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檀走进了镜子。
从外界看来,镜子之后是硬邦邦的墙,但它们是拦不住巫师的。
只需明确地念诵目的地之名——
“昆仑山巫覡英才学校。”
闪烁着柔和磷光的道路在唐泽檀脚下延展。她又向前走出七步,便置身于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之中了。
数百盏六方宫灯由高处垂下,组成一个个立体螺旋。但它们并非吊灯,而是全部无牵无挂地悬浮在空中。随着室内空气的流动,灯体缓缓转动。灯面画屏上绘的珍禽异兽便都腾挪起来,向四面八方投下光怪陆离的剪影。
在灯阵下方,是三列用小方桌拼成的长桌。显荣、怀德、穆清三个分院的学生各踞一桌。桌旁的条凳已坐满了一半。
各方桌上已摆了凉碟,有醋泡萝卜皮、泡椒鸡爪等,中央是黄铜火锅。其余的大菜未到,各人的碗里都还空着。
在晚宴正式开始前,还有不少皮皮份子流窜。由此可见,虽有分院,但各院学生并无门户之见,校内气氛和睦、融洽。
唐泽檀看得入迷,不免在此处多停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声:“S'il vous plaît laissez la route ouverte——新同学麻烦让一下,谢谢。”
唐泽檀连忙侧身,让后来者通过,再回头看去,只见来路已不是自家房间,却变成了一面大到占据了整个墙面的银色镜子。
厅内熙熙攘攘,但墙上这面巨大的银镜中映照的却并非此处热闹图景——
在逶迤的群山之上,狂风卷集着白雪。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与天穹之间,绯红的晚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所吞噬。
天光越来越暗,夜色向群山直压下来。巍峨的群山正伸开了臂膀,准备迎接星辰们的驾临。
气流在岩石的夹缝中奔涌。狂风掀起一团团积雪,将它们狠狠地甩到陡峭的山壁上,摔成尘雾和碎末。
一片片红霞,好像红色的火焰,在高耸入云的山顶上燃烧。黑夜割开了晚霞的红光,令它们溶解在自己的怀抱里。红霞的影子犹如一条条金鱼,在天空中嬉戏,一晃就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下边了。
风虽呼啸,却是徒具其表——因为镜面上没有扩音器。但也正因为这种寂静,反倒让雪山的景象更显得惊心动魄。
每当镜面泛起一圈银色的涟漪,就又有一个人从镜中走出,来到宽敞而明亮的宴会厅内。可当站远了看时,涟漪便被背景的动态所吞没,使人错以为来者是从皑皑白雪中凭空闪现出来的。
唐泽檀看得连连点头。“‘回崖沓峰凌苍苍……黄云万里动风色’,‘冰谷明且秀……雪山扫粉壁……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原来都是真的。古人诚不欺我也。”
“镜子里的雪山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念的是什么诗啊?”
——这人还没走?
唐泽檀默默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眯眯眼的少年正站在面前。
他有一头粉红色的长发,发尾几乎垂落到了地板上,头顶上的呆毛直愣愣地竖立着。看他脸上五官,似乎是土洋结合的产物,兼具东方人的柔和秀丽与西方人的棱角分明。校服穿得乱七八糟,蓝底红衬金纹的肩章上,独脚的毕方鸟振翅欲飞。
“如你所见,我是显荣的,五年级的弗兰肯斯坦·维纳斯·肆水,简称FLK。”少年说话的时候,呆毛像被风吹的芦苇一样不停地摇摆着。
“哦。FLK。”唐泽檀平静地说,指着弗兰肯斯坦的脚下,“你踩着自个儿的头发了。”
“哎?”话音未落,而“砰”声已响,弗兰肯斯坦在两秒的表情空白之后不负众望(?)地被自己的长头发绊倒在地。于是,“哎”变成了“哎哟”。
唐泽檀本想过去扶,但弗兰肯斯坦自己迅速地爬了起来,并低声说了一句话。
“これは……何(なん)という失(し)态(たい)だ。”
“……你也是高达?”
宅友相认,总是令人格外激动。然而,闲话不可久叙,新生的抽签分院仪式即将开始。于是,两人在显荣的长桌边上暂别,并相约来日再聊个痛快。
抽签分院似乎没什么说头。唐泽檀抽中了写着“穆清”二字的小纸条,然后就被挂上了红底蓝衬金纹、绣烛九阴的肩章。
分院仪式结束时,三列长桌上的黄铜火锅便开始冒出白色的水蒸气。闻着味大概是水煮鱼肉片。
待新生们也都在桌旁坐定,其余的菜便开始轮流地从侧面厨房门口飘进宴会厅——那是被学校食堂的魔法大妈施了悬浮的法术。
飞在最前头的是用石锅装的香辣牛蛙。在满眼的辣椒的红色之间,被加热后的蛙肉“吱吱”地冒着油,反射着金色的灯光,使在座的食客们的眼中也不禁放出了渴望的绿光。
紧随其后的是糖醋猪排骨。棕红色的排骨浸泡在晶莹透亮的汤汁中。浓香散发,刺激着鼻粘膜,引起一阵辘辘饥肠们不安的响动。
在接连的两种肉类之后,餐桌上终于出现了一小片绿色——清炒木耳菜(gynura cusimbua)。这种蔓生草本植物具有柔软嫩滑的口感,且含有多种维生素和钙、铁等人体所需的微量金属元素(矿物质)。肥厚的叶片也是相当的有料,吃起来令人齿颊留香。
继而,清炒藕尖也来,驱散了肉类的油腻之感。原本是长条形的藕尖被斜切成狭长的片状,红尖辣椒的碎末洒落其间。碟中红白相间,看来煞是喜人。其口感是酸爽、香脆中带点微辣,实在妙不可言。
主食之一——蟹黄汤包也是分量十足,表皮浸透了汤汁之后,内容物若隐若现。在吃这道菜时,有一个喜闻乐见的小插曲:中国籍的学生们基本都知道,应该先在汤包的薄皮上打开缺口,吸干汤汁后,再将皮蘸醋食用。但还有部分刚从外国来的留学生们不明就里,着急忙慌地抓起来,就往嘴里一塞,烫了嘴不说,还撒了一身热汤。
主食之二——鲜虾猪肉馄饨,则更以“名副其实”见长。去掉白色的外皮之后,可以见到一整条泛红的虾肉蜷缩在猪肉的怀抱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终于,到了(正餐)饭后的甜品时间。传说中的“中国的提拉米苏”——紫薯山药糕登场。其清新怡人的视觉效果和细腻软糯的口感几乎是立刻就俘获了同学们的小心心。
但这依旧不是结局。最后,压轴的是桂花蜜汁糯米糖藕——将糯米灌在莲藕中,配以桂花酱、大红枣,加热蒸熟后切片。藕片的爽脆、糯米的甜软、桂花的清香,种种优点使人对其欲罢不能。
在这之后,晚宴终于结束。返校生直接解散,自由活动。新生则被各自的院长带到魔杖坊,选魔杖——或被魔杖所选择。
选魔杖的活动也很是风平浪静。唐泽檀随手拿的赤杨木魔杖,据说是用英招的羽毛作芯,然而现场(魔杖坊)没有X光机,又不能切开它,所以暂时无法验证其真伪。
“风景党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联系。”想起《山海经》对英招的描述,唐泽檀如此地感叹道。
目光转回现在。如今,唐泽檀已经加入了返校生的行列,在入学日晚宴结束之后便可自由活动。
在正式开始第四学年的生活之前,2018年8月31日的这天晚上,唐泽檀和隔壁寝室的夏庭远举行了只有两人参加的小型尬聊茶会。
“……所以,你就这样和FLK勾搭上了。”
在作出了似乎有些容易令人误会的总结性发言之后,夏庭远低下头,吹着杯中的红茶。为着上床睡觉做准备,她已经用橡皮筋把自己乌黑的长发扎起,还穿上了套头睡裙。
唐泽檀是单独住的。屋内陈设简单,一面墙是书柜和储物柜,另一面的墙角是床。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桌面被切割成七巧板的图形,可以拆开使用。
这次,桌上的茶具是夏庭远用柳条篮子带过来的,成套白底金纹的瓷器。只可惜唐泽檀的玻璃试管形滤茶器稍微打破了那种复古欧风的和谐。
“就是这样。”
唐泽檀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专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交领长袖衣。
“为什么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对新学年的期待。”并非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更期待明天早饭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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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唐氏泽檀少时,曾于昆仑山巫觋英才学校·穆清分院就学。
一夜,山中大雪,寒甚。翌日巳时,檀自窗远眺,见一人蹑立阑侧。以望远镜观之,乃知是显荣分院新生·余氏多多。虽觉怪,然犹为学,不可久视。
及至午时,复观之,见余犹持同势,愈益怪矣,遂离舍往视。盖其舐阑,舌为黏着矣。
忽见同院同乡·熊楠驾帚逾墙入,闻余声,笑曰:“汝南人乎?必是矣。”然后咒之与分。
余脱困,自包中取咸鱼予楠,谢曰:“予名余多多,谢学长救!学长焉知予南人?”
楠曰:“岁有南人入。此真甜乎?”
余曰:“吾未得其味。学长将俱复尝之?”
楠无以对。
檀问曰:“汝何不取之一末,至室中再行尝试?”
楠惊曰:“坏官物为不善。”
檀戏之曰:“读书人为格物之事,何谓坏官物乎?”
楠为之绝倒。
译文:
我的老师唐泽檀,少年时期曾经在昆仑山巫觋英才学校的穆清分院上学。
有一天夜里下了大雪,很冷。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唐泽檀从窗户里向外看,看到一个人站在宿舍楼下围墙的铁栏杆旁边。用望远镜一看,才知道是显荣分院的新生·余多多。她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还要搞学习,所以不能看很久。
到了中午,再看时,只见余多多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唐泽檀觉得更奇怪了,就出了宿舍,走过去看。原来是她(余)舔栏杆,舌头粘住了。
忽然,同院的同乡·熊楠骑着扫帚越过围墙进来,听到余多多发出的声音,笑着说:“你是南方人吗?肯定是。”然后用咒语把余多多和栏杆分开了。
余多多脱离了困境,从包里拿出咸鱼送给熊楠,感激地说:“我叫余多多,谢谢学长救命!学长怎么知道我是南方人?”
熊楠说:“每年都有南方来的巫师入学。这个真的甜吗?”
余多多说:“我还没尝出味儿。学长要不要一起再试试?”
熊楠无言以对。
唐泽檀问:“你为啥不取一小点样本,到室内再尝?”
熊楠惊讶地说:“破坏公物不太好吧。”
唐泽檀开玩笑地说:“读书人作研究的事情,怎么能叫破坏公物呢?”
熊楠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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