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本天天造訪,這個動詞之前甚至不用加上幾乎。
他真的是,雷打不動地,天天造訪。
安東尼自認活了這麼多年,除了手臂上那個意義突然轉變了的HIGH&GAY;——他真懷念那個Gay還只單純地代表快樂的年代——紋身以外,連褲腳的線頭都筆直筆直的,不會招惹更不可能吸引基佬。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無法理解了。安東尼放下抹布, 思緒短暫地從藍眼睛的年輕人身上移開,算起了各個甜品的銷售額來。
就算只是拿來洗錢的假店,也要做的像。拉爾夫在他加入的第一天就跟他說過:事情要做全套,不然只能蹲號,還會找不著套。
“你說,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回事,”算來算去還是算不清楚,安東尼皺著眉,一邊擦拭刀叉,一邊對被佔用了一半桌子,并被強行好心幫忙的唐納德說,“我是說,喜歡什麼性別我管不著,但是一般不是都喜歡你這種乾淨的小年輕么?”
“不好意思,安迪,”唐納德將擦好的點心叉當著安東尼的面叉到自己的蛋糕里,然後把抹布往他臉上一甩,“我這種英國稀有物種不一定招人喜歡,更不要說洛杉磯過來的基佬警官了。”
安東尼差點握不住手裡的叉子。
“你怎麼知道是——”
“基爾城不小,”看安東尼一臉吃了過期食品的表情,唐納德笑起來,把剛剛弄髒的叉子放在他手上,“但是也沒大到哪裡去,夥計。”
“你是說…”
“你大概是沒有聽電台的習慣,”英國人啜了口茶,享受地閉上眼睛,“昨晚10點的節目相當精彩,就算是我七彩的祖國都不一定有這麼勁爆的內容。”
“上帝啊,”安東尼一手一把叉子不符合年齡地哀嚎著,他經歷過不少能讓普通人尿褲子的事兒,但是被一個年輕的同性——還是個條子,看在隨便什麼的份上——猛烈追求?他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回到剛剛離家出走的16歲,或者讓他們再往前一點,還會尿床的6歲,抓著濕透了的被子不知所措,“我的清白!”
“我或許不知道你年輕的時候干過什麼,”唐納德不置可否地翻了個白眼,“但我相信你絕對與名聲清白毫不沾邊。”
“去你的,我是個正經的生意人。”
“正經生意能讓你臉上有疤?請,務必介紹我去做。”
“唐納德,你給我閉嘴。”
“不,我不閉嘴,真的,什麼正經生意要你拿著凶器跟別人互砍?殺豬也不會被弄成這樣。”
“操。”
“天啊安迪,你就是要我承認你是合法公民嗎?”
“不是,我是說,操。”
唐納德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一眼看到中年男人最近所有痛苦的源頭。
本手裡拿著他第一次踏入這家店時拿著的皮夾克,推開齊爾整潔的玻璃門。沒在柜台後發現安東尼的身影,他有些奇怪地四下張望,發現對方站在一張小桌前,雙手握著銀叉,正好朝他看過來。安東尼動作僵硬地別過頭,滿腦子是他這麼多年來學到的所有粗口,以及一句頗帶有上帝他老人家神聖回音的,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語——說惡魔他就到。
唐納德看了看一臉鐵青的安東尼,又看了看滿臉春風的本,雙手交叉往座椅上一靠:這下有好戲看了。
“這家店我倒是沒來過,”本身後穿著交警制服的男人似乎剛下班,抖了抖汗濕的襯衫沖旁邊也是警察打扮的金髮女性說,“你呢,唐娜?”
“我路過過很多次,”被叫做唐娜的人聳聳肩,抬手捋了一下垂在耳邊的劉海,“不過聽幾個來的勤快的同事說,這兒蛋糕不錯。”
“蛋糕我倒是沒什麼要求,”男人撇撇嘴,“比起這個我更想喝點什麼,今天真他媽的熱。”
“說到喝的,本你有什麼好推薦嗎?”唐娜盯著櫃檯上的價目表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放棄自己做決定,轉向他們中的常客尋求意見,而她一轉頭,常客已經邁開步子走了老遠,“本?查茲,本他——”
“別叫,”查茲幾乎是立刻捂住她的嘴,他沉下聲音,眼睛一刻不離開走向腰間圍了白色圍裙的,似乎是店主的男人的本,“我想聽他們在說什麼。”
“你發什麼瘋,”唐娜打開交警的手,嫌棄地在他褲子上抹掉沾到手上的汗,也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我操,那是……?”
“沒了個錯,”查茲貓著腰躲到櫃檯旁的盆栽後面,唐娜緊緊跟在他身後,“就是傳說中的‘小可愛’。”
“本好這口?!”唐娜掩飾不住也不打算掩飾自己聲音里的驚訝,“我是說,雖然白髮很性感,但是真的,他都能做他爸了!”
“別人童年受創你也管不著不是,”查茲回嘴,幾乎有點興奮過頭,“好了你閉嘴,讓我好好聽。”
“挪過去點兒,我看不到了。”
“你知道,”本來背對他們的唐納德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唐娜跟查茲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八卦行為做出解釋,對方就在豎起的菜單的掩飾下沖他們笑,“你們可以坐那兒,聽得更清楚些,”他隨手指了隔壁空著的桌子,好心地眨眨眼,“放心,按他們兩個現在的狀態,絕對不會發現的。”
偷聽被抓了個現行的兩個人抬頭,正好看到目光膠著在一起的兩個人——儘管與其說是膠著,不如說是安東尼不停地躲,本不停地追。
安東尼這輩子沒這麼窘迫過,從本朝他走過來——不,從本走進店裡 ——的那一刻起,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坐在桌前的嘴碎的英國佬無視他求助的目光,裝模作樣地豎起菜單,兩個躲在他盆栽(上帝保佑他稀疏的盆栽和兩位人民公僕稀疏的智商)后的警察更是挪到了他旁邊的空桌上坐定,也豎起菜單。不同於唐納德的是他們毫不掩飾菜單後的直直望向他的目光。英國佬也就剩這點良心了。本衝他露齒微笑,灰色T恤貼在身上隱約顯出肌肉的線條,連查茲有時候都不得不承認他身材確實不錯,安東尼此時則在對方堪比牙膏廣告的笑容下恨不得當場失明,他低頭折磨起圍裙跟餐具,仿佛一切都是它們的錯,而不是這個已經在他面前站定,象征身份的警用靴乾淨得惱人的男人的。
下次,他向自己保證,儘管自己也深深知道再也沒什麼下次,下次再開店,死也不干服務業。
“嘿。“
“嘿,“安東尼趕忙回復,心裡則是罵了一句”嘿你媽逼“,他擠出一點笑容,同時大大地向後退了一步,”要點什麼?“
“你有什麼推薦嗎,親愛的?“本本著主動進攻的原則上前一步,安東尼幾乎能聞到他身上乾燥溫暖的氣味,和一點兒汗味。
“沒有,“他翻了個白眼又退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避免自己咬到舌頭地繼續說道,”還有,別叫我‘親愛的’,先生,我們沒那麼熟。“
“別這樣,安迪,“本一臉真切的受傷,他一手捂著心口,又向前跨了一步,“我只是來買點喝的,而且你瞧,我還帶了兩個朋友。”
“兩個朋友”探出頭來揮了揮手,笑得一臉燦爛和過分熱情。安東尼聽到唐納德嗤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名聲算全沒了。
“不要叫我安迪,“他一邊詛咒本的大長腿和粗神經,一邊繼續後退,這個人到底聽不聽得懂英文?還是什麼時候起“不”這個字也有別的他不知道的意思了?“我歡迎你帶朋友來光顧,但是請你不要再騷擾我。”
“我可沒有騷擾你,甜心,”本一臉真誠,然後不出所有人所料地再次侵入安東尼的個人空間,接著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臉上一下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而且就算我是,你想怎麼著,報警?作為警察我會保護好你的,我可愛的安迪。”
啊去他媽的警察跟警察Kink,以後誰敢在他面前提警察情趣他就崩了他,今晚就開會宣佈。
“本,先生,警察性騷擾市民也是會被抓的。”他不得不挑明了說,同時又往後退。這次膝蓋撞上了桌子邊沿,安東尼一個重心不穩,一手舉著一根叉子踉蹌了兩下,等他站穩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對上一雙藍色的眼睛,手臂上還按了一雙帶槍繭的手,整個人幾乎被囊括在本的懷抱里,就差他小鳥依人地主動貼上去,構成一幅八點檔主婦劇場經典畫面了。
“哦,安迪,”本眨眨眼,頭還稍微側了側,接著向前湊上來,“你這是哪裡不舒服么?需不需要我——”
“不用不用謝謝我自己能行。”安東尼在對方的鼻息撲到自己臉上的瞬間醒悟過來,他動了動試圖退開,卻無法拉開年輕人緊緊抓握的雙手。操,他暗罵,同時低下頭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操他媽的要不是是個條子,他早就做了他,真是操蛋。
“別害羞,小可愛,我很樂意照顧你的。”
“本,真的,心領了,但是求你放手。”
“安迪——”
門鈴叮鈴地響了,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這個清閒時間進來的人,安東尼像是撿到救命稻草一樣掙脫被分散注意的本,他越過較高的男人朝門口一看,接著整個人呆立在原地。
如果有選擇,安東尼·吉爾伯特選擇從未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上帝拯救他跟他糟透了的運氣。
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婭利克斯·吉爾伯特,他的親生女兒。
以折磨他為樂的人。
天知道她在門口看了多久才進來的,天知道她看了多少。
婭利克斯抬手,將垂到肩上的長髮撥到後面,藍色連身短裙緊緊包裹出身體曲線,10厘米的高跟在瓷磚地上叩出聲響,脖子上掛著的兩枚戒指互相敲擊,細小的聲音淹沒在手環碰撞發出的脆響中。她無視所有人的目光徑直走到本身前,直直地盯著安東尼。
“爸,”一陣沉默之後她開口,而這時安東尼想要阻止她已經太遲了,唐納德的身體開始因為憋笑而抖動;另一桌的兩個警察則倒抽一口氣,低聲討論起掰彎直男的可能性;本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婭利克斯跟安東尼之間來回,接著他稍稍退了一步,為父女兩人讓出對話的位子來——安東尼都不知道該感謝他好,還是該讓他回來好,只能幾乎是驚恐地看著婭利克斯揚起嘴角,抬高了下巴,說,“這就是你喜歡的那個警官?也不介紹介紹。”
她他媽強調了“喜歡”,他發誓,她強調了“喜歡”。
唐納德迸發出他從未聽過的大笑,金髮的女警幾乎叫出聲來,另一位則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大喊“我不吃警笛死也不吃”,本整個人就像插上電的燈泡一樣,亮的刺眼,他露出已經不能更燦爛的笑容看著安東尼,唐娜長吁短歎地感歎本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愛,被盯著的人只覺得那是惡魔的召喚。
他看著婭利克斯和她得意的笑容,有種殺了在場的所有人然後自殺的衝動。
“這下真他媽玩完了。”
+展开
本發現這間冷飲店根本就是機緣巧合。
那時候他剛追著污垢幫(Stain)的活動線索調到基爾城,活動範圍還局限在局裡跟上頭分配的公寓之間,小城鎮特有的悠閒與寧靜讓他總想找些事兒做——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兒連線人都友善得難以置信。
那天太陽大得很,他把夾克掛在手臂上,有些無奈地看著硬塞給他一份基爾城地圖的線人走遠。蟬在曬焉了的樹上吵吵嚷嚷,空氣凝結在空中,白色棉T恤緊緊貼在身上,腰部凹陷處有汗水滑落,他忍不住伸手撓了撓,瞇起眼睛在街道上搜索著,試圖找到一個雪糕車,或者別的什麼,只要能提供冷飲。空曠的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行人,讓人很難相信這就是小鎮的鬧市,不過本倒是能理解,這樣的溫度下,沒有誰願意離開空調的庇護。
他轉過街角,租來的車停在兩個街區外,這時他埋怨起自己的固執——拒絕唐娜和查茲,主要是唐娜,的路線圖,硬要開車到附近,迷路后摸索著問路找到約定地點。他一邊嘟囔著要找個咖啡廳坐一會兒,一邊用力抹去額上的汗水,一時間覺得大峽谷的烈日也不過如此。
一個店鋪門前的小黑板吸引了他的注意。
讓他停下來的並不是黑板特殊的設計和裝飾:它只是一塊普通的、宜家味十足的黑板。吸引他的是上面的插圖跟配字。
“齊爾(Chill)夏季冷飲新品,”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裝滿冰塊的杯子上擠了一行字,“第二杯半價。”
這真是上天的旨意。
本高興地吹了聲口哨,把夾克甩到肩后,推開冷飲店透明的玻璃門。木質門鈴輕輕地響了一聲,在只坐了三兩桌人的店內倒也足夠讓柜台後的男人抬起頭來,正好與他打了個照面。本一時間愣在原地,對方右邊臉上一道從太陽穴直直延伸到下顎的傷疤不能說明顯,但也足夠他在日光燈下看個清清楚楚。男人衝他友善地微笑,並從櫃檯后繞過擺放整齊的兩冰櫃甜品糕點走了出來,絲毫不介意他不禮貌的盯視。
“你好,”他一邊說著,一邊在他面前站定,本這才注意到對方年紀比他預估的還要大些——眼角的細紋,鬢角的白髮,還有那道陳年的傷疤——棕色條紋T恤跟牛仔褲是個很容易讓人判斷失誤的搭配,尤其遠看的時候,“歡迎光臨齊爾,我是店主安東尼。”
“你好,”本眨眨眼,握住了伸過來的手,它溫暖乾燥又有力,“我是本。
“本,”低沉的,帶了點粗糙邊角的嗓音重複了一遍,“需要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夏季新品么?”聲音的主人鬆開手,領他坐到角落的圓桌旁,本抵頭盯著自己的手,有些埋怨它自作主張地放開安東尼,隨後接過後者遞來的餐牌,衝他微笑著點了一下頭。
“看你一身的汗,這裡正好是空調口,你可以好好涼快一下,”安東尼開口,并從菜單中抽出一張卡紙,上面印了一杯綠色的飲品,透明的水珠附著在玻璃杯上,“容許我推薦我們的新品,冰凍薄荷,它能夠讓你在現在這樣的鬼天氣好好地涼快一把,而且第二杯半價,當然你要是不…”
他的聲音真好聽,本想著,在對方伸手指著菜單的時候裝模作樣地看過去,身材就他這個年紀來說也算好,不知道那個傷疤是怎麼來的?還有袖子下露出一小節的褪了色的紋身?
他專著地看著認真介紹招牌甜品的店長,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本,本?”本回過神來,安東尼收回在他眼前搖晃的手,挑著一邊眉毛問,“所以?你想好了么?”
“想好?”
“甜品,”安東尼指了指餐牌,“冰凍薄荷?還是你要來點兒夏季套餐?”
“給我來杯冰凍薄荷,”本大膽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再給我來一份夏季套餐,有焦糖奶凍的那個。”
“本來應該讓你在櫃檯點單的,”安東尼朝旁邊站了一步,躲開了本的手,本聳聳肩以示抱歉,“但是你是第一次來店裡——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新到基爾城上——就給你破例一次。”
他沖他笑了笑,轉身朝櫃檯走去,本向後靠在柔軟的座椅上,強勁的冷氣已經讓他的衣服不再貼服在身上,但是內心卻絲毫沒有受到涼風的影響。他注視著在柜台後忙碌的男人——他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臉上那道傷疤更是不美觀,但是他克制不住。
安東尼端著甜品跟冷飲走來——正如餐牌上的彩圖,綠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搖晃,水珠凝結在杯身上,裡面的冰塊晃動出聲響。本衝他道謝,并在對方放下杯墊與飲料后握住了他的手。
“多謝了,”他看向對方有些奇怪的藍色雙眼,拇指在安東尼還沒來得及抽開的手上磨蹭,“親愛的。”
安東尼一臉活見鬼的表情和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步伐更是讓他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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