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铃响时,华宵刚完成了师父要求的每日训练,把一条浸过冰凉井水的毛巾敷在自己额头,躺在地上闭着眼,思绪飘得像孩童手里细竹签上被大风刮得纷纷扰扰的棉花糖一样。
刚运动过后呼吸还未平息下来,心脏在她单薄的身躯里怦怦直跳,随着胸口的起伏有节奏地律动着,声音传进她耳朵。
砰。
砰。
砰。
像是看见了喜欢的人,心里咯噔一下的那种感觉。
前几天辰巳将她拎进怀里转身就跑时就是这种感觉。
还没从突然被妖怪发起攻击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华宵在他臂弯里半愣着,看见他锋利又柔和的侧脸,听到和着风声的他的呼吸声,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跳动着。
这心跳声大得辰巳都能听见了,到时又免不了被狠狠一番嘲笑,华宵暗暗埋怨着自己,想着想着脸就突然红了。
自己现在的脸大概也是红的,华宵有点迷糊地想着,不过肯定不是因为那个神奈川辰巳,唔,应该不是,吧?
刚觉得自己要睡过去了,就被门铃声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般一把抓起额头上的毛巾坐起来,愣了愣神才去开门。
结果门外的就是那个自己刚刚在想的人。
呸,我才没想他。
“啊。”
看见辰巳华宵其实有点惊喜,却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啊什么啊,你这是打扰了别人睡眠之后的打招呼方式吗?”
“我可看不出来你是在睡觉。”
“那你有什么事吗,想要喝茶的话直走右拐有茶馆哦,那里还有味道很不错的和果子。”
明明应该要感谢对方保护自己逃离了危险,一看到这个人就什么感激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华宵一边苦恼着一边说出了冷漠的话,说完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我没找到松崎。”辰巳看着华宵的眼睛冷静地说。
“……要进来喝杯茶吗?”
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华宵在廊下跪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看着辰巳把杯子捧在手中,便也不自觉地摩挲起手里的杯子来。
辰巳突然转过头望了望她,她被吓了一跳,视线迅速撇开假装自己在喝茶,用茶杯把自己半张脸挡住。
辰巳颇觉好笑,小恶作剧般故意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担心你。”华宵小心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松崎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其实也你想的没那么重要,辰巳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不动声色地听着华宵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在找到松崎之前,我可以暂时替代松崎…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暂时当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华宵顿时想赏自己一耳光,自己怎么可能代替松崎站在他身边,还作死地加上了勉为其难这几个字,又怕他太难过没人安慰,不过这个毒舌的家伙怎么可能需要安慰,但是松崎对他来说这么重要,而且还是因为自己害得松崎失踪,那么大概他其实根本不想看到我吧…
华宵乱七八糟的想法塞满了脑袋,纠结成了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好像刚咽下了一捆稻草,嘴里干干的,胃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随便你。”
结果意外的得到了辰巳算是同意的回应。
华宵顿时觉得胃好多了,为了调节气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那朋友之间是不能吵架的哦。”
“说是勉为其难跟我做朋友,其实你自己也没几个朋友吧。”辰巳戏谑地一针见血指出。
华宵顿时觉得她那些对着辰巳产生的脸红心跳都是错觉,所以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上这种人嘛!
“神奈川辰巳你是不是想吵架。”
“朋友之间是不能吵架的哦。”
“…………那么,谢谢你…”华宵感觉有点尴尬,越说越小声,最后的音节几不可闻。
辰巳闻言转头看向她。
她盯着辰巳深沉的紫色的眼瞳,略为拘谨地抿了抿唇。
+展开辰巳垂下手。
携着劲风的突刺蓦地凌空终止,包着白布的竹剑一端恰好停在咽喉前方。除非是没有风度的死缠烂打之人,此时除了投降似乎别无选择。
显然辰巳并不是那种一头关注输赢面子的人,他甚至不以为意。他伸手抹了抹略微潮湿的额头,那大概还不足以称之是汗水——毕竟从持剑到认负不过堪堪半分钟,对于辰巳面前的人来说,他或许羞于视这为一次比试。
辰巳没有多注意这位道场师傅皱着眉头的脸,他瞥了一眼正从墙边起身走来的华宵。不必说,自己狼狈的落败令她出了一口恶气,自第一次见面以来他还没有见过她如此明媚的神色。
然而紧接着,师傅的话语令她的脚步与笑容都为之一滞。
“你根本不通剑道?”
虽然刻意用了疑问的语气,但表情分明是笃定。
“练过半年多……”辰巳顿了顿,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华宵,“在十年前。”
剑道是十分精深的,如果辰巳真的如所说那般,已经不算是剑道的修习者了。但他还是赢了华宵,这个恶劣的男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华宵攥紧了拳头。
若不是尊敬的师傅在场,就算知道是事实她也一定要辨几句。
可是师傅已经知道她输给一个不练剑道的人了。
那种本不常见,却在近段时间频频出现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虽然不练剑道,但我懂其他的格斗技。”辰巳将竹剑插回剑架,看似不经意地扫了华宵一眼,便直视着道场师傅的眼睛说道,“你确实应该好好教教她了,连对手用了犯规的步法都发现不了。”
“……你犯规?!”
华宵气急,一时间竟忘了那种想哭的感觉。辰巳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踱到了道场的门口。
“和师傅打过就完成了。不见。”
◆
“辰巳大人!”
出了门后的辰巳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一直在门边等待的松崎连忙跟了上去,习惯性地在他的斜后方走着。
“您最近为什么总是去见……那个女孩呢?”她小心而局促地问道。
“不是见她。”辰巳显然不想过多解释,“以后不会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松崎表面不动声色,身后的尾巴却有些不自然的摆动。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等等!”
追上来的华宵不客气地喝止了两人。起初她只是因为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而气愤,但看着辰巳离去的背影,她想得更加深入,以致几乎出离愤怒。
“既然你只有那样的水平,为什么要找师傅挑战?!”她是提着竹剑追上来的,捏着剑柄的手指有些发白颤抖,“你是看不起我家的道场吗?”
松崎看了辰巳一眼,流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困扰神情,脚下却微移。辰巳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即便他在转头的时候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没有,我以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道场。”他有些不耐,似乎很想立即结束这个话题,“只是一个任务而已。”
第一次听闻缘由的松崎有些诧异地望了辰巳一眼。华宵一咽,则更加混乱了,以至于愤怒都消退了些许。
“什……?谁会……”
“一个多事的女人。”
话语间他已旋身,不经意间语气变得低沉了。华宵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捋清其中含义,就听见已经迈步离开的男人又抛下一句话。
“我母亲。”
+展开
急急忙忙来打卡,有奇怪的地方以后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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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听从了师父的建议说是饭后散步对身体好,还是因为傍晚最后的晚樱太撩人,亦或只是想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下,华宵还是走出了已经窝在里面一天的道场门口。
地平线泛着红,一个好天气,应该保持愉快的心情。
华宵想着,无聊地朝空中吹了一口气,闲着的手指缠上自己发辫的末梢,一圈一圈绕着,平白打了个结又放手让它自己散开。
一对情侣擦肩走过,女孩子身上传来好闻的脂粉味让华宵不禁扭头看了看两人的背影,手挽着手,影子并排走着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突然觉得,这么久以来一个人也是有点孤独了啊……
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抬头又看见两个身影朝自己走来。
啧,情侣真多。
华宵腹诽一句就看清了来者的脸——那个让她成为手下败将还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讽的人,叫什么来着,神奈川,神奈川辰巳。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子,身后尾巴上的绒毛在余晖中闪着光,看起来松软可爱,却也指向了这女孩子是个半妖的事实,让华宵不禁感叹,半妖再可爱都让她喜欢不起来啊。
——“你这样的人,能找到男朋友大概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吧。”
同理,说出这种话的人,脸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原谅。
讨厌的人跟没有好感的种族在一起了,真是天作之合。
华宵在心里嘲讽完便立即用难以察觉的动作生硬地撇开了头,打算假装看不见走过去。
反正对方也不一定记得自己是谁。
然而没走两步对方一句话就让她的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今天你们家道场师父在了吗。”
华宵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就想转身手撕了眼前这个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时欢迎讨教。”压了压心中的尴尬与怒火,华宵盯住对方的眼睛挤出一句话:“我也是。”
闻言辰巳唇边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包括现在吗?”
“……”
顿觉额头青筋暴起,又无法发泄怒火,只能凶狠的瞪住对方,以图表达自己的愤怒情绪。盯久了心里却感觉怪怪的,突然就不敢看他,华宵纠结地把视线下移到辰巳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双手握过的竹刀,在辰巳离开后被华宵再次握在手里,在她感受到刀柄传来的余温后被毫不留情地甩向了远方,摔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响,一直滑了好远。
辰巳仿佛看笑话一样看着她,半天不做声等她回答。
“啊,半妖小姐,你好。”正一个人尴尬之时华宵急中生智地转了话题,主动向一直现在辰巳身后默不作声的半妖打起了招呼。
“……”被点名的半妖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然后急急地回答:“你好。”
“顺带一提,你转移话题的技术跟你的剑道水平一样差。”辰巳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谢谢,你的性格比我转移话题的技术更恶劣。”华宵反驳道。
“那还是超过了你。”
“唯独在这点上我很荣幸被你超越。”
华宵的手用力的攥着袴上的褶子,一边嘴硬地跟辰巳进行着互相唾弃的无营养的对话,心里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热热的。
什么啊,之前也就算了,在第三人面前羞辱我算哪样啊。
在一边看着两人来回斗嘴的半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我叫松崎咲,是辰巳大人的……朋友,很高兴能认识你。”说着朝华宵微微伸出手来。
半妖小姐转移话题的技术跟我一样差。
华宵想笑又想哭,深深地看了松崎一眼,还是没忍住哭腔:“什么啊,谁说我要跟半妖认识了啊!”
朝无辜的松崎吼出一句便转身快步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往自己眼睛上糊了一把。
用力地拉开拉门,华宵手持一把竹刀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发狠朝院子里扔去,竹刀打到石灯笼上又反弹回来,被她一脚踹开在地板上转了几个圈。
华宵强忍着小趾的剧痛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转身进了房间。
竹刀躺在地上,慢慢看着天地归于寂静。
真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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