想做什么?”他只能发问,“但他林。”
这是一次主动的呼唤,那声音自黑暗中回应了他。
——杀死他们。
镜子的破碎意味着死。
很少有人能在镜子破碎后活下来——可丹尼尔曾经做到,作为代价但他林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他就像镜子碎裂后落下的碎片中出现的镜像般,深深地烙在了他的世界中。
“为什么想帮助中立派?”他问但他林。
——并不是想帮助他们,只不过是想揪出那些欲望派而已。
但他林回答他。
不知怎的,这个魔鬼在这样的场合下总是格外诚实。
“还真是坦诚啊……”
——那当然,我可是相当忠于我的“欲望”的。
声音里平白地多出了嘲讽的因子,丹尼尔不说话,相处数年,其实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嘲讽。
“……为什么这么执着?”
因何执着?
——你不懂吗?
懂。
他怎么能不懂——
毕竟但他林就是他。
他就是但他林。
密不可分的两个个体。
一面镜子的两个侧面。
所以——他明白但他林在想些什么。
他理应明白,因为那种东西就是他的欲念,来自心底的最深处,在还没有被自身觉察前就已经被他的另一半人格吸收消化。
站在意识的小屋中,有无数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他面前闪过。
那里有个世界——这个世界由黑铁色所构成。
他熟悉那个世界……他就是他的世界、由他所创造的镜中世界……
——镜子里的是意志的体现。
而他的镜世界就那样满是黑铁,任由他将它们塑造堆砌。
丹尼尔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自己的镜子是怎样就是怎样,他不喜欢旁人的评价,他只满足于自己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
那个人来到了他的世界中——
镜子里的丹尼尔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吊坠。
他还记得碎裂的世界,他站在破碎的时空间,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坠进遥不可知的时空。
——被想象出来的世界如果被毁灭了,会变得如何呢?
那就只有回归虚无了吧。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连同它的创造者也是。
……所以,是但他林救了他。
是那个源自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派”让他活了下来——
以“分裂”的形式承载下了死亡的旋律。
让他们仍旧可以作为“生物”存活。
丹尼尔闭上双眼。
他的世界好像随之沉入了最深处。
隔了一会儿他抬起手,睁开眼睛时他手中的镜面上有着赤红色的59/71。
像血,他想。
“算了……”
——人总要学会妥协,不是吗?
“无所谓了。”于是他露出笑容,把镜子里的影响推到了遥远的意识深渊。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但他林。”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