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有那么注意一个人过。
——或者是说,我从未有那么被一个人注意过。
那家伙,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可是即使我经常向我的朋友们抱怨,总有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一直盯着我看——不对,应该说,我老是不由得盯着她看——啊,总之,我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她,在我周围的各个角落出现,用不明所以的笑盯着我,深邃的黑瞳就像鬼魅一样——不过,朋友们也只会笑我想太多。
至少我的私人空间里,她不会出现。不然那就是恐怖片的情节了。
是啊,我只是一个这个年纪里最普通的那种男生罢了,有什么理由会被一个女生追到这种程度呢?
然而奇怪的事情并不会就此停止,似乎还变本加厉了起来。
……这个秋天的乌鸦,似乎格外的多呢。
这次学校组织的外宿,去到了一座山上的庙宇。
一路上的山壁都刻着祥云或者是佛像,还有一些我看不懂也不会发音的汉字经文。我的心情也格外的好,大概是因为终于不用看到那个长发的姑娘了吧。
因为是美术学校,所以车到了山上的寺庙之后,只是草草地参观游览了一遍之后,我们便例行被老师打发到不同的地方写生了。秋高气爽,杭州一向阴雨连绵的天气也因为秋天的到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拿着小板凳,在物色一个特别的角度和布景。天上是盘旋着的聒噪的乌鸦,而身后也传来同学们的嬉笑打骂声。最终我坐在了一棵老树的旁边,对着寺庙里的一景画了起来。
这太阳,真是舒服啊。这样的好天气出来写生,心情也会变得很好。更何况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写生结束之后跟同学好好享受美好的休假好了。
我想着不明所以的事情,手里的笔也没有停下。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耳边聒噪的乌鸦叫声和同学的声音似乎消失了。是我太认真,还是他们突然识趣地闭嘴了呢?总之我在临写那一片景色的时候,有如入了无人之境,很快就将那些线条勾完了。
连着画了好几幅之后,我站起来想稍微伸展一下身体。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我的肩上、头上、膝盖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只乌鸦,只是在我动起来之后才注意到它们。而它们也似乎在我动起来之后注意到了我,扑腾一下慌忙飞走,留下了几根羽毛和属于禽类的臭味。而我旁边的老树上,也坐着几只乌鸦,却不怕人,只是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我。
恍神一看四周,自己的倒影被拉得老长,这几幅画的时间里,居然已经到了黄昏。
而同学和老师,以及看守这里的僧人,也都消失了。
“……你好啊。”从身后传来的是,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女生。她穿着黑色的长衣,和头发一起被秋日的山风刮得到处乱甩。肩膀上,停立着一只乌鸦,它看着我,也识相地叫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我后退了几步。
“啊。难道我吓到你了吗?十分抱歉。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安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她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看着我,而我则觉得这个微笑在这种时刻过于诡异了。再加上几个月以来的,关于她的事情、关于我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了解。堆积在我胸口的郁闷便借机喷涌而出——
“我遇到的麻烦应该是你才对吧?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呢。”她围着我走了一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你不知道你自己发生了什么吗?嗯,怎么说,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吧。”
“还有,绅士应该告诉女士自己的名字哦。尤其是在女士自我介绍之后。”
“我……?”半信半疑地,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何衍之。”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低头沉思,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似的,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嗯……衍之。真是奇怪的名字。”一边笑着,还一边故作老派地点点头,我就这样被叫安雅的奇怪的女生打量着。
“我现在到底——”
我有点着急,朝她向前走了一步,却听到她说:“不要过来。”
我只好停住。
“看在你名字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如果你现在打算就这么下山的话,估计你的人生就只能在这里终止了。”
我愣住了,脑子飞快地思考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是,我会死在这里的意思、吗?
因为吃惊或者说是恐惧未知的缘故,我现在的样子大概比较好笑吧,她看着我这样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生气却又生不起气,一脸懊恼地看着她。
“小雅。”她似乎在叫那只乌鸦的名字。那只乌鸦啊地一声,算是答应了吧。它将翅膀打理了一下,就突然腾空而起,在我的头上盘旋了三圈,最终落到我的肩膀之上。
她没有说话,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摆了一个“嘘”的姿势。
那个叫小雅的乌鸦突然又用难听的声线叫了一声,然后起飞,震了我一脸羽毛和灰。它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子,然后朝着山下的方向飞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安雅,她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有缘再见吧,衍之同学。”她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我不知为何,仿佛她就是救我一命的大恩人一样,向她鞠了个躬,然后跟着小雅走向了下山的道路。
小雅指引的道路异常地艰难,几乎没有人工开辟过的痕迹,有的也只是用锄头简单地挖了几个泥土的阶梯,甚至有些地方连这些都没有。身上背着一堆绘画工具的我要顺利下山是一件十分有挑战性的事情,因此也走得特别慢。然而小雅却并没有抛下我,如果我走的实在是太慢,它就会在上空盘旋一阵子然后啊啊乱叫,催促我加快速度。
我路过树林的时候,顺手折了一根看上去还算粗壮的枝条,怀着不安的心情继续赶路了。
太阳快要下山了,夜幕也渐渐要降临大地。下山的路比我想像中要远的多,而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似乎也只下到了一半。小雅也开始焦急起来,不是因为它晚上不识路,而是担心我会找不到路的样子。我也有些担心,但能做的也只有埋头赶路而已。
“啊。”又是一声难听的叫声,我抬起头看着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的小雅,突然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灌木丛。
要问为什么,是因为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黑色的,奇妙的物体,正在离我不远处的灌木丛,用一双小灯泡似的眼睛盯着我,我头皮一阵发麻。
要说为何是奇妙的物体,可能是因为它那个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外形吧。如果我能够用相机记录下来的话或许会是一个新的传说故事呢——我虽然这么想着,但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发软,连掏出手机的力气也没有了。
“啊!!啊!!”小雅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似乎是催促我快走不要看,同时又有威胁那个东西的意思。
我试图挪动自己的双腿,但是似乎作用不大。
难道安雅说的那句话,真的是预示着我要死掉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18年的人生,看上去真是令人觉得无聊啊。
啊,那个东西朝着我冲过来了。
已经不想再想什么了的我,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希望死相不要太惨,希望有人能发现我的尸体,然后希望爸妈能把我认出来领回家好好地埋葬我……我没出息地这么想着,真的很没出息。
我就这样自行剥夺了视觉,几秒钟的事情就像几年那么长,我听到那个东西刮到树叶的沙沙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
梆——巨大的一声。我吓得睁开了眼睛。
由小雅指出的那条道路,在微微地发着光,而只要那个东西靠近这条路,就会被狠狠地阻挡,然后发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巨大的声音,大得甚至能够地动山摇。
小雅又叫了一声,把我的意识拉回了当下。“快走!!”我的心里只有那么两个字了。恢复了意志的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里,只留下了那巨大的声音在身后回响着……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大马路边。天色已深,但尚未到午夜那种程度。我惊魂未定地左右打量着附近的景色,又愣愣地将手机掏出来,一看,8点刚好一刻。
我回头一看,那座山依旧如此幽深,寂静地坐落在我眼前,跟平常的样子没有两样。而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根本没有记忆中那条下来的路。我从哪里下来的呢?
不过至少我现在已经安全了吧?
这样想着,我叹了口气,打电话成功联系到了同学和老师,电话里虽然免不了老师的碎碎念,但她还是亲自驱车来接了我。
她有些担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说自己莫名其妙地迷路了。那个叫做安雅的女生,那只奇怪的乌鸦,还有那个无法描述的奇妙的生物,我都打算把它们当作是个秘密,这样埋藏起来。
——不对,小雅,那只乌鸦,到哪里去了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似乎都没用遇到过那个浑身黑色,名叫安雅的女孩子了。
稍微有些在意的我,向学生会里人脉广的同学打听了一下关于她的事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们都回答“不认识这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么思考着,一个月前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
而。
不知不觉地,眼前的画已然成型。
那是一只融于夜色之中的乌鸦,扭曲飞翔着的情景,我,下意识地,把这个画成了一幅画。
——改编自我的神棍画室老师每日鬼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