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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雪霖抹去嘴唇边缘多余的口红,她的双唇被温柔的浅红色点缀得更加丰润可爱。这个颜色或许过于接近她的嘴唇原本的颜色,但这就是她想要的。除此之外还有她今天整体的妆容,裸色的眼影,浅浅的腮红,色号适当的粉底——一个日常的淡妆。她还没摸清对方的喜好,好在她本来就长得像是对方喜欢的类型,突出原本轮廓的妆造是个保险策略。
古雪霖今天打算赴一场约会——一场和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人的约会。
在东京艺术剧场灯光熄灭的表演厅的舞台下,在所有的观众都已经离场后,在所有的演员也回到后台时,那个发梢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金色的男人将一朵粉色的雏菊同他的名片一起递给坐在舞台上的她。
“你的名字非常温柔呢,沢城小姐。很抱歉我这次没有准备配得上你的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遗憾,周末有时间的话欢迎联系我。”
她一眼扫过名片,浅色的纸片上用黑色的明朝字体印着他的名字,规矩,正式,体面。
古雪霖对对方勾起嘴角,弯起眉眼,“好啊,八云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会联系你的。非常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当然,她早就已经过了能轻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打动的年纪,她也相信对方并非什么见到一见钟情的对象就会头脑发热的简单男人,或许对方只是想玩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正好她刚把上个男友踹了,正愁最近的日子无聊,这个八云慎或许会是个好的消遣。那张名片的右下角印着东大医学部,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老师的话有些太年轻了,学生就很不错,玩得开又有钱。能供得起孩子学医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富裕。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被翻开,屏幕亮起时一张手机主人的艺术照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屏幕锁的打开再次消失,LINE的聊天框被点击,一串字符出现在对话框里。
“打算出发啦,不要迟到哦,八云先生。”
但古雪霖刚刚才开始挑选今天赴约的行头,故意迟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对方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这场游戏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她拉开衣柜的门,目光在一套颇具少女感的工装背带裙与稍带些成熟感的两件套碎花长裙之间徘徊。
但是这套价格不菲的名牌两件套长裙并没有让八云慎眼前一亮,或者说古雪霖没有从他脸上观察到任何这身衣服给他带来的正中靶心的惊喜,难道对方其实比较喜欢那种少女感的女人?这个猜想不免让她有些气馁。
即使如此古雪霖仍展现出一个符合“礼仪”的微笑——或者说符合“日本男人喜好”的微笑,她对这个十分有经验。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八云先生,没想到路上会堵车……”她逐渐放低声音,显得为迟到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
“没事,毕竟这个时间段在哪里堵车都不稀奇,”八云慎从桌子旁边的插槽里抽出菜单展开放在桌面上转向古雪霖推到她的面前,“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我没有提前点单,点些你喜欢的吧。”
这是一家价格不菲的咖啡店,不是那种网络上被炒得火热的网红店,也不是像星巴克那样的因为舶来品而身价翻倍的店面。真正有钱人才来得起的店,客人们的穿着与举手投足间的教养不经意间展示着这家店的层次。
不过古雪霖并不打怵,她将菜单往前推了推,“真是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八云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
这是她试探男人常用的招数,如果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会很喜欢她的反应,那种人总是喜欢在不如他们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前表现和说教。就算对方不是,这也是符合礼貌和教养的说法。
八云慎的手指按在菜单上,却没有转向他自己,“当然。请问沢城小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不喜欢太甜的甜点。咖啡比较喜欢美式。”其实她很喜欢,比起美式咖啡也更喜欢加糖加奶的摩卡或是卡布奇诺,但是她必须保持身材,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为什么从同一颗卵子发育而来的双胞胎会有着截然相反的基因呢?
菜单被翻到甜点的部分,各种蛋糕或是饼干的图片被精致地印刷在纸张上,八云慎为她指出一种甜点,“好,那么咖啡就点一杯不加冰的美式,甜点的话我比较推荐华夫饼水果塔,不会太甜太腻,可以吗?”
“好的,谢谢。”
“服务生。”八云慎唤来服务生点单,等到他为自己点了一杯摩卡时古雪霖这才发现他也还没有点任何东西。服务生离开后像是发现她疑惑的目光,八云慎对她眨眨眼睛,“其实我不太能喝意式或是美式咖啡,喜欢喝美式咖啡的沢城小姐非常有大人的感觉哦。”
“谢谢你的称赞。这么说来上次看过你的名片,八云先生现在还是学生吗?”
“是,我现在就读于东大医学部,正在读研。”
“看来八云先生学习很好,那种地方很难考上的。”
“谢谢,在我看来沢城小姐也很优秀,那个芭蕾舞团非常有名,你一定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现在的成果。”
“所以为什么是我?”只是简单的交流她便看出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个家伙同她一样有一套熟练应付异性的方法,举止温柔谈吐圆滑几乎没有死角,除了他的学历和家庭环境古雪霖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她的单刀直入。
“如果我说是缘分或者一见钟情……看来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你。”
“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看偶像剧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那这么说吧,我猜——沢城雪小姐现在或许非常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进入新的生活,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我们之前见过吗?”
“这个可以说是我的直觉?刚好我也是,算是一种以己度人吧。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我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你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一段新恋情?”
“我没有刚刚分手,我们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美绪她……一直不肯接受,”恰好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黑城美绪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八云慎犹豫了一下,最后用指尖划过挂机键,“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摊上这样的女朋友真辛苦啊,八云先生。”
这时服务生端着他们的东西过来,苦涩的美式和撒着蜂蜜的华夫饼水果塔被放在她的面前,而那杯散发着醇厚巧克力与咖啡香味的摩卡则放在了八云慎那边。
如果刚才的这些都是假的,要么八云慎是个优秀的演员要么对方就是个习惯流连情场的高手。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玩玩么,既然对方想和她玩玩那么她也来者不拒,横竖都是消遣时间罢了。但她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易得手。
“不过事先声明,追我是件很辛苦的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全力以赴的,但今天的约会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等我一下。”八云慎起身离开座位。
古雪霖端起眼前的这杯美式咖啡,即使苦涩都被水冲散她也只是皱着眉头闻了闻,最后把咖啡杯又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八云慎回来了,带着几天前他们在剧场初遇时约好的那束花,几朵向日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既没有夸张地散开也没有太寒酸,恰好可以倚在她的臂弯里。
“我刚刚暂时寄放在了前台。虽然已经迟到了,但恭喜公演顺利结束,沢城雪小姐,”他从花束里抽出一支装饰用的满天星别在她的耳边,当他靠近时古雪霖发现他右眼的眼角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你是舞台上最耀眼的舞蹈演员。”
2
八云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再一次握住古雪霖的手,手里的毛巾被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流打湿,他按下开关,水流立刻被切断,柔软的毛巾被拧紧,多余的水渗出淌过水池的内壁流进底部连接着下水道的管道。
他将毛巾展开叠好,回到房间里,失魂落魄的古雪霖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她不再如同过去那样精明,美丽,自信,虽然她仍是有些不服输,但她曾度过的生活将她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备受折磨的家庭妇女。而他还是一个医学生,他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不,一定有地方已经变了,他的生命被古雪霖带走了一部分,他不知道哪部分被带走了,八云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古雪霖扬起的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被沾湿的毛巾擦去,她明显照比以前略为发胖的脸颊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她的双眼周围的红色更加明显,如果不加以处理明天她的眼睛会难看地肿起来。或许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
于是在帮她擦过脸后八云慎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手却被抓住。
她说她后悔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不就是因为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所以才会后悔吗?后悔就可以回到过去让曾经的事不再发生吗?后悔了就可以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吗?
“……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如果只是坐一会儿的话。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八云慎的喉咙和舌头还是很痛,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说点真心话,我们相互骗了那么多年,现在也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了,能不能和你说点真话?”
八云慎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任凭古雪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他也愿意承认,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其实我们分手那天我跑去居酒屋大哭了一场,一个人喝到吐,居酒屋老板给我朋友打了电话把我接了回去,我朋友说我一直在喊‘别给八云慎打电话’,”说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从来没那样过。你之前不是也说第一次认识我并不是因为舞团公演,而是在居酒屋看到我甩了前男友,所以对我很有兴趣嘛。从来我都是很潇洒地把人甩了,甩了就甩了,好像只是丢了一件旧衣服。只有你,我从来没因为分手那样过。”
我也是。八云慎想。我也从来没因为和别人分手这样心痛过,和古雪霖分开的这些年他好像行尸走肉,不管他和什么人上床,如何想要忘掉古雪霖最后都是徒劳。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你对我的意义已经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男朋友,看你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吧?”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从某一天,某个时刻,在东京的某个街头,古雪霖走在他前面,好像随时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加快脚步到她身边去牵住她的手,好像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拢住一只萤火虫。从那时他就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变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带着她去看看妈妈。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害怕要是妈妈不喜欢古雪霖怎么办,不,八云绘美一定不会喜欢古雪霖,如果是当时的古雪霖的话。
但他还是做了准备,他的朋友讶异于他这幅完全陷入热恋的状态,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清醒与理智,满脑子都是和古雪霖求婚的事。时间,地点,还有信物……那枚戒指后来因为他们的分手失去了踪迹,或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是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东京湾?他忘了。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提到结婚,古雪霖的表情刺痛了他。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哈,我也知道不是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不过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会记得,”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他抬起头,好像那年在东京艺术剧场,他仰起头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她,“张嘴。”
他张开嘴,喉咙里的伤口暴露无遗,嘴角的伤口被古雪霖的指尖触碰,他听见她没有恶意的笑声。
“真惨。”
他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他们激烈地拥吻,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已经造成伤口会留下伤痕,但是他们已经再也没办法相互欺瞒,就像那支血淋淋的玫瑰,就像那朵无声飘落的紫色风信子。
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到来,枯涸的爱会再次开始流淌,他们还会回到彼此的身边。
八云慎睁开眼睛,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展开
八云慎并不介意承认自己是个烂人。确实,他学习刻苦,社交积极,考上东京大学的医学部并不是靠运气或是见不得人的后台交易,家庭背景优渥,医疗器械公司女总裁的独子,这让他的出路听起来颇有些家庭的潜移默化的意思。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有钱人家的公子,但那又怎样,内里还不是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他就像是父亲和母亲畸形的结合体。
一切都是从父亲离开那一天开始的,从宫村了介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从鱼缸里的金鱼被关门声惊动甩起尾巴转身的那一瞬间,从母亲嚎啕大哭的那一瞬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八云绘美和家里不存在的宫村了介的幻影之间的战争,八云慎就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他是八云绘美对那个男人无法割舍的念想,但这个女人又恐惧着在他身上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他被要求走上一条与那个男人毫不相干的人生,成功的人生。优秀的成绩是这条道路的保证,品学兼优的朋友是这条道路引路人,最后是一个严厉却时常展露温柔的母亲——八云绘美自己——督促他不偏移这条道路一丝一毫。她为自己的儿子规划了一条目标明确的道路,但八云慎在这条路上看到的只有一个女人对一个已经消失的男人的执念。
后来他曾经去看过那个男人,在监狱里。
宫村了介因为诈骗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当这个剃着平头,脸上有着些许皱纹,下巴上有着细碎胡茬的男人坐在他面前时八云慎一时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儿时记忆中这个男人的样貌,但至少不是这样的平和。
“绘美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吗?”宫村了介坐在玻璃的对面,通话听筒握在他手里,那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儿子。
“她没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我今天来。”八云慎说。
“入狱前我也一直没去看过你,看来绘美把你照顾得很好。”
“……大概吧。”
“慎,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丢下我和妈妈走吗?还是从来没看过我?”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八云慎想挂掉电话,“你都知道我们多少年没见过了。”
“我了解绘美,我也了解你。”宫村了介向前坐了坐,“头发染得不错。”
“是吗,本来想等颜色褪的差不多再回家的,结果一直就这样了。妈妈发了好大火呢。”八云慎自嘲似的勾起嘴角,八云绘美朝他崩溃大喊的模样在当时竟让他感到报复的快感,仿佛他毁掉了她精心打造的杰出作品使她的心力都付诸东流。
“是呢,我了解她,她这么努力,但还是没办法改变你是我的儿子这个事实。”
“你都知道什么,装什么……”
“把那些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怎么样?”
“我没……”
“试过男人吗?男人是不是比女人更好上钩?”
“闭嘴!!”他用手捂着额头,手指伸进发丝,指甲在头皮上划过,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面室中回荡,但宫村了介的声音仍透过他握在手中的听筒传来。
“我都知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哈!好!你什么都知道!我恨你!我恨妈妈还是忘不掉你!我恨你!因为你我得代替你在这个家里受折磨!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他抬起头,却看见父亲的脸上没有他想像中充满快意的表情,反而被悲戚填满,仿佛他在注视着生命中无法回避的苦难,即使他心痛十分也不得不去面对。
宫村了介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会儿他又合上双唇,那双黑色的双眸移向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过了会儿才抬起头再次看向八云慎,“那就恨我吧,在那个家里不应该有人爱我。你妈妈是对的,不要变成我这样。照顾好绘美。”
通向监狱内部走廊的门关上了,狱警走来提醒八云慎挂上听筒,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好像他的心也变得空空如也。
26岁的八云慎在偌大的东京失去了爱情与目标,他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
“哎呀!从二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二位十分登对啦!”高亢的声音让八云慎想起不论春夏秋冬都在外面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麻雀。而本应该制止麻雀的议论声的猫咪却偏偏眯着眼睛像表示同意似的咪了一声。
“现在二位一同走向婚姻的殿堂我也真是觉得十分欣慰,希望今后二位也能齐心协力,携手共进……”
但是头纱的唠唠叨叨没有让他们感到欣慰反而觉得烦心,古雪霖的眉头逐渐皱紧,“这位头纱,当司仪可以,当到让结婚当事人都开不了口就不好了吧?”
“结婚的要说什么话?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们表表真心的。”
还挺聪明,古雪霖眼珠一转,八云慎就知道这女的又在酝酿新对策了,“可是这位因为你们之前搞出的事现在还说不了话,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八云慎立刻心领神会抬起手将手指点在唇上微微侧头蹙眉做出有些哀伤的神情,尽管古雪霖满脸写着“傻逼演过头了”,不过罗曼倒是很吃这套,“哎呀……这虽然是一些操作性失误,但也真是抱歉了!那么时间就交给二位,我先退下了!管家,我们走!”
黑猫顶着头纱迈开四条腿转眼间奔到了另一对正在“结婚”的“情侣”前充当热心义工了。
他感到自己的小腿正被什么东西撞着,古雪霖干净的白色婚鞋鞋尖顶了顶他的小腿,好在这双鞋子并不脏,白色的裤子上没有留下任何有碍观瞻的污渍,“演那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说不了话了。”
“那你岂不是乐飞了,”八云慎吐了吐舌头,尽管喉咙偶尔还有点痛,但至少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他可没忘这段时间自己说不了话古雪霖是怎么占自己便宜的,“我看某人这段时间玩我玩得挺开心的嘛。”
“那出去以后让我再玩玩?”
“想都别想。”
他从口袋里拿出被强塞过来的两只红色丝绒的小盒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对方,他们一同打开,在灰色的软垫上嵌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不过只是个素环,干净得不像个戒指,倒像个要把两个人套牢的套圈。
“真抠门,连个水钻都没有。”古雪霖已经拿出戒指,盒子被她扔到一边,戒指被捏在她带着白色长手套的指尖,在窗户投入室内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走个形式嘛,也不是真的结婚。”八云慎并不在意,他伸出手,只要将这枚戒指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再接个吻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分道扬镳……
“也是,都只是个形式,什么都一样。”她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手上。
八云慎装作没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光洁的戒指顺利套入她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
他们曾经真的走到了要买戒指订婚的那一步——也可能是他自以为走到了那一步,那或许也是自己离妈妈的期望最近的一次,但是哪里出了错呢?
“伸手啊,”忽然他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古雪霖身着婚纱,在日光下好像耀眼的星光,她朝他伸出手,不是转身离开,她画着淡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不是移开目光躲避他的视线,“想什么呢?”
或许这话说得很不合时宜吧,但更不合时宜的话他都说过了,事情还会变得更糟吗?“我在想我们曾经也会走到这一步。”他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上。
古雪霖没有说话,他的无名指上,指环缓缓套入最后落在他的指根,大小合适,像是套牢了他的无名指。她仍在看着他,“只是个形式。”
“是啊。”
“……如果你愿意……”
“你想我用什么心情告诉你‘我愿意’呢?”
他们谁都没有收拾好心情,只是个形式罢了。
但是古雪霖却一把抓过他的领带,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在对方的双唇热烈地吻上之前,他听到那细不可微的声音。
“胆小鬼。”
他抱住女人柔软的身躯,手掌扶住她脑后,回应着这个激烈的亲吻。
或许事情确实中途出了错,但是时候纠正了。我不会变成你的样子,我只是我。
会馆里的三个月像是一个梦,但是当古雪霖再次打开手机时上面显示的时间只过了一个月,然而对于节奏极快的现代社会来说这也足够久了,信箱和各社交软件塞满了亲人朋友们的询问,她难以想象像是八云慎那样的大忙人要怎么面对这一个月失踪造成的满地狼藉,总不会因为这种事被遣返回国丢了学业回去继承百万家业吧?
临走前她虽然自作主张地给对方留了自己的通讯方式,八云慎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屁,笔都不拿备忘录都不打开他记个屁,她怎么这么不信他八云慎记忆力好到过目不忘。
果然日本人就是会说场面话。有那么一瞬间对这件事抱有期待的自己真是个傻帽,不过对方早就乘上大巴跑没影了,这下好了,连抓都抓不到了。
她的拇指划过屏幕,翻出古雨霖的名字,还是先联系小雨来接自己比较实在。电话是断不敢打的,她可受不了刚离开会馆就要接受妹妹的连环盘问,等她自己来问吧。
但是不等她打字一条消息顶掉了古雨霖的顶部聊天。
古雪霖点开这条八云慎名字打头的好友申请。
+展开
细长柔软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紫色的汁液沁入皮肤上的纹路,当被白皙皮肤包裹的食指抚过花瓣与掌心,那指尖同样染上花的血液。
“我觉得……这应当是一种风信子,”叶悠芙捻起一片花瓣,浅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她皱起眉头让花瓣凑近自己眼前,“紫色的风信子。”
古雪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权当是应付了对方的答案。她对这些植物一窍不通,尽管曾经在芭蕾舞团的年月里后台堆着数不清的花束,观众展示财力的手段。
“你对这种花有什么了解吗?”她问。
叶悠芙将鬓角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睁大眼睛以略快于正常人的频率眨着眼睛,看来她的问题对于这位园艺专业的学生来说似乎有些宽泛,学生的目光重新回到指尖上的花瓣,迟疑了片刻最后她还是妥善选择了几个或许古雪霖需要的答案,“嗯……这是一种香味很强烈的花,而且比较适合新手种植,听说最早风信子是在土耳其开始培育的。”
“嗯哼。”古雪霖拨弄着手里的花瓣,她对这些回答兴趣缺缺。
“神话里风信子是由太阳神阿波罗被误伤致死的挚友雅辛托斯的血泊中化来,于是这种花被命名为‘Hyacinthus orientalis’,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道歉,后悔,”那双浅色的眼眸对上古雪霖的视线,“得到我的爱你会幸福。”
她们之间的空气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从窗外透进室内的光线被灰尘描绘出身形,细小的颗粒跟随看不见的波形在日光中流动,最后在短促的声音后叶悠芙张开嘴,灰尘的流动被打乱,“呃,雪霖,我刚才看到你和八云先生……”
“你是想说我对他现在那副鬼样子感到抱歉?”
“没有!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随意揣测的意思……”女生立刻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来回搓动手指。
迁怒别人是一种十分幼稚的行为,这方面八云慎就做得很好,那个傻逼只会对着当事人有的放矢让事件里的人不开心,对别人他总是能带上那副又乖又讨巧的好好先生面具。古雪霖将头转向另一边,她不想显得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对不起,我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谢谢你的回答,打扰你了。”
不等叶悠芙说话她便握紧手里的花瓣走向八云慎的方向。
或许她确实为八云慎分开这件事感到后悔,分手后她的生活没有变得更好,结婚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闲适,家庭主妇的生活距离她所想象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是丈夫的保姆,是丈夫的陪酒女,是丈夫外出的装饰,是丈夫的性欲处理器,她唯独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能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的只有那张屁用没有的结婚证,这张破纸也只是法律意义上证明了他们的夫妻关系。
可是,爱呢?
她想要的爱情在空荡荡的装修豪华的房子里同她曾经的梦想一样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过去的幽灵,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只是个占据了躯壳早就死掉的幽灵,古雪霖的生命是不是在那个下着大雪的东京街头,在转身离开那个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的心碎男人时也烟消云散了呢?
但是现在他们又相遇了,古雪霖和八云慎,两个寂寞的人。他们一样等待着爱却又不肯付出真心,做梦靠坑蒙拐骗搞来别人的真心欺骗自己:我也是有人爱的。
结果上天偏偏安排他们两个纠缠不清,最后落个一地鸡毛。
现在呢?他们也在欺骗着,他们欺骗自己,相互欺骗,即使他们遍体鳞伤也不得不这样继续下去,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结果这个该死的破地方却用各种可恶的手段逼迫,诱骗他们吐露自己的真心!
她忘不掉当他们触碰那枯萎的人造花朵时八云慎和他从口中溢出的血液与花瓣,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睁大眼睛,发出窒息般的声音,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最后她分不清那到底是血液还是花瓣,玫瑰带刺的尸体躺在地面,血淋淋地陈述着男人千方百计伤害彼此也要隐藏的真心。她张开嘴,紫色的花瓣安静地飞出她的唇间,她伸出手,看着不知名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落进地上的血泊——还是掉进了玫瑰的坟塚?
现在她知道了,这种花叫做风信子,而她的真心……
八云慎唇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他仍紧皱眉头,用手捂着嘴,或许花刺也划伤了他的喉咙与舌头,卖弄言语的男人竟会落到如此下场。
“真惨。”她忍不住讥笑起来。
对方狠瞪了她一眼,他已经不屑于在她面前再戴上面具,这幅样子却仍让她感到陌生,看来现在在她面前的或许就是最真实的八云慎。
“别着急瞪我,你知道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转过头去。
“那你知道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吗,刚才有人告诉我这种花叫紫色风信子。”
八云慎仍不看她。
“它的花语是……后悔,”古雪霖咬紧牙,但她的声音仍丢脸地颤抖起来,她的视野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八云慎,我永远在做错的选择,不管是和你分手还是和那个男人结婚,我总是选错!”
八云慎低下头,他的手掌遮住他的双眼。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眼泪的味道十分苦涩,但却止不住地流淌着,如同从她掌心滴落的风信子的血,“我想回到聚光灯底下,我想回到舞台上,我想……回到一开始……”
八云慎抬起头,他闭上眼睛,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对于八云慎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都一样,只是该死地自私,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而旧事重提,又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自顾自地想要重新开始。
古雪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现实压垮,她的双腿失去力气,再也不能支撑起她的的身体,她跪倒在地,松开的手掌里花瓣的残迹散发出最后的余香。
真心?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让她变得狼狈不堪还能有什么意义?
但是突如其来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落魄,仁慈地给予了她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那只熟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拉起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这里。
她的狼狈藏在这件外套下,不为人所知。他们的真心或许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看见,但这世上有他们彼此知晓。
+展开
楼道里的灯被高跟鞋的声音唤醒,白炽灯的刺眼光芒登时驱散所有黑暗,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女人面容疲惫,但脸上的妆仍在勉强维持着她的面色让她不至于彻底失去神采,披散的棕色长发因为走动飘起又落在她的肩上。她将手伸进挎包里从夹层里摸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固体,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脚步声停在了某扇门前,灯光下她分辨出家门的钥匙而后捏住对准门上的钥匙孔,金属嵌合进了锁孔里的精密结构,稍加转动便让这扇门敞开了心扉。
屋内的玄关被走廊的灯照亮,属于一个孩子的鞋子摆在门口,鞋柜紧闭,玻璃水缸里的金鱼华丽的尾鳍像一张丝绸在水中摇曳。她关上门,灯光又消失了,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直到开关的声音带着电灯的闪烁让光明充斥整个玄关与客厅。
挎包从她的肩上被拿下,扑通一声掉在地板上,她的脚步不加停留地从瘫在地上的包旁路过,卧室和厨房的门被打开,但是门后都没有她预想之中的身影。
“妈妈……”男孩的脚步声从客厅响起,但是她的质问盖过了他的尚未完全清醒的嗫嚅。
“你爸呢?”
男孩的神情中闪过疑惑与不知所措。金鱼摆动鱼鳍无声地游动。
“是我先和小米求婚的。”盛虹宇的语气中带着些获胜似的炫耀,但是他的弟弟对此嗤之以鼻。
“那又怎样,说的跟你求了小米就答应你了似的。”盛虹宙把手里的纸片子撕碎了往垃圾桶丢,但是轻飘飘的纸片只是在空中唰地转了个漂亮的圈最后慢悠悠地飘落在地,给这个会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保洁工作徒增负担。
“那还不是因为你把她搞糊涂了!”
“不是我说,那啥,你们……都没成功,是吧?”Luna的手指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
“那你们不就平局吗,还吵个什么劲啊。”他已经坐在这儿听这俩活宝吵架足有十分钟,尽管被绑来以后的生活无聊又乏味,但听了十分钟的相声还是要换换口味的。
然而强行转移一对同样无事可做的,且性格算得上恶劣的双胞胎的注意力的下场通常都比较悲惨,因为这意味着这位可怜的天选之子会成为下一个他们共同的目标。
“抱歉抱歉。”盛虹宇在脸上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坐到Luna的左边。
“是我们考虑不周,毕竟我们没您这么有经验嘛。”盛虹宙用一模一样的脸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坐到Luna的右边。
被左右夹击的Luna直觉接下来大事不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不远处正在撕香烟塑料包装的八云慎,但对方只是笑笑,而后强行没有看懂他的求救信号,继续去扣弄塑料包装上的封条了。
“什,什么经验……”
“别装傻呀,”盛虹宇说,“就是你和陆鹿的事儿啊。”
“都是兄弟,没啥好见外的,”盛虹宙拍拍他的肩膀,“没准我们俩还能给支个招呢。”
“拉倒吧,我看你们俩自己一亩三分地儿都没搞明白呢还支招,八云肯定比我有故事,去找他去。”
但在他们之前八云慎已经被其他人找上了门,而他手里那包大红色的香烟刚刚撕开封条。
“我不知道……”
玄关处的开门声打断男孩的回答,换了拖鞋的男人关上门随手将钥匙扔进鞋柜上的塑料筐,鱼缸里的水面因为微弱的震动产生了些许波纹,“回来了?”他走到女人的身边,却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你去哪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啤酒用食指勾住拉环,易拉罐的封口在简单的杠杆作用下发出声响,气体在易拉罐中升腾,“不做饭吗?”他关上冰箱,照在他脸上的白光因而消失。
“我在问你去哪了?!”女人拉高语调,男孩瑟缩着后退一步。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宫村了介,这是我的房子,你是我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的事感到事不关己?!”
男人对女人尖锐的诘问感到不耐烦,但他仍坐在桌前端起啤酒罐喝下一口啤酒,“绘美,别这样,你吓到慎了……”
“你自己把他扔在家这么晚才回来少在那装什么好爸爸!”但是宫村绘美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变低了一些,“你去见哪个女人了?”
“……女人?”
“你可真是小瞧我,你该不会以为我能被你哄骗一辈子吧?”
“哦,那你可真是聪明,还要我夸夸你吗?”
女人,八云慎曾以为让父母分道扬镳的是那些父亲曾带他去见过的陌生女人,但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婚姻的破坏者并不一定存在于家庭外部,大部分时候破灭的种子只是……潜藏在人们的心里,等待一个时机。
就像他和古雪霖,没有第三者,没有外遇,他们彼此之间就只是——一方觉得该停下了,而觉得该停下的居然该死的不是他。尽管最后提出分手的是他,但那又如何,古雪霖潇洒地走了,他难看地困在原地徒增年岁。他看得出来这个曾经在一段婚姻里受了伤的女人觉得现在是个修复他们关系的时机,他们像以前一样,一起洗澡,吃饭,打炮,盖上同一张被子,第二天在一张床上醒来,那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呢?是她丢下了自己,现在又自顾自地要重新开始吗?
古雪霖可以对任何人施展她的手段,但是那些对八云慎通通不起作用。我们是同类,不是吗?
因此当古雪霖拿着那本书被吴玉珂几人推着过来时,八云慎甚至头都没抬。
“那个,八云先生,雪霖有话和你说呀。”她的小姐妹们替她开了口。
这会儿八云慎才抬起头,脸上带着那副通常展示给陌生人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被推到前面的古雪霖抬起手,左耳边的一缕碎发被捋到耳后,她另一只胳膊下夹着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但更多时候则在四处乱飘。
“呃,这本书叫做银河铁道之夜,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听起来她有些紧张。古雪霖快速眨着眼睛,但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地扫过八云慎。
“当然,我们以前……一起去看过音乐剧。”
她的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期望和欣喜,但是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她在期待着什么呢?记着又能怎样,他们过去的一切不会对她想要的事情起到任何帮助。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看来你对以前的事记得还挺清楚的嘛。”
“我当然记得,但那又怎样,你那个时候不也没忘,最后我们不还是分手了。”
对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身后的人们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尴尬十分,古雪霖低下头用鞋尖蹭了蹭地面,而后才抬起头,“这么说,你还是在怪我咯?”
“我说过,我累了。我倒是奇怪你哪来的力气,啊,也是,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这次怎么了,又对我恢复兴趣了?这个会馆里这么多别的男人就没有新目标?古雪霖小姐,总是对同一个男人动心不会腻吗?你不是也说我玩腻了吗,我们不就是因为这个分的手吗,你怎么一点记性……”
“啪!”
他的脸被砸的偏向一边,那本银河铁道之夜可怜兮兮地掉落在地,封面上乔邦尼和康贝瑞拉一同仰望着那片闪烁的银河。
“抱歉,我就是记性很差,多谢你提醒,八云慎先生,让我想起来我们两个一样的贱。”
古雪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云慎抠开香烟的纸封,从里面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对,他们两个人一样的贱,谁也别装什么深情的人,各取所需才是最适合他们的,这样就够了。
他想要摁下打火机开关,但颤抖的手指却屡次从开关上滑开,直到Luna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他拿着打火机手足无措,张嘴支吾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年轻的电竞选手显然不太擅长安慰人,好在推他出来的双胞胎良心未泯。
“他帮你点火。”盛虹宇说。
“啊……对,对,我帮你点烟。”
打火机开关被摁下,小小的火苗立刻燃起,八云慎点点头,让香烟的前端被火焰包裹直到变黑,白色的烟雾从变黑的香烟上升起。
“那你也差不多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宫村绘美拉开宫村了介对面的椅子坐下,“离婚吧。”
“你对我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有什么感情,”宫村绘美冷哼一声,“被骗也能算有感情?”
宫村了介笑了起来,他用手指敲着易拉罐的边缘,“被骗?但是我看你被骗的也很开心啊。八云绘美,问问你自己,骗你最多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绘美撇开头,不再看即将成为前夫的这个男人,尽管她抱紧双臂,声音维持着平静,但剧烈起伏的胸脯和双肩暴露了她的情绪,“……滚出去吧。”她说。
他站起身走向玄关,但是稚嫩的童声停滞了他的脚步。
“爸爸。”
直到门砰地一声关上,宫村了介的目光也没有看向慎。金鱼仍在鱼缸里无声地打转,一串泡泡从它的嘴里吐出升上水面破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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