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雪几乎让她的双腿寸步难行,步枪的枪托一头扎进雪中竟被完全淹没,她的脚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只是机械地抬起,迈步,落下,陷入雪中,被坍塌的雪压住。飞舞的雪花迷住她的眼,只有远处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房屋隐约显示出轮廓,她顶着最后一口气向那海市蜃楼般的幻影走去。
凯蒂已经被困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山老林三天了,这座林间小屋算是她的意外发现,尽管里面布满蛛网与灰尘,年久失修,在数不清的地方有缝隙让外面的狂风有机可乘,不过有个房子总比没有好。灰尘可以擦掉,蛛网可以扫去,边边角角的缝隙她可以想办法堵上,但谁也不能在狂风暴雪里平地建个房子。
而且在这间小屋的角落里凯蒂还发现了一处意外之喜——一处老鼠洞,里面大大小小挤了十几只老鼠,加上她自己带着的血包这些足够她应付一周。而现在已经到了第三天。
外面的大雪仍没有停下甚至变小的迹象。
好在周围的树木资源比较客观,可以让她以小屋为据点到外面伐木拖回来生火取暖。她把今天砍回来的树枝全都削成短短的木棍,小屋里的炉子并不大,不能像大户人家的别墅里那样的大壁炉一样吞进大根的木头。一根纤细的树枝被扔进炉子,炉子里的火焰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跟狗一样。她想。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等待下一次敲门的响起。她缓慢地起身,伸手握住手杖,迈着无声的步伐到门前,她并不发出声音,反正外面的风雪很大,外面的人可能什么也听不到。她等待着,直到门板再次被敲响。过了片刻,就在她以为外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或是离开时一声巨响几乎要将这块门板炸开,她全身一惊险些跳起来。
这下外面终于再无动静。
看来外面的家伙快要没什么力气了,如果是有威胁的家伙那她一定会处于上风。她没有放下手杖,但伸出手打开门闩,她握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然而在和外面那双蓝色的眼眸对视的一瞬间她竟然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嘴边只剩下一个她虽然说出过数次但她并不愿提及的名字。
“英格丽诗……阿忒利亚?”
没有什么温暖或冰冷的梦,有的只是深沉的睡眠,直到英格丽诗睁开眼睛,木制的天花板被火焰染上跳跃的光芒在她的眼前闪烁,她一时想不到自己的现状。她在哪?雪已经停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还……活着吗?
“哦豁,你醒了?”
这个声音让她触电一样猛地坐起,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正躺在一张不算舒服的床上,身上盖着她的大衣,还有另一件外套。这件她熟悉的款式的外套,那个她不愿听到的声音,坐在火炉旁边用勺子搅拌锅里的浓汤的白发女人……
“凯蒂?是你?为什么……”
“打住,这是我的问题,就算你是个走投无路、年纪比我小、有男朋友的小丫头也不意味着你可以抢我的台词和戏份。”尽管她的语气仍让英格丽诗听起来不舒服,但至少那刻薄的话语里并没有敌意,这让英格丽诗稍微松了口气。而且综合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凯蒂救了自己。
“好吧,”虽然她并不想和对方道谢,但她也并不想让对方拿话柄说自己没教养,那她宁愿一头扎回外面的暴风雪让自己冻死,“谢……”
“别谢我,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凯蒂没有继续看她,而是继续去顾着她的锅。
“什么?我……”她终于依稀记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灯光与小屋,“那你怎么在这儿?”
“随便走走呗,啥都没了,我也不用杀什么人了,你就当我旅游散心不行啊?你又怎么回事,和你的小狗闹脾气了?”
“首先,尼尔不是狗,其次,我是要正经工作的人,老太婆能不能体谅一下当代年轻人的难处。”
“行啊你,救了你一命谢都不谢就来呛我,当代年轻人就这教养啊!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夸你一句斗嘴技能见长,不过当然还是我更胜一筹。”
“刚才是你说‘别谢我’的!”
“是吗,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凯蒂把沸水翻滚的锅子从炉子上挪到桌子上,她用汤勺在里面搅了搅,盛出一勺汤到碗里,盛有热汤散发着白色水气的碗被放在桌子上,“煮好了,过来吃吧。没下毒。”
这种地方当然也搞不到什么毒药,但英格丽诗却对这散发着些许肉香的可疑汤汁抱有些许的怀疑,“你从哪搞来的肉?这种天气你出去打猎?”
“我为了你顶着大雪出去打猎?你好能自作多情啊,”凯蒂交叉双臂抱紧自己,但是很快便赶在英格丽诗的脾气发作之前恢复正常,她随意地指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那块儿有个老鼠洞,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尽管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英语的心里宽慰多少,不过有吃的总比没有好,她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拿起了桌上的勺子。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干嘛要到这深山老林里呢。”凯蒂仍对她不依不饶。
“怎么,这地方归你管了,你还要一个接一个地盘问每个人?”
“反正只有你一个,雪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别总是剑拔弩张的,年轻人,血族都不吃人了,咱们俩也需要偶尔休战歇一歇嘛。”
“……好吧。”老鼠汤让英格丽诗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她仍对这东西感到些许的倒胃口,因此当她的胃不再抗议时她便停止了进食,即使她知道很可能接下来的几天她仍需要吃这东西,“只是附近的农场说山里有熊或者狼之类的野兽袭击了他们的牛和羊,我来帮他们清除这些野兽,多出来的皮和肉随我处置。很遗憾不是你想象中的狗血剧。”
“是挺无聊的。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不回学校去念书?猎人公会不是也有不少人回去重读了大学之类的吗?听说有人还当医生了呢。”
“我不是学习那块料,尼尔回去念念书还差不多。”
“现在血族也不会威胁到人类了,没准真的哪天血族也能去上大学了。”
“那还不错……”英格丽诗抬起头,却发现对方的眼中充斥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好像穿透外面的风雪,抵达了时间之外的某个地方,好像她正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跨越时间而来。
而当那双眼眸同她对视时那令她捉摸不透的东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她不快的挑衅与厌恶又回到了凯蒂的眼中。英格丽诗的思绪也随之回到现实。
那些是凯蒂的故事,她不会说英格丽诗也不想问,“好了,你都问过我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我有什么可问的。”
“有啊,比如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就在门外。”
“你是这种好心人?”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男人剃掉胡子,因为剃刀就在那里,我们吃掉食物,因为食物就在那里,你就在门外,所以我救了你。就是这么简单。”
“不,我还是不明白……”
“啊——好吧,那我就说个你想听的吧,因为我看上了你的小狗,我不想要他伤心——”
“别打岔!!这会儿装什么好人!还有,别叫奈杰尔小狗!”
“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说出个所以然的,年轻人。这句话很有哲理哦,你可以将它摘抄下来,有助于你的思维发展。”
“反正你就会这么糊弄我!我迟早会让你说不出这些糊弄人的话来。”
“好啊,”凯蒂耸耸肩,一副对英格丽诗的威胁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你试试啊,我等着。”
因为英格丽诗就站在门外,在看到凯蒂的一瞬间这个如同野兽一般的时刻戒备着的女人卸下所有的防备倒在凯蒂身上,像漂泊已久的旅人回到家乡,像飞行已久的鸟儿回到巢穴。
英格丽诗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时刻,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凯蒂的思绪穿越百年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刻。
+展开
当窗帘被外面的夕阳染成明亮温暖的金色,文森特·戈林家的大门就会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这时他会停下在纸面划出字母的笔尖,将笔帽扣回钢笔,放下纸笔起身走出书房看到他的叔叔文森特·戈林推开家门走进客厅的身影。抬起的琥珀色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勾起微笑的嘴唇微微张开,接下来从那双唇间飞出的温柔声音会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尼尔。”
奈杰尔·戈林已经扣上外套上最后一枚扣子,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全身镜,镜子里的青年身材瘦削,样貌年轻,肉眼可见的紧张从他眼中透露出来,即使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奈杰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转过头看向呼唤自己名字的人,英格丽诗·阿忒利亚正站在门口,她身后的门没有关上,冰冷的空气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街道上流动的灯光在暗夜中闪烁。人们提着煤油灯向更明亮的火光周围汇集,如同星光环绕明月。
不过他们暂时先不能加入那队伍中。
他握住英格丽诗伸来的手,走出家门握住门把手将门关上。他跟着英格丽诗的脚步走下台阶,在人流外面行走,看着人们或加入或离开这灯光的行军。很快他们的路线偏离了街道,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英格丽诗解下腰间的煤油灯拧亮,现在引领他们的变成了这明亮的灯光,他们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向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沿着无人的道路前进,在路的尽头墓园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大门两边的围墙周围冷冷清清,只有寒风路过时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踏入墓园的小路,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墓碑从他们身旁路过,有的墓坑甚至还没来得及填埋,裹着布的尸体躺在墓坑里面无声地欢迎他们。忽然一抹静谧的蓝色晕染进煤油灯的金色,墓园中一点蓝色的火焰在寒风中摇曳着迎接他们,他想起过去读过的童话中守卫在墓地四周的幽灵骑士,蓝色的火焰像是他们头盔上的装饰,冰冷而飘逸。
“这是夜莺们点的,”英格丽诗对他说,“是猎人们的葬礼……”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奈杰尔也只是摇了摇头让她不必再说下去,他们都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他们谁也不想看见的未来——如果英格丽诗死了,蓝色的灯火也将为她亮起。
他们走过那蓝色火焰,安静的火光目送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蓝色的光线穿透雪花间的孔隙,在细小的晶体间穿行折射,雪花的尸体变成星星的碎片跟着火焰燃烧的动作闪烁。
“要把雪扫掉吗?”英格丽诗问。
“不了,冬天还没结束,以后还会下雪的。”奈杰尔只是轻轻蹲下用袖子擦去墓碑上几乎盖住名字的灰尘和冰碴,蓝色的光在镌刻在石碑上的文森特·戈林的名字与生卒年的刻痕里流淌,他的手指上沾染了些没有融化的雪花。他弹了下手指,将雪花与尘埃一同甩开。
他本来想在叔叔的墓前放一些东西,但今天收拾完房子后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放在这里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一无所有。就连想对叔叔说的话他也想不出来半句,这显得他临行前的紧张十分可笑。他偷偷看向英格丽诗,她金色的长发被灯火照亮,却只剩下冰冷的蓝色,但她蓝色的眼睛望向自己时仍然让他想起那金发在阳光下的耀眼与她的温暖。这是他仅剩的可以拥有的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却不能像英格丽诗的呼吸那样轻易形成白色的雾气,最后他站起身扯了扯英格丽诗的袖子,“走吧。”
“不再看看了吗?”
“也……没什么好看的,英格丽,”他走过英格丽诗的身前,“现在那里只是一座墓碑而已。”文森特·戈林早已腐朽的尸体躺在地下的棺椁中,他对自己侄子的迟到与遭遇一无所知,过去在那房间里响起的呼唤再也无法回来。他低着头,蓝色灯光穿透他发丝的缝隙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痕迹。
英格丽诗紧握着奈杰尔的手,但任由她如何一厢情愿地想要让那只手变得温暖,奈杰尔的体温都只是固执地维持着那令人类不适的冰冷。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直到他们也汇入人流,跟随着人们的脚步来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猎人工会今天大门敞开,在爆炸中幸存的桌椅都搬到了一旁,建筑中间的位置猎人们点燃了一堆篝火,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在篝火旁或站或坐,这些人英格丽诗有的熟悉有的眼生,但他们的一些特征说明了他们的身份,比如穿着修士服的神父,比如那些尖耳朵的教会猎人。和教会猎人们站在一起的洛基一眼瞟到了他们,他刚要举起手,似乎是打算和奈杰尔打招呼,英格丽诗眉头一皱稍微向前一步挡住奈杰尔的视线,接着加快脚步带着奈杰尔走到更暖和的篝火另一侧的工会里侧。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迎上来的雷涅将一个酒瓶塞给英格丽诗,去了瓶盖的酒瓶中些许的酒精味道从瓶口溢出。
“我白天帮了多少忙啊,至少也让我享受一下劳动成果吧,”英格丽诗接过酒瓶,“接下来没有要我帮忙的事了吧?”
“行了,晚上就好好休息会儿吧,明天以后还有的忙呢,前几天你不在的份到时候都让你忙回来。”雷涅拍了拍英格丽诗的胳膊,而后转向奈杰尔,对他点了点头,“玩得开心。”
她带着奈杰尔坐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他们坐的很近,但是或许是因为奈杰尔的体温太低,她始终都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她抓住奈杰尔的手更紧了些。
或许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奈杰尔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搭起的木架中火焰不知疲惫地跳着舞,用它温暖的光芒照亮了这里每个从之前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的笑脸。不知道谁说了个笑话,忽然建筑中爆发了一阵大笑,人们的笑声飘荡在半空,带着从篝火中飘散出来的火星飞得更高,好像要把夜里的这股寒冷也一起赶走。
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奈杰尔,在火光的映衬下他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火光在他的眼睛里映出小小的光点,让他的眼神更有神了些,好像他17岁时经常因为她的玩笑开怀大笑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她也只是个穿着漂亮衣裙的贵族小姐,他们的笑声也会飘荡着让月亮听见。
忽的,奈杰尔注意到她的视线,他薄薄的嘴唇向上弯起,“好像又回到以前我们偷偷在外面探险的时候一样,不是吗?”
“是啊,”英语回答他,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但是回不回去已经无所谓了。”
奈杰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无论我们过去犯下了什么错误,无论过去有多么痛苦,都回不去了。”
“是啊,你之前说过……”
“不,尼尔,我之前只是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英格丽诗摇了摇头,篝火在她的眼中燃烧,“虽然用了那个钟以后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我隐约记得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凯蒂说我的真心是希望你消失。”
被她握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
“但我绝不是那么想的,尼尔,我可不是在狡辩,”她耸了耸肩,好像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我之前只是在逃避,把你关在地下室是因为一看到你仿佛就看到自己的愚蠢,但是我也无法真的杀死你,因为那样就真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只是在心存侥幸……”
“是啊,我也……觉得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到正轨……”
“但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转过头再次看向奈杰尔,奈杰尔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从他那绿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终于发现那里的不是17岁的英格丽诗,而是26岁,身为工会猎人的英格丽诗,“该向前了,奈杰尔。”
“好,如果你要向前,”奈杰尔的手指从英格丽诗的手掌下抽出和她十指相交紧扣,“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迎接春天的歌谣,人们的声音渐渐加入其中,歌声被火焰推着飞跃工会残破的屋顶,掠过枝头歇息的渡鸦,抚过其他残破建筑中人们的脸庞,带着他们也加入这合唱。
冬天已逝,春天将至;
朋友啊,切莫迷失在最后的长夜,
即使夜幕降临,也别忘记歌唱,
直到温暖的明天再见吧。
英格丽诗的双唇与奈杰尔相贴,他柔软的唇瓣也同他的指尖一般冰冷,但她并不在意,她知道他灵魂中的温暖,这是只有他们彼此知晓的秘密,藏在这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隅。
钟声从遥远的教堂传来应和人们的歌声,漫长的寒冬终于快要过去了。
+展开
洛基·奥尼斯特微微侧头,半睁着的黑色眼眸转向这边,眼眶周围有些发红。他被安纳托的影子遮住,叼在他嘴里的香烟上火星忽明忽暗。
“啊,”他的声音也低沉沙哑,没有平时的开朗友善,他抬手抓了抓左边锁骨下面,绷带的边缘从他的衬衫领口露出来,而后他的指尖捏住香烟拿开抖了抖烟灰,白色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从口鼻呼出,“是你,起得挺早嘛。”
“个人习惯。你也是,我好像没怎么在这个时间看见过你。”安纳托坐在长椅的另一边,而洛基只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天空刚刚褪去夜晚的薄纱,气温还没有完全升高,一滴露珠压弯路边的杂草顺着叶片滑落,烟雾逐渐弥漫开同清晨的薄雾一同消散而去。
“我没睡。”
想也知道。“你昨天去烙印了?”
“……你怎么熬过去的?”
安纳托知道他在说烙印的事,洛基还很年轻,新人难免会有这个时期,但他也没有对方所期待的麻痹自己的好办法便只能耸耸肩,“抱歉,可能因为我是没什么痛觉的类型,所以我想我大概帮不到你。”
“好吧,看来我只能慢慢去习惯了。”
“确实如此,有人和我说过时间永远是最管用的麻醉药。你会习惯的。”
洛基闭上眼睛皱紧眉头长叹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平常总是笑意盈盈地对每个同僚,以至于安纳托一时不太适应他这幅颓废的模样。即使他也能看出大多数时候洛基并没有真的在笑,勾起嘴角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像是他的机械性动作。
“除了这个呢,有没有习惯一些这里的生活?嗜血在这里其实很难吃得开,不过我看你和别人相处的还不错。”
他将香烟送到嘴边的动作一停,但还是用双唇含住烟嘴吸了口烟,烟灰向上蔓延了些许,“还行吧,好好说话,好好微笑,没什么人会不给面子的。”
“是吗,感觉有点儿像凯蒂,你们比较像一类人。”
“凯蒂?我还没怎么和她说过话,”这会儿洛基像是来了点儿精神头,他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前倾看向安纳托,“听起来你们之间像是有什么故事?”
“那可不算是什么故事,我也只是和她说过几次话。”
不过如果这能让这个年轻人打起精神安纳托也不介意和他说一些可能并不愉快的陈年旧事。
事情可能要从一个女孩说起,时间已久安纳托也记不太清她的名字,她或许是叫英格丽……之类的名字,从某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来过教会猎人总部,而在那之前她频繁地出入这里。
为了见凯蒂。
那一天那个女孩也为了凯蒂来到这里,她们在宽敞的休息室里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她坐在凯蒂的对面。安纳托看不到凯蒂的表情却对女孩担忧的神情历历在目。
“……求你了凯蒂,他不想变成血族,但是这么下去他会死的,帮帮他,我也不想失去他,想想办法好吗?”
看来是一个得了疫病的男孩,他对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有些同情,但是如果他不想接受血族的命运最终也只能走向死亡。想到这里他看向那女孩的眼神中也多了些悲伤。
“可怜的孩子,交给我吧,英格丽,”凯蒂握住她的手,探身拍拍她的肩膀,“我会有办法的,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纳托挑了挑眉。
“真的吗?!”希望马上照亮了英格丽,她激动地握住凯蒂的手,“你真的会有办法吗!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你总是这么厉害,如果你能救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这个话题逐渐导向了危险的方向,安纳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向凯蒂的方向。
“哦,好巧啊,凯蒂。”他站在凯蒂身后,捕捉到那望向自己的双眸中闪过的一丝不快,但很快她又变成了平时那副圆滑的微笑。
“真巧,安纳托,我都不知道你在呢。”
“你好,小姐。”他走过去并朝那女孩打招呼。
女孩马上很高兴地同他问好,“您好,先生。”她朝另一边挪了几下示意安纳托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谢谢你,小姐,”他在她身旁坐在,凯蒂一手托腮,眼珠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转动,“请原谅我的唐突,不过你们似乎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不知道我能不能加入你们的讨论呢?”
“其实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她摇了摇头,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十指交握的双手,声音也变低了许多,“我的朋友他……”
“英格丽,”凯蒂忽然打断她的话,她对那女孩露出笑容,“我记得你接下来还有家族聚会不是吗?时间不早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她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阳已经西斜许多,她倒吸一口气站起身,“哎呀,我都忘记了。抱歉,先生,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没关系,快走吧。”
道别之后女孩匆忙地离开了这里,这张桌子旁只剩下凯蒂和安纳托,而在和安纳托对视一眼后凯蒂也站起身,“我也有事,先失陪了。”
他也跟着起身,“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是啊,我听到你在蒙骗一个信任你的女孩,”安纳托说,“你明明知道疫病除了良药没有别的医治方法。”
“当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如果不这样那孩子一定会死。她想让他活下来,我帮她实现愿望,就这么简单。难道你希望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死?”
“凯蒂,”安纳托直视她的双眼,“当然,我不能替他说什么,我并不了解他,但是你是教会猎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在做什么。”
凯蒂打个响指,“对,我们都是教会猎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你也会理解我的,对吗?”
“所以她最后真的救了他?”洛基问道。
“是啊,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安纳托说。
“你怎么知道,”香烟仍在燃烧,经过火星的洗礼烟草的大半截已经变成了烟灰摇摇欲坠,“你还见过他吗?”
安纳托抬起头,腥红的眼眸中流露出悔意,“我见过,他独自在教会猎人的医务室里哭泣发抖,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生命。”
“后来他怎样了?”
“他说自己的叔叔在纳塔城,我把他送到了那里。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虽然他为变成了血族而痛苦,但既然他还活着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你觉得……时间能治愈他吗?”
“或许可以吧,经过漫长的时间一切都不重要了,洛基,我们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只有现在我们才是活着的。”
香烟上的烟灰终于崩毁断裂坠落在地,他的指尖只剩下几近熄灭的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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