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枝
搞事只搞一个就不是我了。
【以下部分内容可能因猎奇引起些微不适,请谨慎观看。】
镜清逸千算万算没算到化学实验室没酸了。
淦啊!!!这算什么啊?哪个混账实验室没有酸的啊?!我镜清逸,化学老师第一个不服。他记得这里酸贼多结果一进来屁都没看见一个,气得他恨不得吐胃酸出来。
很明显就连李晓方同志都意识到了这里没酸导致情况有多糟糕,要是他老师头上本来有株草怕不是现在那根草都蔫了。他化学老师啥都不擅长就擅长化学(这像一句废话一样),现在连他唯一一个技能都要剥夺,这个世界实在太残忍了。李晓方不忍地闭上眼睛。
无论对于别的学生来说如何,对于镜清逸来说这一切都是毁灭性的。虽然有点夸张,但是没有了酸,等于他一无是处。他失去了保护李晓方的资本,失去了帮助别的学生的资本,失去了不像某位学生一样重蹈覆辙的念想。还让钟冥林枫和他们的好朋友苏麟可能白跑一趟化学实验室——
“老师。”
李晓方突然喊他。
镜清逸抽痛着去看向李晓方。李晓方的金发闪得让人难过;他的蓝瞳又是那么澄澈。他不希望——真的不希望,他最偏爱的这个学生在这个什么狗屎充满了天使还有什么他妈的七个大天使的地方就这么死了。他一个奔三的男人,没有活下去的任何理由和信念;他莫名其妙看到了颜渊的尸体又在一段时间后与救下陶一失之交臂。在他们眼里他大概只是每日都能遇见的芸芸众生一员,因为镜清逸在死去的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既然如此他死在这里他没有意见,不如说这也是一种解脱,但是李晓方不是啊。用难听的话讲说这家伙是一个富二代,但是仔细一想这里面代表着别的东西——他的这位学生有一整个企业等着他去继承,他应该结束的地方应该是他庞大住处的某张床上,周围子孙围着他送他最后一程,他的闭眼能登上报纸头条,所有人都对他有所耳闻而对他的老去颇为惋惜。他是未来会对世界有贡献的人,他应该这样结束他的一生,而不是在这里。而不是这么残酷。
“老师你看,有人用了氢氧化钠唉。”李晓方拿起旁边一个瓶子,“你记不记得有次我差点拿一烧杯氢氧化钠直接喝了,把你吓得命都要丢了。”
“是啊,你要喝下去现在也看不见学校这壮观的景象了。”镜清逸哭笑不得,李晓方啥都不行就贼JB乐观,有苗木诚的精神没苗木诚的运气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所以老师你看,碱也很厉害的。”李晓方冲他可劲儿地笑,“学生也很厉害的,你担心啥啊?”
他想哭。学生很好。颜渊曾经很好。陶一曾经也很好。你也很好。
可我什么都没有。
镜清逸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像他的学生钟冥一样对什么事说拿就拿说放就放,也许对方知道自己要死了都能仰天大笑唱着歌慷慨赴死。但是他不是这种人,他胆小怕死,迟钝懒惰,心里空有一腔不想放开的心,却救不了任何人。
李晓方跟着他绝对活不下去。
镜清逸害怕了。
对于一个没有生活目的天天混吃等死的男人来说,很难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事,连死亡都不怕的人你指望他怕什么,现在他怕了。人最不能有的就是重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人。有了它就有了牵绊,有了牵绊就活不下去。
李晓方要被救。但是救李晓方的人不会是他。
“李晓方,你听我说。”他说,“老师保不了你。所以要赌一把。”
“不什么,老师你在说啥啊?”李晓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不,就算这事也要死一起死嘛,突然这么严肃干什么,虽然我还没有做好去死的准备但是这样也没办法啊——”
“对不起。”镜清逸说。一掌把李晓方直接敲晕。
就在这时校园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外人杀我同胞者,共诛之。」
镜清逸一个激灵。
很明显这是他妈的大天使会说的话,也没有哪个中二少年会逃命过程突然跑到广播室去来一句这个,无所畏惧的镜清逸很想去看看,但是身边有一个晕菜的李晓方他也很无奈啊。不过这至少说明了广播室也不是完全安全的,但是因为下雨主席台附近一个天使没有,所以至少现在在那是没有问题的。
李晓方被镜清逸扛着走。
怎么说也是个年芳二八的正直青年,扛起一个学生健步如飞还是没有问题的。等他到了广播室已是一身的水汽,迷迷蒙蒙的水珠布满了整个眼镜。
他把李晓方轻轻放在桌子底下。
手附上了桌子,他打开了话筒。
救他。
无论是谁,求求你们救救他。
他关闭了话筒。
“晚安。”他笑,“做个好梦。”
他转身关门,没有再回头。
李晓方是个富二代。
富二代现在多半是个贬义词,但是放李晓方头上他乐得很。李晓方这人,有富二代的钱没富二代的胆,有大把大把的票票却只知道换硬币玩,天天带着小弟王二丫翘课找刺激。没找着刺激时间大把大把飞了。而且在王二丫这好像就是酷炫的代名词。
富二代最不少见的就是有钱人。他套个西装往什么舞会上一站,大把大把的有钱人和被磁铁吸引一样冲他过来,然后他们就开始谈论经济、谈论股票、谈论楼盘、谈论物价,从他不感兴趣的事儿谈到他不感兴趣的事。
李晓方苦啊,有钱真他妈难。和你们谈这些我不如和王二丫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虽然王二丫听不懂,他也讲不清,但就是和一穷二白没有背景,不关心这世界的物价会上升到哪跌落到哪才是李晓方梦寐以求的世界。
不像别的学生,李晓方觉得课堂上的他才是他自己。
他可以聊天打屁和人家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被老师提溜出去罚站,也可以叠个纸飞机让其进行滑翔,最后纸飞机一头扎进镜清逸那头乱得和杂草一样的头发里,惹了满堂哄笑。最后镜清逸也不生气,镜清逸好像不会生气,无论是他同桌中二冥惹得老师下不来台,还是他在课上瞎JB闹,镜清逸都只是哭笑不得地叹一口气,最后把他一个人提到办公室去不痛不痒地教育他一下,他俩都知道隔天依旧是相同的程序一溜排下来,就这样他们也乐得开心乐得自在。
他可不像他同桌,天天板着个脸苦大仇深,明明全校都知道他对于他的老弟林枫有着不像兄弟间该有的双标和护短之情,却一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就是个直男的吊样,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虽然钟冥人不错,李晓方如是说,没有因为他是富二代就拍他马屁,也没有因为他特活泼一副贼JB嫌弃的样子,就是个普通的面瘫,该有的感情好像还是有的。)他李晓方对谁感兴趣那是毫不掩饰的,他觉得镜老师好镜老师就好,他像一只金色的小蝴蝶一样拍着翅膀啪嗒啪嗒绕着老师转,老师也不赶他也不摘花给他,就是很开心啊,这就是李晓方要的生活,有王二丫有镜清逸,世界很美好,一切很棒极,他最爱开学了。
当然了,这次的开学他很不喜欢,一直在死人,王二丫不在他身边,镜老师吓得到处乱跑。他的天堂被所谓真正的天堂给毁了,他却只是个富二代。
钱在这里啥用都没有,他又不能给那群天使钱,拜托他们不要杀自己、王二丫和镜老师,生前他们还可能收,死后他们只知道啃,纸币对他们来说是啃得动的纸,硬币对他们来说是啃不动的金属,他们呆呆的,根本已经不是人了。
李晓方想哭,但他得笑。镜清逸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个老师已经在拼命了,他不能哭,他还得笑得像个二五八万的傻逼。
他一直笑到了他的老师不要他。
他的老师要离开他了。
而他还在黑暗中静静沉眠,等待着下一个接手的人,从这里像拯救长发公主一样把他救出高塔。
这不是他想要的世界。
但是这是世界本身。
他只是个富二代,他只有钱,钱在这里啥用都没有。
李晓方苦啊,有钱真他妈难。他可以给你们他所有的钱,求求你们把镜老师和王二丫还给他。
这一切不过一个晚安。
他不是要逃命,他要去化学实验室。
用碱性溶液可以形成胶体,干了之后广播室可以焊死。看君明尚哲那样怕不是大天使大多都是单打独斗,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果和别人一起也特别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有着超能力也不怕别人肛,能一个人行动为什么不一个人行动,既然如此门焊死了一个学生肯定是踹不开的,要做到暂时安心他需要去拿氢氧化钠。
当他经过三楼的时候他看见了林枫和苏麟。林枫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吃人一样,苏麟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正坐在楼梯上聊天。镜清逸左顾右盼没见到钟冥,钟冥也算是他比较喜欢的一个学生了,他的队友们安然无恙地坐在这看来是没大事,但是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钟冥呢?”镜清逸问。
林枫和苏麟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林枫听到钟冥这两个字看起来恨不得把牙给咬碎了,活生生一个弃妇。
“他去小卖部了。”苏麟笑着回答他,“说要买裸女海报。”
“啥……什么东西?”镜清逸懵逼,虽然确实青春期男生需要进行呃……适当的发泄,但是这时候突然做这个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
“他好得很,就是脑子有问题。”林枫面色阴沉,“倒是老师,傻逼呢?”
镜清逸花了三十秒去搞清楚傻逼是在喊李晓方。
“他在广播室。”镜清逸悲伤地笑了,“你们没有事能去救救他吗?”
“我救不了任何人,老师。”林枫眼睛里空洞无物。
“而且等会儿钟冥说带我们有事去做——暂时去不了广播室。”苏麟摊摊手。
“老师,没有用的。”林枫说,好像知道他要干嘛,“一切都是徒劳。”
他从实验室回程的路上,看到了乐章的终焉。
前面是大片天使,后面是大片天使。
镜清逸没明白,他刚刚在三楼的时候这里还没那么多天使,不知道为什么刹那间三楼突然出现那么多游荡的亡灵。
但是他要死了。
他不会打架,根本干不过这么多哪怕没有脑子,但也没有痛感的僵尸。
没有痛感就不会恐惧,不会恐惧的东西是无法击败的。
他不想被天使弄死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寻死。
这时他还在庆幸他很早就把李晓方放走了。孤单而安全。
他不想跳楼。那是陶一的方式。那个学生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就那么一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天使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腐尸的味道。
身为一个化学老师,他脑子里面还尽是一些,腐烂气味是硫化氢,易燃有毒气体之类的,课本上冠冕堂皇的话。
等等。
易燃气体。
镜清逸掏出口袋里在小卖部买的打火机,刹那之间变得无比轻松。
好像颜渊和陶一都站在他的身后。
你们在我的幻觉里叫了我整整两年,现在是我想赴约的时候了。
“知道吗?”他对天使们说。这些平常上课听他说话的孩子们已经无法再听进去这堂课了,“今天我们不学化学。”
他说。
“信徒自害,必下地狱接受烈火炙烤。”
他啪地一声擦亮了打火机,火苗因为周遭得以点燃的气体兴奋地四处摇曳。
“看来我是不必下这个地狱受这个苦了。”镜清逸冷笑一声,打火机的火苗擦过身后一具腐尸的躯壳,点燃一道火光,又被他狠狠地扔向前方。
天使的肢体在火焰中恶心地扭曲,爆出难闻的味道,但是镜清逸平淡异常。
“我已身处地狱。”
他狠狠地冷笑一声,火舌舔上了他的白大褂下角,吞噬了他的形体。
晚安。
他想。
做个好梦。
Fin。
+展开
折煞枝
外观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却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
镜清逸去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别的老师,里面空无一人,倒是有几个僵尸在一脸兴奋地狂撕试卷。镜清逸一边心疼这些死了还被试卷奴役的学生一边心疼被撕的试卷。然而僵尸们对于心中波澜壮阔的镜清逸完全没有丝毫同情心,直接张牙舞爪地就扑了上来,镜清逸对比了一下没有SAN值疯狂的几位僵尸与自己和富二代李晓方同学的战斗力,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逃跑。
镜清逸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化学实验室,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学生肯定都乱成了一锅粥。在这种僵尸横行的地方,化学试剂不可避免的是很重要的保命工具之一——学生不行至少他身为一位老师要配好一定数量的燃烧弹装在烧瓶里为学生们提供方便。他过于痛恨自己无法保护好学生,这也是他一直不让李晓方离开自己超过十米的原因。十米足够一个学生眼睁睁地在他面前消失,并就此死去。所以当他听说高二一班的桓尧同学被烧死在了寝室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抓紧了李晓方的肩膀,离他太远的学生他无能为力,但至少身边的还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在经过学校食堂的时候他见到了他们班的钟冥和对方的弟弟林枫,这俩正坐在小卖部的电风扇前面玩命吹电风扇。九月初还不是很凉快,虽然这种行为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这种僵尸横行的地方突然做这种事情还是让镜清逸觉得他的两位学生怕不是傻子。但实际上令他惊讶的不是这两个人在那逮着电风扇死吹,而是他们和高二三班的学生苏麟在一起。
钟冥和林枫两个社恐可能连同班同学都认不齐,现在居然和一个既不是同班也不是同年级的学生在这里玩得挺欢,镜清逸觉得他可能少看了几集。
“哦,同桌。”钟冥瞥了一眼看到了镜清逸身边的李晓方,伸手打了个招呼。
见到同班同学看来对心情的帮助很是不错,李晓方三步两步蹦到钟冥旁边:“哎哟同桌我跟你嗦,这鬼地方贼吓人了,刚刚我和老师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有三个僵尸对你大哥摆出架势,我看准时机带着老师就跑,可牛逼坏我了,叉会儿腰。”
“镜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一旁钟冥和李晓方侃大山侃得欢,林枫转过头来问,“教职工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不知道。”镜清逸极度丧气,上学的时候被钟冥的问题问得找不着北,一下不正常了又被林枫的正常人问题问得妈都不认识,他身为一个人民教师好像太过可悲了一点,“我也很想知道啊……”
“叫什么……桓尧吗?”一旁的钟冥皱了皱眉头,“怎么写啊,哪个桓哪个尧?”
“木字旁加个亘……然后是尧老师的尧。”李晓方在那里比比划划。
“你们之后要和老师走吗?”镜清逸问,“这里毕竟不太安全。”
“老师,一个疯子能打十个你。”钟冥翻了个白眼,“所以就不用担心我们了。”
“……好吧……”镜清逸无语凝噎,“对了,你们有需要就去化学实验室,我马上去那里配燃烧弹,大概是能用得着的。”
“好好,谢谢老师,老师再见——”钟冥拖长了声音和他道别。
不知何时还能再次相见。
Fin。
+展开由于梅雨季的到来,人们的情绪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医务室的常客也愈加多了起来。不仅是平时体质虚弱的学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翘课来医务室联机打游戏的学生也有不少,梅雨时期会加重抑郁的某位教师也是不打招呼就闯进医务室的类型。
不过黑镜倒是没有怎么抱怨自己的工作量。他根本就没有工作的打算。选择这所学校的校医职务作为表面身份的理由就是,时间安排基本上是自由状态。
一般的小病随便用两片阿司匹林就行了,如果害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那是不归医务室管的,虽然也不是治不了,不过总归缺乏先进的仪器和家长的信任。更何况大多数前来医务室叫嚣胃疼的学生,其根本目的就是请假翘课。这就代表,他的工作只是顺手拨打急救电话和开万能药方而已。
但他虽然看起来十分不务正业,在地下世界他还算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去过大美利坚,日本留过学,闲来无事还去环球旅行了一回,要是没有这么牛逼的阅历和够硬的关系,校医的身份还是很难混到的。而且对他来说,只在早间值班,就能拿满全天份的工资,还可以掩盖自己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所以每次李晓方偷偷溜进来睡觉的时候,他都装作没有看到,双腿翘在办公桌上瘫着看书。这个富二代金毛的老爸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很显然李晓方并不知道,还笑嘻嘻地跟他勾肩搭背,满口“有谁欺负你就报我名字,我罩你”之类不明所以的话。
今天李晓方也来医务室翘课。黑镜带着烧瓶和化学书来上班,转过拐角就看见李晓方像头肥胖的死猪一样瘫在医务室门口,左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副求生不得的表情。
“啊……是校医……快来救救我……”
看到黑镜的出现,李晓方抽搐了两下,努力摆出命不久矣的姿势,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看来是被关在医务室外边了。
“嗯?原来是可亲可敬的李同学啊,想要我放你进去吗?”
“是,是……妈的,大早上就要考试,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个只会叼着个哨子乱吹的体育老师了,为什么下雨的时候还要去体育馆上课啊……我还是跳级去高三比较好……”
作为体育成绩从来都是负分的问题学生,李晓方平日里就没怎么好好上过体育课,因此在认真负责的君明尚哲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钉子户。只可惜这位钉子户有着无比坚硬的后台,所以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有碰巧见到他的时候,才能拎着他去操场监督他跑步。自然给李晓方留下了“魔鬼老师”的印象。
“把你刚才那句话转告给君明怎么样?感觉可以看到有趣的反应啊。”
黑镜愉悦地轻哼一声,钥匙在食指上转了两圈,然后飞向李晓方的额头。他迅速接收到危机的信号,试图伸手把钥匙捉住,结果扑了个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一边咒骂着一边捡起钥匙开门。
“这个还是千万别啊!你是我小弟,怎么可能会出卖大哥嘛,是吧……要是柔道混球知道我说他坏话,估计又要罚我去跑马拉松。呵,迟早得让他辞职回家种田……”
走进医务室后李晓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调到最低温度,然后扑向柔软的病床,延续方才那任人宰割的姿态,将昂贵的阿迪达斯运动鞋用力甩了出去,正好对准办公桌上的电脑。
“……杀了你也没问题吧?我很期待你向我求饶的样子哟?”
“饶了我吧Dr.中二病……你要征服世界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
将飞过来的运动鞋扔到门外,黑镜把实验用具随意地摆放在桌上,收起电脑,拉开皮椅,开始今天份的摸鱼。李晓方打着呵欠,单手撑住下巴靠在病床边缘,朦胧的睡意与令人烦躁的雨声胡搅蛮缠,蓄势待发,准备来一场醉生梦死。
就在此时,防盗门处又传来滚轮咕噜咕噜的响声。
“打扰了。校医在吧?”
李晓方顿时从病床上蹦起来。
“哎哟我的马子……不,我亲爱的化学老师!”
镜清逸的微笑随着床帘中突然蹦出的黑影凝固在脸上,生无可恋的眼神示意着“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的无奈,立刻就把医务室的门重重地摔上。
“不要躲着我啊——”
李晓方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不太礼貌的动作,用传说中的凌波微步,踩着独存的一只阿迪达斯滑向大门,把镜清逸拽进医务室。由于掌握不好平衡,二人像断线的木偶坠入深渊般往后倒去,就在李晓方的头即将撞上桌角的刹那,镜清逸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却无可避免地与地面暴力地亲密接触了。然而他的身体还有半截搭在李晓方身上,李晓方感到下体传来阵阵剧痛,仿佛从此就要断子绝孙。
黑镜露出不怀好意的脸色,抖动肩膀,透出股幸灾乐祸的暴民气息。
镜清逸艰难地撑起身体,扶着办公桌摇摇晃晃地站好,将歪到鼻尖的眼镜摆正,推了推镜片,丝毫不顾白大褂上灰蒙蒙的一片,居高临下地俯视还在蜷缩的李晓方。
“……李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又去医务室了。”
“我……我……”李晓方急中生智,“我胃疼!”
“……你胃疼就不要再捂着下半身了。今天不是愚人节,也不是儿童节。”
镜清逸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转身走向医务室的洗手台。
“但、但老师你也翘课了啊!我记得你今天也要上第一节课的吧!”
“我请假了,谢谢。”
“真的吗?”李晓方像是因为抓到了化学老师的把柄,原本慌张的语气变得镇定下来,还带着一丝怀疑。
“……真的。”镜清逸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我和那边看起来很闲很讨人厌的家伙有约。”
“啊啊,说得这么直白可是很伤人心的哟,听见我心碎的声音了吗?”黑镜从抽屉里掏出碘酒和棉花,放在李晓方面前,“自己涂去吧,小鬼。”
“对大哥态度也恶劣得没边了……得亏你这样的人能当成校医不被扫地出门,巨乳姐姐可是标准治愈人心的角色啊,相比之下看见你就感觉自己进了所变态研究学院,到处都是研究奇奇怪怪发明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然冒出来的异形咬掉头……”
李晓方小声嘟囔着嫌弃的话,独自给擦伤的地方上药,倒抽着凉气。
黑镜最近沉迷于研究实验室化学,购置了大量的专业书籍与实验材料,约镜清逸来是想请他帮忙就晦涩难懂的部分进行指导。当然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是要好的朋友关系,镜清逸特意请假前来医务室只是为了黑镜提出的教学费用。李晓方这位不速之客暂时干扰了他们的计划。
就让他旁观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于是计划照常进行,但镜清逸很快就意识到让李晓方留在这里并不是个好主意,甚至是极为错误的决定。就在他们动手做实验没过多久,不甘被冷落的李晓方就持续说些无聊的废话。比如他身为富二代其实从来没有去过夜店,比如家里人给他办了一张不限额度的黑金银行卡被他拿去送了之前的同学,比如唐白开前天又干了什么蠢事。
而就在李晓方开始他单口相声的表演、镜清逸忍无可忍正准备爆发的当口,防盗门再次被撞开,君明尚哲抱着晕倒的学生冲了进来,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满嘴跑火车的李晓方。
“校医,校医,我这有个同学突然晕……李晓方?!”
“啊、啊哈……啊哈哈……身体健康生命要紧我就先不奉陪了您们忙——”
“你等一下!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在医务室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呢?我在做什么呢?啊咧?我好像失忆了?”
李晓方迷茫地看着君明,趁君明一脸懵逼的空档,使出他最自信的百米冲刺,然后狠狠跟镜清逸撞了个满怀。镜清逸猛地受到来自腹部的冲击,手上握着的烧瓶在空中托马斯回旋360度,随后在黑镜脚边炸开,满地的玻璃碎片擅自将医务室撕裂成许多残渣。
“——。”
“——!——,——……”
黑镜俯下身去收拾李晓方的烂摊子,耳边依稀能听见三个人混乱的争执声以及晕倒的病人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后的尖叫,他不得不把注意力全数放在玻璃碎片上,以至于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也无暇去理会。只觉得是五月蝇烦人的叫声,随意地无视就好。他盯着玻璃中映照出来的现实的景色,稍微有些恍惚,揉揉赤金双色的眼眸后再次看向它们,景色竟然变了模样。沾满血迹与灰尘的自己的脸,只剩半片扇叶的排风管,腰部悬吊在天花板上失去头颅的尸体,而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是舒适的空调房,尽管空调被李晓方设定在最低温度,却也没有如此彻骨的寒冷——
视线从脚底的玻璃碎片上移开,裂成数个的面孔提醒着现在的时间。依旧还是梅雨天气,漫天的雨点洗刷着浑浊的视野,犹如蛤蟆的脊背般滑腻黏稠,暗红色渐渐渗入肮脏不堪的靴底。那快要脱落的皮革若是拥有着心的话,也会渴望着从何处获得救赎吗?目光所及之处,是身穿本校校服、缺肢少腿的学生们的死相,以及在那之中蠕动着的,携带奇妙病毒的肉块。危机意识感染了整间医务室,欲要燃尽所有的腐败与荒凉。
刚才的场景,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回忆。
医务室的防盗门颓废地瑟缩在一旁,被击打得几近变形。比此刻横躺在身边的人们还要努力地坚守岗位,也不过是毫无意义地露出执迷过去的丑态而已。像是患者的家伙七零八落挤成一团,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啊啊,凄惨的、可爱的、堕落的天使们,折断的手臂笔直地向前伸去,耷拉的血肉交织于无规则打转的瞳孔中,染上黯淡的眼波注视着非人之物,他们究竟在看着什么样的世界呢?是满溢享乐欢愉的殿堂,还是阴影盘踞狂欢的地狱深处?抑或是,与他此刻所看到的景象完全相反,一成不变的学院日常?
被医用手套包裹着的指尖一路往下,轻柔地抚摸着早已僵硬的躯体。这就是纷乱散尽的梦想的末路,此刻所见则是至高无上的天国,死者曳然而止的感情、毁坏迸裂的思绪、曾满载着热情起飞的欲望,仅有破碎的脑壳还在试图诉说些什么。
但是,但是啊,这些全部都是错觉,虚幻的妄想,那双唇早已无法再传达主人的喜怒哀乐了,无论是诞生于悲戚之中的思念,还是如白昼之梦幸福的时光,全部都只是一个宏大的骗局,他们终于抵达了故事的终点,领教了血淋淋的真相——死亡。
抛去陈旧的审美观念吧!所谓不堪入目的丑陋,正是淋漓尽致的反逆之美,而若追求美的极致,必须时刻保持新鲜的刺激。光是平凡的人生只有毫无波澜的永恒,为此,唯有摧残与践踏、杀戮与背叛、而后再重塑一度沾染污秽的形体,让妖冶的绝境之花盛情绽放,才能创造出完结的白昼之梦的续篇,打破千篇一律无趣的惨状啊。
冰冷的嘲笑声从粗暴地打翻在地的阿司匹林扩散开来,一抹不知何种意味的笑意转瞬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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