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曾那样寂寞生活】
【这么说吧,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是各有千秋吧。即使夕阳看起来是蓝的,而且一直把那种颜色称为红色,对那个人来说,那就是夕阳的颜色,是红色。
我经常想着这种事。
也就是说,我经常怀疑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当然,我想是不会相去太远。可是细节呢?我不确定我看得到的东西别人也一定看得到,也无法断定别人看得到的我都看得到。
或许我所见一切都是扭曲的也说不定。
如果打一开始一切就都是扭曲的,岂不是就看不出不对劲了吗?】
"喂。"
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板着脸的弟弟司。
京子一直不明白弟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至少她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他拥有一个这么叛逆的性格,以及那张从来没有过半点高兴迹象的脸。
"陪我打游戏。"
简单直白的命令口气。
"……我还要写作业。"
京子觉得自己已经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虽然她明白如果是司的话根本听不出来这种意味。
"那种东西不写不就行了,快点过来。"
一如所料。
京子没有办法强硬的拒绝别人的请求,就算不情愿的心理占了大多数,她还是只能放下书包,慢悠悠地跟在弟弟身后。
弟弟做事情全凭自己喜好,与人对话也不经大脑,也许本来是没有恶意的,但一旦经过他的嘴说出来就成了不合时宜也不为他人考虑的言语。这样的人的人生轨迹理所当然的不会太好,逃课是家常便饭,但也许是他研究过校规之类的东西,缺勤次数刚刚好控制在不被退学的边缘,同时他也够聪明,虽然不是天才级别,但就算缺了这么多课他也能把成绩维持在不偏不倚的中等线。
不得不说京子其实是很羡慕的,并且在羡慕的同时还有着些许的愧疚。
——那件事,唯独对司隐瞒了。
"竞技场?"
"不,组个队刷本。"
"PVE我不太擅长啊……"
"本来就没指望过你,你在游戏上没有任何擅长的地方。"
司熟练的切出网游的界面,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抽出一台待机状态的笔记本扔给京子。京子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但笔记本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实在太过于奇特,京子最终还是没能接住它。笔记本在弹簧床上一个反弹,啪地掉到地上。
这种时候真是应该感谢制造这台笔记本的厂家不是假冒伪劣的代表,至少这种场景已经出现了十余次,这台笔记本却还处于正常工作的状态。
"……?黑屏了。"
……这一次也许它真的寿终正寝了吧。
"靠。"
标准的司式皱眉,标准的司式反应。
"那没办法了,联机打怪○猎人。"
"这样说的话我掌机刚送去修……"
"啧。"
这一次司露出了比平时更不耐烦的表情,那眼神让人觉得他像是动画里的知名黑化角色。
"……那要不要玩玩单机格斗算了?"
此语一出京子只想打自己的嘴,想想今天的作业量再想想现在的时间以及新到户的书的数量,只能说今天大概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没办法了,就这样吧。"
虽然依然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切出游戏的速度却意外的快,也许他最近热衷于打FTG类游戏,不,或许只是他喜欢打游戏而已……或者这两个想法都不对。
京子根本搞不懂弟弟的想法,但是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办法完全了解,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你坐那边。"
京子乖乖坐下。试图违反司的意见或者只是进行辩解都只会引来不必要的争吵。
眼前的界面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连带着音效也是,京子不由得感到一丝疑惑:"……你哪来的钱买新游戏?"
"代练。"
简单明了的司式回答。
京子先打开了练习模式熟悉键位,还好和自己一贯的设置没有太大区别,虽然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的确如司所说,京子半点都不擅长打游戏。
"可以开始了?"京子敲敲桌子示意,司依然皱着眉,一言不发地选定了角色。
界面转黑,右下角的loading缓慢地在暗与亮之间交替闪烁着。司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点,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
"有人死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低沉。
京子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屏幕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愣住了,她转过头去看弟弟:"什么?"
界面就在这时候显示战斗开始,司的角色就利用这个机会先发动了攻势,虽然是普通的平A,但的确是有效攻击——京子并没有操纵角色防御。
"我说有人死了!"司这次敞开了嗓门大喊出声来,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咔咔作响:"本来好好做着歌的!今天就自杀了!刷的那么一下就死了!"
冲拳手刀回旋踢,这次京子有及时防御,尽管这样血条还是被磨去了几丝。
"……那真是不幸呢……你是在网上看到的?"
闪避,防御,京子试图利用板壁的反弹躲开司的连招,但是手速太慢不小心中了招,角色瞬间变成了眩晕状态。
"当然啊!不然还能在哪?"
咔嗒,司输入最后一个攻击动作,于是屏幕上京子的角色被从空中狠狠击落到地上,血条归零,大大的K.O两字跳出来,挤满了屏幕。
"……司?"
京子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他低着头,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喂我说啊……死到底是什么?要是说是一动不能动了,那为什么有人会去自杀?明明那样只会变成什么都干不了的样子。要是是再也看不见了,那爸爸呢,我到现在不知道多久没见过爸爸了,你们都说他去出差,我也就这样信了……"
司有些眼神涣散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呢喃着。
"其实他是不是死了我根本不知道。"
京子心里咯噔一下。
"好了,我懒得玩了,你滚吧。"
然后他就懒洋洋地倒在了床上,伸手向门外比了比。
京子只能向门外走去。
……对司,她的确有所愧疚。
将那件事隐瞒了的事实。
沉重的骨灰盒,火葬室不锈钢的拖车发出吱呀地像是锈蚀了般的拖动声。
白色的花圈,低沉的音乐声,沉痛的悼词,有人在低声哭泣。
念悼词的人念着念着也就哭了,从站着哭变成蹲下哭,写悼词的纸从她手中飞向天空。
所有人都偷偷擦眼泪。
然后所有除了自己和妈妈以外的人都一脸沉痛地按顺序向她们走来,用力握手,说出类似于真遗憾要坚强之类的话。
京子看向妈妈,她也在哭。
她当然在哭,那样的妈妈没有不哭的道理。
自己呢?
自己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表现?
……自己没有哭。
说到底,死亡这种事情,又到底是什么呢?是值得哭泣的事吗?似乎是的。但是每个人都会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哭,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文明吗?
要是一开始就不对他人投入情感,是不是就不会哭了?
京子想起《美丽新世界》里描述的死亡,没有人害怕死亡,却也没有人尊重死亡,大人带着多胞胎们去临终所,对快死的人们指指点点。
……那样似乎也不是正确的。
不知道为什么,京子回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位趴在桌上睡觉的人的安静恬淡的脸。
【别说不晓得了,大家都相信自己跟别人是一样的。众人认为自己看到的世界跟别人看到的一样,深信不疑。丝毫不怀疑,大家都如此深信地过活。
所以像她那种看到异于他人的事物的人,会遭到排除。
只要感觉自己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就会立刻修正为一样,把不同的地方隐藏起来。
齐头并进。撕破嘴也不会说出自己与众不同,别说是与众不同了,人们更是坚信自己才是普通、自己才是基准。
那种东西,
不是比幽灵更要嗳昧模糊吗?
自己自己自己。自己是这样自己是那样,自信十足地如此宣称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主观界定了整个世界。
难道人们从来就不会想要放弃这个主观吗?】
"我出门一下。"
时间差不多已接近深夜,司这种时候大概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小孩子一样的妈妈从沙发上探出头向这边望来,满脸疑惑的表情:"小京子你去哪?"
"我有东西忘在学校了。"
当然不可能是实话。
"啊这样啊~"妈妈瞬间露出了"我懂我懂小京子真是和妈妈一样迷糊妈妈上学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的表情:"但是妈妈还在赶明天会议的报告,快到年底要总结今年的收支了,不能陪你去了,小京子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用担心。"
"那一路走好~"
"好的。"
关门的时候带起气流,晚间的风比普通的冬风更为寒冷,京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四周静寂无人,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分外渗人,要是妈妈在的话可能就发着抖用颤抖的声音说"还是回去吧"之类的话了吧。
虽然还不到电车的末班时间,但也已经很晚了,站台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到轻微的机器运转的声音。风刮过建筑物,传出忽高忽低的尖厉之声,难以想象这和白天是同一个地方,虽然布景丝毫没有变化,但有什么地方彻底的不同。
一个热闹,一个寂寥。
夜晚的世界是被白天的世界咀嚼消化完剩下的残渣,光芒暗淡,只剩下一线。
虽然风有着一如既往的寒度,抚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时就像狠狠划了一刀一样,严寒刺骨。
要是真的被划了一刀,会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呢,内脏吗?血液吗?亦或是与这残渣般的世界一样的残渣般的记忆吗?黑暗的情感吗?
嗡嗡的响声渐近,电车从远方的黑暗中显露出身形,庞大的身躯缓慢蠕动着,像黑暗中的爬虫。
大概因为是夜晚的原因,电车运行的速度快上了几分,于今天第二次,京子踏入了校园。
脚步在校园里回荡的声音是白天放大几十倍的清晰。
吱呀一声,京子打开通往天台的门。
——这是来学校的原因。
放学后有偷偷尝试过,与之前的学校不同,这栋教学楼通往天台的门是打开的。
京子喜欢高处。
京子也喜欢夜空。
但是——
"没有星星。"
她轻声说着。
天空是黑色的。
因为白天的天空是灰色的。
被云遮蔽了。
因为被遮蔽了。
怎么可能看得见星星呢?
怎么可能有光透进来呢。
星星的光,是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亿年以前的光,它们的光要经过那么久的奔跑才能到达我们的视野,被我们观测到。
在光奔跑的途中,星星又会怎么样呢?
也许早就毁灭了,也许正在衰落,也许在我们接受到它传达的信息时,它就已经死去。
发光有什么意义呢,表达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迎来的结局,依然是死亡。
并不能改变任何事物。
被云所遮蔽的天空。
但是,这样的天空,
并没有群星闪烁的天空美。
【「像是每十万年才发生一次的自然现象,就无法观测。就算那是每十万年整就一定会发生的完全相同的现象,对人类来说,在目前也是只发生过一两次的事,所以就成了偶然吧。就算是每一万年也没有多大差别,或许也有些现象是每一万年就会发生一次的吧?」
学长再次仰望天空。
「举个例好了。假设每十万年只有一次……在短短数秒之间,这片夜空会染成一片血红好了。不,这样不好玩。我想想,假设天空看起来会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鱼游过去好了。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幻觉吧。就算全世界的人同时都看到了,还是会把它当成幻觉吧。如果不是幻觉,那就是神秘,是神秘现象。可是那或许就是这样的法则。」】
这一天的早晨,京子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完全找不到。"
手机不见了。
虽然对自己来说手机似乎并不要用于和人联系,是不是丢了其实也不是太重要,但找不到手机这件事还是让京子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司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
"谁管你啊。"
司抛下这句回答后又转头进入和妈妈的抗争状态,眼看妈妈举着装满不明黑色物质的汤匙想要进行强行喂食play的样子,京子只得赶紧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滋滋的油声响起。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打过电话给小京子。"
妈妈看着端上早餐的京子,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不明物质还在咕咚冒泡的汤匙——据她说那是味增汤。而司看到她的动作也终于长叹一口气。
"有打过吗?"
自己并没有任何手机铃声响起的印象。
"有啊~小京子根本不接电话,我超——担心。"
……那大概。
京子再次把蛋夹给叫嚷着说"我要两个蛋"的弟弟。
……那大概是昨天掉在天台上了。
京子恨不得马上去天台上看看,但终于还是被铃声阻止了脚步。
中午再去看吧。
走进教室的岸田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趁着值日生还没有喊起立,京子听到身边的人在压低声音偷偷交谈着。
"听昨天留在教室里补习的人说,晚上学校里隐约听到了钢琴声!"
"那也不是很奇怪吧?可能是音乐教室里的人在练琴?"
"那个人当然也想到了,但是但是,音乐教室里漆黑一片,什——么人都没有!"
"诶——超恐怖的。"
"还有啊,听说岸田老师很喜欢怪谈类的东西……"
"这样吗……那难怪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是啊是啊……"
"起立——"
"敬礼——"
教室里重归静寂。
"闲言碎语可以停止了,睡觉的同学旁边的人喊醒一下她们,一早上就睡觉到底是什么风气。"
岸田老师果然心情很好,平常她大概会把睡觉的人全部带去办公室喝茶。
……隐约听到了钢琴声。
这么说起来自己手机的铃声是钢琴曲,也完全算不上什么轻快的音乐,如果在晚上听到大概会是能吓哭小孩的程度。
……昨天晚上打过电话。
京子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京极同学,上黑板做一下这道题。"
不好的预感在这方面成真了。
京子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到底是哪道题,但前后的同学连数学书都没有打开,京子只好在心里叹气。
"京极同学?"
"……抱歉,能再说一遍是哪道题吗?"
岸田老师一瞬间露出了"被我抓到现成了吧"的表情,大部分人偷偷捂着嘴憋住笑声,但即使这样教室里依然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自己在岸田老师心中的形象大概完蛋了。
"……那京极同学不用上来了,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这次出现的是比刚才还大的笑声。
……大概在同学眼中的形象也完蛋了。
岸田老师环视了一下四周,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那,梦乃同学……上来写一下这道题。"
之前自己遇到过的那位用轻松熊发带扎起马尾的人站起身来。
……原来她姓梦乃。
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班级同学的名册都没看过,虽然其实也没有太大所谓。
……这次还是去看看好了。
在从岸田老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去看。
"京极同学。"
岸田老师端坐在椅子上,眉头紧拧,与其说生气,那更像是一副困扰的样子。
"我昨天也找你谈过话,你之后没有反省过吗?"
"……十分抱歉。"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道歉的。"
但自己似乎也没有道歉以外的话可说。京子在心底小声吐槽。
岸田郁实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学生,与某些完全不用心于学业的学生来说,她显然不同,至少她的眼神里没有抗拒和不耐烦。
——但是连着两天上课心不在焉是事实。
"京极同学,学校里不为自己前途着想的人已经够多了。"
京子看着岸田老师朝自己倾过来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岸田老师的身边总是有一种让人有些敬畏的气场。
"我不希望你也成为其中一个。"
然后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的咖啡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扣到了岸田老师的头上。
京子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岸田老师反而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直接拿起餐巾纸就开始擦拭满头的咖啡。
"我还没有说完……"岸田老师皱起眉头:"那你中午再过来一下好了。"
"好的,谢谢老师。"
……总算告一段落。
说起来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去找找自己的手机?
上课的铃声像是和谁约定好了一样在这时响起。
【夜空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太到。
我试着想像鱼游过天空的样子,却无法顺利描绘出来,是我的想像力不够吧。正当我想着我还是一样扭曲的时候,
整片夜空,
出现了一只巨大得难以置信的鱼。
我只看见了短短两秒。
「第十万年。」
我说。】
京子如约来到岸田老师的办公室。但意外地,除了岸田老师以外还有其他京子所熟悉的老师在场。
"……三重野老师。"
"啊,你是那位跑过来要我带你去找班主任的……"
……印象已经停留在这种让人尴尬的地方了吗。
也许是察觉到京子有些尴尬的表情,三重野老师摆弄着假牙朝她露出一个让她参不透含义的笑容。岸田老师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可能还快速地翻了个白眼。
"岸田老师和三重野老师……关系很好?"
"完全不。"
于是三重野老师换上了一副"诶——"的表情,虽然大概是她戴着的眼镜反光的原因,京子怎么看都觉得她还是在笑。
而且不管什么笑容都很吓人。
"那么京极同学,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我说三重野!"
岸田老师猛地抓住在自己耳边开合不停咔咔作响的假牙。
"我在和学生谈话!"
"有什么关系~"
岸田老师把假牙狠狠摔进三重野老师怀里。不知道是不是京子的错觉,三重野老师头顶上的像是黄鸡一样的装饰品动了一下。
"吃你pocky。"
京子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岸田老师有些困扰地看她,然后像是为了带动气氛一样咳嗽了一声,看起来她的表情有点难为情。
"那么我就这样说了……希望京极同学你能认真起来,我之前看了一下你之前学校的成绩单,你的数学并不差,希望你不要下滑,以及虽然不是我的负责区,英语你也要加油才行。"
"好的……"
"不要再干在上课的时候看小说这样的事了,虽然我昨天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记住。"
"好的……"
"学习不努力是没有办法学好的。"
"好的……"
办公室内陷入了沉默,岸田老师一时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京子也不知道除了这种应付式回答还有什么能够用于回答老师的话。
然后三重野老师打破了静寂。
"说起来你知道谣传的学校晚上传出钢琴声的事吗——"
"三重野——"
不知道为什么岸田老师露出了一脸焦急的表情,京子想起刚刚在天台上找到的自己的手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岸田很感兴趣哦,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跑来学校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并没有……"
"说起来要不要干脆来一次试胆大会之类的啊——学校没有怪谈类的社团,要是有的话岸田说不定会去当顾问老师吧——"
京子看看岸田老师,她已经从之前的惊慌变成了"啊,怎样都无所谓了"的表情。
"岸田老师喜欢怪谈……?"
无力地点头。
"就是比如如月车站,厕所里的花子,裂口女之类的都市传说吗……?"
无力地点头。
始作俑者的三重野老师现在反而在悠哉地嚼着pocky。
"我觉得那很有趣啊。"
人际交往惯用的褒义类话语。
岸田老师像是瞬间活过来了一样,眼睛开始有了神采。
"什么时候在学校办个试胆大会也没关系吧。"
京子察觉到自己在笑。
一旦自己开始说违心的话,就会露出十足的骗子一样的笑容。
"是吧~"三重野老师附和着,依然摆弄着她的假牙。
"……京极同学,你可以回教室了。"
岸田老师努力强撑出严肃的样子,这么对京子说到。
"好的,谢谢指教。"
一如既往的礼貌用语,一如既往的与人相处方式。
今天晚上还来吗?
今天晚上会有星星吗?
TBC.
●全文引用出自京极夏彦《幽谈》十万年
+展开
【序章 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睁开双眼,发现我睡在一个手术台上。坐起身看见这是一个散落着东西的宽敞房间。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他在离我不远处静静的思考着什么。看到我醒来脸上便浮现出笑容。
“早上好……”
他坐在椅子上说。身上穿着白色的医生大褂。
“你是谁?”
我问,他站起来,从墙边的橱柜里拿出衣服和鞋。
“我是制造你的人。” 】
京子放下手中的书,随手拈起一张书签往书里一塞。她并没有什么整理的习惯,再加上又懒于到处找东西,多年积累的结果就是房间里到处都是散乱的书和书签,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房间,倒像是堆满书的仓库。
"……好像是今天吧。"
京子自言自语着,脑内弹出"稍微睡一会吧"和"现在就出发吧"两个选择支,隐约能隔着门听到惯例的弟弟和妈妈大吵大闹的声音,她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后者,虽然通宵没睡会对上课有点影响,不过要是现在睡下的话先不说迟到与否的问题,首先弟弟和妈妈就没饭吃了。
她把刚刚夹入书签的书塞进书包里,这本书是一本短篇集,虽然语句精简,但故事跌宕起伏,让人很有看下去的欲望。
现在应该没时间了,留到午休时间继续看吧。
京子随随便便地穿上校服,想了想又加上了围巾和外套,门外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样下去再不出去大概就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刷地推开了门——
"啊,小京子——"
首先听到的就是妈妈带哭腔的声音,看样子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至少她还没有真的哭出来。
"……好了我这就去做饭。"
京子只想快点摆脱这两个人,一般来说他们在早上争吵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妈妈想试着自己做饭结果做出了黑暗料理又强迫弟弟吃下去这种程度的事,平定的最好方法就是快些做好早餐端到他们面前。
"喂,你是不是转学了?"
弟弟满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常他可不会在这种时间搭话,说不定这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京子边向平底锅里倒上油边回复道:"是啊,司你现在才知道?"
"啧。"
啧嘴声大得就算烧热的油滋滋作响也能听到,难道说是这件事引起的今天的争吵吗?京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听到妈妈满怀委屈的声音:"这也是为你姐姐好啊……全是女孩子的学校的话,英语成绩刷的就提上来了不是吗?"
……真是不太懂这个人的思考回路,她是没上过学吗?
"妈妈你就是喜欢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呜呜我又被小司骂了……"
泫然欲泣,这次是真的要哭了吧,京子赶紧把煎好的蛋夹在刚刚用烤土司机烤好的土司片里,配上昨天买来的番茄和牛奶送到了他们面前,至少吃东西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吵的,京子对此深有了解。
"我要两个蛋。"
弟弟闷闷不乐地要求,懒得再煎一次蛋的京子干脆的把自己的蛋夹给了他,虽然就算这样他心情好像也没有变好,这个人的思考回路果然也很难懂。
"喂。"
在京子推开门准备出发的时候弟弟发出像是要叫住她一样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他正拿着手机在打不知哪一款音游,伴随着音乐声和打击声,他好像很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别被带得性取向不正常了。"
"噗"
"笑屁啊!"
也许他最近看多了百合向的动画,京子忍不住这样猜测。虽然女校的确会有这种情况,不过对自己来说大概是完全不可能的。
"你想太多了。"
"吵死了,要滚快滚。"
"小司,这样对姐姐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妈妈你闭嘴!靠,连击断了。"
京子看着他狠狠的把手机摔到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司有些惊讶的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不耐烦地撇开了视线。
"那,我出门了。"
"一路小心~"
"别死在路上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把三人隔开了。京子回想起司和妈妈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小声地感叹:
"其实转不转学都没有区别……毕竟"
屋外的空气比想象中还冷,她忍不住往手心里哈气。
"不管是以前的学校还是现在的学校,我都不会结交朋友的。"
【不知道何时他站在了窗边。从家里看着我手中鸟的尸骸。
“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问。我把鸟的尸体向森林的方向投了过去。我的肌肉和成年女性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尸体没有被丢到很远的地方。鸟的尸体穿过树枝,树叶因尸体而掉了下来。然后尸体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你的意图是……”
他歪着头。
“经过分解会变成肥料。”
听了我的答案,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为了让你正确的埋葬我,我想要让你学习‘死’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着,好像我没有正确理解死的意思。
我困惑了。 】
搭上电车,不出所料很多人都身穿和自己同款的校服,该说不愧是上学时间吗。京子低头摆弄着手机,看着无关痛痒的新闻和最近的书销售量榜单。
聊天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涌进耳内,大部分是关于之前的运动会和修学旅行的事,还有一些听不懂的舞会啦,心上人啦之类的话题。女孩子的话题呢,京子想着,把看上去名字很有趣的书的名字复制下来,粘贴到备忘录上。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女孩子一样。
心底轻飘飘地传来嘲弄的声音。
——至少现在我对和人聊天没什么兴趣了。
京子这样对着自己反驳。
指尖的动作稍微停滞了几秒,像是呼应这动作一样,电车也缓慢的停了下来。
到站了吗?京子四处张望着,跟随着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服人群下了车,沾上些许寒气的,冬日的风吹过来,冷得她又紧了紧外套。
……啊。
京子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事实。
自己前一天好像又看了一天书,不论是探地形还是找教室亦或是找到自己班的班主任老师,好像都没有做,指望弟弟和妈妈已经帮自己交代过之类的完全是无稽之谈,所以说……
"那,那个,请问同学你知道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在哪吗……"
真是自己打自己脸,明明自己刚对自己说过了类似社交拒绝宣言一样的话,现在却要摆出一脸亲切的笑容主动搭话……这样的话角色形象会出错,觉得自己是个亲切外向的人会变多,过来搭话的人也会变多,然后连着麻烦也会变多……京子觉得自己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赶忙把注意力集中保持笑容上。
"……知道的?"
眼前被自己叫住的人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这也难怪,都开学两个月了会有不知道老师办公室在哪的人吗?
京子看着她慢悠悠地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浅色的长发用带有轻松熊的发绳绑成单马尾,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轻松熊的瞬间京子认定了她应该是个好人。
……说起来学生里面会有坏人吗?
"可以帮我指一下吗?"
亲切的笑容好难保持,京子决定单刀直入主题。于是单马尾的少女向远方指了指,京子点头致谢以后就向着那边跑去。
……怎么想都是要迟到的样子。
风从耳边刮过的感觉比单纯的寒风冷了至少十几倍,这种时候京子尤其希望自己能顺便把护耳也戴上,但这种时候越是希望反而就越是难受。
……啊,超冷。
终于跑到看上去像办公室的地方的时候京子觉得自己的鼻子肯定已经被冻红了,至少她已经感受到鼻腔里传来刺痒的感觉,一如感冒鼻塞之前的症状。
"打扰了——咦?"
有着蓬松的红色长卷发穿白大褂的迷之女子似乎手持着像是牙齿模型一样的东西,从办公室里向京子这边看过来。
"你是……"
"这种时间来生物室……问问题?今天的作业交不了了?来睡觉?"
迷之女子露出一脸气氛诡异的笑容——也许是她的眼镜反光才带来的这种感觉,但还是把京子吓得愣了半秒。
"……诶,这里是生物室?"
说起来自己的确没说是具体什么种类的老师的办公室。
京子正有些为自己的表达不够充分懊悔时,传来了象征上课的铃声。
"……"
"……"
"可以带我去找一下……"京子想了想,报上了自己的班级:"班主任吗?"
【我把手中的兔子递给他。
“能治好这孩子么?”
他摇了摇头,那个兔子已经死了。兔子忍受不了掉下来的冲击力,在我的手臂中摔死了。
我想起了在蔬菜间死命追逐的活蹦乱跳的兔子。再看看眼前白色的毛被染成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动也不动的兔子。不到地下仓库检查一下是不行的。我听到他从远处说着。
“啊……啊……”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一个字。我感到了胸口深处里传出的疼痛。我应该是和疼痛无缘的啊,可是为什么我会疼呢?失去力量的我,跪了下来
“我……”
我有流泪的功能。
“……这孩子。我喜欢这孩子。”
他用好像看到很让人痛心的东西的眼神看着我。
“那就是死啊。”
他这么说着,我双手抓住头,我知道了,死就是失去什么时的痛苦。 】
"……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点头行礼,除了迟到以外都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京子松了口气,没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就好,要是出现了的话就会惹来不必要的注目。
"坐那里可以吗?"老师朝着教室后方指了指,京子点点头。
教室里的学生们还处于周末的半亢奋状态中,已经结成小团体的人群在下方轻声聊着天,落单的人也没有在听老师说话,这样的话出现在动画里的围着转学生问这问那的情景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嗯?
自己的位置附近有一个与其他人的行动都不相符的人,仔细看还有几分面熟,此时此刻她正趴在桌上……仔细看是趴在放在桌上的枕头上,睡觉。
……对了,自己刚才好像就是向她问的路。
京子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放好书包,拿出教科书和文具,京子忍不住又向那边看了一眼。
还是没有醒,老师也没有管,同学也没有提醒,她就那么自顾自地睡着。
……真羡慕啊。
不知道为什么首先涌上来的是这种感觉,没有对这种行为不符合规章制度的担忧,也没有要不要叫醒她一下的想法,只是对这种完全凭自己想法的行动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羡慕。
……要是我也能那样就好了。
脑海里涌出这种想法的瞬间京子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心底传来嗤笑。
——你是好孩子不是吗。
像泡沫一样从深处向上翻涌。
——我知道的。
京子用这样的语句回答,随手在笔记本上抄下课堂笔记。
——我已经死心了。
笔在纸上飞舞,留下刷刷的残音。
【“我明白了”
然后哭声继续着。
“……我恨你……”
为什么要做我出来,如果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喜欢上什么的话,我也不会对死和离别这么的害怕了。
泣不成声的我躺在手术台上说着。
“我,喜欢你,但是即使这样。让我埋葬你的尸体,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如果这样痛苦的话,还不如不要心。我憎恨给我心的你。……”
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
午休的铃声响过之后,教室里在短暂的时间内就很少有自己以外的人了,大部分的人涌向食堂和小卖部,自己带便当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不过京子是例外。
掏出书本,取出书签,开始阅读。
单纯的不想吃饭而已。
前几篇故事有些阴暗晦涩,但表达出的情感却真实而深厚。也许这就是这个作者的风格?用阴暗的故事来表达炽热的人类情感?
……总之很好看就够了,书评不是自己的工作。
一口气翻页,之后的故事单凭名字就和之前的气氛不同。
"向阳之诗。"
京子有些困惑地念出这个名字。
她抬起头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之前看到的趴在桌上睡觉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这也难怪,一般没有人到了午饭时间还继续睡吧。
教室里的人比之前稍微多了一点,有人已经开始面带或开心或激动的表情开始了聊天。
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呢,这样的场景。
人们面带笑容,呼朋唤友的走着,有时候吃东西,有时候聊天,有时候干着手头的工作,只是他们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人生在世就要被各种各样的关系牵绊着,亲情也好,友情也好。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这样的话被老师不停重复着。
但是总是要结束的。
总有一天会走向终点。
死亡也好,淡去也好,世界上不存在永远的事物,在结束的那一刻,所有正面的情感就会倒置。
"没关系的。"
妈妈的声音。
"不要担心啊,小京子。"
怎么可能不担心。
"总会有办法的。"
根本不可能相信你会有办法啊。
"不要告诉你弟弟,他说不定会离家出走吧。"
你不觉得那样反而比较好吗。
"就说你爸爸去出差了吧。"
我才不想撒这样的谎。
"真的没关系啦,什么表情嘛,小京子。"
眼前隐约浮现出妈妈有些苦恼地微笑着的表情。真麻烦啊,莫名其妙的妈妈,莫名其妙的弟弟,莫名其妙的爸爸,莫名其妙分崩离析的家。
明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的话,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只是挥手和陌生人说再见,然后确实的再也不见这样的事罢了。
那样的妈妈怎么可能会觉得没关系,明明自己连做饭都不会,明明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但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那就至少,当个好孩子吧。
自己是不是在那一天长大了,京子不知道,但也许再也不愿意和人交往的心情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建立起来的。
真麻烦呐。
那就看书吧。
京子重新把视线向书本集中。
【从外面传来了鸟的叫声。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在蓝色的天空里有几只鸟飞翔的场面。闭上眼皮的时候,眼睛里强忍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但是,现在我感谢你。如果没有在这个世界诞生的话,我就不会看到山丘上广阔的草原。如果不给我心的话我就不能快乐的看着鸟巢。也不会因为咖啡的苦而皱起眉头了。触摸着这世界的每一个闪光点。是多么有价值的一件事啊。这样想着,我因心中因为悲伤而流出的血也是我生存着的证明啊……” 】
"啊"
"……京极同学。"
眼前有着绿色短发的老师露出了一脸严肃和愤怒交织的表情,不太妙。
"这种书不是应该带到课堂上来看的吧?"
"十分抱歉。"
结果还是忍不住在上课的时候看了,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忍住看完那篇故事的欲望。
"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岸田老师真严格啊……京子感叹着。环顾四周,四面八方的视线向这边集中过来,稍微觉得有点讨厌。
之前那位在睡觉的少女也在朝这边看,不带任何表情,就像是她并不是被这里所发生的事所吸引,而只是正好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
京子叹了口气。
课也已经听不进了吧。满脑子都是书本里的句子循环往复着。
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灌进来,好冷。京子把两手紧握。
岸田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着数学符号,传出哒哒的响声。
真的像书里所说一样,就算结果会变得悲伤也好吗?
不,果然还是这样就好。
保持现状就好了。
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这是,神才会,知道的事吧。
【同时有着感谢与憎恨是很奇怪的吧。但是我想,大家大概都是这样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的人类的小孩,也是对父母抱着这样的心情吧。学习着爱于死,在光明与黑暗的轮回中生存下来。
然后孩子们长大了。背负着在这个世界上创造新生命的使命。
我想在那个山丘,你的伯父的傍边挖个洞,然后让你躺在里面,再给你盖上土。用木头做个十字架。种上在井旁边开着的花。每天我都会来陪陪你。然后会在夕阳下,和你报告我今天遇到的一切。
时间静静的在长椅上流过。快到正午了。在我耳边,他体内的马达声变的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晚安”
我在心中对他说。】
TBC.
●全文引用出自乙一《zoo》向阳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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