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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玻璃的碎块里捡起那个项圈。
项圈是皮质的,上面沾染着动物的毛发、棕黑色的污垢,垂下来的铃铛并不像常见的金黄,而是被深黑侵染。整体和小巧可爱一点都不沾边,一看就只能给大型动物使用。结合场地来看,毫无疑问,外面的某具猛兽残尸生前应该是它的持有者。
礼耶的指尖抚过皮革的表面,隐隐有些发抖的双手花了点力气才把它整个儿拉起来;项圈用料很厚实、沉甸甸的,少女的情绪也仿佛被这份重量牵拉着,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周遭只有看不明晰的昏黑,但恍神间,暗红从她的脚边扩散开来。
恶臭的血水旁环绕蚊蝇、惨白的人骨和腐烂的皮肉静静躺在盆中;指节无力地扭曲着,像是还祈求握住一点点希望。树干和杂草中泼洒着血迹,暗红蜿蜒包裹着斗兽的舞台;昭示曾经有谁的家人、恋人、友人在这里四分五裂,可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葬身兽口。
阴暗的地下,恰逢午夜时分,气温低得就像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库。文森特和名良的交谈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搬弄木架的响动应该是来自鸣神月,在房间四周大步行走的则是天道。四周的声音混杂交错,像是构造了重影,却又都无法传到角落的礼耶这里来。她不确定一直缭绕的‘嗡嗡’声是剧烈的耳鸣、还是怪物的呼唤;被过度使用、辛少闭合的双目选在此时开始阵痛,玻璃的片影和手中项圈的暗棕色混杂在一起,模糊不清。
那抹棕让她想起琉璃的眼睛。
她得和谁说说话。至少报告一下这个发现,虽然每一刻她都想松开紧抓的手、把这东西丢回原本该在的地方去。
缓慢地退后、回头,看向离开的楼梯……
如月爱站在那里。
温柔的绿色眼睛直愣愣盯着暗色中浮动的灰尘,白金色的发也被环境染得灰暗了几分。但那孩子的娃娃脸依旧像是从商店橱窗抱出来的精致人偶,在混乱残破的地下密室中,显得分外突兀。方才刚在楼上搬弄检查过尸体的手,还沾着脏兮兮的肉碎和抹开来的血,污弄了裙角。她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深深吸引了,眼睛眨也不眨地转动探查着,像只在暗处窥探着蝴蝶的猫。
她们此时本该在京都暖和的阳光下,歇在神社的参道旁。爱会抱着竹轮,帽沿别着当季最明媚的橙红花儿,那花叶就随着她跑动的脚步纷纷扬扬往下落。太阳把她的金发和竹轮奶油一样的背毛都晒得暖烘烘的,像是要融化在一片亮色的海里。
爱本该永远不会看见这些,尸体、血、不可理喻的苦痛……自己也是。
礼耶感觉喉头发苦,沉重的恶心感干扰她的视线、影响她的动作;她头重脚轻、好想下一秒就直接躺倒睡去,梦境里可以见到妈妈、竹轮、还很幸福的朋友和学姐,她所爱的人们。
一定是地下室太闷了,礼耶想,得赶快出去才行。
扣弄皮革边缘的手指终于还是松开了,圆环顺着重力下落、挂在了少女细弱的脖颈上。末端黑色的铃铛摇晃着,竟还未失却发声的功能:
叮铃。
叮铃、叮铃。
摇晃的铃音和他们踩在破碎玻璃、木屑上制造的窸窣声混在一起。队伍里谁都没有说话,被踏过的楼梯发出吱呀、沉下一些。
叮铃、叮铃。
礼耶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涌起的反胃感勉强压抑下去。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口和胃肠肆虐,像把器官揪在一起、反复摔打。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喉间涌流,她不确定那是呕吐物、淤血……又或者只是未能出口的哀鸣。
叮铃、叮铃——叮。
女孩终于是握住了摇晃不已的铃铛,冰冷的金属圆球开始夺走她手心的温度。她的视线越过正在搀扶前进、靠近飞机残骸的队友,越过茂密阴暗、树影摇曳的森林,直直地,那目光朝着并不在视线之中的别墅飞去。
她将要回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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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别墅时,分针已经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又转上了一整圈。
夜晚的这片地带、气温可以用冰寒来形容,但礼耶攥着那本书的手竟有些微微出汗,原本笔挺平整的书封也被她无意识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给捻皱了些。门没有锁,在等着她回来;一瞬涌起的感动被深切的不安和紧张所压制、成了水底浮沉的小小气泡。
琉璃还醒着,不太让人意外。她前一天那副古怪的模样此时似乎是完全消失了,正在客厅给自己倒酒。谢天谢地,如果她要继续用温柔到令人反胃的语调和疏离的敬语来面对今晚的交谈、礼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东西砸在她的脸上、转头就跑。
那双杏眼转向刚刚归家的同居人——然后直直定在了礼耶脖子套挂着的脖圈上。意料之内的反应,但之后……礼耶只能全心全意地祈求,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琉璃愣住了。
沉默在屋内蔓延、就仿佛空气也要凝结了一般,最后终于因屋主的动作被打破。她抿唇皱眉的神情和伸向太阳穴揉按的手都指向同一种症状:头痛。看面色似乎是痛得很剧烈,但琉璃只是伸手随便揉了揉,又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怪不得……礼耶……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
怪不得?
不、不。
“……一个很像斗兽场的地方。琉璃,你记得这个?”礼耶抬起头来,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她:“——这是你的……‘曾经’是你的东西吗?”
不,别再回答了。
别再说下去了,拜托……
琉璃完全没有听见礼耶内心最后的逃避。她只是自然地、像个管着哥哥姐姐要零花钱的任性小幺那样,张开手伸向礼耶,勾动手指示意对方把东西给自己:“的确是我的东西,小警察还是很有警察的能力嘛……帮了我大忙~”
“……”
神尾礼耶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针扎般的刺痛,尖锐、突兀,不可理喻,从少女的五脏六腑蔓延开来。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呼吸也变得困难;她不太能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发抖,只知道全身的供血在这一刻都涌向了四肢末端,才勉强维持着站立。
在逐渐被黑覆盖侵蚀的脑海中,最新的念头竟是对自己的唾弃。对事已至此还怀有一线希望、幻想这也许只是个恶劣的玩笑——这等天真的羞愧之心。
这可不是“小警察”终于抓住了凶手时该有的表情啊,礼耶。
琉璃依旧是伸着手,但面色渐渐带上了些疑惑:她认真出口的夸奖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应,这可不太寻常。礼耶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视线像是没有聚焦,又像是被那黑色的铃铛给夺去了,无法偏移、粘连不休。
终于,她抬起手缓慢地取下了那只脖圈,将其交还给真正的主人——挂在了琉璃的脖子上。
“琉璃…很喜欢动物吗?”
被这样问到的人伸手摸了摸脖圈,礼耶看着那金色的指尖在皮革上缓缓划过,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留念:“嗯,很喜欢……动物只要给吃的对它好,它就会认你当主人。礼耶喜欢吗?出去了可以给你买哦。”
“……我知道,在京都老家我有在养猫。”礼耶的视线像是在看着琉璃的脸,又像只是凝视着远方的‘什么’,久久出神:“是爱酱…如月爱救下来的猫。橘色的。”
竹轮。她们的竹轮。
“那孩子,如果没有人看着就什么东西都不吃、如果没有人照顾连树都下不来……”
记忆中柔弱娇小的暖黄影子开始奔跑。跑向稻田、花海、母亲……一切温柔的东西。去追竹轮的一般都是如月爱,那孩子更喜欢的、应当也是如月爱。后者要更活泼、更亲切,抱着猫儿在草地上打滚时,简直像刚刚化形的小妖怪,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露出毛茸茸的尖耳和尾巴。而礼耶,礼耶做不到那样。她只会在夜间徒然惊醒,迈着困倦的步子去检查食盆和水盆、守着夜行的小生灵看她吃饭;她只会在每次抱起竹轮时,都边讶异于它日渐明显的重量,边细细检查它的爪子和肚腹,生怕哪儿粘了泥、引了飞虫,哪儿又惊了草叶、落了划伤。
我得照顾它,我得照顾她。我得帮助它,我得帮上她的忙。我……
……我到底,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琉璃。”礼耶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失却血色的脸也昭示着她快没有说话的力气:“我们飞机坠落的那里……旁边有个像是斗兽场的地方,有看台、有空地,有太多的血……”
“——那些豹子和狮子,它们是“你的”吗?”
有些话,问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正如所有的事,都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它……好弱哦……和小警察一样照顾不好自己呢~”琉璃依旧是笑眯眯地,又抬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这本是个亲昵的动作,可礼耶只觉得那指尖冰冷、不似生者的温度。“小豹子是我的……其他的,主人就不是我了”
“还有,你觉得那是……斗兽场吗……?”
这么说着,琉璃捂起嘴轻笑了一下,很是轻松地把脖子上的脖圈取了下来——直接扬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甚至都没有再多给去一个眼神。又转头很是宝贝地拍拍刚刚拿到的那本书上的些许灰尘、将它好好地放回了桌子上。
“诶,你不要了吗?”
刚还想说些什么的礼耶,一时被对方动作弄得思路大乱:
“……那不是…呃,应该是你的豹子们的遗物,吧?”
琉璃调整着书的角度,听到这话迷惑地回过头来:“可是……不是它已经是死物了吗……?遗物这东西,再怎么看都像骗人的东西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物品的价值……也有一部分是纪念,承载着记忆和感情……”礼耶想起冰冷的湖底,此刻应该正被锈蚀的怀刀,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不过,那是琉璃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做当然是自由的。”
“记忆和感情都在这里哦……”琉璃转手用指尖抵住了自己的左胸口:在那衣料和皮肤之下,覆护着跳动的温热心脏。“而不在物品上。”
“……”
“琉璃……”沉默是片刻的休息。接下来无论自己是否能够经受,礼耶都决定把该问的事悉数出口:“你知道他们在用什么东西喂你的豹子吗?”
“我要求的是最好的东西……不过看那些小家伙的皮毛很光亮,他们的确也是这么做了吧”
‘最好的东西’?
这词句蕴含的残忍甚至一时超过年轻的学生能马上理解的范畴,她稍有些愣神,呆呆地继续抛出疑问:
“……所以你不是亲自去喂它们。”
“我去过的!毕竟是自己的宠物还是要上点心的嘛~”
“……”
礼耶退后了半步,再次打量着对方,神色晦暗不明。恍惚间,她似乎能听见什么人在高处、在周围嘲笑着,那凄厉古怪的笑声就像探索时那样,骚动着她的耳膜、叫人烦躁愠怒,却又无甚办法。
“那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那不是应该用来喂猛兽的东西。”
“我只对自己的宠物负责,不用对与我无关的人负责吧……?”看到对方后退似乎是琉璃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是表情轻微地变了变、挑了挑眉。
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撕裂感让礼耶额前充血、太阳穴突突地震跳着,她想抬手去扶,又怕瞬间的示弱要让自己落了下风。
……落了下风?
她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吗。”
礼耶摇摇头,视线从琉璃身上移开:“那本书……是你的吗?”
“是啊,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也许是看出了对方的情绪,琉璃几乎算是刻意地往前连走几步、把彼此间的距离缩近到了非安全范畴。
“……”被逼近的少女抬起半只脚、反射性地又想退却,但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在原地站定了:“风间小姐说,那是照顾不好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才会需要的书……是欧泊小姐送你的吗?”
猜测、怀疑、推理、混乱。无数纷乱错杂的思绪在脑中尖啸,好似只被围困起来、只得不断撞击墙壁终至头破血流的飞鸟。
“我听说她是羽衣白夜的表姐。琉璃——你也姓‘羽衣’吗?”
“至于是谁送的……我目前还不想说哦,名字是确实还没有想起来哦,很奇怪吧,明明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
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礼耶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思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揣摩神态和语气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难了。琉璃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在慢慢缓缓绞住她的脖子,逼她咽下那些情绪、那些若有若无的好意,逼她推翻那个单纯的自己,撕碎纸做的糖果屋,走到外面来。
“……那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斗兽场,那是什么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那个看台、那一整片建筑。”
“那里啊……倒也不算是什么特定日子送的吧,说礼物好奇怪哦……”
“所以那还是送给你的……”礼耶在心底划出了漫长的红线,最后一笔也终于是落在了×号的右下角。此刻无数鲜红的错误符号边缘渗出血来,染没她的思绪、夺走她的声音。让感慨和疑问都变得很轻很轻,好似一片叶子落在漩涡里:“你还真的是像个公主啊。”
“我们在的这片地方,是‘你们’的王国对吧?”
“……?我们的……王国?”琉璃显得非常迷惑:“不能这么说吧,更像是度假区……?也不对,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呢。”
“这里干的事情可不比正常的度假区啊。”
礼耶渐渐地开始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更快冷静下来。勇气和执着冲破了血管的阻滞、使少女重又能直视对方的眼睛,不逃不避:
“把人命视若草芥,就算是在古时也只有昏庸疯狂的国主才会这么做。”
琉璃有一瞬皱起了眉,但很快又耸耸肩,语气再度带上了愉快的上扬调:
“……可是,警察,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诬陷优良市民哦~”
这么说着,她笑着举起手做出了个投降的姿势——面对指控可以说是满不在乎,态度堪称轻浮调笑。
“……你真的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吗。不过,不管有没有证据,我都没有逮捕你……们的资格和权利。”
“那好可惜哦……小警察,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了……”琉璃闻言笑得更明烈了,甚至抬手挑衅似的指着礼耶心口的方向:“你们心里那么大的一个坏蛋呢?”
礼耶想起在这栋建筑醒来的第一个清晨。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她们还能抓握着彼此的手,在开启对话、讨论‘正义’前,先传达关心和好意。
那时候,在半梦半醒和伤口的阵痛间听着对方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没有一个字不像是恶毒的谶言、清清楚楚昭示着她们一定要有这么一天。
“可你甚至连谎都不撒……”拳头渐渐握紧,落难后没能好好修剪的指甲在不受控的力度下嵌入皮肉:“琉璃,你真的觉得这一切没问题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被这样质问的人终于是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个瞬间,礼耶捕捉到她面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但,下一刻……
“噩梦……?”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今日所听见的,最为刺耳可怖的笑声。
琉璃低着头、死死捂住嘴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额角的发随着她的动作凌乱散落下来,在礼耶的视线中摇曳着。那笑就好像永远无法停止,又骤然被切断在某刻——琉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礼耶,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怎么知道,你的噩梦,不是别人的,美梦呢?”
“………………诶?”
礼耶完全楞在了原地。颤抖不受控制地侵袭她的全身,惨白的脸庞如今只余下惊恐一种神态:
“那算、什么……”
在那个瞬间,想要作呕的反胃感和针扎般的刺痛都如潮水般退却、残留下的唯有深切的无力感。无力,就像是骨髓被抽取、四肢流淌的血液都变得迟缓、肌肉萎缩——神尾礼耶在此刻绝望地察觉,自己和面前托着腮、笑盈盈的琉璃……
她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是干巴巴的【好】【坏】这种标签能解释得通的。
“即使是,看着活生生的人被吃掉也没关系吗?你……曾经的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礼耶的面庞尽失血色、颤抖无法停止,她只得一只手用力攥住了胸口的领结,很勉强才站稳:
“回答我……这是这个鬼地方教给你的,还是你真的觉得坐在那个看台上看着下面……到处沾染那些鲜血……很开心?”
“小警察也太严肃了……!”
琉璃就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氛、一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情绪一般。就在礼耶面前当场盘腿坐下、仰起头,几乎是刻意而恶劣地演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会夸人……为什么需要别的东西教给我呢?快乐的东西不是自己找的嘛?难道……礼耶的想当警察的想法是别人植入给你的吗?!其实礼耶根本没有那么正义!!”
“说、说我严肃……”
礼耶根本没法料算对方会是这种反应,面前这个正在假装震惊、偶尔还露出恶作剧般笑容的女性实在是全方位超越了她的心理预期。她几乎得非常用力地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努力解读文字和语境,才能迟缓地理解对方的话。
只不过每次成功理解,都像是在千疮百孔的伤痕上再用力捅下一刀。想必那些涌流的心血、那些崩溃和伤痛,也是构造面前这个女人笑容的养料吧。
礼耶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无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虎牙顺应那力道破开皮肉,让殷红的液体从唇角星星点点渗了出来:“……所以你就是,完全为了取乐,才………………”
呼吸开始有些过于急促了。视野昏花、传递着危险的讯号,一切生理反应都只能用‘不妙’来形容。礼耶混乱的脑海想不出奇方,只好本能地把领子拉起捂住嘴、缓缓蹲了下去。
此举反而在高度上拉近了她和琉璃的距离,让后者只要探出身子就能很轻松地伸手碰触到她。琉璃的力气意外地很大,她板正礼耶的脸、把她咬着下唇的嘴巴拉开,用指腹轻抹带走血渍:
“啧啧啧……不要这么用力嘛……明明是你在质问我,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这样怎么当警察啊,会被坏人笑的哦”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对肢体碰触的不适,礼耶僵在原地、只机械地用力把对方的手往后推:“……离我远点…………”
她还没有哭,至少现在还没有。她哭不出来。
“……为什么啊,琉璃?他人的痛苦有任何价值吗,死亡除了会带来眼泪、还有更多意义吗?”
“嗯嗯!”琉璃‘听话’地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笑着、又像是没有:“可是……人活着有意义,死亡也可以有意义啊……你定义的意义都是为人,我的意义……”
她往后一靠,用手杵着地板,用轻松飘然、极度愉快的声音落下话语:“就是为我啊~”
“……这太、自私了……”礼耶的瞳孔已经渐渐没在聚焦了,她也跟着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而且违反律法。”
“你都没有她们死了会心痛的人、没有家人和朋友的吗?死在豹子嘴里的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恋人………要是站在那里的是你?”
她微微抬起点头,用已经通红的双眼瞪视着对方:“……你完全,没法这样考虑吗?就连一丁点同理心都、不存在?是这样吗,琉璃……”
“……!自私居然违反法律!”
夸张的声调,毫无疑问每个字都是故意为之。琉璃已经完全掌握了刺激面前的人的妙方,那就是——快乐地阐述心声即可。她伸出食指在礼耶眼前晃晃,像在逗弄只能看见活物的青蛙:“这就是食物链……这就是为什么,不会是我站在那里,而是他们。”
“我没说——我说的是杀人犯法!!”礼耶的音调骤然拔高。漫长的交锋终于是耗尽了她的部分思考能力,再次成功被对方逻辑绕进去的少女开始怒吼:“我们是人类啊!你要把自己和不杀死猎物就会死的动物置于同等的地位吗!?”
“嗯…………”琉璃勾着头发、嘟起嘴开始思索:“不杀死猎物就会死……我喜欢这个!!可是小警察你好凶哦……本来想夸你来着?”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听你说你喜欢这个………天哪……”绝望和混乱在崩溃的间隙将神尾礼耶死死抓握,开始把头埋在掌心、像是要哭又像是要藏住冷笑那般捂住了脸:“谢谢。一时间也不是很想知道你本来要夸我什么。”
琉璃没有回答,只是依旧那样笑着、笑着,安静凝视面前瑟缩颤抖的女孩。她像是好心地在等待着对方恢复,又像带着喜悦在观赏一个志士崩溃的瞬间。
她的那双杏眼如今已不再温柔。礼耶曾经夸过几次,说她锐利的瞳眯起时像猫科一样,说她着实是有双好看的眼睛。
那是豹子用来追逐她猎物的眼睛。
“……”
几乎过去了小半个世纪,礼耶好像是用力地哭了、又其实根本没有落下过眼泪。一片死寂静中,她们就这样对坐着发呆,只有客厅的座钟在咔哒、咔哒地流动着。
——直到神尾礼耶突然起身向前、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我得看着你、才行。”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在百筑鸣神月面前、在月岛羊面前……在自己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得看着点琉璃才行!’爽朗地、无奈地、又或是松了口气地,一遍、又一遍。
但此刻显然,‘看着你’,已经不再是那样温和又带着爱意的话语了。
“——得做,能做的事。力所能及的事……”按着肩膀的力道逐渐加重,但那双手依旧没有停止颤抖。手心崭新的伤口在施力下渗出血迹,染污了琉璃的肩头。
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此时的她们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朦胧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思考,但执念和某些东西早被融进了礼耶的本能。喉间嘶哑的哭腔越来越明显,但泪水就是固执地卡在框内,怎么都落不下来。
她按着对方的肩膀,倾身用额抵住额——金和黑紫的发丝混杂在一起,就像她们交织着、却未能对上的视线。喃喃地重复着、重复着话语,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我得看着你才行。’
神尾礼耶只是一直不断、不断重复地这句话。
面对着这样的她,‘羽衣葵蘭’露出了笑容。
TBC♪
+展开
全篇字数6912 AT打扰致歉!【因为写很烂
‘我便偏要勉强’.jpg。小冰不仅画画能画出N种不同的画风,一篇文里也能出现不同的文风,明显属于是精神分裂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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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尾礼耶总是容易满足。
‘亲人’能有一个就好了,父亲或是母亲,总归是留得下一个的。若是只有左手能得人拉牵,那就用右手去为身边的人买花。她对此未有过半句怨言。
无论是窝居在京都旧宅、温和但不多言语的母亲,还是东京独栋公寓内、一周难得见上几次面的父亲,礼耶的尊重和敬爱都没有半分差异。可以说,她想要维持社会秩序的原初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保住这个家庭的安稳。
“姐姐”倒真是个叫她料想不到的存在。棕色皮肤、那时候高了她半个头的姑娘在所有危险的地方横冲直撞、家里的玄关被她落下的血染得像犯罪现场。礼耶从没想过有人类能像一种马达失控的惊吓玩具、把所到之处都变成万圣节派对。
但平心而论,事实上真要说相处的时间……或是某种飘忽不定的‘亲人’的感觉。礼耶有时候会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神尾千晶、才是这一年来和自己最近的那一个。
只不过,在对方父母的遗物、都已经没入冰冷湖底的现在……礼耶难以想象要如何面对她的笑颜。这个沉重又悲伤的问题在生存困境面前、被选择性先放置了。
‘朋友’的概念很薄。有自然是好的,没有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日子照样是那么过着。
礼耶没收过不少漫画,躁动的青春期男生们总在上课的时候看,仿佛不抓住那么几分钟就会缺了什么似的。漫画里有天上掉下来的美少女,把男主角砸翻在地、有着全然不似常人的灿烂金发和比例过大的绿眼睛。
那些在后面嘀嘀咕咕的毛头小子绝不会想到,神尾礼耶也许才是班上唯一一个真心相信这些漫画书的人。
因为对她来说,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金发碧眼、面容讨喜,而且……确实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如月爱“落”在她面前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好。
礼耶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恍神间,连母亲在身后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都全然忽视。她退后几步,又犹疑着重上前想拉她一把……
金发的姑娘甩落满头的草叶,像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怀里缩成一团的橘猫眨着眼睛、同样的碧绿魏色;那画面太古怪,就像方才还挂悬在树上的少女、其实是猫妖化作的人形。
她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准确说,是被直接将手拉了过去。名字读‘爱’的少女、她的笑容总像正午的向日葵;在晚风里、在飞雪中,都时刻明媚如春。
礼耶想起那只橘猫。她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不知道妈妈把她照顾得还好吗?
‘知己’……说实话,这个和‘理想’‘共鸣’绑定的词汇,神尾礼耶甚至没有奢求过。
毕竟不被认同、不被理解,被嘲弄和敌视几乎已经组成了她的日常。礼耶从未向此折服,但要说她不会累、不会因此疲倦,那也是明显的谎话。
所以那天,整个楼道、阶梯、转角的窗口、扎好的发带、还有明晃晃的【风纪】袖章……都在记忆中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金红色光晕、镶上了辉煌的边线,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了。
月岛羊拦在蜷缩在角落的那孩子身前时,比现在还要更娇小一些。但即使是来十个运动社团的肌肉笨蛋,也决计没有人胆敢看轻她。绿发绿瞳的少女爆发出的气场和坚毅的眼神让所有胆敢进犯的人都心惊胆战。礼耶眼见着那几个带着唇钉的不良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写满犹疑和退缩。他们离开的时候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要给处分的怒吼声伴随着几个人的名字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月岛羊安抚受害者时过于认真,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礼耶悄悄地站在她的旁侧。刚到东京不满一个月的混血小女孩,鼓足了勇气鞠了个过于正式的躬——结结巴巴、但吐字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这是她在新的校园里,第一次主动和谁说话。
那之后过去了两次春天。现今,红色镶金的袖标已经是属于神尾礼耶的东西了。但她的憧憬、敬仰和钦慕的眼神,永远会留给前方那个背挺得笔直的身影。
你瞧……她拥有这么多,这么多呢。
她总是容易满足。
她理应容易满足。
……她真的就满足了吗?
过多的思考也没有意义。想要的东西,总得不到,渐渐也就倦了。多的、别人的,要来了,也收容不下。
这样就很好了,神尾礼耶想,现在的一切就很好了。
在飞机坠毁的前一天,她也依旧是平素地、寻常地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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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能想到:空难没能摧毁这个小小姑娘的意志,反而是空难之后的生活让她动摇不已。
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去除初中的修学旅行和高中的夏令营,这应该都是头一回这么多陌生人被迫一起生活、一起行动。礼耶对此的紧张和担忧甚至没能撑过第一天的晚上:在忙乱的照顾伤员、夜游引发的喧闹、晒衣服导致的坦诚相见中……那些本该爆发的警惕、瑟缩、不安,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好像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她们分享食物:像妈妈清晨放进自己书包的一壶牛奶,像爱酱在夏日昏忙的午后、偷偷塞给自己的半块甜馒头;她们交换情报:像月岛学姐借给自己的满载笔记的参考资料,像鸣桥同学在坏了锁的天台门口、比出的“嘘”的手势。
老实说,礼耶对此真的不太习惯。她没法坦然地喊本来窜去的菅原梨纪她的名字,即使对方从第一天就没再叫过她“神尾”。她依旧会在百筑鸣神月进行肢体接触时全身僵直,即使自己一天和她说的话比一年中和同桌的交谈还多。
这太不可思议了。人真的都能如此友好吗?难道灾难确实会带来吊桥效应?神尾礼耶常年觉得自己对世界的期望已经足够天真,但真见到了大家勾着脖子、搭着肩,在酒店的走廊跑来跑去、瓜分炸鸡和甜点时,还是会有些微的恍惚感。
……这就是我一直想得到的吗?
是吧?承认啊?
她无法回答。一次又一次,古怪的情绪和心中的骚动,像碳酸饮料中的气泡咕噜咕噜。礼耶没有把它们戳破的胆量,她既想伸手去够,又怕足了后悔。只得装得云淡风轻、坚强认真,把那些小小的欢呼声压到水底,任它们挤挨碰撞、但永不消失。
至少,在噩梦的时候能抓住身边谁的手,这可是头一遭。
令人更讶异的是,这里形形色色近十个未成年的孩子,倒全都还算可靠又自立。礼耶竟常常觉得看上去比百筑姐还大一些的琉璃——她是最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这也许是一种冒犯、自意识过剩……距离成年还有4个年头的少女不是没有这样审视和训诫过自己,但种种混乱的事故和突发情况每次都能直接放空她的大脑、掀翻她的思绪,叫这姑娘本能地赶去琉璃身边、按住她,或是拉住她,总之在一切变得更混乱之前。
她只能一次次告诉自己,失忆也许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毕竟能让看上去古稀之年的人玩骑大马、在厨房嚷嚷着要人做鸡;能让看起来是认真大哥的青年受伤了第一反应是脱衣跳湖裸泳……这个毫无生气的死地每天都能发生不少于两件怪事,单是大家都接受了人变成狗和大活人一夜年轻几十岁,就已经足以摧毁礼耶这么十几年受到的学苑教育了。
也许失忆给她造成的损伤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真的需要照顾和陪伴,这应该不是妄想……
——‘我得帮上她的忙。’
混杂着猜测、自我满足、理性的判断和感性的私心……总之,神尾礼耶头一回半骗半讲道理地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地把自己放在了加护者的位置。客观来说,这也确是她梦想的一部分。
即使是再听话的乖顺小孩,面对名为‘理想’的诱惑,即使片面又可笑,也还是总会动心的。
总之,神尾礼耶依旧是有机会就会慢慢跟在“琉璃”的身边。
虽然其实她心里明白,这幅单薄的身子要活下来尚且有些艰难,更别提还去护人周全……
但即使只有那么一丝可能,她也想完成那个小小的许诺。至少,做能做的事。
……而且。
琉璃身边要是没几个靠谱的人,简直就像是灾难。
这个念头第568次出现的时候,琉璃正在她面前脱衣服。
为防大家太过迷茫,来点场景描写:琉璃正在在明朗的夜空下、在弥漫着焦湖味的坠机现场旁边、在天道五行、百筑鸣神月和神尾礼耶的面前,伸手抓住自己仿佛要去走T台的单薄裙子就这么直接一拉——
天道仰头的姿势之熟练让人不仅怀疑他经历过什么,百筑只用了0.6秒就移开了视线、30秒后开始和天道畅谈星座话题。太好了,看来只有惊声惨叫的神尾礼耶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一幕:
“——哇等等等等等天道君还在这里啊!!!!!!注意一点啊!!你是女孩子啊!!”
如果周围还有人路过的话,大概能被这划破天际的高分贝女音吓得直接摔倒吧。
“都一样是人怕什么…!没事的!”
琉璃全然不以为意,继续进行一个衣服的脱。身后一男一女的对话已经快速进入了白热阶段:
“这里星星意外还挺多嘛。”
“哎呀今天天空也不错啊。”
“你们认识星座吗”
“认识一点点?天道君呢?”
“说实话,辨认有困难,但是有些比较有意思的星星名字记了不少”
……时间分秒地流逝着,神尾礼耶听到身后轻微的‘咔’。非常怀疑那是天道脖颈的声音!她只得一面担忧着同伴颈部的酸楚、一面全力试图用自己的身子遮住在换衣服的琉璃:虽然真的没有人在看,但不这么做总觉得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礼义廉耻价值观之类的。
大概过了有半个世纪,面前的姑娘终于利落地把衣服给穿好了。此时百筑已经开始猜测天道的星座:水瓶?——正确答案暂未公布,因为下一轮抽签游戏要开始了。
噢,对,抽签游戏。
礼耶这才从恍惚和震惊中回过神来,过于迟缓地想起了琉璃会当场换装的主要原因:是来自自己定的‘惩罚’。
准确来说,让人脱下单薄的裙子、穿上更为保暖的衣物,这根本算不上是惩罚。倒不如说是“多喝热水早穿秋裤”的一种麻烦的照顾才对。但对于礼耶来说,这已经是她攥着最长的那根签、绞尽脑汁想了5分钟得出来的极限答案了。任叫一个路人来围观,都铁定会以为她才是抽中了下下签的那个、而旁边一脸坦然自信的琉璃才是游戏的赢家。
“……我根本没……被大家喊过玩这种游戏……”礼耶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明明滴酒未沾,脸却红得像在水里憋过气,声音也细如蚊蝇:“之前、我会和这种游戏扯上关系,也是她们在教室里起哄说输的人要去找人告白当惩罚……就会选上我做对象。”
她会尽力去回忆这些令人不快的瞬间,实际上只是为了拖长一些准备时间,也算是为自己想不出惩罚、拖慢了大家的游戏进度而道歉。
然而,礼耶还没来得及开口坦诚她要再想一会儿,就被琉璃大声打断了。
“还有这种好事!这不应该是赢家的奖励吗!”
这句话,无论从音量、还是时机、还是内容……都全方位达成了‘让神尾礼耶愣住’的所需条件。最可怕的是,琉璃的神情还前所未有地认真、甚至朝着礼耶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你看?神尾小姐是精神强大的人,而他们之所以不邀请你,甚至把你牵扯到惩罚之中,正是他们在精神上不足而惧怕你的表现——正如下水道的老鼠诅咒猫儿。”
天道挑这时候也在她身后开口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诚恳严肃,像是念诗一般叫人印象深刻。百筑在一旁连连点头、而礼耶感觉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又好像每个字都没听懂,只得结结巴巴地、用破碎的语气词做出回应。
可能是收到冲击的缘故,她完全忘记自己那之后是为什么得出了那样的惩罚,又是为什么恰好带着换洗的衣服……(问就是计划已久、再问就是天命难违【?】)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到了第二轮游戏即将开始的这个时间点,礼耶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琉璃的那句话应该是在安慰自己。以及,也终于察觉了自己是头一回被主动邀请参加这种游戏的事实。
温和的蓝眼睛投向了身边正在挥舞手臂、因为酒劲而摇摇晃晃、左脚拌右脚的姑娘。现在补上感谢的话语显然为时过晚,礼耶只得带着三分愧意和七分感激,伸手去扶着她的腰和胳膊、为防止她跌倒做出一些微小的努力。
可能是因为酒的缘故,琉璃的肌肤泛红、体温也比往常要高。礼耶握住她的手时,她恰好不知是巧合还是感觉到了,转头眯起浅咖色的杏眼、展露出对于此地要过于明媚的笑容来。
礼耶微微怔神。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拉着一个遇难后刚认识三两天的陌生姑娘,而是在牵着一团小小的、窜动的火焰。火光不能说强盛,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这微凉的晚风和潮湿的空气捂熄了——但她此刻依旧是明亮的、是活的火。舞步是,笑亦是。
若是松开了手,这个人跑丢了怎么办呢……
若是没能挡住风,这个人熄灭了怎么办呢?
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礼耶的脑海中窜动,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体温也要被面前这个小醉鬼带跑、脸颊也要染上火焰的赤色了。
在紧张刺激的抽签游戏中走神可是大忌,代价也来得飞快——把最短的签捏在手上半晌、纸都被汗浸湿时,礼耶才迟钝地回想起规则,反应过来自己这局好像是输了。
而赢家是……
“是琉璃的回合!”百筑的欢呼声揭晓了答案。
刚刚还被自己拉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百筑和天道那边去,步子还是歪歪扭扭没法走直线,感觉已经醉了八分:琉璃扬着手上明显长了一大截的纸签,动作和神情仿佛教科书上“耀武扬威”这个词旁边的配图。百筑接替着伸手扶住了她,而天道则是视线在几人间来回巡视、最后对着礼耶耸了耸肩。
“哎呀,这次是神尾小姐抽到最短的那根呢”天道一副看乐子的表情,摆出了裁判的架势:“来,礼尚往来,琉璃小姐,想个惩罚”
上轮的赢家和输家这次刚好对换么……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只是,琉璃来的话,她会出怎样的“惩罚”呢?就算是多年的朋友,也不一定也能猜中对方在这类游戏中的表现,更别提是刚认识不到一周的新朋友们。对礼耶来说,现在她可谓是完全不知道琉璃会出什么牌,连当做参考的“套路”也是一点不熟,可谓是完全地无防护应对。
……如果是破廉耻的惩罚我就当场叫停。风纪委员的魂在心中窜动,礼耶虽没有做好准备、但也算是下定了决心。
“嗯…………”琉璃结束了对胜利的庆祝仪式,杵着腮帮子、用堪称“阴险”的笑着着礼耶。礼耶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但输了游戏不能输气势,还是要挺胸抬头摆出‘尽管来!’的阔达态度。
等待了片刻……虽然对礼耶来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本体翻完了‘国王游戏惩罚大全’的)琉璃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屏住呼吸的礼耶:
“小警察……你有钱吗?”
……啊?
啊?!
“……诶?”礼耶算天算地,确实是没算到还有这一招,惊讶让她的感想只一瞬流窜过脑海就脱口而出:“勒、这是勒索吗?”
“我不是赢了吗!”琉璃比商场的收银员还要理直气壮,甚至朝着礼耶伸出手晃了晃。
“……确、确实是这样。”礼耶真的傻眼了。但愿赌服输和遵守规则这两条原则迅速在她心中占了上风,再说这姑且比她在学校见识过的某些伤风败俗的惩罚要好上一些。唯一的问题是……“我确实有一些钱……不过纸币都被血水泡开了……银行是不是可以换新的来着?”
她边说着边在旁人的瞩目下开始翻找自己的随身物,而琉璃则开始有些蹬鼻子上脸地表示“写个欠条也不是不可以!”可谓是做贼也不愿意闯空门……虽然比起贼已经是强盗的程度了。
“……给你。”
礼耶把钱包中所有的纸币都递了出去。早就被泡过两轮的可怜货币在琉璃手中软趴趴的,礼耶又思索片刻,毅然决然地把整个钱包也递了出去。
一时间,场面和学校后巷烂仔打劫不能说非常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明抢啊。”天道眉毛一挑,发出了客观的感慨。百筑则是已经看傻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琉璃倒是丝毫没有‘客气’这个概念,立刻兴高采烈地照单全收。也许是为了庆贺这次众目睽睽下的成功勒索,她很是激动地脑袋一仰、给自己灌下了大半瓶香槟,脸瞬间变得通红。
“可别喝太多了。”天道见状摇摇头,试探地询问:“再来一局吗?”
“我都可以——” “我、我也可以……”
速答的百筑和犹豫的礼耶同时看向了琉璃——后者其实已经开始疯狂傻笑和摇晃,步子虚浮,口中发出:“来……来啊……!都给我!钱钱!”的呓语。
很明显是已经不太行了。
“琉璃——少喝点。”百筑开始瞄向牛奶,而礼耶则是担忧地又跑去搀扶她的‘公主陛下’。一番混乱和推搡之后……这次的最短签竟落在了百筑的手上。
“风水轮流转啊。”不知道有没有出千但是运气好得不像话的天道笑笑:“礼耶,快点想想。”
礼耶当场就急了:“不行!这次轮到天道先生想了!我……我没有给百筑姐合适的衣服……” 看来是已经完全弄错了玩法。
“钱、管她要钱---!”看来这里还有一个错得更离谱的。
天道耸耸肩,放弃继续迫害两位面红耳赤的女士,转头轻松地出了个题:“啊,那不然就对着湖边把自己平时不太敢说的话吼出来好了。”
“嗯……嗯——好哦!”
在掌声和欢呼(还有某醉鬼的口哨声)中突然站起来的百筑,麻利地跑向湖边、堪堪站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迟早——会把你拽回正轨的——!!混蛋老爹——!”
百筑姐啊,你的偶像包袱好像也和话语一并沉进湖里去了呢。
“很不错!”“学到了!”
热闹欢欣的气氛中,礼耶注意到琉璃身子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是有点让人扶不稳的程度了。
“……小公主?没事吧……”担忧的眼神扫过地上一片空了的香槟瓶子,又落回面前摇摇晃晃的年轻醉鬼。天道虽然看着只是微醺,但瓶中的液体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看来酒会真的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但,神使鬼差,礼耶就挑在这时候问出了‘那句话’:
“……说起来,喝酒后会能想起些什么吗?”
“想到了!”
……还真的啊!?
未能预料到的回答把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突然站直的琉璃面色认真,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
“等等,千万别往下跳。”神尾礼耶额角冒出冷汗,一旁的百筑则用‘你都经历过什么啊 ’的眼神试探地看向她。幸好琉璃似乎不是这个意思(真的幸好吗?),她喃喃地重复着:
“我想到了……!”
“要叫、美女姐姐……也一起来喝、猜对!”
——就这??
还没来得及吐槽,琉璃拿出了醉鬼不应有的速度,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落全、就立刻朝着住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慢慢来慢慢来为什么要喊她,有什么原因吗——”天道的呼喊声很快也被她甩在脑后。
被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纷纷拔腿就追、看来这满地的空瓶要留待明天再收拾了。
此刻跌跌撞撞、边喊边笑跟在后面的三人都未能想到,今夜晚些时候,他们还会再次回到这片地区。
只不过到那时……可就再也没法笑得这么开心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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