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约稿,一直没发,爱虽迟但到❤
-----------------------------
结束一场演出的主唱女孩斜着身子将重心倚在右侧,鬓边银灰色的头发拂扫着车窗玻璃。司机师傅不知道自己载着小有名气的客人,电台里播放着词曲水平极度有限的烂俗神曲,不过胜在车开得很稳。
姬凌寻,她的心境也意外地平稳,在台上献唱附加的情歌时心里头涌起的、令她在结束后连夸张的可爱风服饰也顾不得换就冲出后台的那股冲动和勇气在有段距离的车程中间渐渐沉寂下来。——但是并没有消失。
她只是早就习惯每次只要唱情歌就会想起那副秀美面容的感受,因为她就是看着常晨玥的脸庞从大学一年级开始一路唱过来的。甜蜜的歌关于每周都去电玩城的约会,要在生活百货店买一块钱一个的塑料袋才能把娃娃装起来。舍不得太早回去人多的寝室所以到操场散步,在坏掉的那一盏下面偷吻;苦涩的歌类似毕业礼那天她对文学学士服是粉色领子大肆批评的行为也很个性,之后却是太过随意的告别。宿舍后来搬进新的学妹顶上空置床铺,偶尔从上铺栏杆晾出的半个胸脯却不再引起她分毫的想法,然后她照样直播唱歌、熬夜写毕业论文,一个人度过了最后的大学生活再走向崭新的未来舞台,就像正应该的那样。
她知道常晨玥也过得很好。她们好友没删,朋友圈偶尔刷到近况偶尔点赞,时不时也会闲聊几句互相关心——毕业以后的同学室友相处模式大都是如此,只不过她还坚持不懈地给常晨玥寄东西,从花了将近一百块才夹到的小娃娃到正式开售前先拿到的试听专辑、手写信和每个巡演城市的明信片,收件人写「Lieber 玥」,她从她那学到的德语单词,意为亲爱的。
常晨玥没回信或者回礼过,大学时给寻抓的一床娃娃就是留下的全部礼物,但又每一条都是签收成功,绿色的小对勾图标予人希冀的遐想。
智能导航的女声机械地提醒到目的地的距离,预估还有十二分钟的时间。
长年都不更换的路灯发着暖炽的橘色,倒映在出租汽车的车窗上流涌着城市夜晚的华彩,落进姬凌寻的眼眶里。
橘色始终还是欠了味道,她想,比不及曾经恋人红褐色的眼瞳里浮荡的光和热。
姬凌寻一直都不满足,兴起了弄她很多次,歇歇做做,玥总是热情配合,就像她染的头发、涂的唇膏,无不是火热的大红,浮沉间眼眸中烧不尽的火种进她心窝,一直都忘不了。
所有这些,让她总是想见她一面。
住得真够远的。姬凌寻忍不住撅起嘴在心里抱怨。
汽车终于追过仿似无尽的时间将大路的灯抛在身后,司机说前面拐进去了不方便掉头,问她能不能行个方便就在这下。
姬凌寻回过神来,嘴角弯着甜甜的弧度说当然没问题。司机于是替上前面已经开走的那辆出租停到相同的位置,开了车门锁让善心的乘客下了车。
住宅区的街灯偏黄,昏晦地落在女孩精致妆容有点溶化的脸上。在见久别的心上人之前或许该补个妆,但事实是走得太急除了手机和信封什么也没带来。姬凌寻深深地呼口气,这一声在安静的街区里似乎都分外明显,她悄悄地劝自己说没关系,反正以前在宿舍里没课所以两天不洗头的样子也见过了嘛。
拨了拨搭下来的鬓发,姬凌寻踮起脚尖向前走,像她第一次走进江滨大学的混合宿舍,很快就会见到命定的人。
但现在的她其实不太确定具体的方向,毕竟从前送信的总是邮政小哥,步幅渐小,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个分岔口,让她想到校门对出的那条大马路,向左向右都可以走,对面是各色各样的小店,她以前有段时间特别爱吃正对面的那家鲜花饼。
寻抬起那双水灵的眼眸,竟然就真的出现了一间小店落入她的视野,一间安了玻璃门的花房。她喜欢娃娃,也喜欢花,并且骄傲于自己有着这样典型女性化的喜好,——她是不爱故意唱反调的,但也从来不会随大流,只不过是爱自己所真心爱的人事而已,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也是她被爱着的地方。
她走上前去,似乎刚因为有人走过而打开又闭上的玻璃门卡顿了一下然后再次自动打开。店员似乎没料到这个时间点还会有顾客,明显地惊讶了一下才迎上来。
“小姐您好,想找什么花吗?”
她试图想起常晨玥喜欢什么花,又或者还是传统的红玫瑰比较像她骄阳般热情的性子,然而这束花她是想交到玥的手上,把自己几年以来的心意交给她,所以这一次……该是她的花。
寻在花间走过,垂眸看见这个时候许多花都已不新鲜了,错过了早晨朝气蓬勃的空气,没能等到对的人将它带走,如今不得已地萎靡着叶瓣。女孩的眼里染上一丝落寞,这不是她对玥的感情。
姬凌寻不管不顾旁人笑她单纯和天真,期望爱能永生。正是这样的期望推助她来到这里的决心,此刻鼓励她再往前走了两步。
角落里出现的那一桶令她霎时眼睛一亮。
“这是洋桔梗,小姐,刚搬过来的,很新鲜呢。”跟在她后面的店员殷勤解释道。
姬凌寻看到那重瓣的花盛放,密密匝匝地层层相叠,水珠不知是人为撒上去的还是夜露沾染,粉、白、紫几种明快色彩有层次地堆挤在一个宽口桶里夸耀姿色,在其他花种的对比之下,它们确是难得未变的风景。寻弯下腰,指尖挑起挂在某枝上面写着花的品种名的牌子,洋桔梗,下面是一行小字花语。
女孩露出比鲜花更娇艳的可人笑容。
“帮我包一束吧,要白色和粉色的。”
以姬凌寻的审美眼光来看,这两种颜色的搭配一定不差。她交代着需要,视线始终在花瓣的波浪边上,花房里调节空气的风送过来,拂起弯曲的涟漪,荡进她的心里。有一支白的染了红边,姬凌寻眨眨眼睛,亲自把它挑出来,跑过去给店员吩咐它把这支放到最中间的位置。
于是女孩抱了一大束花,被门口路过的大姨投来明写着「年轻浪漫真好」的羡慕眼光。寻一点不怕生地含着笑回视,嘴角翘起的高度就像在回答「这是我要送人的!」当然,她没忘记向店员咨询一下玥家那幢楼的方向……
之后的这一段路仿佛比几十分钟的车程还要更长。
姬凌寻的心里仍然没有不安,她知道玥至少不会把她拒之门外。她对世界热情,但也对她足够温柔,甚至有时比寻更加细致,譬如记得她的哪条格裙还缺哪种领结,会猝不及防地买了又面无表情地塞到她的衣柜里。
姬凌寻把信封斜放在花枝之间,腾出只手来按下门铃。
叮咚声像是巨响,波及她心里的钟。
常晨玥很快就开了门,没喊一声「谁啊」,甚至没往猫眼里看一眼。说她不够注意安全也可以,但她只是好像早就知道不速之客是哪个人。她很聪明,但更多的是对某个缠人的小家伙过分了解。
“好快!”姬凌寻惊呼一声,好像她和屋主早就约好要见面一样。
除了太过显眼的花束,常晨玥第二眼就看见她还穿着那身演出的衣服,裙子实在设计得太短,然而只是眼光微动,挽起一个微笑侧身请她进来。姬凌寻收起或许是夸张了三分的惊诧,被掩下的感情就此起彼伏而相应地展露在有神的眼睛里,她钻过常晨玥的身前进屋,看见她白皙的耳垂上戴着她送的小熊耳环,是她大三那年突然兴起戳的羊毛毡款,玥这种一季都要换三次衣饰的女人竟然还没把这个丢掉,也算不枉费当初为做这个咕掉了一场直播。
她穿着外出的衣裙,脸上的妆颇浓,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姬凌寻瞥到她家里张贴了新的海报,是最近的某个当红小帅哥,和之前发在朋友圈里说不错的又不再是同一个,——但幸好没听说她目前正在和某人约会。
常晨玥去厨房那边倒水,刚刚那声她就听出寻的声音都有点哑了,估计下台之后连水都没喝。
姬凌寻不知道她为什么无视自己手上的花什么也不说,唯有默默地跟着,走过客厅沙发的时候,发现她挎包的旁边丢了一张长条状的票纸,五花八门的钥匙压着。她就从没搞懂过常晨玥到底哪来这么多的钥匙,但……那都不重要,因为票纸上写着演出的信息,最大的几个字是熟悉的、她所属的乐队名。
所以常晨玥去看了她的演出,听完了加唱的情歌,坐在她前头的某辆出租车里,路过快要关门的花房,刚刚回到家里。
姬凌寻惊叫一声,差点把走过来的常晨玥手里的水杯吓掉。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她把水杯放下,若无其事地把票纸和钥匙都塞到包里,她低头,让姬凌寻看不清她的表情。
寻看着她的发丝拂动,像是窜动的火苗,怕洋桔梗花被烧了,她赶忙把花束塞到常晨玥的怀里,但愿她知道洋桔梗的花语。
“我太久没见你……”寻嗲着声说,放轻的音量让那更像撒娇了。她又伸手拎了一下花间的信封。“信在这里。”
比起随着她的动静去看花和信,常晨玥先是飞快地把寻打量过了,再低头看怀里盛放的洋桔梗,便确定她果然从没变过。她好好地抱着花,始终是没有过拒绝的态度。
或许两个人都有些想问又觉得不必问的事,压成了短暂的沉默。
“谢谢。”常晨玥先开了口。
“我想我一定要来找你。”承着她落下的话音寻急急地说。
常晨玥看到女孩的眼里满是希冀、热切,也有几分的落寞,她带来的花转了手在自己怀中,现在空落落地一个人站在那里,离自己就两步的距离,但却好像走了很远很远最后才站在这个位置。
常晨玥把花用一边胳膊抱着走过这段距离,姬凌寻伸出手臂刚刚好抱住她。
“……好。”
寻在以前就是宿舍乃至校园乐队的开心果,常晨玥和其他人一样喜欢她的天真可爱,又比那喜欢得更多。她也说不明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感情,月抛男朋友完全不可比拟,至少舍不得她露出那种神情,至少无法否认自己喜欢这个嗓音甜甜、有时有点傻乎乎的女孩。
她知道洋桔梗的花语,始终如一的爱。
“我也很想你,小寻。”玥把空出的手搭到寻的后背上轻轻摸了摸,唇齿间轻吐旧时对她的称呼,就像回归了纯真无邪的象牙塔里。
寻在她怀里点点头,洋桔梗典雅的花香合着淡去的女士香水飘进寻的鼻子里,她动动鼻尖蹭了玥的肩头,后者一下子就痒得笑出来。
“——这事是你临时起意做的吗?”她抬了抬抱花的那边胳膊。
“这事我从你毕业那天就在想着了。”寻笑着回答她说。
+展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常毕业以后去了老家随便一个单位当翻译。这年头生意不景气,老板发不出工资,公司看上去岌岌可危,同事们纷纷寻找下家,小常也不例外。她回到自己那所单身公寓,简历上让她写自我介绍。她迷茫地写下第一行,扎实的黑色笔迹突然扭动起来,像蚁群,吓得她连忙闭上眼,笔一扔,身体直接撞到椅背上。
小常才毕业一年半,大学宿舍群已经被拼多多和外卖红包刷屏,小常对他们的印象也开始变淡,她随手翻了翻群聊,翻不到尽头的分享里没有睡在对面床位的小寻,小常叹口气。她又在楼下的信箱里拿到了一个大大的黄色信封,沉甸甸的,上头贴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邮票。邮政送信十分随缘,有时候能收到,有时候不能,有时候等个把月,有时只要两星期。小常撕开信封时没能注意,里面一张纪念款门票飘到了地上。她捡起来看,天河城自贩机又开了live,这次还开到了家附近,只可惜门票已经过期三天。
小常吹了吹上面沾上的灰,手指朝着门票上镭射印刷的乐队名弹了两下,收进信封。
南方的天气让信纸受了潮,原本硬挺的纸软软地耷在手上。寄信人的字清秀端正,信的内容上到哪里遇到了什么人,下到几点吃了什么饭,话题天南地北,仿佛这不是信,是从日记上撕下来的几页。小常读着那些字,突然痴痴的笑,笑完后,也不觉自己动情得肉麻。
小常做学生的时候,出行总要逮一个人作伴,这个伴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大学是她变成小常的一个开关,就像充气过头的气球在“砰”的一声后变成碎片,小常在远离义乌小城后立马变成了小常,此前她是学校3D打印出来的一个人形模板,此后她方便地和各路人说爱。
她刚认识小寻的时候,小寻正推着可能比自己还沉的行李箱搬进来。小常一觉睡到中午,被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吵醒,小寻就穿着新绿色连衣裙出现在她眼前。
小常蓬头垢面,睡得衣衫不整,倒也不觉得尴尬。她起身看了看对面的空床位,挠了挠头,拉起床帘又打算躺下,手机亮起来,是时葳问她午饭要吃什么。小常爬起来问新来的室友要不要一起来一份,小寻正在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挂进衣柜,她听到小常的问题,抬起头眨眨眼,说,已经吃过了。
中午,小常一手捧着杂粮煎饼另一手在手机上飞速扣字,男团选秀节目在笔记本电脑上寂寞地放送。她前几天刚甩掉一个男人,对方还不死心,换着号来骚扰。时葳拎着耗子尾巴在喂蛇,梁舒瑶吃完饭内衣一脱倒头就睡。新来的室友去教学楼新生报到,床还没铺完,床帘也只挂到了一半。新生入学总有些鸡飞狗跳。宠物蛇扭了两扭,咬住了耗子的头。
到了晚上,几个大二学姐带着新室友去学校附近家常饭馆里吃肉末茄子,小常边吃边像查户口一般向小寻问东问西,梁舒瑶和时葳头快埋进碗里了,小寻捧着碗傻乐。中途,时葳看了眼手机,嘴角立刻垮下去。小常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女朋友,室友点点头,说麻烦,本来周末出去游乐园,结果她老师调论文死线。小常笑道物理系嘛,正常得很。一旁小寻停下了筷子,像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种性向一般红了脸,结巴地问:“两个女孩子怎么谈恋爱?”
小常一听就乐了,这年头像她一样敢在公共场合开黄腔的女人不多,像小寻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更少见。小寻和她去过的宾馆里的床单一样白而整洁,看着舒服,就想躺上去弄乱。
小寻接着问:就是那个,同性恋吗?
时葳扒拉筷子:嗯。
小寻又问:那,和女孩子谈恋爱什么感觉啊?
时葳听罢,挑着眉毛:王小波说了,同性恋,不男不女。
小常知道王小波原话肯定不是这样,但让她去想什么女人可爱男人讨厌的话题她也烦闷,谈起恋爱来男人女人都一样庸俗可憎,泡在男人堆里和泡在女人堆里只有晚上和人上床时摸什么器官的区别。
小常自觉没那么爱女人。倒有那么一天,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在整理自己带到学校里来的玩具——什么玩具大家都明白——突然小寻就进了门。彼时她抱着毛概课本,一副规规矩矩高中生模样,在原地愣了半天,问:
“那些是什么东西?”
小常就使坏,问她要不要试试,说完就把她拉上自己的床铺,关上那不透光的帘。
学期还没过半的时候梁舒瑶整了个乐队,还缺个主唱。小常会唱歌,但她只会唱洋文,于是小寻就被软磨硬泡拐进了乐队。乐队里的人小常到毕业还没认全,光记得有个戴着九筒面具的常常上学校匿名墙。但小常经常去捧场,小寻站在台上唱,又唱又跳,唱他们三天内就写完的歌词,还挺顺溜,挺好听,挺美。现场宅男居多,围在前排举着双手。小常站在第二层贵宾席,居高临下地看。
那天晚上之后,小寻偶尔会钻进小常的床。小常不置可否,白天她和不同的男人拥抱接吻,晚上她抱着小寻温暖柔软的身体睡觉。总的来说小常不是一个会在意道德的人,爱是她的道德。而小寻无知而懵懂,眼里全是爱,小寻就是她的道德。她怀抱着道德睡觉做梦,没人能指责她沦丧堕落。
小常偶尔还去另一个乐队现场捧场,住在隔壁宿舍的司马相如顶着在场所有人都欠她五百万的眼神弹贝斯,蒋酉裕戴着浅蓝色美瞳,炸现场的样子特像哈士奇,高胜寒直接不穿上衣,打鼓的时候像和世界有千年大恨。两个乐队风格相去甚远。小常说不上喜欢哪个,帅哥美女她都爱看。放假在回浙江的动车上,她坐在蒋酉裕和云年的中间,她问蒋酉裕为什么乐队名字叫RCW。蒋酉裕翻了个白眼,掰着指头说:rain,cold,wind,忧郁,高冷,疯批。
小常笑得花枝乱颤,直接把一旁昏昏欲睡的云年吓醒。
她想起小寻在现场,唱的唯一一首不是乐队原创的歌。那首歌的原唱是邓丽君,是日语,她不是日语专业,却也听得懂那些动人心弦。
上个月她又有了个新男友,两个人在酒吧认识。男人有家庭,妻子在老家考药师资格证。他见到她,就追求她,渴望她,说他和妻子没有孩子,可以随时离婚。小常笑道:离婚冷静期又不是摆设。说完便慈悲地和他上床,再后来一下班就去找他,仿佛无事可做。
小常不能称之为爱,爱不是上床这么简单,上床不能像爱一般开花结果,爱是可以不被满足的。男人将头埋在她两腿之间时,她又怀念她的道德。
在毕业后的三个月,小常收到了第一封信。小常偏爱这种古老而缓慢的通讯方式,见字如见人,小寻的字和本人一样美好。她翻动着那些信纸,不慌不忙地,静悄悄地,像抚过恋人颈项一般抚过那些字,然后把信稳妥地放在书柜最下层的纸箱,便披上大衣出了门。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