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气息已经拂过发梢,留下一声寒冷的叹息,少女却仍穿着单薄的白裙,仿佛被拉神庇护一般,任何寒流都无法触及她的裙摆。斯图亚特将窗户关上,风被隔绝在这层透明的壁障外,只能摇动树枝,卷起落叶彰显自己的存在。这个洁净到过于千篇一律的房间里,少女的存在宛如一束暖光,斯图亚特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秀发从指间穿过滑落,未竟的悸动像蝴蝶停驻在指尖。饱含思念的古物会一直在砂河中闪耀,但人类却只能化为一粒尘埃汇入河中。塔希尔在醒着时,又或是睡梦中会见证无数个这样的过程,她是否会为这些无法握住的细沙而流泪呢?
少女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梦境依然环抱着这个历经时光的灵魂,斯图亚特露出了温和无奈的笑容,屈指勾起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俯身在耳尖轻轻地亲吻。
一切都在逐渐远离,梦境一角出现了裂痕,寒风趁虚而入,沉重的悲伤随之而来,少女伸出手去挽留耳边的暖意,却抓了个空。塔希尔倦怠地睁开眼,失去了契约者的家精被渐浓的睡意绊住脚步,她已经无法离开徒然堂了,只有每日坐在角落等待夜晚降临,客人纷至沓来的时刻,企图在这些人里找到自己的契约者,但他们的视线总是穿过她的身体,看向远方。于是她唯有闭上眼反复梳理自己的记忆,将它们织成下一个梦境。
首先是香甜的气息,是糖果,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精致的茶桌凭空出现在梦里,红茶散发出温热的茗香,方糖块叠成一座迷你的金字塔,小杯中的柠檬水泛起一层涟漪。汉诺塔一般的茶点盘摆满了塔希尔爱吃的东西,她坐在椅子上,伸出手去捧起茶杯,但茶桌的那一侧,与她面对面的位置仍然是空缺的,与她一起享用甜品的人迟迟未到。在茶水的倒影中她看见了正在全力奔跑的自己,路过一支又一支灯柱,踩着暖黄的光和水花,她分明在躲避在这个夜晚悄然降临的灾厄,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容,本应该与她同行,与她牵着手的人不见踪影,这个笑容最终变得有些单薄寂寞。塔希尔眨了眨眼,再抬起头时,这张茶桌已经变为朴素的家居餐桌,干净的桌布上放着一块薄荷巧克力,她没有带走这块甜品,只是等待着有人告诉她这些都是恶作剧,万圣节快乐…
即使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已经不在,这个梦境依然带着温度。塔希尔.乌拉.艾弥黎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是将过往编织为迷题的器灵,请让我讲述这个稍纵即逝的故事,一个只属于我的,永恒的迷题。”
——什么是时而炽热如拉神的双目,时而清凉如哈比神倾倒的河水,即便被灼伤,被吞没,人们也依然会去追寻。
+展开
斯图亚特躺在一片柔软中翻了个身,手背恰好敲到一件硬物上。他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好久才把散落的理智和记忆收集起来理成一条清晰的线,熬夜工作了接近两个月的论文终于没有被苛刻的导师要求重写,期间休息时间简直像是从一条干毛巾上挤出水滴那样少得几乎没有,结果便是导致一旦放松下来就会立刻失去意识,身体所有的机能都无比迅速地切换到睡眠模式,在得到充分休息之前他像冬眠的花栗鼠,每天醒来补充水分和营养后又立刻倒下,比醉鬼断片还要夸张。
【KINGSHIP AND GODS】
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本硌手的书是什么,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与论文不相关的文件,它讲述古国的信仰与王权,那是塔希尔灵魂的一部分,以神明的形态为蓝本,倾听了无数祈祷并守护着上下埃及的主人。他将这本书放在枕边,睡前便会去读一读,他和塔希尔之间横着千年的鸿沟,而少女正踏着摇摇欲坠的桥向他走来,他自然也不会只站在原地等待。斯图亚特拉过被子蒙过头蜷缩在床上直到再次因为氧气不足而闷醒才慢吞吞地去摸床头的电子钟。
【10月31日,早上8:45】
他扔下闹钟拱回被窝抱着枕头,意识又开始摇摇欲坠…
『等等…万圣节…?』
斯图亚特揉揉眼睛爬出被窝,一手把闹钟又捞了回来,慢半拍的脑袋终于消化了这个日期的信息量。他面朝下埋在枕头里,将还飘在半空神游的意识抓回来塞回躯壳。他已经不是能去敲门要糖的年纪了,但塔希尔也许会感兴趣,至少他不想让少女自己一个人过节日,这样会错过很多乐趣,也会错过很多能够交谈相处的时间。
温热的水珠打在后颈和脊骨上,洗掉了藏在骨头里的懒意,斯图亚特关上水阀,从地狱般的作业死线到现在,镜子里的人终于不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恶鬼样,他扣上纽扣,随手将头发向后一梳去做早餐,时隔两个月他终于有这点闲心去鼓捣厨具了,反倒是塔希尔总是皱着脸让他少吃快餐和应急食品,少女对契约者极其不健康的生活习惯非常不满,急得想亲自下厨,奈何用不惯现代的厨具,饮食调整计划还没开始就搁浅了。他将鸡蛋打入锅中,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去拿黑胡椒的调味瓶…
【?】
刚才…
是不是…有什么从身后过去了?
『……那个…雷哲…』
小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斯图亚特差点没把整瓶胡椒全倒锅里,他机械地扭过头,将视线往下移动,大概到自己膝盖左右的高度,一个小女孩抬头看着他,婴儿肥的脸上透着可爱的浅粉,捏起来手感大概会是软软的。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契约者用所剩无几的冷静关掉了天然气,艰难地捂着脸问
『…………你怎么回事,塔希尔。』
早餐自然又搁浅了,斯图亚特一口吞掉了半熟的鸡蛋抓起小女孩走了两步,干脆把人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肩上,风风火火地赶到徒然堂。然后在店员波澜不惊的眼神和说明中思考了一下人生。
也是,都被看起来会吃人的怪物追着跑过了,只不过是家精变成了小孩子的形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万圣节过后就会变回来是吗,谢谢。』
他将几枚硬币留在咖啡杯旁,带着小小的塔希尔离开徒然堂。女孩现在坐在餐桌前,双腿都够不着地板。脚踝上的金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Trick or Treat?』
『嗯,是仅限于今天的小游戏,不给糖就捣蛋,应该没人会拒绝一个孩子的小小要求。』
于是女孩机敏地眨眨眼,向契约者伸出手有样学样地说
『那…不给糖就捣蛋啦?』
斯图亚特非常配合地摊开手,一块薄荷巧克力正躺在手心,但随着他手掌一翻又消失不见了,少女瞪着眼睛拉过他的手。斯图亚特的指尖动了动,他发现,现在可以轻易地拢住她的双手了。搜寻未果,她向斯图亚特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笑着示意她摸摸口袋。
『咦…? 这是怎么做到的,现代竟然还有魔法师吗?』
『不,只是个简单的小把戏而已。可惜别人看不见你,不然你可以收获一大篮糖果了。』
小女孩微笑着摇摇头,她的笑容依然带着往日的气质,即使变为孩童的模样也并未丢失这份沉淀了千年的温和。
『无论是要糖果还是捣蛋,只要有你就足够了。雷哲,谢谢你。』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啊,我很荣幸,亲爱的塔希尔。』
已经许久没有得到糖果的他,在万圣节来临之时,意外收获了来自少女的小小礼物。
+展开
1、晨间
这寡淡无味,日复一日的工作像是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除了干涩以外没有任何值得品味的地方,但塔希尔的到来仿佛是一块抛向杯中的方糖。他端起杯子的同时抬了抬眼瞥向对面的少女,糖块彻底溶解后这杯咖啡与之前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有喝下去时才能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他折起报纸放在手边,正面朝上的一页刊登着匪夷所思的文章,看起来像极了推理小说的片段。被称为吸血鬼杀人案的事件余波未平,风浪又起。若是对这些事的内幕完全不知情的人还能保持着事不关己的立场。斯图亚特已经依稀窥见了某些超出人类常识范畴的事,但仍未能完全理解其全貌,以这样一知半解的状态来阅读这些报道才是最为困惑的。
他想得有些出神,照着报道上的描述念道
『…它…来了?』
『…雷哲?』
少女眨了眨眼投来关切的目光,斯图亚特略微一顿才反应过来,他无需独自思考这些隐晦的神秘,在这些事件上,乌拉厄丝的见解更具有参考意义,她正是未知与迷题的化身。
『最近学院的人都在谈论,大概是某些有名的人物一夜之间不是自杀就是失去理智,不断地强调某种恐怖的东西来了。』
乌拉厄丝放下手里的刀叉,用手帕抹掉嘴角的蜂蜜,一时间,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与寂静的氛围扼住了他们的脖子。许久,斯图亚特放下杯子,瓷器碰撞的脆响击碎了这静默。乌拉厄丝迟疑地抿了抿唇,雷哲没有追问,她的契约者总是会留下选择的空间,无论她是想要隐瞒或是全盘托出。她有些分不清这习惯是好还是坏,因为雷哲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我不确定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但如果是那个噩梦…我看见了,恐惧与绝望的恶魔将世界沉入深海,我……』
梦境常常是模糊的,她无法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唯独那恐惧和绝望深深地刻在眼底,醒来时化为劫后余生的心悸。
『塔希尔。』
雷哲突然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起身越过桌子握住了少女的肩轻轻摇晃。乌拉厄丝的唇颤了颤,她抬起头,在雷哲双目中看见了自己惊惶的神色。梦中的感觉太过强烈,如同落入海中不断沉溺,在那深邃的幽暗中,她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面临比死亡更加可怖的东西。
『…我…没什么,雷哲。如果那些人与我所见的相同…那么,疯掉也不无可能。』
她伸手去拨开雷哲的头发,将手掌轻轻覆在契约者的额前。迸发而出的灼热温度与冰凉的指尖无比鲜明地落在皮肤上。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至少不能让你也被它带走,我会守护你。』
斯图亚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了看手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解决掉早餐,将报纸叠好放在桌角,拿起资料和笔记。
『放心吧,我不会轻举妄动,当然你也是。待会儿见,乌拉厄丝。』
2、深夜
两人从徒然堂出来时已经是接近午夜的时分了,情报交流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虽然只掌握了冰山一角,但也不妨碍斯图亚特猜测接下来更加深不见底的可能性。质地良好的纸张摸上去还能感觉到浮雕般的暗纹,还有些许香料的气息。尽管是非常符合礼仪的邀请方式,内容却令人不能轻易松懈。邀请家精与契约者一同出席舞会,在这奇妙的一夜,家精能够被所有人看见。
乌拉厄丝拿着信封反复研究,尝试用自己的能力去寻找线索,遗憾的是这封信确实没有更多的信息了,至少,与那枚奇怪的硬币不同,这上面没有被动过什么手脚。倒是斯图亚特板着脸暗自思考的样子让她拿不定主意。
『雷哲,不想去吗?』
斯图亚特的眉心拧了拧,衡量利害的天平在不断左右倾斜,机遇总是伴随着危险,况且他也无法完全置之度外了,那么这里就应该大胆举棋进攻。
『看起来有参加的价值。』
『咦?』
这让乌拉厄丝有些意外,毕竟雷哲对社交的态度非常冷淡,比起西装革履地游走在人群中,他更喜欢独自休息,上次去逛曼哈顿商会展似乎已经满足了他整个月的社交需求。斯图亚特将信件放在外套内侧的口袋。
『你在商会展上捡到了那枚硬币,以及随之而来的噩梦和事件,如果不是偶然…我们应该夺取主动权。』
乌拉厄丝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毫无疑问,她的契约者是冷静果断的人,但为什么会在奇怪的地方较真起来呢?她清了清嗓子尝试转移话题。
『现代的舞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表演的话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不…现代的舞会…跟宫廷宴席不一样。』
雷哲又开始感到头疼,如何让乌拉厄丝快速简单地明白现代舞会是为何物呢?总之先把误会纠正过来才行。
『现代的舞会,多数是两人一组互为舞伴……嗯?』
并肩行走的少女突然离开了视线,她怔怔地盯着出现在十字路口的人影,那是个与乌拉厄丝身量打扮相仿的人,英气的眉目看起来应该是个少年。他也正盯着乌拉厄丝,他抬起手臂时雷哲才发现少年的双臂是一对鹰翅,羽毛仿佛锋锐的刀刃。少年低声嚅嗫着什么,向这里靠近。雷哲感到自己被定在原地,除了脑子以外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本能地拒绝活动,奇怪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维,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不断重复,你不应该去阻止他们。
——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提起裙摆小跑过去。
『真的是你吗?法…』
『塔希尔!』
带有警告意味的呼声打断了少女的脚步,她茫然地回头,与此同时契约者与她错身而过,用手臂抵住了少年正要伸展开来的左翅,另一只手快速劈向肩颈的压迫点尝试将其逼退。结实挨下了防反的少年却分毫不动,身体连一丝颤抖或倾斜都没有,他歪着头木然地盯着乌拉厄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慌起来的少女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雷哲…!』
『哇啊——!!』
少年机械地张口,喉咙深处发出了类似于新生儿的哭声。斯图亚特立刻后跳两步拉开距离。方才击中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打在一团半流体的物质上,甚至没有骨骼的触感。少女脸色苍白地揪紧了裙摆,雷哲确实为她挡下了一次近乎致命的偷袭,而这哭声将幻觉完全撕破,少年缓缓蜷缩起身体如同母胎中的婴儿,哭声愈发强烈,斯图亚特甚至感到脊背发凉。
面对未知的怪异,避战才是最好的策略,他朝婴儿的面部直线出拳却在将要接触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拉起少女的手狂奔离去,被佯攻激怒的婴儿紧随其后。
『甩不掉…?!』
乌拉厄丝扣住了斯图亚特的手腕,宛如白色的孔雀高高跃起,低空飞行迅速拉开距离,两人在街道上持续了近半小时的追逐才成功摆脱那诡异的哭声。
『哈…哈…真是的…下次…要带好武器…再出门……』
周转了一晚上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上气不接下气的斯图亚特,看着桌上还没看完的资料和论文,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比怪异更可怕的现实,工作,还没有,做完。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