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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翼蝉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好像从一个长梦里醒来,身体沉重极了。他感觉有些冷,好像是因为背靠着什么冰冷的东西,或者是因为连绵不绝的细雨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空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他醒了,起身凑上前来。李翼蝉认出这是许久未见的念秋,有些惊讶。
“你醒了?”念秋问他。
李翼蝉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也许是雨水阻挡了他的视线,也许是那道不知何时留下的刀疤的缘故,他莫名觉得这位向来对他和善的叔叔有些可怕。
“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他问。他记得自己与戎茸一同前往天妖殿的方向,在半途遇到了念秋。他们结伴赶了几天的路,然后,然后……
“这里是乱葬岗。”念秋说。
乱葬岗!李翼蝉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大小小的坟茔,足有上百个之多,他才意识到,他身后的那个冰凉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块石头墓碑!
“可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强行忍耐内心的恐惧感,询问念秋。
念秋并不理会他的问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站在李翼蝉面前,双手撑在墓碑上,影子像山一般压下来,让他的面目更加晦暗了。
“你可知,这浮华大陆上,正在发生什么?”
“魔族肆虐,妄图颠覆天道……”
“哈哈哈哈!”念秋大笑起来,“天道,这世上本就不该有什么天道!天道难道就不偏私,不枉法,不恃强凌弱?魔族屠杀你们的时候,天道有降下天罚吗?它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样的天道,为何你们还要一心护着它?”
李翼蝉听着这癫狂之言,心中也猜到了大半:“难道秋叔……你是魔修?”
“不错,我早已自毁灵根,只为与天道拼个你死我活。魔族即将摧毁人界,到那时,只有魔修才能在这充满魔气的世界上存活。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修魔?”
“修魔?”李翼蝉大惊。
“你天赋异禀,本就是修炼的好苗子,死了可惜。”念秋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我说,我不愿呢?”李翼蝉问。
“那你今天就会死在此地。”
念秋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拍了拍李翼蝉身后的石碑:“你还没看过这上面写的字吧?”
李翼蝉突然觉得更加寒冷,他慢慢转过头去,只见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
“爱子李翼蝉之墓”。
为什么这里刻着他的名字?“爱子”又是何意?这块墓碑显然已经存在了有些时日,上面的字迹也有磨损,是谁与他有相同的名字?又是谁死在此处?此时唯有不停地思考才能让李翼蝉忘却心头的恐惧,他看向念秋,后者的脸上是近乎癫狂的笑容。
“十二年前,我的儿子,李翼蝉,就埋在此处,”念秋看向李翼蝉,语气里甚至有些怀念,“你可知,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翼蝉问。他想不到脱身的方法,只能希望有人来救,在那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多地拖延时间。“我知道我今天会死在这里,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念秋叔,行行好,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掉。”他用哀求的语气说,甚至掉了点眼泪下来。
“好啊,那我就给你讲讲。”
那究竟过去了多久呢?算来也不过短短十几年,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
李承寿,十岁入玄天宗天寒门,二十五岁突破炼气期,此后五年再难寸进。为了突破境界,他下山游历,与一位漂亮姑娘结下良缘。这位姑娘并非凡人,而是修炼成型的一只浣熊,名为邱秋。二人情投意合,李承寿意图将其迎娶过门,但遭到家中反对。
人妖相恋,为天道所不容!李承寿与邱秋被赶出家门,二人决意独自生活。他们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直到邱秋有了李承寿的孩子。
“可是,可是如果孩子出生的话,会……”李翼蝉忍不住说,他看到念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我们都想保住这个孩子,即便是天雷劫,我们也会替他扛下,但谁知……”念秋的眼神投向别处,眼神中尽是哀恸。李翼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块石头墓碑:
“爱妻邱秋之墓”。
“为了让她顺利生产,我跪下求那个老不死的,看在他未出世的孙儿份上,借家中的灵药一用。他嘴上答应,却叫下人送来打胎药!阿秋为了保住孩子,灵力折损大半,连第一下天雷劫都没有挨过……”念秋惨笑,“我的妻子,我的儿子都被这天道所害,连我的亲人都推波助澜,一夜之间,我什么都不剩了,我怎能不恨!”
“所以你……”李翼蝉似有所感,他望向那些没有墓碑的坟茔,浑身颤抖起来。
“你想的没错,”念秋的脸愈发扭曲了,“那天,李家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就砍了那个老不死的脑袋……”
他看向李翼蝉:“那天,是你的满月酒。”
李翼蝉呆坐在原地,听见念秋的声音不住地响起:“那天我砍了多少个人的脑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把他们都埋在这里,给我的妻儿陪葬,这里埋着我所有的亲人,当然,也是你的。我唯独放过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从你娘手中抢过你的时候,你紧闭着眼睛,连一声啼哭都发不出来,像极了我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我把他的名字给了你,现在,到我收回它的时候了。”
他将剑抽出剑鞘,逼人的寒光向李翼蝉袭来。
“你这个……懦夫!”
李翼蝉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大喊。念秋吃了一惊,剑尖堪堪停在李翼蝉的颈前。
“你说什么?”他阴狠地问。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天道杀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不向天道复仇,反倒对无辜之人下手?”李翼蝉想自己命不久矣,索性硬着头皮直言不讳,“给你的妻子安胎药的只有一人,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为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你杀了那么多人,只是因为你反抗不了天道,才去屠戮那些无辜之人,明明自己没能保护妻儿,却把一切推给别人,还把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你不顾父母生养之恩,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只因一时之痛就逞一时之快,你是个懦夫!”
“住嘴!”念秋大喝一声,提剑便刺,李翼蝉只觉胸口剧痛无比,剑尖已经没入他的左胸。念秋拔剑,鲜血自李翼蝉的伤口飞溅而出,他欲再刺,却听得一声怒吼——
李翼蝉感到一阵眩晕。他出了太多的血,已经很难看清眼前的景象。在他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看到的是露出利爪和獠牙,不顾一切向念秋扑去的戎茸。
“哥……”
他安心地笑了笑,倒在自己的墓碑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展开
戎茸下山之前,问李翼蝉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先前戎茸给他带过一些集市上的新奇玩意,玻璃珠子和海螺贝壳之类的东西,李翼蝉爱不释手,都收在自己的小箱子里,经常拿出来摆弄。这次戎茸又问他想要什么,他只摇了摇头。
宗主遇袭,魔族现世,天下大乱。李翼蝉虽然年纪尚小,也明白现在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练剑,练功。
戎茸要下山清剿魔族,这次李翼蝉不再打什么偷偷跟去的主意了。宗主那么厉害的人,都被魔族害了,戎茸此去一定危机重重。他暗自担心,却又不能开口劝戎茸不去。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平安回来。”他说。戎茸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肯定会的。”
李翼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在现在这样的乱世里,比起那些羊骨头贝壳玻璃珠子,平安或许才是最难得到的。
戎茸走后,李翼蝉一得了空闲,就跑去看他的灵玉。玄天宗门下弟子皆有两块灵玉,一块戴在自己身上,一块放在宗门内,如果主人遭遇不测,宗门内的灵玉也会一同碎掉。因此只要看见戎茸的灵玉安然无恙,就知道他一切都好。
除了戎茸的灵玉,这房间里还存放着其他弟子的灵玉,包括李翼蝉自己的。大部分的名字李翼蝉都很熟悉,但有几个灵玉上的名字他从未听过。他向其他师兄打听过这些陌生的玄天弟子,只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传闻。
如果是常人的话,几十年不归即是生死未卜,但灵玉尚在,可知主人定然活在某个地方,只是不再回到玄天宗而已。“可能是入魔了,没脸回来了吧。”一个师兄摇头叹气。
李翼蝉听了不少传闻,后来全都忘在脑后,却单单记得一桩事。十二年前有位弟子家中惨遭灭门,自此便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也不知是否报仇雪恨。由于李翼蝉与他同姓,对他的同情便又多了一分。李翼蝉从小没了爹娘,被一个樵夫收留。虽然来到玄天宗之前,他坦承李翼蝉并非他亲生,但提及李翼蝉的家人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们死了,全都死了。是……瘟疫,对,一场很大的瘟疫。”
也许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他会愿意告诉自己的。李翼蝉想。
虽然玄天宗上的日子很快乐,师兄们都待他很好,可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拥有真正的家人,那该多好啊。
自己尚且如此,那个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家人的人,肯定更加痛苦吧。李翼蝉想着,看向属于那位弟子的灵玉,又看向属于戎茸的那一块。
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哥。
戎茸正在街边喝茶,手里摆弄着一枚绿色的小东西。他刚从一个小贩手里买的,对方开始还不太乐意,好在他不缺银子,最后还是买了下来。这东西李翼蝉肯定喜欢,他想。
坐他对面的人戴着斗笠,神情有点古怪,好像是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兴趣。戎茸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欲把小玩意塞进口袋。
“这位小哥,”对方倒是先开口了,“这东西是你从哪里买的?”
戎茸伸手一指刚刚小摊的方向,有点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里的东西恐怕都是些假货。”那人笑着摇摇头。
戎茸有点不快:“说什么真的假的,看着好看就行了。”
“你可知这东西的用途?”对方又问。
戎茸皱眉:“不就是个装饰品?”
对方脸上的笑容更甚,看得戎茸一阵不舒服:“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拐弯抹角真讨人嫌。”
“小哥多心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只是这玉蝉让我想起我家中幼子,他平时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名字里还恰好有一‘蝉’字。不知小哥买这东西是给谁的?”
“给我弟弟。他名字里也有一个‘蝉’字。”戎茸答道,把玉蝉塞进口袋。这个人真奇怪,怎么就盯着这东西不放?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只是自己想带回去给李翼蝉玩的,难道他也想给自己儿子买一个?
“你弟弟多大了?”那人又问。
“十二了。”貂虽然奇怪对方为何要问,却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我儿子要是活着,今年也该十二岁了……”那人长叹一口气,脸上一片落寞。戎茸知道他这是想起了伤心事,不好多说,干脆结帐离开了。
原来是睹物思人,戎茸想,怪不得这人这般古怪。
戎茸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提笔给李翼蝉写信。他不太会写信,但觉得自己迟迟不归,李翼蝉肯定会担心,于是硬着头皮胡写一气。信写好了,便绑在鸽子腿上送出去。他一心希望自己的信早点送到,却不知鸽子刚飞离客栈,便被不知从哪来的一只手抓了去。
念秋把信放在一边,冷冷一笑。玄天宗,十二岁,蝉,他果真猜得没错。只是那位小兄弟显得有些过于不谙世事,竟连玉蝉是殡葬品都不知,还花大价钱买了个假货,简直就像个小孩。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又很快摇了摇头。
念秋展平一张纸,也提笔写起信来。写下落款后,与戎茸的那张纸叠在一起,重新绑回鸽子脚上。
戎茸可算给他来信了!李翼蝉抱起鸽子又蹦又跳,还亲了鸽子一口。鸽子惊恐万分,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李翼蝉把东西从它腿上解下来,它才摇摇晃晃地飞走。
他展平信纸,细细读完,心想要戎茸写信也真的是很为难他。不过既然知道他一切都好,自己也就放下心来。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张信纸?
“秋叔叔!”李翼蝉看着落款惊讶无比,“他怎么来信了?”念秋叔是他偷溜下山的时候认识的,也许是因为早年丧子,对自己极好。只不过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叔叔,也未曾通过信,为何他的信会与戎茸的一同送来?
看来自己得多写一封回信了,李翼蝉想。
戎茸的信节选:
我现在很好,很平安。我今天吃了一只烧鹅,很好吃,但不能带回去给你吃,会坏。前天吃了烤兔肉,没有山里的兔子好吃。最近天很蓝,偶尔下雨,不冷。给你买了好东西,回去给你玩。要努力练功,保护自己。
吃饭去了。
戎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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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秋走进一家酒馆,一个一身布衣的小伙子对他招手:“念秋哥!这儿!”
他走过去坐在小伙子对面,顺手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
“找我过来有什么事?”他笑眯眯地问。
小伙子名叫陆尧,是个散修,跟念秋认识也有几年了。念秋略略打量他的面孔,只见他满面红光,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念秋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陆尧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喜帖,递到念秋手里:“念秋哥,我是来请你喝喜酒的!我跟阿冉要成亲了!”
“那可真是恭喜你们了,”念秋笑了笑,“不过,阿冉是妖这件事,你家里人知道了吗?”
陆尧使劲摇头:“可不敢告诉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娶了个妖进门,还不得把房顶掀翻了?先娶进门再说,之后慢慢让他们接受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念秋点点头,把喜帖收了起来。“人族与妖族相恋实属不易,你们大婚当日,我定会带上贺礼登门道贺。”
“不用带什么贺礼,真的!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我和阿冉也不会成婚了,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不必言谢,若你们不是真心相爱,我这个外人说再多的话也毫无用处。”
陆尧挥手叫来小二,要了两坛秋露白。两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些微醺,不过多时,阿冉推开酒馆的门,向念秋打了声招呼,便狠狠拧一把陆尧的耳朵。陆尧惨叫,跟着阿冉走出门去,边走边大呼小叫地求饶。
念秋对他们笑笑,看着他们离去,又饮下一杯秋露白。
大婚当日,念秋带着贺礼登门道贺,红色的喜烛点燃整个陆家,可谓是喜气洋洋红红火火。
他做这事已经很熟练了。没修为的普通人一杯喜酒便毒死了,新郎只是筑基境界,不足为惧,新娘化形也只短短十载,念秋几招便将她制住。
“你不是念秋哥!你到底是谁?”她惊惧地大喊,像是终于参悟了事情的真相。
“你说得对,我不是念秋。但知道我真名的人,都得死。”
念秋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新娘的脸上满是迷茫,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仇家的名字,但她没有。那是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
那么,为什么?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念秋没有给她思考下去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她的脖子。
火势已经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在被大火波及之前,念秋顺手抓起一样东西,从窗口跳出房子。
念秋提着一坛酒来到一处坟茔。他走到一块墓碑前,把一块红布罩在上面。
那是新娘的红盖头。
“还是这样好看,”念秋满意地自语道,“你戴着红盖头,好看极了……”说完他又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呜咽:“阿秋,阿秋……”
墓碑不说话,红盖头上,眼泪像血一样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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