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菲尔和布洛斯出动圣教进行全国范围清查,激起民愤
科尔德收到歌利亚回信之后合并圣教领兵沿城墙出击,让墨特尔留守
安德烈收到王后即将到来的消息,感到不快
本轮移动
白方:
白主教•菲尔
白主教•布洛斯
白骑士•安德烈
黑方:
黑骑士•科尔德
黑战车•墨特尔
布洛斯皱着眉头:“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不是好主意,但总归是个主意。”菲尔耸起肩膀,“你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另一位主教不得不承认。她看着自己的同僚为圣教骑士团的搜查文件签名,不由得皱起眉头,但菲尔的话的确不假,她们除了动用武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或许这样的行为会让他们损失一部分信徒,但比起一场从国都内部掀起的叛乱,这样的损失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菲尔一边签名一边摇头,从牙缝里发出啧啧声,抬笔的时候用力过猛,油墨都溅到了纸上,留下细小的痕迹。“我知道你对这件事不太赞成,”她说着,抬起手臂检查袖子,“但是要把叛乱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是最快的办法。咱们对信徒的管制力太弱,要是直接发声明,他们就算藏着叛乱者也不会交出来。”
布洛斯抬起一只手按压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过菲尔的话茬。后者没等到回应,于是皱着眉转过身打量着她,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另一位主教,对她欲言又止的表现感到迷惑不解。
“布洛斯,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的——不,”布洛斯迅速改口,“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全是我自己的瞎想而已。”
菲尔抱起胳膊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吧?我真的值得你害怕吗?”
“某种意义上。”布洛斯转了转眼睛。
“你说认真的?你怕我?”
“怕的不是你,菲尔……是王后。我向你坦白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我怕你被王后的处事方式影响,变得像她一样惯于动用武力解决问题。”
菲尔看着另一位主教,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而布洛斯迅速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仿佛说了这话让她心虚似的。菲尔从布洛斯的话中反应过来,迅速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没瞧见有什么别的人,于是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话要是叫王后听见了,你可就要有大麻烦了啊。”
“我知道。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不愿意说?”
“说真的,我可能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菲尔有点好笑地说,“我跟王后有亲缘关系,不代表我的骨子里也带着她的强势因子,你大可不必担心——即使亲姐妹也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性格,更别说我们只是远房亲戚。”
布洛斯沉默着点了点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两个主教向窗外看去,只见一辆通体白色的华丽的四驾马车由毛色纯白的坐骑拉着,经由王城的大道向城外徐徐前进。里面的人没有露面,只由两边的卫士在人群当中开道,不过里面坐着的究竟是谁,对王城的居民来说实在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两位主教目送王后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一时无话。布洛斯在沉寂蔓延开的数十秒之后突然问菲尔:“你猜国王现在是不是正在王宫的高塔上看着咱们的王后?”
科尔德站在修复中的城门口,看着眼前身穿圣教骑士团服装的小队士兵,难掩惊讶之情。
“只有这么些……抱歉,圣教骑士团最近在忙些什么吗?”
“据我所知没有,”圣教队长干巴巴地说,“但这是我能自主带领的所有兵力了。”
“其他骑士去了哪里?”
“被歌利亚主教调走了。我身为队长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主教只用重要任务搪塞我,或者有的时候根本懒得回答我的问题。”
站在科尔德旁边的墨特尔哼了一声,用胳膊肘戳了戳骑士长:“看见咱们主教的风格没?我猜,剩下的那些骑士们都被歌利亚分散到各地用武力威胁异教徒更改信仰或者监视没有死心塌地为主神献身的人去了吧。”
圣教队长只是摇头:“不可能,我了解他们,他们有起码的正义感。做别人的武器这件事,他们绝不会答应的。”
“这事先放到一边不提。所以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的求援信并没有得到主教充分的重视。”
“实际上他几乎把信扔在我脸上。瞧,我还拿着它呢。”
“一句话概括,我们得自己忙活了。”科尔德的眉峰耸得老高,“无论如何谢谢你来帮忙,队长。我们急需人手,只要有增援就已经很开心了,不能奢求更多。”
圣教队长欠欠身作为对科尔德道谢的回应,带着他的小股人马走向骑士们聚集的驻地。科尔德相当挫败地塌下肩膀,冲着地面做了个鬼脸,旁边的墨特尔拍了拍他的背,从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该找还是要找。”科尔德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颈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总不能因为这点妨碍就放弃职责……查德不可能往国内走得太远,那毫无用处,只会让他变得更为孤立。我想我最好沿着城墙开始找,明天就出发。”
“那我现在就去集合战车队,告诉他们——”
科尔德举起一只手制止墨特尔:“等等,不,你不必去。”
“啊?”墨特尔高高地抬起一边眉毛,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反驳语言被科尔德堵了回去:“战车队人数太少,对搜索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而且你清楚他们并不是被训练来正面进攻的,万一是战车队先找到了目标而不是我的正规骑士团,他们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查德打得全军覆灭。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够了,你得守在这儿,以防万一耀阳卷土重来。”
“她的战车队吃了一整包炸药,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了。”墨特尔不满地说,“这就是你把我丢在这里的理由?牵强,荒谬,毫无说服力。”
“要不然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命令,墨特尔。虽然我们隶属不同的部门,但严格算起来我的官阶比你高。”
墨特尔半张着嘴,脸色慢慢黑了下去——她刚刚快速地计算了一下,发现此话不假。也就是说关键时刻科尔德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想动手揍面前的骑士长。
不过最后她没有真的动手,而是干巴巴地问:“我要守到什么时候?”
“守到接到我的下一个命令。”
“我得告诉你,科尔德,我为了这次突击省掉了所有该有的行头,这意味着我在这里连本小说都没得看。我没法反抗你的命令,但我会恨你的,因为你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无聊。”
科尔德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声音中不无尴尬:“等战争打完了我帮你弄到王城图书馆的借阅资格……”
“不,我要你的那张随意出入的凭证。”
“……好吧,听你的。”
安德烈的心情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糟糕,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枚行走的炸弹,从大清早开始就在军营里到处溜达,所有人都尽全力离他远一点,生怕他在自己身边突然爆炸。今早接到来自王城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边境战况不佳,查德和耀阳的行动被科尔德一个大胆的猜测给瓦解了,这边李又守得死紧——天知道他就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大门上死活不松手——安德烈以两倍于他的兵力进攻了好些日子,到现在还被那堵易守难攻的城墙挡在外面,他一直在地图上尝试各种进攻方案,生物钟完全错乱了,有时候彻夜不眠。今天来自王城的消息是最后一根稻草:欧拉希亚王后已经启程,亲率大军向边境挺进,预计将于……安德烈没记住那个时间,他看完第一句就把信扔在还没熄灭的油灯上,信纸烧了一半本来就苟延残喘的火苗断了气,安德烈就那么坐在黑漆漆的营帐里,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灰暗的帐篷角落,纸灰落在战略地图上他也无心去管。
就算用脚趾头安德烈也能猜出信的剩余部分写了些什么。按照道理来讲,王室亲自指挥军队,守在边境的骑士长应该担起保证他或她生活质量的任务,所以那信一定交代了一大堆繁琐的东西,可安德烈一点也不想在这上面费脑子。长期驻扎在边境吃沙的骑士团能有什么条件?如果他们的王后够聪明,肯定已经自己准备好了生活用具。事实上,安德烈不得不承认,她应该还真够聪明。
他几乎可以想象欧拉希亚到来时那灾难般的场景:优雅的王后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掀开帘子面对狼狈不堪的骑士团和他们的骑士长安德烈,嘴角挂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嘲讽笑容,用悦耳的声音问道:“我猜你们已经把布莱克的边境骑士长斩首示众了吧?”
安德烈一把把油灯和上面的信纸掀到了营帐另一头,打断自己头脑里欧拉希亚的声音。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了几秒钟,站起来快步走出营帐,急不可耐地想要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虽然查德自从刚刚夺得的据点被攻破之后就没有再跟怀特的人联系过,但安德烈能猜出自己这位共事已久的同事想要干什么。他唯一的希望就在于,查德的行动足够迅速,能赶在欧拉希亚到来之前打破僵局,让自己不必为这位掌权的女性所嘲讽——她绝对不会白白放过任何一个打乱或者拖慢她计划的人。在他看来,这简直是除了骑士人格受到怀疑之外对他最大的侮辱了。
安德烈快步穿过练武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墙,远远的眺望着晨光之中一片寂静的布莱克边境。他猜想布莱克骑士长李或许正在营帐里呼呼大睡,自以为高枕无忧,不过他不像那么傻的人——也许他也正站在城墙上往这个方向眺望。
无论如何,这个僵局离打破不远了。
+展开
(1)
本轮移动
黑方:
黑国王·凯撒
黑骑士·科尔德
黑主教·空崎
厚重的阳光穿过大厅的空气,落在明亮光洁的石砖上,把充斥着各式华丽浮雕的房间照耀得格外富有层次感。清脆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来人急匆匆地穿过厅堂,身上的盔甲磕碰着发出叮当声响,扰乱了光线中沉浮的灰尘。
高台上的王座笼罩在层层帷幕遮掩下的阴影中,阳光把镀金的扶手连同上面搭着的臂膊都切成了两段,除开露在光中的手掌和半截绣着金边的黑色衣袖,王座上坐着的人整个上半身全部藏在黑色的阴影中。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钻石戒指,其上镶着的宝石在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人长久的摩挲之后显得十分光滑,指环上面刻着的精细花纹也有好些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来人走到王座下,他的目光落在那只代表布莱克王国最高权力的戒指上,慢慢弯下腰,单膝跪地,把自己的头盔捧在手里,顺下眼睑。
“科尔德参见陛下。”
王座上的国王没有立刻发话,他在阴影的笼罩下调整了一下坐姿,食指敲击着扶手。
“骑士团的准备情况如何?”
“按您的要求,皇城内的骑士除了部分近卫骑士团留守,精锐已经全部整装待发,随时可以进军怀特王国。”骑士长停顿一下,“——您确定要尽全力出击吗?万一我们输了这场战争,王国赖以防御内忧外患的主力会消磨殆尽的。”
“怀特王国现在国力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两国的战争打了这么多年,我希望能在我手里结束。”
科尔德挑了挑眉:“这和您平常的作风不符。王后是不是对您说了什么,陛下?”
国王沉默了一会。“罗琳娜担忧国政,”他说,“她的确告诉我抓住时机,我虽然集结了皇城的精锐,但没有打算一举出击。这一盘确实赌得有点大,我们不得不看好时局。科尔德,你立刻通知驻守边境的李,叫他把边境骑士团所有能动用的额外兵力全部准备好,我要用他们作为先遣队。”
骑士长颔首,最后行了一礼结束这简短的交流,直起身子,转头离开。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国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柔软的兽皮披风从阴影里滑落,在阳光下泛着顺滑的光泽。他的面庞在光中出现,鬓边几缕早白的发丝紧紧梳进黑色中,目光落在他忠诚的骑士身上。科尔德没有回头,他感到国王目光的注视,于是并紧刚刚迈出一步的脚,挺直腰背。
“如果你想问,”国王——凯撒——说,“我已经告诉空崎主教减少活动了。”
“感谢陛下体谅。”骑士长回应。知道凯撒已经说完了全部他想说的,科尔德把头盔戴回去,大踏步走出了大厅,隐没在门外强烈的自然光中。
凯撒慢慢坐回王座,再次把上半身藏在阴影中。他的食指重新开始敲击扶手,瞳孔映照的光芒融化在帘幕制造的黑暗里,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怀特王国皇城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教堂大钟迟钝的响声回荡在空气里,惊起一片晚归的白鸽,鸟儿翅膀上扑落的绒毛在空中打着旋,消失在民家烟囱腾起的灰黑中。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在街道拐角处出现,他手里拿着一根旧木杖,一头点地,贴着墙根慢慢摸索,找了处避风所坐下来。他把藏在斗篷底下的一本厚书埋进怀中,抬起头用脸颊感知风向,兜帽落下的时候露出他黑色的头发和蒙在脸上遮住眼睛的布条,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亮落在他脸上,然后慢慢黯淡下去。
突然一声不和谐的鸣叫穿过天空中飞舞的鸽群,他敏锐地转过头,微微偏着脑袋辨认声音的方向。一只通体纯黑的鸟从白鸽群中振翅脱出,像颗黑色的流星坠下街道,落到流浪者旁边时猛地展翅刹住势头,腾起一股强劲的气流。流浪者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探向气流腾起的方向,鸟儿落在他手上,低头梳理吹乱的羽毛。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黑鸟,然后熟练地抽出它脚上绑着的邮筒,鸟儿在他拿出纸卷之后就重新飞落在他肩上,一对聪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等待流浪者的下一步指令。
流浪者慢慢把布条解下来,然后在夕阳的余晖中眯起眼睛,好像这暗淡的光芒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刺眼了。纸筒上有装饰繁复的花纹,一个黑色的B印在橄榄枝装点的狮头旁,他把纸筒展开,一行一行读完了密令,闭上眼睛,抬起头思考了几秒钟。他肩膀上的黑鸟抖抖翅膀,看着他,发出一声鸣叫。
“等一等,等一等。”他小声安抚被饥饿扰得焦躁不安的黑鸟,从斗篷的内兜里掏出一小片羊皮纸和一根鹅毛笔,蘸着随身携带的墨水草草写了两条讯息。他把纸张垫在手里的书上,牛皮装订的厚重书本从斗篷下露出来,封面上烫金的字体显示这是一本在怀特王国足以使拥有者被当做异教徒定罪的宗教书籍——它里面写满了赞美怀特王国宿敌所信仰的神明的词句。黑鸟看着他拿出印章,在两张纸片的结尾盖了一下,留下黑色的十字架印记和他的名字:空崎。
布莱克王国的主教将纸片卷好塞进黑鸟脚爪上绑着的邮筒,然后取出一个小袋子,抓了一把鸟食送到它嘴边。黑鸟心满意足地吃了个饱,伸展翅膀在夜色的掩护下起飞,纯黑色的羽毛很快就融化在天幕中。
空崎抬头望着它飞远,眨了眨终于能够视物的眼睛。街道拐角处有谈话声和传来,火把的光亮映在石墙拐角,空崎不慌不忙地原地坐下,拉上兜帽,把经书藏在斗篷下面,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巡逻兵走过去了,他们根本没把这个街角的流浪者当一回事,在现在这种经济困难的时期,他们要操心的事情远比一个不知来历的流浪汉重要得多。
巡逻队刚刚走过去,那名被忽视的流浪者就偏头看向他们的背影,黑色的瞳孔闪烁着火光。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绕过石墙,消失在从天空静静压向皇城的夜幕里。
(2)
本轮移动:
白方:
白国王·温特
白骑士·安德烈
白主教·菲尔
怀特王国的王宫里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几乎所有人都疲于奔命,为应对经济的困难和国民的不满而气喘吁吁。在与布莱克王国百年的抗衡中他们学到,当王国对面有一个与他们国力相当的敌人在虎视眈眈的时候,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导致的国力衰退都有可能是灭国的信号。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在拥挤的盔甲和红披风中显得有点突兀。怀特王国主教菲尔穿过巴洛克风格的厅堂,找遍了王宫每一个她有权进入的角落,但连国王的影子都没看到。主教是很少来王宫的,她的制服吸引了不少骑士好奇的目光,这让菲尔感觉不太舒服——她还从没见过王宫里有这么多人同时在跑来跑去。她伸手正了正自己的高帽,清清嗓子,拦住了一个从正殿跑出来的侍从。
“打扰,你看见国王了吗?”
侍从看见菲尔的主教装束,气还没喘匀就急忙站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菲尔摆摆手示意他不用那么拘束,侍从才长长松了口气,用手拍着胸口。
“——这个时间,国王一般都不会在王宫里。”
“那政务都是谁在处理?”
“王后。”
“我明白了。”菲尔干咳一声,“我去哪里能找到国王?”
侍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您或许可以去后花园碰碰运气,主教大人。”
盛夏时节已经过去,但花园中的各色花朵还没有凋零,遮天蔽日的绿叶仍然把宫殿的古希腊式石柱遮得严严实实,除了脚下的鹅卵石小路几乎看不到别的人工造物。临近掉落的花瓣边缘卷曲着,散发出一股不同于新鲜花朵的浓厚甜腻的气息,这股气息在菲尔走进后花园的时候翻滚着包围了她,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腔中去,主教不自觉地把呼吸放缓,双眼扫视着每一条隐藏在绿叶丛中的小径。
菲尔在绿叶的围绕下犹豫了一会儿。一只蝉在她头顶不知道什么地方热烈地唱起来,过不一会儿又沉寂下去。她最终决定打破后花园的静谧氛围。
“国王陛下?”主教压着嗓子喊道,声音并不比蝉响亮到哪里去。不过她随即得到了回应,国王的身影在她前方的拐角处出现,用手势示意她过去。菲尔跟随国王转过拐角,看见小径尽头种了几支玫瑰,品相很好,外行人也能看出这不是随处可见的野玫瑰。
——或者,准确一点说,曾经品相很好。
怀特王国的年轻国王温特掸掉落在白色短披风上的几片落叶,等待主教发言。菲尔在盯着那几支枯萎的玫瑰愣愣地看了十几秒之后终于意识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的沉默,立刻转向温特,挺了挺腰,然后微微垂首施礼,张口便说:
“我觉得您实在应该把它们交给园丁打理——”
温特重重地咳了一声,硬邦邦地打断她的话头:“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个。”
“噢……”主教有点尴尬,立刻把话题扭向正轨,“陛下,国内最近有异动。”
温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应答。菲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最近来大教堂参加弥撒的信徒数量有所减少——减少到我们都察觉到了。我很怀疑国内有人在散布异教,陛下,并且……恕我直言,十有八九是布莱克王国派来的。”
温特用手指拨弄着枯萎的叶子,皱着眉,仿佛这些花朵的养殖是一件比国事更值得操心的事情。“我知道,”他说,“都是宿敌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宗教也不会对我们的国教产生这么明显的影响。”
“原谅我,陛下……您为什么还在这里优哉游哉?”
国王琥珀色的瞳仁扫过自己的主教,菲尔挺直胸膛,与他对视。从严格意义上讲,主教其实并不如何惧怕国王,在这个时代,掌控着人们信仰的宗教所拥有的权力实际上远比它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大得多。但温特没有再看菲尔,他摘下一片半干的叶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松开手让它掉落在泥土里:“我的工作都办完了,剩下的是欧拉希亚的能力范围。”
“但陛下,既然您没有特殊情况,就应该去处理政事。”
“我所擅长的是国家的民事和经济管理,这些我从没有遗漏。但就战时筹划而言,欧拉希亚远胜于我。”温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由于惊讶而扬起眉毛的菲尔,“你还不明白吗?你觉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骑士在王宫里跑来跑去?我们要主动开战了,主教,在他们把我们打垮之前。”
布莱克王国和怀特王国的边界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片广袤的沙地,那里寸草不生,两边谁都没有兴趣把这块没有价值的土地划归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它就在两国的默认下成为了一片战争缓冲区。
高台上执勤的哨兵手搭凉棚,遮住沙漠的太阳投下来的毒辣光芒,眯起眼睛看向对面布莱克王国高耸的城墙。城墙上方印着狮头的黑旗仍然在不疾不徐地飘拂,一小队骑士骑着马从城门走出来,绕着城墙墙根进行例行巡逻。所有的一切都与过去几年完全一样,丝毫看不出布莱克王国有集结人马趁虚而入的打算。
哨兵在执勤记录表上打了个叉,然后爬下哨塔,小步跑到城墙后正在检查工作的骑士长旁边。
“骑士长——安德烈骑士长,”他行了个礼,“没有情况。”
安德烈头也没回,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呈给他一个肩上挂着红披风的背影。哨兵早就习惯了骑士长的脾气,再次行礼,转身便要去找人换班;突然一片阴影掠过他的眼皮,在哨兵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之前,一只信鸽就扑到了他脸上,红色的爪子挠上他的鼻子。他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住信鸽,皱着鼻子仔细研究被自己捏在手里的东西。
这一声惊叫倒是惹得安德烈转过身来了,他朝哨兵勾勾手,后者只好压下把它炖汤的打算,双手递上信鸽,然后摸着自己被鸟爪划出三条红色痕迹的鼻尖。安德烈从邮筒里抽出纸条,转而把信鸽又塞回哨兵手里,仔细展开纸条。当他看见纸条背面印着的W和展翅的白鹰时,骑士长的双眼显而易见地亮了起来。
安德烈把纸条翻转过来,两眼一行一行快速扫过其中的内容,越往下看,他的眉毛就扬得越高,最后他把纸条往盔甲里一揣,迈开大步往骑士驻扎的军营走去。那哨兵站在原地捧着信鸽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这只皇家出身的信鸽坏脾气地啄了他一口,他才想起这家伙应该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于是骂骂咧咧地捧着鸽子往鸽舍跑去了。
“把命令传下去,”安德烈一边疾步走向军营,一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亲信说,“告诉所有骑士团的分团长,今天晚饭之后到会议厅开会,我有重要事宜跟他们交代。”
亲信应了一声,立刻四下分散开去。而安德烈本人则直奔军营的后备军驻扎地,骑士长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粮仓守门士兵,他一睁眼便看见安德烈站在他面前,两眼直盯着他看,脸色不太好。他吓得立刻站直身子,感觉后背有冷汗涔涔而下——安德烈的脾气他们都清楚,玩忽职守在他眼里是个很重的罪。但是,毕竟没有战事的时候安德烈极少亲自来屯得满满当当的粮仓视察,所以哨兵疏忽也不能算是怪事。
骑士长盯着他看了很久,意外地没有责骂他,只是丢下一句沉甸甸的话:“把储粮的总数好好统计给我,明天我就要一个准确无误的数字。”
士兵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安德烈没有再管他,而是径直走入后备军营。他脚步不停,快速给负责后备的各个单位下达指令,经过的地方所有的人几乎在瞬间忙成一团。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下达的所有指令都明确地表现出一个信号——他在准备进行战争。
信鸽带来的纸条上写着一段简短的命令,要安德烈在七天之内出战攻打布莱克王国的城墙边境,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每一波进攻都要有足够的力道。这纸命令不过寥寥两三行,但因为它的结尾盖上了国王和女王使用的两个专用印章,这两三行字立刻就变得有分量多了。安德烈从后备军营走出来的时候,整个骑士团都得到了消息,营地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几乎所有的闲谈和偷懒都被搁到了一边。这是五年和平时光后进行的第一场战争,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他们的骑士长安德烈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
至于把军营搅得沸沸扬扬的安德烈本人,他安排好事项之后就径直登上城墙,看向沙漠另一头绵延的布莱克王国领土。戈壁滩上吹来的风带着砂石灌进领口,安德烈眯起眼,舌尖贴着牙齿内侧滚动一圈,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指。
“开战吧,”他说,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声调里不像部下们想象中那样充满对战争的兴奋和渴求。他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决心不够坚定,于是深吸一口气,几个单词在牙排间翻滚,响亮地冲出嘴唇。
“向布莱克王国开战吧,怀特王国的骑士们!”
(3)
本轮移动
黑方:
黑骑士·李
黑骑士·科尔德
黑战车·墨特尔
黑主教·歌利亚
黑国王·凯撒
黑王后·罗琳娜
“我闻到了战——争的味道。”
“它是不是冲了你一鼻子的黄沙?”科尔德问。李做完深呼吸,报之以狡黠的笑容,轻踢马腹催促由于高温而打着响鼻不愿前进的坐骑。两位骑士长沿着长长的城墙巡视,沙漠另一头怀特王国的白砖墙若隐若现,线条融化在抖动的热气流中。为了防止对面眼尖的哨兵发现什么异样,两人换上了普通骑士的衣服,混在巡逻队里,冒着阳光的炙烤侦查周围的地形,策划着袭击行动。
“要我说,国王这次可真是史无前例的胆大——不用说了,肯定是王后的主意,对不对?”李摸着下巴,“要聚集边境骑士团的力量可真有点危险,本来我们人手就不怎么够。喂,科尔德,你就不能从近卫骑士团里挑几个送给我?皇城养那么多白白胖胖的骑士干嘛?不如送来帮我守城。”
“你说他们白白胖胖,我只赞同前面这个形容词。”科尔德打量了一下李,意有所指地回答。李笑着用拳头擂了他一下:“得了吧,少那么看我。把你送来这里晒个一年半载,你也要黑得跟煤球儿一样了。嘿,我是认真在跟你借人手,我们的哨兵两天一个轮班,眼都快看瞎了。”
“打完这场仗再说吧,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手底下剩的人比较多。”科尔德耸耸肩,“其实我们一直都有计划送人手到你这里来,只不过是作为惩罚措施。”
李翻了个白眼:“难怪每次你遣送来的那群家伙都一脸苦大仇深。”
“没办法,你这里的确条件艰苦。说真的,我很敬佩你,李。”
“口头说说有什么用,能换酒吗?你要是真的敬佩我,什么时候闲下来了请我到皇城最好的酒馆喝一顿,这才算真正的敬佩。”
科尔德笑起来:“好,有时间一定好好敬佩你一下。”
“是吗?科尔德骑士长一言九鼎,我觉得我们应该不需要画押——”
李话音未落,一阵叫喊就突然从队伍的末尾爆裂开来。他们敏锐地回头,看见一个身着边境骑士团盔甲的骑士打马狂奔过来,他的米黄色骟马嘴边沾着白沫,刹车的时候四蹄一软,差点跪倒在两位骑士长的马前。那名骑士从马上滚下来,双膝陷进黄沙里,大声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捂住肩膀上插着箭的伤口,红色染在他衬在锁子甲内侧的麻布衣上。
科尔德立刻翻身下马。他的坐骑伸头小心翼翼地嗅着骟马汗津津的颈侧。
“怎么回事?”他把骑士架起来,急切地问道。李没有下马,他盯着那名骑士,认出他是下一批巡逻兵中的一员。骑士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受伤的骑士由于失血而嘴唇干燥,他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得以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怀特……他们抢先动手了,”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在城门口不远处遭到了袭击。他们有备而来。我们的小队有两个人受了重伤,其余的人退回了城里。我来向你们通风报信,路上遭到了攻击。现在他们应该在攻打城门!”
“他们怎么会——喂!李!”科尔德一句话还没说完,李已经夹紧马腹从队伍里冲了出去。他抽出佩剑,用侧面敲击自己的铁制护腿,金属相击的清脆响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骑士们停止惊疑的窃窃私语,把目光集中在李的身上。
“听着!我们的王国遭到了攻击!”李大声地喊道,“全员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我不管你之前有没有经历过战争,现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从现在起开战了!你,你,还有你留下,你们护送科尔德骑士长和伤员从前面的小城门进去,绕回大营;其他的人,拔出你们的剑来,跟我走!”
骑士们齐声高呼,长剑出鞘的铮铮声响成一片。科尔德没有对李的安排有一句怨言,他知道两个人必须有一个在城里指挥此刻恐怕已经乱成一团的骑士们,他把伤员交给另外两人扶持,然后翻身上马,目视着李,两人目光相交的时候科尔德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李以笑容作为回答,拿着剑朝他敬礼,然后拍马率领剩余的骑士呼啸而去。
一群灰色羽毛的鸽子绕着大教堂哥特式的尖顶盘旋,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羽毛落在倾斜的屋顶上。屋顶下方的房间里坐着布莱克王国的另一名主教,他刚刚把修士服衣领上最后一枚扣子扣好,然后对着穿衣镜检查自己的仪容。
一阵敲击的声音从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那边传来。歌利亚抬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自己的领口,然后走过去打开窗户。一只黑色的鸟停在窗框上,羽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正在梳理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绒羽,歌利亚替它捋顺了背上的羽毛,然后从信筒里抽出纸片。黑鸟扑腾一下翅膀,蹦到屋子里的鸟架上用尖尖的喙扒拉着食盘,挑出一颗玉米粒直着脖子咽下去。
歌利亚刚刚展开两张纸片扫上一眼,房间的大门就被人叩响了。
“请进,大门没锁。”他说,草草看完最后一行,接着快而轻地抬了一下手臂,两张纸片中的一张就顺着他的手掌滑下去,落进窄袖的缝隙里。布莱克王国的战车队长墨特尔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她穿着一身轻甲,里面套着棉质的便服。墨特尔在离歌利亚三步远的地方站住,直视着主教的眼睛,毫不掩饰目光中流泻出来的敌意;而歌利亚丝毫不以为忤,他慢慢把手背到身后,挺直脊梁,眼睛似乎在盯着墨特尔,但他的态度显然更偏向于散漫或忽视。
“我在瞭望台上看见它,”墨特尔直奔主题,抬手指着停在鸟架上的黑鸟,“——飞回来了。信呢?”
歌利亚抬起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从信筒里抽出来的羊皮纸片。墨特尔抢上几步一把夺下来,攥在手心里。
“只有一张?”
“只有一张。”
“你没看过?”
“王国事务跟我有什么关系?”歌利亚面不改色地反问。墨特尔用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把纸片放进侧兜里。“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她冷冷地说,“主教的职位本来不应该是你的,你给我记住。”
“我每天都会听到这句话。请放心,墨特尔队长,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我知道我是在代空崎主教行使职权。”歌利亚皮笑肉不笑,“不过这只鸟在怀特王国的降落地标只有空崎主教和它自己知道,此外它只会认这座教堂。它首先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把信送到王宫这件事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没打算用这件事怪罪你,但是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说有些民众指责你迫害异教徒。是真的吗?”
歌利亚挑起一边眉头:“迫害?哪里来的这种谣言?我从未越权,墨特尔队长。”
“你最好没有。”墨特尔生硬地说,转头就走。歌利亚低着头捻着指尖,突然出声叫住她,战车队长不耐地停下来,转头看向主教。
“如果您没有证据的话下次最好不要乱说话。我现在好歹算是一名主教,任意传播教会高层领导人的谣言并引起恐慌,这应该不是个很容易摆脱的罪名吧?”歌利亚没有抬头,他用像是聊家常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甩出不甚明显的威胁。墨特尔的脸色更难看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甩上门,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歌利亚低着头,停止摩擦自己的手指,他等到脚步声消失大约半分钟之后,才垂下手臂,让另一张纸条从袖口滑出来。这张纸条是空崎写给歌利亚自己的,他刚刚还没仔细看,不过他已经确定另一张写给国王的潦草报告中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词句。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他展开纸条,弹了弹边缘,用抑扬顿挫的歌剧腔读起来:
“‘亲爱的歌利亚:教堂事务繁忙吗?你上次写给我的汇报单中有不少值得我琢磨的东西,所以我直到现在才写信给你。虽然我希望你照搬我使用的那套管理方式,但现在看来改革也势在必行,虽然国内异教徒的数量呈上升趋势,但太过铁腕的手段反倒会丧失民心。要用温和的方法感化他们,千万不要施加任何形式的暴力。P.S:太死板找不到女朋友。来自你真挚的、希望帮你找对象的空崎。’”
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歌利亚的面部肌肉跳了一下,但他随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把纸团成一团,曲起中指将它弹进了垃圾桶。
“得分。”他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正喝着茶的王后罗琳娜突然感觉茶杯柄前所未有的滑,它从她的手指之间溜下去,在繁复的裙子上留下一大片深色的污渍,然后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虽然地面很软,但它还是碎成了两半。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一个是罗琳娜本人,另一个则是长桌对面的凯撒。
远远站着的侍女立刻跑上前,递上干净的手绢。凯撒快步绕过桌子走过来,侍女见状退到一边,为国王让路。
“没事吧?”凯撒关切地问道。红茶有点烫,罗琳娜的手背上溅了几滴,那里的皮肤有些转红,不过没有大碍。但沾在裙子上的部分浸透夏天薄薄的衣料,在空气中迅速冷却下来,从餐厅敞开的窗户间刮进一阵风,罗琳娜不禁打了个微小的寒战,但随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不过凯撒已经看见了那个寒战,他立刻叫侍从把窗户关严,然后把自己的貂皮罩衣披在罗琳娜肩上。
“我不是瓷娃娃,凯撒。”罗琳娜有点好笑地说,但还是把罩衣拽紧了一点。她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杯子,皱起眉头,在凯撒能够说什么之前抢先问道:“我们刚刚在讨论什么问题来着?”
“战争。”凯撒简洁地回答,顺着罗琳娜的目光看向杯子,立刻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不要想太多,这只不过是个意外。”
罗琳娜抿了抿嘴唇,盯着侍从将碎杯子收拾走,有些隐约心疼这只杯子。她很喜欢它杯沿漂亮的烫金纹路。“我没有想太多,”她犹犹豫豫地说,“只不过……作为一个预兆……它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兆头。”
凯撒笑着摇摇头,搂住罗琳娜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圈了一下,然后推着她绕过桌子和桌旁弯着腰忙着收拾残局的侍从:“一个国家的运气从来都不是一面破碎的镜子、一只黑猫或者别的什么所谓‘不详’东西就能决定的,你要对我们的王国有点信心。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你现在不立刻去换衣服,待会儿你肯定会觉得很冷。”
“这倒是。”罗琳娜放松下来,也跟着道,“那我就谨遵国王的命令,为了我们的布莱克王国换衣服去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凯撒拍了拍罗琳娜的肩膀,然后放开她,看着她把手伸给站在旁边等候多时的侍女。那名侍女跟罗琳娜很亲近,她偷偷笑着在王后耳边说了些什么,罗琳娜立刻脸红了,偷偷回眼去瞥凯撒。凯撒看见了她俩的小动作,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严厉的人,所以对于侍女稍有逾越的举动他装作没有看见。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后,凯撒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敛起笑意,抬头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天空。
一名骑士匆匆跑进屋子,绕过侍从直奔凯撒,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凯撒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们悄悄交换了几句话,随后凯撒就带着骑士快步走出餐厅,甚至没有站在原地等一等他的貂皮罩衣。
(4)
本轮移动
白方:
白骑士·安德烈
白骑士·查德
白战车·耀阳
白主教·布洛斯
白王后·欧拉希亚
安德烈盯着手里的信物看了半天,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抬手把它扔回了一旁等待着的卫兵怀里。
“把那家伙叫进来。”
卫兵捧着信物匆匆忙忙出去了,但过不一会儿又空手跑进营地,一个劲用皮手套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查德骑士长叫您出去说话,”他压着嗓子说,生怕安德烈把脾气发在他身上。安德烈的眉头蹩得更紧了,他看看过道两侧或坐或躺的伤兵和在他们周围转着圈忙碌的医护人员,转过身走出了营帐。
钻出布帘的时候安德烈眯了眯眼睛适应刺目的日光,终于能够撑开眼皮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练武场上停驻的大批人马。领头的有两人,神骏的坐骑和花纹繁复的马鞍让他们从其他人当中区别开来。骑士长走近的时候,当头那人看见了他,于是翻身下马;他的坐骑用前蹄刨了刨沙地,被腾起的尘土呛得打了个响鼻。
“安德烈骑士长。”那人说,却没有行礼。他的装束与安德烈相似,不过盔甲要更加明亮一些:安德烈正为了战况焦头烂额,没有闲心打理自己的着装。他的红披风从背后垂下来,金线刺绣亮闪闪的。
安德烈抱起臂膀。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查德骑士长?”
“大概是一股叫做国王的台风。”查德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然后把缰绳交给旁边的士兵,“我是来给你送援兵的,怎样,难道你不高兴吗?”
安德烈看了看查德身后的骑兵。他们骑着清一色的棕黄色骟马,马背上垫着皮革马鞍,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臀部还用烙铁烙着军马的编号。马上的骑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包覆全身的盔甲整理得十分妥帖,护心甲上用制作浮雕的手法塑出怀特王国国旗上的花纹。
一看就是近卫骑士团,安德烈想。查德显然在他们的外貌上颇下了一番功夫,大概是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安德烈——实际上边境骑士团在连续多日的消耗战中士气大不如前,即使查德不费那么多心思整理他们统一的外形,这些近卫骑士也应该足以胜过风尘仆仆遍体鳞伤的边境骑士们。
查德挑着眉毛,隐蔽地观察安德烈的表情,可惜没看到什么变化。“怎么样?”他问道,“这些骑士你还满意吗?跟你的骑士们比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安德烈干巴巴地说。但在查德的得意显现在脸上之前,他接着说:“但是在这里穿这么多装备简直是愚蠢。风沙会灌进盔甲缝隙,难于清理,而且很容易加速装甲的磨损。这里白天温度非常高,夜晚又冷得要命,就算你的骑士们没有被正午的沙漠蒸熟,也会在半夜发现他们的皮肤冻在了盔甲内侧。赶紧叫他们脱下那些愚蠢的装甲,换轻甲,在这儿穿什么我说了算,你的骑士是来帮忙打仗而不是来走方队的!”
查德被安德烈的发言狠狠地噎了一下,为了掩饰他的尴尬和恼怒,他摆摆手转移话题:“这个我们待会再提。移交完成之后,他们就交给你指挥了。”
安德烈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给我指挥?你呢?”
“我啊……”查德挠了挠下巴,抬头看向马上坐着的另一个人。那人的身形和胯下的坐骑都比查德小了那么一圈,他把遮阳的兜帽掀开,一些散乱的橙色发丝从阴影里掉落下来。“他”朝安德烈吐了吐舌头。
“下午好,安德烈骑士长!”战车队长耀阳愉快地说,歪歪斜斜地朝安德烈敬了个军礼(这让安德烈隐蔽地皱眉),“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打仗。”
“我刚刚才想问为什么运送一趟援兵要王国的近卫骑士团团长和战车队长一起出动。”安德烈撇撇嘴,一种轻微的不满涌上心头,“去哪里打?”
耀阳用手比划了一个圈:“我们绕道偷袭——具体从哪里走,怎么做,这里隔墙有耳,我不方便细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你要些边防资料,顺道把援兵送来,安德烈骑士长。毕竟你在边境待了这么多年,比我们熟悉这片区域。”
“那为什么不派我进攻?”安德烈说话时口气有点酸酸的。他原本不太清楚国王下令要他在人数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主动发起攻击并进行拖延战术的目的,现在看来大概就是为了给查德和耀阳的攻势争取时间,吸引注意力。他感觉自己被国王置于二线,因此相当不满。查德和耀阳对视了一眼,前者轻咳一声,走上前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见对方没有明显表态,又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嘿,跟你说正经的事呢。”
“我在听。”
“让你拖延布莱克王国的军队并不是看不起你,好吗?”查德尽量放缓语调,把刚刚话里四处乱戳的刺统统收回肚子里,“国王跟我解释过了,你熟悉这一带的情况,由你进行拖延战有更大的把握紧紧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且能坚持得更长久。置于布莱克王国那边……我们谁都没仔细研究过,所以我们谁去都没关系。当我们在布莱克王国的领土上攻城略地的时候,我保证我们每人都有份,所以放平心态,可以吗?处理国家大事可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安德烈抬头看了同僚一眼,查德的表情很严肃,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嘲讽。他吐了口气。
“我知道,”他说,“我明白。我会尽力而为。”
查德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马上的耀阳无声地笑起来,摸了摸脸颊,仿佛嫌弃阳光的灼热一般把兜帽扣回了头上。
教堂的大门响了一声。正在神像前点蜡烛的主教布洛斯停下手头的动作,转过身去。
“今天这里已经停止开放了。”
一个人影踏着夕阳的余晖大步走进门来,高跟鞋陷进柔软的地毯,所有敲击声都被抵消,这让她的步伐比实际上显得更为轻巧。她的裙摆很大,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走路的速度,仅仅过了十几秒她就走到了神像前,抬起下巴看着布洛斯。
“对王后也不开放吗?”
布洛斯就着烛光打量一下来人,紧接着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一礼:“我不知道是您来访,多有冒犯。”
欧拉希亚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神像,并毫不掩饰地盯着神像的脸。布洛斯感觉到了冒犯,但她一言不发,在王后四周压迫性的空气中保持沉默。她不是那么特别想跟这位铁血王后扯上关系。
“也就那么回事。”欧拉希亚最后总结道,把注意力转到旁边的主教身上,“圣剑呢?”
布洛斯抬起眼睛:“您是要……”
“战前祈祷。把圣剑拿来。”
布洛斯有些惊奇,但她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因为她觉得说什么大概都没有用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到隔壁的屋子,取出他们供奉了五年都没有动用过的圣剑——剑鞘有些薄灰,每天打扫卫生的修女显然做得不够到位,但剑柄上镶着的宝石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熠熠生辉。欧拉希亚单手接过圣剑,抹了一把上面的灰尘,然后握紧剑柄,一寸一寸地将这柄短剑拔出了剑鞘。
大概是太久没有动用过的原因,剑刃脱离剑鞘的过程有些滞涩,但这并不影响圣剑的锋利。剑刃很薄,韧性十足,由上好的钢铁制成,据说使用了古代铸剑师的绝妙工艺。欧拉希亚将圣剑翻过来覆过去端详了一阵子,然后把剑鞘搁在神像面前的供桌上,握紧了剑柄,手臂平举在胸前。
“念祈祷词吧,”她说,“一切从简。”
布洛斯闭了闭眼睛,翻开了经书。在平和的祈祷词中,欧拉希亚做了几个祈祷动作——精准无误,显然来自于宫廷礼仪中必学的部分——然后将剑刃搁在手里,猛地拉了一下剑柄。旁观的布洛斯肩膀细不可查地抽动一下,但欧拉希亚连眼皮都没眨,她握紧拳头,把它平举在胸前,让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滴在圣像面前的器皿里。鲜血在圣水中融化开来,细密的血丝迅速渗进各个角落,直至无影无踪。
布洛斯念完最后一句祈祷词,看着欧拉希亚将圣剑归鞘,走上前想要给王后包扎伤口。但欧拉希亚不轻不重地推开她,自己在木桶中将伤口洗干净,扎上了布条。她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再也没有跟布洛斯说一句话,而是转身便欲出门。
主教叫住了她。她犹豫了一下才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事?”
“我记得您是个无神论者,”布洛斯花了些时间咀嚼这个词汇,这对她而言有些难于理解,“为什么要来做这些祈祷?”
欧拉希亚回头看了一眼主教,突然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我的确不信。但是温特信啊。”
(5)
本轮移动
黑方:
黑主教.空崎
黑骑士.李
黑骑士.科尔德
白方:
白骑士.查德
白战车.耀阳
空崎在离集会点大门五十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他能看见烛光从门缝和拉得不严的窗户里透出来,有人影在窗帘后面影绰绰地晃动,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是空气里飘荡着一种陌生的气息,这让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立,站在街角迈不开步子。旁边一向营业到很晚的酒馆罕见地没有点灯,门板上挂着歇业的牌子,在夜风里被吹得斜到一侧。夜空中有一只蝙蝠扑闪着翅膀飞过去,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
集会迟到的主角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站了很长时间,而正是这种依从直觉的谨慎救了他一命。就在他即将迈开步子的时候,从街对面转过一小队士兵,他们穿着怀特王国的军服,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靴子在石板地上踢出响声。空崎立刻缩回石墙后,从兜帽的阴影里观察他们。
这群人不像是普通的巡逻兵,他们穿着整齐的皮革轻甲,徽章在洁净的棉布衣袖上随着火光闪动。士兵们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们连看都不看其他的房屋,而是直奔集会点而来,其中一人快跑几步超过其他的士兵,大步走向大门的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把刀插进门缝的缝隙之间挑开了门闸。
空崎没有看下去。他迅速抽出白天阻挡光线的布条,蒙好眼睛,然后把斗篷拉得更低,转身快步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身后传来大门撞在墙上的响声、士兵的怒吼声和集会者的尖叫声,他绷紧神经,走得更快——天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他们的援兵。“异教徒”这个词汇从身后传来,空崎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在火光下看到的士兵衣服上若隐若现的纹章不是怀特王国的国徽,而是这个国家的教会的标识。
这群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一定隶属于圣教骑士团。
空崎深吸了一口气,拐入黑暗的小巷当中,他的背影很快融化在建筑遮出的阴影里。
“喂,李,你过来看看这个。”
李把营帐的布帘拉上,一边扇风一边把肩甲拆下来扔到一旁,厚重的布甲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真热,”他抱怨道,“怀特王国那帮小兔崽子们就不能找个凉快点的季节开战吗?”
“就算他们不先动手,我们也会挑起战争的。”科尔德失笑,“别说这个了,还是先来告诉我现在的兵力部署吧。”
李凑到科尔德身旁,一只手解着胸甲的带子,另一只手点着满是墨迹和折痕的羊皮纸。“边境骑士团的兵力很分散,”他说,手指在沙漠的边缘画了个大圈,“大多都集中在跟怀特王国接壤的边界了。我们现在在这里,然后……按照陛下的意思,我已经让传令兵快马加鞭往各个岗哨传递消息,三天之内所有多余的兵力应该都能集结起来。”
科尔德咬着鹅毛笔的笔梢,眼睛一直盯着地图,思考着开口:“陛下集结战力的本意是想让我们偷袭怀特王国,但现在我们反倒被他们将了一军。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继续按照原来的命令行动,虽然我已经把报告呈递上去了,但就算陛下的指令现在立刻到达,这场劳神劳力的调兵活动已经浪费了不少资源。”
“那你的意思呢?我们现在要立刻下令停下来吗?”李挠了挠头,“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赞同调兵,因为这样的话其他地方的防御就要薄弱多了。如果我们占据主动的话一切都还好说,但现在我们在被动啊。”
近卫骑士团团长扔下鹅毛笔,看向自己的同伴:“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趁机偷袭?”
“假如是我的话肯定会的。对面两个骑士团团长都在明处,而且还带着他们的主力待在一起,这样的好机会哪能浪费。”李回答。两个骑士长互相看了看,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从他们两个人的心底慢慢往上涌,李侧着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继续说:“但是我们现在在僵持……也就是说我们两边拥有的兵力差不太多,估计两国的主力现在都集结在这里了,他们应该不会有多余的人手去偷袭吧?”
科尔德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兵力包括特殊部队吗?”
“圣教骑士团一般不会被用来干这种事情的,然后战车队……战车……”李突然反应过来,“噢,真他妈糟糕。”
科尔德一言不发地盯着李看了一会儿,突然推开椅子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地图上:“你告诉我边境最不好防守的关卡在哪里?”
“除了这里离怀特王国边境线太近,就是在东边大概一百五十里的蒙格利塔了,那里地势比较高,城墙下面的情况不太容易看见,一般都会派比较多的……喂!科尔德!你要干什么!”
科尔德快步跑向营帐的入口,一边跑一边弯腰捞起李随手丢在地上的布甲往自己身上套。“我去集结一支小队急行军到蒙格利塔去!”他一手撩起营帐的布帘,回头冲李喊,“你现在立刻给陛下写信报告我的行踪,让他赶紧派墨特尔战车队长到蒙格利塔!”
“现在什么都是靠猜的,你这样不报告陛下就擅自行动能行吗!”
“怀特王国的欧拉希亚女王以军事奇才闻名,她不可能派安德烈毫无理由和成果地正面攻打我们!”科尔德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恕我直言,现在打仗的是我们,不是陛下!”
紧接着近卫骑士长就把布帘甩到身后,冲到练兵场去了。李站在桌子旁边,手里还拿着刚刚才解下来的护膝,盯着布帘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几秒钟,突然一拍手,隔着帘子遥遥指了指科尔德离去的方向,自顾自地大声笑起来。
“我就喜欢你说干就干的风格!……我的笔呢?”
入夜,戈壁上的气温直直降下去,没有阳光照耀的赤土仿佛失去了颜色。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来,紧接着大片黑色的剪影出现在地平线另一头,大队人马穿着厚重的斗篷,所有人的马鞍上都挂着大包小包的物资,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东西。布莱克王国的城墙远远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领头的人拉住马缰,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然后他们翻身下马,把马蹄用布包好,牵着坐骑徒步前行。
这片戈壁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型风化岩,其中有一块刚好嵌进了布莱克王国的城墙里,在城墙边缘营造出一片不小的阴影。队伍从城墙防御薄弱的一侧悄悄溜进阴影里面,把马留下来,然后顺着弧形的视觉死角移动到城墙根底下。领头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点点头,身材比较矮小的那一位站到整个队伍的前面,冲着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做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几名士兵大步走到城墙下面,从随身的沉重布袋里掏出攀城勾爪,以非同寻常的力量将它们甩到了城墙上,铁制的坚硬勾爪在石头上擦出火花,挂在了石砖的缝隙之间。然后,由先前打手势的人领头,士兵们穿着软底皮靴,悄无声息地开始攀登。
勾爪的声音引起了守兵的注意,他擎着长矛跑到城墙边上往下看,当看见这一大队人马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抬起头,想要冲远处的同伴发出警报,领头者却早就已经从身上摸出一只吹箭,轻轻一下就把涂了安眠药的箭头射进守卫的肩膀里。药剂生效很快,守卫很快就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了,他两腿发软,双眼天旋地转,身体倒下的时候领头者已经攀上了城墙,旁若无人地从他身上迈过。这里原本应该有更多守卫,但因为召集令,所有多余的人手都已经奔向了边境骑士长的驻扎地,以至于守卫竟然不能有效地报警,而让入侵者占了先机。
领头者——耀阳——摘下自己的斗篷,甩了甩发丝,站在城墙边等着大部队攀上来。第二个上来的是跟耀阳一起行动的查德,他踢了踢地上昏睡不醒的守卫,然后玩心大起地蹲下来拉扯他的脸颊。
“嗨,你这药挺好用的,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当做军队标配简直算得上奢侈了。”
“嘘,你是想也吃一箭吗?”耀阳赶紧叫他别出声,然后用手势招呼已经登上城墙的战车队士兵们行动起来。城墙上的守卫岗哨已经很少了,士兵们用催眠箭就轻易地解决了有危险的夜间岗哨,把城墙上的防备完全解除了。然后,按照耀阳的指令,他们把目光投向下面已经熄灯的稀疏营帐。
“老规矩,不到必不得以的时候不要惊扰平民,都听懂了吗?”耀阳用手语下达命令之后催着士兵们冲下城墙,钻进营地,于是留守的骑士们就大多在睡梦中被切断了喉管。两名领导者站在城墙上俯视营地,查德毫不掩饰地赞叹着战车队无声高效的行动。
“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身体素质普遍非常高,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人手这么少?”话虽这么说,但可以看得出耀阳是不无得意的。查德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说:“既然你也觉得自己人手少,那如果今天早上就遭到反击了,你要怎么防御?”
“呃,这我可没想过,”耀阳愣了一下,“他们反应不会有这么快吧。”
“布莱克王国两个骑士长都不是吃干饭的。我跟你打赌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在今天以内肯定会带着部队到这里来,你赌吗?”
“没看出你之前这么有远见啊,你怎么知道的?”
查德最开始看起来还想继续装下去,但他憋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漏了气,承认说:“有远见的不是我,是欧拉希亚女王。出兵之前她就把她的猜测告诉我了,她说我们攻占蒙格利塔的行动和布莱克王国的反击之间肯定不会差出一整天。”
“那要怎么办?我的战车队是用来执行秘密行动的,不是用来防御的,他们要是带着全副武装的骑兵队过来,我们可挡不住!”
“你还真爱提问……你觉得我干什么要在这里?”
“妨碍我们行动。”耀阳不假思索地说,然后被查德在头上拍了一巴掌。
“是来看战况啊!我必须亲自确认情况。近卫骑士团的兵权在我手里,只有我的印章能让他们行动,我的分部队已经在我们的边境集结好了,就等我一纸传令,他们就会立刻赶过来,防御一个小镇绰绰有余。女王告诉我这个突破口绝对不能丢。万一你们失败了,我还可以叫他们强行攻城。”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
“你看得起我吗?”
“我那是开玩笑!”
“玩笑也不行,我不乐意听。”
耀阳尴尬地张了张嘴,然后转移话题:“你不觉得我们这么吵架很像小孩子吗?你要写信赶紧去写,离天亮可没多久了。”
(6)
本轮移动
白方:
白国王.温特
白王后.欧拉希亚
白主教.布洛斯
白主教.菲尔
黑方:
黑主教.空崎
欧拉希亚推门走进装饰华丽的房间,反手把急匆匆想要挤进来的侍从关在屋外,拉上了门闸。
阳光照进这间装饰华丽的书房,把屋子里各式浅色调的家具和饰品照得熠熠生光。大块落地窗镶满了朝南的一整面墙,屋子正中央那一块窗子前放了一张实木书桌,怀特王国的国王温特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他的面前摞了厚厚一叠文件。
“最近很忙?”欧拉希亚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落座,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鹅毛笔的末梢在温特的脸旁晃来晃去。
温特头也不抬:“比战争之前忙得多了。你干什么把护卫都关在门外?”
“你不觉得我们谈话的时候有别人站在旁边听着很危险吗?”
“我们又不谈什么机密。”温特把笔尖在纸上磕了磕,闭起一只眼向笔芯里瞧了一下,然后把鹅毛笔伸进墨水瓶里。欧拉希亚看着他把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擦完了,才接过他的话头:“我以为你单独把你的王后叫过来一定是要谈很关键的国家大事。”
“说关键也不算关键。”一直到这个时候,温特才抬起头瞧了欧拉希亚一眼,“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透支民力?”
“你打个比方?”
“我之前还不太清楚为什么这次经济上的漏洞造成的损害影响如此严重持久——直到我发现你一点军费都没砍。和平时期都维持五年了,你浪费在维持军事上的钱还跟战争时期一样多,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但是现在我们又打起来了,不是吗?”欧拉希亚把鬓边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冲着温特笑了笑,不过那笑容真谈不上友善。眼看温特不接话,她就接着说:“所以我经常说,你这种人没法独自治理一个国家——别那么看着我,我在说实话——需要有一个铁腕一点的人物辅佐你。现在我占了这个位置。你治理国家的手段太软弱、太顺应民意了,如果让你来控制军队,那些骑士一个个都要被你惯坏,真正上战场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去拼命。如果我没有坚持维持军备,你想一下,现在我们的结果会是什么?被布莱克王国先人一步,一路打到王宫里来?”
“安德烈和查德的作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他们身居高位不是用来绕着你转的,欧拉希亚。”
“他们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需要有人做指挥。谁指挥他们?你吗?”
温特没回答她,他的目光落在手底下的一张报告上。“这是什么?”他问道,手指敲在一行申请增加军费的文字上。欧拉希亚抬头瞧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啊,那大概是我写的。”
“你不会觉得我真的会在这上面签名吧?”
欧拉希亚冲他挑了挑眉头,接着优优雅雅地站起来,朝温特走了几步,靠上了书桌。她从温特手里抽出了鹅毛笔,把笔尖放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再次插进墨水瓶里。温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把报告从自己手底下抽走,转向她的方向,然后在下方熟练地用花体字签上了温特的名字,其相似程度足以以假乱真。接着她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去够桌子另一边的国王印章,手臂几乎蹭到了温特的鼻子;在国王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砰地把印章砸在纸上,然后把印章扔在一边,卷了卷报告握在手里,一只手臂搂住温特的脖子,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以为你会更识时务一点的,温特。”欧拉希亚用惋惜的口吻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拉开门闸,外面急切地等候着的侍从立刻一拥而上。她招了招手,王后的侍女们马上围上来,欧拉希亚就在她们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书房。
温特坐在原地没动弹。他慢慢把被扔在一边的鹅毛笔取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剩余的公文。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清脆地响了一声,他抿起嘴唇,拍拍手唤过来在门口站立着的侍从。
“有什么事吗,陛下?”
温特把断掉的鹅毛笔扔进侍从手里。“给我换一根去。”他说。
“你觉得怎么样,布洛斯?”
“什么怎么样?”被点到名字的主教从窗口转过身,看见自己的同伴站在身后,“你跟王室走得比较近,兵权在你手里,你问我也没什么意义啊。”
“不,我觉得现在动用圣教骑士团有点太早了。我希望你能加大传教的力度。”
布洛斯的身体完全转过来了,她有些烦躁地理了理鬓角:“能许诺的东西我们统统都已经许诺过了,菲尔。现在是王后的问题——你就不能劝劝她吗?民众叫苦连天,我们的信仰已经受到了质疑,各地教堂的信徒数目差不多都有减少。再这样下去,就算国内没有异教,我们的力量也会逐渐减弱。没有别的教派可信,恐怕他们就要变成无神论者了。”
“不能借鉴一下布莱克王国吗?看看他们,整个国家的宗教差不多都统一了。我的线人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就因为他胸前没佩戴他们国教的徽章,差点被村民抓起来串到十字架上。”
“那种铁腕手段和愚民政策太具有侵略性了,简直是在榨干民众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咱们不能去学。”
“我记得之前他们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主教换人了吧,大概。”
两个主教沉默了一会。接着菲尔问道:“他们的凯撒国王是不是忙得没时间视察民情了?要不然教廷影响力大到这个地步,他肯定会想办法阻止的吧。”
布洛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转开话题:“你上次不是派了一小队圣教骑士去抓异教领头人了吗?情况怎么样?”
“扑了个空,别提了。我的线报明明应该很准确,但是那天那个领导者就是没在集会地点出现。”
一只黑鸟穿过雾气,落在一处小教堂的屋顶上,抖开脖子上的羽毛,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一行跑过屋顶的人。
空崎纵身翻越烟囱,踩着民居的瓦片在屋脊上疾跑。他的身后追着三个拿着武器的叫喊着的圣教骑士,跟着他一起在屋顶上做危险的跑酷运动,其中一人还弯弓搭箭,企图在移动过程中射中空崎。
一支箭插进了离他两步远的瓦片缝隙里,布莱克王国的主教听声辨位,在眼罩底下翻了个白眼,一翻身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跟在后面的三个人吃了一惊,他们在屋檐旁边刹住脚步,低头去看街道,想知道他们追着的这个家伙是不是已经在石板地上摔成残废了——但是他们没看到人,相反,从屋檐底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脚腕,不顾他的尖声大叫,一用力就将其拖下了屋顶。
得益于每天进行的锻炼,空崎的身体素质显然比同年龄的很大一批人都要好。另外两个骑士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屋檐下方翻上来,赶紧把手里的长矛刺向他的胸口,但空崎用胳膊挡了一下,从两根长矛之间穿过去,一伸手就抽出了其中一人的佩剑,并把它捅进了另一个人的小腹。听见同伴惨呼声的骑士心神一摄,咬紧牙关,吼叫着再次挥动长矛,空崎不得不后退一步,手里还拿着刚从别人身体里抽出来的滴着血的佩剑,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冲着仅剩的那人摆了摆手。
“别啊,有什么事情不能通过好好商量来解决呢?随便杀人的话神可是会不高兴的!”
骑士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然后再次挺起长矛对着空崎就刺。但是长矛毕竟比剑重得多,空崎用长剑左右格挡了一下,抓住破绽,突然一把握住长矛的矛杆,另一只手挥剑作势要削掉对方的手指。骑士条件反射地缩手,空崎就趁机把长矛抢过来,也不花时间调转方向,抡圆了整根矛,像击球一样猛地打在骑士的腰上;骑士站立不稳,往旁边倾斜了一下,空崎见他还不肯认输,于是急跑几步飞起一脚踢在他后腰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对方整个人从屋顶上踹了下去。
另一个人还捂着肚子躺在屋顶上呻吟。空崎看也不看就把长矛扔在他身上,瞧了一眼刚刚抢夺武器的时候自己掌心里磨破的伤口,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类似“人老了力气到底不如以前了”之类的话,冲着天空打了个响指。那只刚刚落在屋顶上看戏的黑鸟立刻展开翅膀,飞到空崎的肩膀上。
“我不是叫你看到这种情况就要去啄对面的眼睛吗?瞎子对瞎子才公平。”空崎伸出手在黑鸟喙上戳了一下,后者歪了歪脑袋,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主教检查了黑鸟脚上的信筒,但是歌利亚没给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只不过把一张凯撒的“不要轻举妄动”的命令塞给了他。
空崎咬着鹅毛笔,眉峰高耸。他老觉得哪里不对劲。歌利亚最近越来越敷衍他了,或许只保留这一条交流途径不是个好选择……但是交流方式越多,他就越可能暴露。可事实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歌利亚隐瞒的东西不止一点半点。
他到底在干什么?
(7)
本轮移动
白方:
白骑士•安德烈
黑方:
黑骑士•科尔德
黑骑士•李
黑战车•墨特尔
“你的猜测是确凿无误的吗?如果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把整个战车队都带出王城,你可就没那么好推脱责任了。”
“他们绝对会对防御薄弱的地方做手脚。难道你不相信我?”
墨特尔瞥了科尔德一眼,后者正伏在马背上,随着坐骑狂奔的步伐调整姿势,两眼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地面。她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微笑来。众所周知的是,科尔德、墨特尔和空崎这三个人的关系好得非同寻常,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此时此刻,布莱克王国的一名骑士长和一名战车队长正带着自己的部下在从王城通向蒙格利塔的道路上奔驰。李向王宫发了封了加急信件,送信的鸟儿差不多直接从王宫的窗户冲进去撞在凯撒脸上,所以墨特尔在头天晚上就收拾齐整星夜出发了,他们在凌晨的时候于道中汇合,一同冲向边陲小镇蒙格利塔。很快小镇的高墙就近在眼前了。
由于地势的问题,蒙格利塔在遥远的过去很可能归属怀特王国,它对外的那一部分是后来修建的比较新的城墙,为了贴合边境线,它不得不让自己被一大块风化岩分割开;面向布莱克王国土地的那一面大多是古城墙,而且远远超过了内部城墙应该有坚固度和高度。在布莱克王国而言是一个很难防守的地方,但对于怀特王国则是一个可以善加利用的点。由于嵌在城墙里的岩石的缘故,城墙上的守军没有办法把墙外的情况一览无余;但对内情况则完全相反,高墙有效地阻挡了军队,令城池易守难攻。
“我早就说让他们拆拆里面的墙了,但是和平日子过得太多,他们把这事儿完全扔到了脑后。”在科尔德出发之前,李对他这么说,“拆下来的砖完全可以用来补外面的城墙啊!他们自作自受地把自己跟援军隔开,可能非要等着哪天被围得像个沙丁鱼罐头,他们才会吃这个教训。我真不敢想象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竟然没有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要是真的叫他们占领了这座小城,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科尔德想,勒住马缰减缓速度,向上看着坚固高耸的古城墙。这地方完全可以被用来当做进攻王国的据点。假如出了事,说什么也要把它给抢回来。
城墙上飘扬的还是布莱克王国的国旗,四下里静悄悄的,大门紧闭,看不出有进行过战斗的痕迹。科尔德希望他们运气足够好,怀特王国还没来得及对这儿下手。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大步走到城门前,伸手在上头敲了敲。沉闷的敲击声淹没在厚重的木头和铁条里,科尔德皱皱眉,用力在门上拍了一巴掌。城墙上面应声探出一个脑袋来。
“有什么事儿吗?”
科尔德张口想问昨天晚上你们这里遇袭了没有,但脑筋一转,觉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终归不太恰当,于是临时改口道:“我是科尔德。军务在身,麻烦开门。”
那个脑袋立刻缩了回去,似乎是在跟墙后的什么人窃窃私语。科尔德没等多久,那个脑袋就又探了出来,说:“我们马上就开门,请稍等。”
门上的铰链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科尔德急着往里走,拉着马就要往刚刚开了一道缝的大门里钻;可是墨特尔在背后拽了他一把,把他拖到自己身边。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冲科尔德悄悄说,“安保措施太不严密了。就算你骑士长的名字在王国家喻户晓,他们起码应该要你的身份证明看一下。”
科尔德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抿了一下嘴唇,暂时停住脚步。大门又开了一点儿,他们可以通过门缝看到里面列队整齐的穿着布莱克王国军服的士兵,他们的眼神都钉在站在门前的这位骑士长身上,腰板挺得笔直,仿佛是在等他检阅军队。
“我想他们应该是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科尔德有些不确定地说。这种犹疑的状态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不过,说不定他的长相已经为大多数士兵所熟悉了,毕竟每年在王城内举行的骑士选拔和训练都由他一手负责。看着墨特尔一直在摇头,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进去的。”
“你完全可以让其他人走在前头——”
“骑士长不带头进门是什么道理?我躲在自己的士兵身后未免有点不太好看吧。”
墨特尔一时语塞。门开了一道缝,刚好能容一个人走进去,但是紧接着它就停下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战车队长冲着城墙上面喊道。刚刚那个脑袋又探了出来,从上往下俯视着墨特尔,大喊着回答:“铰链有点生锈,马上就弄好!”
“科尔德,”墨特尔把目光投向骑士长,一字一顿地说,“这真的太奇怪了。”
科尔德缓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我等大门打开再跟其他骑士一块儿进来,”他对城门内侧的人说,“你们——”
从正对着他们的小镇街道那一头传来的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打断了科尔德还没有说完的话。一个身着守门士兵模样服装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过街道,直扑大门,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敌人!怀特王国的人从城墙对面打过来了!”
科尔德一瞬间绷紧了神经,他顾不上其他,加快脚步穿过了门缝。“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近乎在吼了,“城门被攻破了吗?”
墨特尔大声叫着科尔德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科尔德突然从放松状态进入警戒状态,他急着知道敌情,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她伸手去抓对方的衣服,但一下没抓到,于是跟着穿过门缝,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城门没破,”守门士兵的声音突然变得慢悠悠的,科尔德紧盯着他,突然发觉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并且那双眼睛里面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他们用勾爪攀过了城墙——”
城门锁链松弛的声音突然响起,又沉又硬的链条绕着轴部飞速转动,门外察觉到不对的骑士立刻朝这边冲过来,但是为时已晚。城门已经关闭,那条缝隙在他们眼前消失,一瞬间阴影笼罩了他们,科尔德和墨特尔立刻发现他们被与士兵隔离开,并且还处在一个若隐若现的包围圈的中央。墨特尔骂了一句。
“都是你自己找的好事。”
“我的错,抱歉。”科尔德的声音很小,但是语调急促,不安的感觉在他的胸膛里蔓延。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周围的骑士,发现他们全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他们跟几分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现在科尔德肯定这帮人绝对不是布莱克王国的骑士。
从城墙上方走下来几个身影。科尔德和墨特尔只看到当头的两人,就知道大事不妙。
“热烈欢迎我们的科尔德骑士长。”查德在楼梯最后一级站定,背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科尔德,而他身后的耀阳则冲他们做了个鬼脸。
“很盛大的欢迎,我很高兴你们这么看得起我。”科尔德评论。周围的骑士开始收紧握住武器的手指,而布莱克王国骑士长的一只手搭上了他别在腰间的佩剑。
李从营帐里钻出来,迎着正午的阳光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拖拖拉拉地系好皮甲,从四下里忙成一团的骑士们中间穿了过去,步履拖沓地登上城墙,身子一歪靠在矮墙边上,眯着眼睛往城墙外面瞅。他的身体倾斜速度之快、角度之大几乎让站在旁边的守城士兵忍不住要扔掉长矛,扑过去抓住骑士长的披风,以防他从墙上掉下去。不过他好歹没有真的倒栽进城墙下面盔甲闪亮武器锋利并且虎视眈眈的敌人堆里。李的目光在大片闪亮亮的盔甲中间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一个人的脸上,用跟早起的邻居打招呼一样的口气说:
“今天天气很好啊,安德烈骑士长。”
“是啊,好得不能再好了。”安德烈阴沉着脸回答。他的盔甲蒸腾出热气,额角的头发粘在一起,长时间的阳光直射即使是一直呆在国土边境的他也有点难以忍受。不过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李面对大军摆出的那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表现成这个样子,但他不但违背了安德烈心目中骑士应该懂得的准则中的每一条,并且让怀特王国骑士长有一种自己被轻视了的感觉。“如果你再这么悠闲自得,我们可就要攻进你的城门了。”
李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军队:“我没看到攻城车,难不成安德烈骑士长打算让你的士兵每人一脚把门踹开吗?”
“我们有云梯。”安德烈强忍住怒火,“你的态度足以反映你手下士兵的散漫程度,攻击这种防御薄弱的城门不需要攻城车。”
“嗨,这话可说得不太公平了。我手下的小伙子们比我能干得多,轻视他们的话你一定会吃苦头的。你们说对不对?”李摊开手,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城墙另一边传来带着笑声的稀稀拉拉的应和,这让安德烈的火气蹭地一下蹿到头顶,几乎点燃他周围的空气。李玩够了,耸耸肩,重新倚在城墙上,换了副认真的口气:“实际情况是,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只睡了一个小时,安德烈骑士长。夜班真折磨人啊。现在我的脑袋混混沌沌的,如果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请谅解我。”
“不,你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安德烈冷冷地说,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没有睡过。”
“哇,那真是——”李的目光一转,突然间直起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沿着城墙跑了十来步,边跑边抽出佩剑。一架云梯刚刚搭上城墙墙头,他把薄薄的剑刃准确地插进梯子头部和石墙之间的缝隙,肌肉猛然发力,一把将云梯抡出老远。他看着云梯倒下去,引得下面的骑士纷纷叫喊躲避,从嘴里吐出话的后半截:“——厉害极了。你又多了一个让我敬佩的闪光点。”
“彼此彼此。”安德烈说。数架云梯一起搭上了城墙,守军立刻扑向那些梯子,试图尽量快地把它掀翻。李朝墙后大吼支援,立刻就有骑士扔掉手里的活计冲上城墙——他们都明白这城头需要支援意味着什么。布莱克王国骑士长好像一瞬间就把他的困意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在人群中间指挥战斗,同时亲自面对爬上城墙的第一波敌人,精力充沛到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里只睡了一个小时。
不过公平地讲,城下的安德烈看起来同样不像超过三十六小时没睡觉了。
安德烈的卫兵骑马靠向他,不无担忧地提醒:“骑士长,看起来他们的防御完全没有松懈,这次我们也不一定能占到什么便宜,要不然您先去休息一下……”
“没必要。”安德烈说,抽出自己的佩剑,“每天的战斗就足够提神了。”
(8)
本轮移动
白方:
白骑士•查德
白战车•耀阳
黑方:
黑骑士•科尔德
黑战车•墨特尔
包围圈越收越紧,科尔德和墨特尔背部紧贴在一起,都握住了手里的武器。墨特尔用胳膊肘捅了捅科尔德,低声说:“你惹来的麻烦事,现在怎么办?”
科尔德挺起胸,大义凛然地说:“看来你我今日必将战死与此——”
墨特尔一脚踩住科尔德,打断了他的遗书。“开什么玩笑,现在为国捐躯不嫌太早了吗?”
战车队长这一脚力道不轻,科尔德立刻憋住一口气,差点没控制住叫出声来。“咳,其实方法还是有的,”他压低声音悄悄说,“李告诉过我城里武器库的位置,前段时间我们为了备战刚刚给沿边城镇补充过火炮和弹药。”
“你要我去找?”
“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你尽力在我战死沙场之前找到它吧。”
“少说几句消极话,你——”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身着小队长服装的骑士大概终于受不了他们旁若无人地咬耳朵的行为,他发一声喊,挥起长剑冲着科尔德当胸刺来。科尔德立刻架住攻击,对方的武器被他的剑面格挡,顺着剑身滑向了一边;然而金属相交的呛啷声已经为其他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转眼又有三把长剑从空中劈下来,科尔德猛地转动剑把带着小队长的剑格住第二轮攻击,接着顺势弯腰曲背拱起肩膀,狠狠撞在小队长的肚子上。
小队长全身抽搐似的缩了一下,反射性地弓起了腰。科尔德紧接着用手肘击在他的后颈上,逼他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些;小队长一阵恐惧,他觉得科尔德的剑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脖子上了,但是他却看到科尔德的靴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股更大的力量落在他的背上,压得他几乎跪趴在地。
“不好意思!”科尔德怒吼一声,用尽全力踢在小队长的胸口。小队长向后仰倒的时候,他背上的墨特尔借力窜出去,一口气越过三层脑袋,把最外围一个毫无防备的倒霉鬼当做了缓冲垫。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毫不停顿地爬起来,一头钻进最近的狭窄小巷。
科尔德单脚蹦着往后退了两步,摆出个呲牙咧嘴的表情——小队长的盔甲毕竟不是装饰物。趁敌人的注意力被墨特尔吸引,他把背靠上墙壁,举起长剑准备负隅顽抗。
查德的目光跟随墨特尔消失在小巷里,他的眉头慢慢地、紧紧地皱起来,然后推了一把站在他旁边的耀阳。后者回过头,冲他翻个白眼,然后迅速行动起来——她从台阶上跳下去,翻过楼梯扶手,循着墨特尔经过的路径冲进巷子里。
怀特骑士长活动了一下手指,握住披风下探出的剑柄,用力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扫视着将科尔德团团围住的骑士们。
“我来跟科尔德骑士长切磋一下。”他说。
墨特尔很快就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后。她不用思考也能想到是谁在追逐她,但她现在没时间跟来者纠缠。她一边飞速穿过大街小巷,一边用眼睛扫视着两旁的建筑物,寻找布莱克王国的标记。她在路上碰到了几个怀特骑士,他们也曾挥舞着佩剑试图追赶她,但墨特尔很快就把他们统统甩在了后面。
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布莱克的标记挂在一扇双开门旁边,并且,幸运的是,这些怀特骑士似乎刚到不久,还没有心情去搜查它。门锁着,但这难不倒墨特尔,她拔出剑来,用剑柄砸碎了窗玻璃,然后将手从洞口伸进去,拨开门锁。虽然她明白这用处不大,但她还是在挤进房间之后转身关上了门,搬起旁边的门闸拦住了门扇。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四周的一切都蒙在黑魆魆的灰尘中。墨特尔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盏油灯,于是从衣服里摸出打火石,把它点燃以后提在手里,审视着这间狭小的屋子。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人家,屋子正中央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贴墙根放着一个三层的小柜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些家具做工粗糙,椅子就像用一整块木头劈开钉起来的一样,没有经过打磨的桌面上放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放了几块面包,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灰尘,看起来已经比墨特尔的盔甲还要硬了。
显然这里的守军没有花费精力维持伪装。墨特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柜子旁边,把油灯搁在上头,然后用力将柜子推到一旁。柜子后面露出一片砖墙,看上去和周围的墙壁并无不同,但墨特尔知道,开关通常都会在这个位置——她蹲下身,从下往上数了三块砖,然后伸手在第四行上面摸索。
有一块砖是活动的。她按了下去。
暗门在她身边滑开,露出呈螺旋状通向二楼的台阶。在不知道这扇暗门的情况下,没有人能爬到这栋房子的二楼里面,而二楼才是真正存储兵器——尤其是危险的热兵器——的地方。她拿过提灯,登上台阶,转身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关上暗门。
楼梯里一片漆黑,油灯的那点儿亮光大部分被黑暗吞噬了。墨特尔提着油灯,眯起眼睛,在墙壁上找了好一会才找到盛着油的轨道。她用油灯里的蜡烛把灯油点燃,看着火焰从石槽里升腾起来,沿着螺旋状的墙壁一级一级烧上去,照亮了不甚平整的台阶。封闭狭小的楼梯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变质油燃烧的味道,墨特尔皱起鼻子,一阵胸闷,于是快步拾级而上,跑着冲进了武器库。
石槽在门边升高了,灯油一路注入高悬在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它们离地面相当远,以防火苗烧到屋子里堆积着的火药。房间里靠墙放着各种长柄冷兵器,几门大炮藏在墙角的阴影里,旁边放着成箱的弹药。墨特尔估计了一下方位,走到其中一个角落,挑了门看起来最靠谱的大炮,把它调转头对着墙壁。她对此地守军本应是例行的物资维护已经彻底没了信心,但还是把铲火药的工具拿起来,插进火药最中间挖了一下,把挖出来的东西放在鼻前嗅了嗅。中间的粉末似乎还没怎么受潮,她找来工具,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清理炮筒。
突然她的背后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墨特尔迅速转身,看见耀阳站在楼梯口,举着手做出一幅敲门的姿势。
“喂,这里有人吗?”怀特战车长斜乜着墨特尔,明知故问。墨特尔向后靠在炮筒上,皱起眉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嘛……我进屋时看到那个柜子明显移了位置,这地方实在有点脏,地面的颜色都不一样。”耀阳耸耸肩,往前走了几步,“如果在这种地方有密室,那开关肯定不在墙上就在地上。”
墨特尔用力抿了一下嘴唇:“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把你逮回去啊,还能怎么样?我的人已经把这栋房子包围了,就算你——”
耀阳没能说完这句话。墨特尔迅速挖起整整一铲火药,抬手就朝她扬了过去,耀阳立刻闪避,黑色的火药撒了一地。墨特尔一次又一次地把火药扬到空气中,但耀阳的身手也很敏捷,几乎一点儿都没让它们沾到衣服上。当整整一麻袋火药用完的时候,耀阳直起腰,冲墨特尔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但她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僵在了脸上。墨特尔已经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柄小刀,她把它在指尖上转了两圈,对着耀阳挑起一边眉毛,然后用力把它掷了出去。
耀阳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小刀高高地飞过她的头顶,击中了摇摇欲坠的吊灯。挂起灯盏的绳子差不多已经朽烂,刀锋擦过就断成两截,灯油、蜡烛和铁架稀里哗啦全掉了下来,在半空烧成一团火球,直扑耀阳的面门。耀阳大惊之下急忙后退,火球砸在地上,带着火苗的滚烫灯油溅到耀阳的衣服下摆,她赶紧用手套拍打。
火球落到地上后没有熄灭,相反,它只黯淡了一秒就突然爆起明亮的火光,石板地上升起灼热的火墙。是火药,耀阳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虽然这火药烧不了多久,但一瞬间的热浪还是逼得耀阳又倒退了几步。房间里除了跳动的火光什么也看不见,耀阳的眼睛有些疼,她一只手握紧了佩剑,大声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些小把戏能——”
耀阳的后半截话被一声巨响淹没了。灰尘在她眼前炸开,她的耳朵里充满蜂鸣声,太阳穴跳动着,脑袋生疼。一块碎石打在她的额头上,她立即护住脸,咬紧牙关,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火焰熄灭了,耀阳发现从自己的指缝间透进几缕自然光。
“你把墙……”她说,慢慢放下手。封闭的武器库此刻不再是封闭的了,其中一个角落开了个大洞,两面墙相交的区域和一小块地板都没了踪影,洞口正对着城门。断裂的墙壁边缘参差不齐,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墨特尔倚着大炮,手里掂着一个包裹。耀阳听见楼下传来自己手下战车队士兵的喊声。
“是这样的,”墨特尔说,“我发现了几个炸药包。幸运的是,它们还没受潮。”
耀阳打量着那个包裹,就它的大小来看,它的威力不容小觑。既然它能炸开墙壁,那它肯定也能炸开随便哪个人的脑袋。“你拿着那个东西想干什么?”耀阳慢慢地开口,她对失去了当前形势的控制这件事感到非常不安,音调里也没了开玩笑的意思,“你想跟我同归于尽,还是怎么样?就算你能干掉我而自己活下来,我的士兵们还是会完成我未完成的工作。”
“我们都还年轻,说什么同归于尽,我可没打算——”墨特尔转动手指,露出炸药包的引线,耀阳惊恐地发现它已经点燃了,正在嘶嘶地烧完最后一截。墨特尔缩起肩膀,身体后倾,像一个铅球运动员那样,把炸药包对准耀阳的脸砸了过去。
情况没有留给耀阳太多时间去反应,所以她条件反射地举起长剑,用剑面迎向炸药包。那东西很沉,耀阳差点没能拦住它下坠的力道,但她最终还是扭转了局势,将炸药包弹了回去。墨特尔马上低头闪避,炸药包从她头顶飞过,坠下了楼。
没等耀阳舒一口气,楼下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房子都随之一震。烟雾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腾上二楼,耀阳脸色顿时一变,想起楼下还有自己的士兵;墨特尔皱起眉,咽了口唾沫,显然也不太喜欢这尖叫声。
“好吧,”她朝楼下看了一眼,立即触电一样缩回头,“它大概还是受潮了,没想到你用剑像那样重击它,都不会把它打爆。”
耀阳脸色惨白,下巴紧紧绷着,突然一声不响地纵身向墨特尔扑过去。墨特尔轻巧地旋身跳下楼,耀阳扑了个空,她趴在洞口边看时,正巧看到墨特尔沿街跑远,又钻进了巷子——耀阳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还没从爆炸中回过神来,根本无力阻挡布莱克战车队长离开。耀阳用拳头在地上狠狠砸了几下,挫败地大声喊叫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有引线仍在燃烧。耀阳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一跃而起,拼命寻找声源;起初她以为那是另一个炸药包,但很快她发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她身边的大炮。
耀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她看见引线已经烧到了底,情急之下用手去抓,但是没能抓住,在她的手指碰到引线之前它的末端已经消失在了金属夹缝里。耀阳绝望地捏紧拳头,当她注意到大炮的方位时,就明白墨特尔来到武器库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炮口正对着大门。
耀阳高声叫喊起来。大炮响了,震耳欲聋的炮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9)
本轮移动
黑方:
黑主教.空崎
黑主教.歌利亚
白方:
白王后.欧拉希亚
白主教.菲尔
空崎在王城大门附近听见了鼎沸的人声。群众挤挤挨挨站在城门口,中间让出一条通道,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们正列队从城门走出去,他们高昂着头,头盔的尖顶在人群中间闪着光芒。主教循着声音走过去,低着头站在包围圈外面,想从嘈杂的交谈声中获得一些信息。
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空崎偏过头,伸出左手,手心朝上。有人用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四边凸起的十字架。
“主教,”那人低声说。空崎点了点头。
“这里是怎么回事?”
“王城的部队正在倾巢而出。怀特王室似乎打算一举灭掉布莱克王国。”
空崎慢慢抿起嘴角。“王城的部队倾巢而出了?”他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对国内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但对我们而言是个机会。你确定大部队正在开出王城?”
“是的……”那人的声音拉远了一瞬,似乎是在仰着头朝人群里面探看情况,“他们的确穿着近卫骑士团的铠甲。有消息说王后这次也要出征,我认为她肯定会把主力全部带走。”
空崎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旁边的那人看到空崎没有搭腔,于是也跟着停下话头,等待空崎的答复。空崎觉得自己必须慎重,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工作,必须等到有绝对的把握时他才会考虑行动,否则事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终于说:“欧拉希亚一出城我们就行动。”
旁边的人低了低头,压下声音:“您的意思是?”
主教藏在长斗篷下面的另一只手摩挲着怀中书皮的封面,带棱角的十字架在他指腹上划过坚硬的触感。
“叫他们准备武器吧。”
菲尔刚刚抬起手敲了一下门,它就顺着她手的力道向前滑开,露出一条小缝。主教有些尴尬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但她最终还是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推开门走进房间。
怀特王国的王后正坐在房间里,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双眼望着窗外的景色。外面是温特的花园,阳光透过绿叶从窗户照进来,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层斑斑驳驳的色彩,她的面颊好像散发着奇异的光晕。在这一瞬间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廷贵妇,更适合被厚厚地涂成一幅油画,镶在画框里,得到无数绘画评鉴师的赞美;但是当她的目光随着菲尔的脚步声转过来的时候,她眼中冷硬的锋芒又让她变回了怀特王国的那个铁血王后。
“王后,”菲尔说,想到接下来将要谈论的话题,她一时间因为紧张而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咽了口唾沫。欧拉希亚看着她,眼角漾开笑意,直起腰拍了拍身边靠背椅的扶手。
“你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菲尔,过来坐下吧。教堂的日子不好过,是不是?”
“自然比皇室差得远。”菲尔有些拘束地耸了耸肩,没有走过去落座。她把手背到身后,让手腕上的平角十字架掉在掌心里,用指腹来回摩挲了好几遍,从自己信仰的宗教中寻找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我来这儿……不会是单纯为了拜访您,王后,您应该清楚吧?”
欧拉希亚盯着菲尔看了一会儿,看得主教背上冷汗直冒。她仍然微笑着,但是眼角的笑纹褪了下去:“我明白。宗教事务?需要温特签名吗?”
“不需要国王的签名,但是需要您的体谅。”菲尔低声说,同时隐秘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搁在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用漂亮的花体字签着温特的名字,墨迹还没有全干。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现在国王的签名不像以前那么值钱了。
欧拉希亚把手从椅子上拿下来,搁在膝盖上,摆出一个疏离的姿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的体谅?”她重复道,“你是想跟我谈关于两国战争的事情吗?”
“是……不是,”菲尔再次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说,王后,我听说您要亲自带领怀特王国主力军进攻布莱克——我是来恳求您不要把兵力全部调出王城的。教会最近发现了一些很不好的兆头,所有迹象都表明王城中有异教活动,假如政治中心防御空虚的话——”
欧拉希亚打断她:“这是你手下的圣教骑士团所负责的事务。仅仅是怀疑不足以让我改变主意。”
“塔拉习亚在上,”菲尔脱口而出,引起欧拉希亚毫不掩饰的皱眉,“我们的圣教骑士团力量微弱,王后,您知道的,因为就是您拒绝给教会更多兵力。我们的骑士团仅能维持日常治安,一旦有内乱爆发,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那就学学布莱克的教会。我听说他们把人民管理得很好,那里的人都有一种宗教狂热,不需要别人拿着刀子在他们身后盯梢就能自觉执行所有的苦修。”
“那是铁血政策,是错误的,我们不知道他们花了多长时间、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达到那样的效果,但那种宗教崇拜状态本身就是不健康的。”
“我只看到了他们的成效。要不就照着去做,要不就想办法压下反抗。”
“可是——”
欧拉希亚抬起一只手阻止菲尔继续说下去:“够了,我不想再听其他的什么多余的话。实话告诉你,我事先已经把城里所有剩余的兵器都搬进宫殿里来了,就算他们要造反,也得先用拳头打倒圣教骑士团,冲进宫殿,在无数曲折的回廊里准确找到存放武器的地方再说。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全副武装的骑士团连一群赤手空拳的小市民都打不过吧?”
菲尔一时哑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欧拉希亚叹了口气,收回手按揉眉心。
“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主教大人。”
主教盯着王后看了半晌,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她不敢违抗欧拉希亚的逐客令,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向欧拉希亚鞠了一躬,倒退着走了出去。门扇合上时发出咔哒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牢房的铁栅栏刺耳地响了一声。坐在稻草堆上的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修士服的人贴着铁门站在那里,臂弯中夹着一本厚厚的经书。修士的头发长而微卷,头上梳下来的一把遮住了半边脸,看起来怪怪的。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全神戒备的圣教骑士。
“午安。”歌利亚说。
囚犯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用鼻子喷着气,一头倒回稻草上:“我可不记得我午餐点了宗教仪式,你找错牢房了吧。”
“我没找错,”歌利亚走进牢房,站在门口,那个圣教骑士从他身后绕进来,站在囚犯旁边,手按剑柄防备他暴起伤人。不过从他那皱起的眉头看来他并不喜欢这个任务。歌利亚接着说:“你马上就要上绞刑架了——我是来给你做净化仪式的。我是布莱克王国的主教,这座死刑监狱的负责人。”
“主教?净化仪式?”囚犯惨惨一笑,“真是受宠若惊,我何德何能……不过还是请主教大人您出去吧,老子不信教。”
“是从一开始就不信呢,还是祈祷主神给你一条生路无果之后才放弃信仰?”歌利亚走到骑士身旁,用手示意他把剑递给自己。骑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僵在原地,直到主教冷冷的目光扫过来,才充满抗拒地把剑拔出剑鞘,放在歌利亚手里。歌利亚用胳膊夹住经书,拿剑对着囚室中一小寸阳光端详,光芒划过剑刃,被劈开成为整齐的两块。
“你是杀人犯。”
“是。”
“被判了死刑。”
“没错。”
“你十恶不赦,无可救药。”
“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觉得自己能够继续信奉主神吗?”
“要是现在你立刻宣布我无罪的话,我肯定会坚定不移地信奉。”
歌利亚把目光从剑刃移到囚犯身上:“你这话当真吗?”
囚犯一时间有些发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一旁的圣教骑士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立刻回头去看歌利亚,大声说:“主教——”
“安静。”歌利亚说。他出手非常迅速,牢房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倒转剑柄,结结实实击在骑士颈侧,后者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往旁边倒了下去,正好摔在干草堆上。囚犯吓得跳了起来,贴在旁边的墙上,瞪大眼睛。
歌利亚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囚犯。“主神会给每一个人机会,即使是十恶不赦的人。”他说,“现在我代表万能的主神把这个机会授予你。加入圣教骑士团,做一个忠诚的信徒,为我们的神效力,证明你自己值得这份宽恕。”
“什么——我——”囚犯瞠目结舌,“那这个,这个骑士怎么办?”
“他会代替你受刑。他是旧时代的产物,过去我们给予主神的尊敬远远不够,而这个所谓圣教骑士的内心也没有对神明根深蒂固的崇拜。主神想要回收他不敬的灵魂。”歌利亚回答,“这就是我叫他们把全国的死刑犯搜罗至此的原因:我希望从中找到值得被拯救的人,用他们——你们——替换掉骑士团中不洁的血液。不过,如果你们无法证明自己的信仰,我一样会代替主神把你们替换掉。”
囚犯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突然间离自由近在咫尺。歌利亚绕到牢房外面,拿起地上的黑麻布袋子——这是待会要用来套受绞刑的犯人脑袋的——走回来站在囚犯和骑士之间。
“我问你,”他说,“你愿意为主神效力吗?”
囚犯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愿意。”
“你答应用生命去侍奉主神,永不怀疑神谕,用自己的一切来报偿主神给予你的第二次生命?”
“我答应,我——”
“大声点,”歌利亚突然冷下声音,“主神听不见。”
囚犯恍惚了一下,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我答应!主神是我的一切!我愿意侍奉他,我他妈愿意极了!”
歌利亚微笑起来,蹲下身,把黑麻袋套在了圣教骑士的脸上。这个时候看守的士兵巡逻到牢门前,看见歌利亚的所作所为,立刻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主教……”注意到士兵的囚犯出了一身冷汗,呻吟了一声。他现在受不了任何波折了。
“不用管他。”歌利亚这一句话是对囚犯说的,接着他直起腰,冲着士兵指了指地上的骑士,“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跟这犯人掉个包,然后送去处理了,越快越好,挂上绞刑架以前别叫他醒过来。”
士兵会心地点点头,朝主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囚犯还在云里雾里,士兵冲他笑了一下,拉开衣襟,露出圣教骑士团的徽章。
他用虔诚的语调对囚犯说:“主神会给每一个人机会,即使是十恶不赦的人。”
(10)
本轮移动
白方:
白骑士•查德
白战车•耀阳
黑方:
黑骑士•科尔德
黑战车•墨特尔
查德刺出一剑,科尔德将它格开,然后让剑锋在空中顺势划了个半圆,削向对方的侧腰——被挡下来了,毫不意外。两个人在城门的正前方叮叮当当地交了好几回合的手,彼此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查德手下的骑士们把两个人紧紧围在中间,随时准备在科尔德趁查德疏忽试图逃跑时一拥而上,把布莱克王国骑士长就地处决。然而查德打得兴起——戍守王城的日子太过无聊,因此当碰上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对手时,他就严重地反感起下属的插手,不论他们是否出于好意。查德心情很好,他觉得科尔德和墨特尔两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再也不会有从这扇大门走出去的机会;所以他数次喝止了想要帮忙的骑士们,将这场战斗拉得越来越长。至于科尔德,他倒是对查德的做法没什么意见,兢兢业业地陪他练剑,丝毫不为自己死前还要当一回陪玩感到恼怒。
查德突然连刺几剑,科尔德立刻连续后退好几步,差点就撞到包围圈上;他身后的骑士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避,包围圈立刻变得没那么均匀了。布莱克骑士长的脚后跟碰到了通向城墙上方的楼梯,于是他顺势倒退着登上几级台阶,把剑横在胸前,不易察觉地瞄了一眼墨特尔消失的方向。
查德逼开科尔德之后,反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背在身后:“你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如果你最后是死在我的下属手里,你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科尔德挑起眉毛,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横竖都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只怪我没学会衡量情势,掉进圈套,死前还能跟怀特王国骑士长来一次比试,我觉得我没什么地方谈得上不甘心。”
“你倒是看得开,不得不说我十分佩服你的定力,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笑得出来。”查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怕我落下以多欺少的恶名呢。”
“你应该对自己的名声有点信心,查德骑士长。”
“我更想自己——”
查德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的一声闷响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骑士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面面相觑;而查德面露惊异,一时间没搞清楚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科尔德的脸上闪过一丝光芒,他又倒退着往台阶上走了两步, 悄悄看了眼身后的骑士。
第二声爆炸更清晰也更响亮,紧随其后的是隐约的骚乱声,查德先是瞪大了眼,紧接着锁住眉头,科尔德几乎可以听见他的思维在脑袋里高速运转的声音。虽然这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科尔德相信过不了几秒他就能把这声巨响跟脑海里的声音匹配上了;布莱克骑士长不敢浪费时间,他突然转身,肘部和肩膀一同发力,把拦在他正后方的一名骑士推到一边。那名骑士踉跄着撞在旁边的同伴身上,离科尔德最近的四五个骑士立刻拔剑准备应对来自科尔德的攻击——然而事情却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科尔德对趁机刺死一两名敌人完全没有兴趣,他三步并作两步逃出包围圈,沿楼梯冲上城墙,主动把自己送进了另一个夺命阵。
城墙上的骑士比围住科尔德的要多得多,他们正动用一切拿得到的武器来阻止被拦在大门外面的布莱克军队。由于事先已经预想到可能会出现不得不攻城的情况,科尔德叫他的骑士们带上了梯子,但此刻没有最高统帅的协调,布莱克骑士们的攻城步调难免散乱而不成章法,大多由迫不得已充作指挥的几名小队长率领,各自为战。即使有墨特尔的战车队的帮助,两边仍旧僵持不下——尤其是,城墙上砸下来的石块、滚木甚至沸油对骑士们来说是致命的。
城墙上的守卫发现了科尔德,于是扔下手里的工作,呐喊着提醒同伴捉住骑士长。而在他背后,原本包围着他的骑士也追上来了,查德倒是仍旧立在楼梯底下,磨着牙,眼里闪过惊疑的色彩。
时间不多,科尔德立刻扒住城墙,声嘶力竭地冲聚在城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骑士们喊道:“后撤!后撤!”
突然间听到骑士长喊声的骑士们显然吓了一跳,不少人抬头看着城墙,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科尔德只喊了几声,就不得不沿着城墙奔跑着躲避身后的追兵;好在几个小队长的反应速度和忠诚度都很够格,他们立刻指挥自己手下的骑士迅速后撤,虽然他们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遵照科尔德的指令显然是最明智的,即使他们并不知道应该撤多远。
这几个小队长没有犹疑太久。第三声巨响从城墙那边传来,比前两声要小,但足够城墙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从响声传来的方向飞来一道模糊的黑影,站在城墙下的查德没等看清那是什么,脑袋里就陡然间警铃大作,他不假思索地迅速往旁边一扑,滚倒在地,护住头部:一个不能更明智的选择。
炮弹直直撞在城门上,一时间蜂鸣声塞住了查德的耳朵,灰土扑簌簌落在他的头上肩上,砖石纷纷落下,埋住了他刚刚站立过的那一小片地盘。他没等耳鸣退去就仄歪着站起身,用力摇了摇头,迅速看向关键的防御工事。他似乎感到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城门被炮弹撕开一个口子——他们刚刚没有把大门内部的铁栅栏放下,现在它被变形的外侧大门卡住,即使想放也放不下来了。这来自城门内部的猛烈攻击为布莱克的骑士们打开了一条直通城内的康庄大道,并且在几秒钟之内他们就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挥舞着兵器直冲城内而来;战况瞬间急转直下,查德感到脊背上浮起一层冷汗,额头上的青筋崩了起来。
科尔德在城墙上被一大群骑士围住了。他背墙而立,杜绝来自身后的攻击,集中精神摆出完全防御的架势。怀特骑士们倒是人多势众,但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有些惶惶,一时间竟不敢群起而攻之。
“看来今天你也没法捞到太多好处,查德骑士长!”科尔德高声喊了一句,视线仍紧紧钉在面前的敌人身上。他知道查德听得见。
被点名的怀特骑士长深吸一口气,朝城墙上的骑士们怒吼道:“快把他给杀了!”
然而这个时候布莱克的骑士们已经高声呐喊着向城门冲了过来,他们激昂的喊声不啻一记重锤,又给了怀特军队摇摇欲坠的士气沉重的一击。城楼上的骑士们动手了,但攻击仍然有气无力,科尔德看到生存的希望,于是攒足了劲儿反击:他挡开几把剑,趁着攻击的空隙突然一头冲向包围圈,正对着他的骑士被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忙不迭地朝旁边避开。只这么一下,科尔德就从圈子里冲了出来,用尽全力朝没有士兵的方向飞奔。
查德把牙咬得咯吱直响,一方面是气骑士们乱了阵脚,另一方面是气自己竟然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布莱克的骑士们快要冲到大门口了,查德不得不离开自己所站的危险区域。他给身边的几名同样有些慌张的小队长下达了几个简单的集结指令,明确表示自己希望能在撤退之前起码尽力消除科尔德这一不稳定因素——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他其实对于取得战果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然后撂下忙忙地开始整队的骑士们,跑向自己栓马的地方,解开了缰绳。他还没骑上去,耀阳就从后面赶了上来;查德原本想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一顿,但她紧接着发现自己的这位同僚脸色惨白,受到的打击似乎比自己还大,于是只能用力把怒火全部咽回肚子里,板着脸生硬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军火库,”耀阳用力咽了口唾沫,“里面有大炮。军火库就在城门附近。墨特尔把墙壁炸开了,然后冲着城门开了一炮。”
查德张了张嘴,一时间没组织好语言。耀阳语速很快地接下去:“我得回去了,查德,真的,我知道王后希望我们战斗到底,我也知道这地方对我们来说多重要,但是我不能——战车队不能继续战斗了。一个炸药包掉在他们中间——天啊……”
战车队长停下话头,深深地呼吸着,好像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查德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因为她的失职而严厉斥责她,但考虑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他只能伸出手,在耀阳的头上摸了一把。
“你回去吧,”他说,用胸腔填满怒火时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语调,“我会负责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耀阳忙着按摩太阳穴,她只抬了抬眼皮:“你?这要怎么收拾?”
“王后要的不是这座城,所以虽然我们可能守不住了,但或许王后的目的仍能变相达到。我总得做点补救,否则王后的计划就要全部崩盘了。”
“你不会要跟他们正面交锋吧?”
“少了个战车队,士气又极度低落——不,我不会再犯第二个错误。我有自己的安排。”
耀阳的语气里透着点恐惧:“可战车队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明明十拿九稳,最后不但丢了城,而且还损失了这么多人马……我不敢想象王后会怎么处罚我。”
“处罚是免不了了,我建议你争取从轻处置,”查德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王后暂时忙着出征,不会马上处罚你,或许你可以趁着这时间赶紧做点什么将功补过。”
“我做不了,战车队——”
“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总有点事情可做。我不能再聊了,交锋马上就要开始,你赶紧带着你的战车队原路返回吧。”查德跳上马,朝大门口看了一眼,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开始飞快地思考形势。科尔德终于被骑士们围住,但布莱克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进了城,他们正在往城墙上赶,有很大可能在科尔德受重伤之前就把他救下来;与其浪费时间试图取得战果不如保存力量,保证计划的施行——
“查德!”
查德有点不耐烦地眯了眯眼,转过头看向耀阳。他本来想问她还有什么事儿的,但这疑问句在看见她的时候卡在了喉咙里——耀阳冲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她挺直腰板站在原地,认认真真地做了这个她一般很少在意的动作。这可挺稀奇的。
“我刚刚意识到这是战争。”她说,“所以,注意安全,查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我又不是去搞自杀式攻击。”查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回敬了她,“你也注意一点。”
“我只是回国,有足够的时间撤退。”
“如果这场战争打得够久,谁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重返战场?”查德回应,“下次见吧,亲爱的队长。”
然后他猛夹马腹,冲向已然成为战斗中心的城门处——有不少怀特骑士已经骑上了马,努力同大批的布莱克骑士周旋,为自己的同伴争取更多上马的时间。另外一拨布莱克骑士已经冲上城墙把科尔德从围攻之中拽了出来,从查德的角度看不见他是否受伤。不过查德一点也不意外,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在布莱克骑士长身上。他大喊着命令,叫骑士们在他身边集合,渐渐地两拨人马从混战变为界限明晰地两支队伍,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慢慢兜起了圈子。
科尔德突然再次出现在城墙上,他只探头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就立刻冲着自己的骑士大喊道:“快把他们的队伍打散!不能让他们——”
他到底还是说得太晚了。查德一声令下,所有的怀特骑士突然改变队形,接着一头冲出了大门。布莱克骑士们始料未及,有几个人乱哄哄地往前追了几步,看见大部队没有动静就停了下来;当科尔德明确下令追逐的时候,查德已经带领他的骑士团跑出了好一段路,很快就消失在了路旁错综复杂的山林中。
科尔德不甘心地用力拍了一下城墙,然后扶住了额头。
“这下好了,我们谁都没赢。”
墨特尔端着一大堆医疗用品,用肩膀顶开木制小门。科尔德正坐在桌边写信,他的左胳膊露在衣服外面,上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横贯小臂——不过只是皮肉划伤,没有伤及筋骨。这是他刚刚被围攻时受的伤,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但还是有血珠渗出来,半挂在伤口边缘。
战车队长把盛着纱布和药瓶啪地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抢科尔德的笔:“伤员老老实实待着,写什么东西?战况汇报我来就行了!”
科尔德赶紧把拿着羽毛笔的手伸到远离墨特尔的一边:“这信很重要,必须赶紧写……这不是战况汇报。别乱动,拜托,我马上就写完了!”
“那这是什么东西?不论什么我来写就……”墨特尔的目光落到收信人的名字上,她瞬间皱起眉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写信给歌利亚?”
“歌利亚主教……”
“歌利亚。”墨特尔斩钉截铁地说,“你找那个讨厌鬼干嘛?”
“我得借他的圣教骑士团来寻找查德,在现在的情况下利用宗教的力量能比地毯式搜索更快找到目标。”科尔德叹了口气,看着墨特尔重重地坐在他身边,乖巧地递过自己受伤的胳膊,然后又偷偷写了几个字,“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帮我写这封信。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吗?”
墨特尔拿起一瓶药水,拉过科尔德的手臂:“他的治理方式我不喜欢。”
“他的治理……”
“自从空崎主教走了以后他独掌大权,本来之前空崎还能管一管他,瞧瞧现在,他飞扬跋扈得太过分了。”墨特尔用药水洗了洗伤口,科尔德不易察觉地耸起肩膀,为伤口的麻痒而皱眉,“瞧瞧现在他把我们国家的宗教搞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没有人会尊重国王,他们都祭拜主神去了。”
“宗教的神权本来就是至高无上的啊。”科尔德咕噜着说,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墨特尔缠绷带的力气大了点,疼得他几乎把字写到纸外面去。
“你在王宫里呆得太久了,科尔德。有时候你真应该放下你那些工作,少当一个小时的管家,出去看看民间——要是现在歌利亚叫民众拿起武器为了主神反抗国王,我觉得没多少人会犹豫。他用各种方式让民众疯狂地信仰主神,并且剪除了所有看得见的异教徒。这是宗教独裁,科尔德,国王真应该手段更强硬一点,现在叫歌利亚钻了空子了。要我说,在跟白国打仗之前我们应该先把歌利亚踢下台。”
科尔德沉默着写完了最后几个字,然后把纸卷了起来,用蜡封好。他用一只手干活的速度有点慢,当他把信件处理好的时候,墨特尔的包扎也快完成了。“无论如何,”骑士长最终说,“圣教骑士团还在他手里,战争也已经开始了。我们得求他帮忙,就现在来说。”
“是命令他帮忙,毋庸置疑。国王仍然有解除他大主教身份的权力,而民众信仰的是主神不是主教。”
“所以你看,他的这所谓独裁也挺不堪一击的,对不对?我去寄信了——你好了吗?”
墨特尔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用力一紧绷带,骑士长猝不及防,嗷地叫出了声来。
(11)
事前说明:
本段带有[不是出自角色所属者的]温特私设提及。
详细情况会专门有一篇番外讲明。
本轮移动
白方:
白国王•温特
白王后•欧拉希亚
黑方:
黑骑士•李
黑国王•凯撒
黑王后•罗琳娜
黑主教•歌利亚
“欧拉希亚打算亲自带兵了。”
凯撒拿着信的手猛然一抖,手指迅速折起信件,把文字压在信纸底下。然而罗琳娜早就悄悄越过国王的肩膀把上面的内容读了个清楚,她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与凯撒四目相对,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凯撒咳嗽了两声,把信草草折叠起来,塞进口袋里。
“这只是——空崎的推断,”他掩饰着说,“欧拉希亚还没有真的——”
罗琳娜打断他:“你明知道空崎主教不会汇报不确定的事情。”
凯撒看着自己的妻子,有那么一会儿张口结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烦躁地挥挥手,从椅子里坐直了腰。“就算欧拉希亚真的带兵出战了,也没什么关系!我们的城池很坚固,易守难攻,李又是个值得信任的将领,不出岔子的话,他们撞破脑袋也没办法冲开他的防线。”
罗琳娜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直到对方理直气壮的恼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眼神闪躲。
“你知道问题不在这里。”罗琳娜轻声说,“布莱克和怀特一直以来的交战规矩都是一对一参战,尤其是国王和王后……如果欧拉希亚出兵了,那我也必须到前线去。”
“荒谬的规矩!”凯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但罗琳娜举起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李一个人是没法抵挡的,安德烈会和欧拉希亚合兵一处,力量严重不对等。况且,如果我们的士兵看到怀特王国的女王亲自坐镇指挥,而我不见踪影,他们的士气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还远没到那一天。”凯撒生硬地说,从椅子里站起身来。他好像突然对什么东西生起了气,从罗琳娜身边走开的时候踏地声非常响,仿佛随时都会大动肝火。
“你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罗琳娜在他身后平静地说。凯撒没有回头。
“你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李说。他向后靠着,双手枕在脑后,身下的椅子凭着两条腿勉力支撑,一双靴子翘在桌面上,鞋根压着桌上的羊皮纸。他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拽来的草茎,此时他正用牙槽碾磨它的末端,双眼紧盯着处于他操纵之下的草叶在空中按照他的节奏晃来晃去。这很——按照他的说法——能够镇定心神。
镇定个国王的裤子。站在桌子对面的副官想。
“他们的王后马上就要亲自带兵到前线来跟安德烈汇合了,科尔德骑士长还不小心把一整队的怀特骑士外加一个查德放进了国,现在他们随时有可能对着我们的屁股狠狠来上一脚!这可不是我期望的‘这么一天’!”副官大声嚷嚷道,被自己的骑士长——事已至此还在悠闲自得地玩草茎的骑士长气得满脸通红。
李在自己的臂弯中偏了一下头,好把副官纳入视野。他脸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然后呢?我们难不成还能凭借意念把查德扔出城墙,或者劝欧拉希亚安安稳稳待在她的宫殿里练习宫廷礼仪?”他停顿了一下,“等等,主神在上,一个注重宫廷礼仪的欧拉希亚,这真是太可怕了,我都不太乐意去想。”
“可是——”
“天哪,住嘴,”李竖起一根手指,“我再强调一遍,咱们什么都做不了。边境骑士团的使命非常明确,‘死守’这个词你哪里不懂吗?”
“在做到守之前我恐怕会先死。”副官咕噜道。
李打量了他几眼,突然动作敏捷地将脚从桌子上撤下来,椅子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没给伸展身体的动作留出时间,李快速站起来绕过桌子,一只手按在副官的肩上,然后贴着他的耳朵冷冷地说:“这话要是敢在士兵面前说出口,军法处置,听懂了吗?”
副官的身体细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李的手还按在他肩上,像是在等待什么答复似的,直到他的下一次呼吸吹在副官的耳廓上,后者才反应过来,绷着嘴唇从牙齿间迸出一句简短的应答:“是!”
“这就对了。”李说,突然间恢复了他的和颜悦色,甚至还轻轻拍了几下副官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擦过副官身旁,吹着口哨向营帐门口走去。副官仍然紧绷着身体站在原地,冷汗沿着他的脖颈流下去。
骑士长在营帐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回头抛给副官一个无奈的眼神,说:“噢,顺带一提,你说的没什么错,现在的情况是有点儿绝望,所以我们必须要保证起码的士气。欧拉希亚和安德烈就挺够受的了,查德更是个大麻烦。咱们最好祈祷一下科尔德能及时抓到他。”
“万一科尔德骑士长没能及时——”副官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又有打击士气之嫌,于是立刻紧紧闭上了嘴。李耸耸肩,一个感情复杂的笑容溜过他的嘴角:“这你可以放心,在我死之前欧拉希亚的军队别想踏进布莱克哪怕一步。”
副官没说话。李掀起营帐的帘子,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在我死之前。”
他钻出营帐消失了。
身为国王,温特当然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的王后大发雷霆;但这不妨碍他展露自己的愤怒。周围的侍从一看见温特的眉头皱起,就知道大事不妙,纷纷找借口从战场上抽身,而坐在他对面的欧拉希亚丝毫不为所动,她对着温特的脸举起一只手,欣赏起自己的指甲来。
最后一个仆人小跑着溜出门去,还不忘反手把门带上。温特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站起身大吼大叫的冲动:“你刚刚说你准备出兵了?”
欧拉希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作回答,仿佛出征前与自己的丈夫交流只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令人讨厌的义务。事实上,她可能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考虑到温特作为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妻子带着国家主力部队向边境进发了都不知道实在有点可怜,她大概都不会来拜访这位被她架空了的国王。
然而温特也是有脾气的。欧拉希亚的态度往他的怒火上浇了一瓢滚油,他猛地站起身,指关节捏得咯咯直响。
“你做这么大的决定,在自己计划的任何一步、任何一处应该通知我的地方通知过我吗?”
“我不觉得我哪里应该向你通报,”欧拉希亚语调平板地说,“军权在我手里,我干嘛要来找你?”
“军权什么时候在你——”
“从一开始就在我手里,我们定的规矩……噢,是我们家和你们家定的规矩。”
温特怒视着自己的王后。后者耸了耸肩,目光在温特身上短暂地逡巡一圈,嘴角扯起一个冷漠的笑容,接着说了一句:“你不觉得你那些皇室亲属都是非常大方的人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怒吼。温特狠狠地拍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放在上面的墨水瓶跳了起来;紧接着他的手掌用力扫过桌面,一时间书籍散落,纸张乱飞,一个小瓷瓶也摔在地上,所幸地毯足够厚,这才保护它没有碎裂当场。欧拉希亚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脸上是能恰到好处地激起温特进一步愤怒的惊讶;然后她优雅地提起裙子站起来,礼貌地向温特微笑一下,推门离开了房间。
怀特国王盯着地上的纸张,感觉肺里好像烧着一团火,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慢慢坐回原来的位置,两只手撑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歌利亚一目十行地看完科尔德用词礼貌的来信,随手折了几下,把它塞进了衣服夹层里。他向后靠着椅背,两手交叠着搁在腹部,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筛选圣教骑士团的人手。
他只躺了一小会儿就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背着双手走出门去。
修道院的庭院很开阔,由几道矮墙壁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主建筑后面最平坦的一块土地分给了驻扎在此的圣教骑士团,好让他们在这里练兵。这块地面早就被几代骑士团踩得十分结实,寸草不生,在干燥的季节里会蒸起一阵阵热浪,沙土在空气中沉浮。歌利亚从修道院凉爽的阴影里猝然走到阳光和燥热下,显然很不舒服,他扯着紧裹在脖子上的衣领,有些不耐地四下扫视。
这段时间练武场上少了很多人,因此虽然是在训练时间内,歌利亚也只在场地的东南角找到一小批正练习格斗的骑士。其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在人群之中穿梭,时不时纠正一下他们的动作;歌利亚眼睛也不眨地直直冲他走了过去,完全忽视了周围骑士朝他投来的惊疑复杂的眼神。
圣教队长是背对着歌利亚的,因此当周围的人都看向他身后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背后站着布莱克现任大主教。歌利亚看着他的肩膀僵硬一下,然后转过身,脸上带着戒备的神情。
“有什么事吗,大主教?”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歌利亚背着手语气散漫地说,“给你们找个事情干——科尔德骑士长需要点支援。”
“什么支援?”圣教队长问道,现在他稍稍集中了一点注意力。虽然这位大主教在圣教骑士中间的口碑一向不怎么样,但科尔德骑士长的名号总归还是人尽皆知的。圣教骑士团已经在这里被晾发了霉,有活动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歌利亚抬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半闭着眼,一副懒得讲话的样子:“找查德。”
“怀特骑士长?”
“对。”歌利亚看了看队长身后的骑士们,“全队都去。”
“就算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参加,人手也还是不够,能不能请大主教——”
“这些人就够了。”
“——把之前叫走的小队都调回来,”队长咬着牙说完,“我们的人数连科尔德骑士长手底下亲卫队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能帮上什么忙?”
“他们在执行比这更重要的任务。”歌利亚冲他假笑了一下,从身上抽出科尔德的信纸,用两只手指夹着往队长的方向一弹;圣教队长猝不及防,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接,好歹在信纸落在尘土中之前把它捞在了手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歌利亚的嘴角仍旧挂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队长。眼看队长紧握着的双拳青筋暴露,就要打向那张脸,主教悠哉游哉地挺直腰板,在胸口画了个标准的十字,用念祷词的声调口齿清晰地说:“无所不能的主神庇佑他的子民。”
圣教队长的拳头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车,他被这一通显而易见的羞辱憋得满脸通红,眼睁睁地看着歌利亚转过身,大步走向修道院的方向去了。骑士们早就停下了练习,所有人都用一种愤怒和畏惧——出于宗教原因——混杂的眼神盯着歌利亚的背影,然后他们扭过头看着队长,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圣教队长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慢慢放下拳头,然后将信纸仔细掖在衣服里。
“都去收拾行装,然后在修道院门口集合,我们马上出发!”他大声道,“我们去为科尔德骑士长出一份力,让这个全能的主神造人时犯的错误去捣鼓他自己的重要计划吧!”
+展开一丝不苟。成熟,正经严肃,看上去很冷的样子,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极力严格按照骑士精神行事(当然不可能全部都能做到。)能很好的控制自己愤怒生气以外的表情,一旦忍无可忍就会咆哮或者骂人。有一些倔强固执甚至极端。私下(与某种人单处时)偶尔会很恶劣,各种意义上的。内心也有极其阴暗的一面。好战好胜。有一丝傲气。
很少笑,即使是在拜见国王时也面无表情。但必要不可时的礼节性微笑依旧会去做,即使看上去有些僵硬古怪。
倒是擅长冷笑。
并不是面瘫。
身份:一名骑士长。
出生于一个伯爵贵族家庭,是第二子。有一名哥哥。小时候顽皮恶劣至极,时时干出出格之事。
实则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家里重心都在将兄长培育成合格且优秀的继承人上,对他的关注极少,以此来吸引注意,缺爱。
但无论如何捣蛋家里人都选择无视,转折在七岁时连同一些穷人家的同龄小孩无知无畏的扒下了一名流浪街头的小姑娘的衣裙并当众羞辱,事后姑娘不忍耻辱上吊自杀,让家族蒙羞,也成功的将注意力转移至他身上。从此等待他的是无尽严苛的训练与责骂,外向活泼的性格逐渐扭曲转变。
在无边的悔恨中也有一丝欣喜。
“太好了。这样我也能受到关注了。”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高压的环境让其练就一身好本领,成为骑士后更是刻苦。17岁参军,21岁成为骑士长。
信仰之下,骑士精神之下,便是荣耀。将荣誉看得比生命重要,认为一个骑士的归属就应当是在获得最终荣耀时死亡,即为了骑士的名义,为了国王,为了至高无上的神战胜一切,战死沙场。
成为骑士长后一直在追求这个归宿。(这也是为什么好战的原因。)
刚开始很讨厌怨恨哥哥。但后来的训练过程中却发现哥哥才是对他最好的人。即使是长大后内心深处也潜藏着一丝对兄长的依赖,但对兄长的现状很无奈。
拒绝爱情,对女人不感兴趣,虽表面上仍旧是彬彬有礼,也仍旧会在必须时亲吻女性的手背,但却不想与女人来往。且自己的追求让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爱情,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的人担负不起作为一名丈夫的责任。
这个年龄该懂的不该懂的东西都懂。除了照顾花花草草一类事之外很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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