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的缝隙里,一张纸条掉了出来,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白色的,四四方方的,轻飘飘地如羽毛般落下,橘咏未把它捡起来,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字迹:仿佛从不同的地方拾取了不同的字迹,再将它们按照一定规律拼贴在一切,最后凑成一句完整但没头没尾的问句——“你想要温暖的家人吗”,那些歪斜的字迹似乎有让人头晕目眩的能力,又或者说是因为处在这样漆黑狭窄的走廊之中,呼吸声都会让人变得草木皆兵,来不及思考这是需要回答的问题还是某人的恶作剧,未曾停下的步伐带来了更多的问句。
「你喜欢永远回应你的声音?」
「你对你的家人满意吗?」
橘咏未停下脚步,回忆起那个改变一切的下雨天。冰冷的雨撞着玻璃,门外是掩盖不住的父母的交谈声,他们谈起他、他的未来、他的一切,但独独不询问他本身。起初他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往窗外看去,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层层叠叠,他看得那么认真,装作深深沉入那些被雨模糊的风景中,响亮或沉默都不重要,他唯一需要的是远离门外如同诅咒般萦绕耳边的声音。随后他睡了过去,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样的心境下入睡的,或许是不同于平日的昏暗光线,又或许是一颗疲惫的心,总之他倒在床上,只觉得这个白天黑得如同关了灯的夜晚,所有的发光体都被遮蔽,再次睁开眼,却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一路往前坐去,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动静惊醒到沉睡的凶兽或是垂泪的女神,手中攥紧的白色纸条似乎成为了缓解一切情绪的工具,停下来的瞬间,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最初改变,那张纸条开始变化,黑色的字体被赋予生命般震动着、扭曲着,心跳声从四周隐蔽的地方袭来,他几乎要因为这些刺耳的声音晕过去的时候,它们又重新归于有序的平静,纸条上的字合为一体,最后齐齐变成了一句话——“你会喜欢这里的。”
仿佛过去很久,他也因此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现了很多人,从学校的同学老师,到来家里做客的血亲和朋友,他们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而他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变越薄,一旦有风吹来,温度迅速裹住他的身体,他从未如此轻易地感受到这些,所有的部分——他的脑袋、四肢、甚至是五脏六腑,随着逐渐透明的身体,一点点离他而去。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一切。一开始是声音,随后是触感、再然后是嗅觉,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属于自己,意识到被所有认识的人忽略,一种即将要消失的感觉慢慢吞噬着他,他的存在逐渐融入空气和呼吸之中。他在这时候看见家对面的窗户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很熟悉这个人,这是居住在他隔壁的同龄人,佐藤一夜。
分明隔着一定距离,按照正常人的视力来看根本看不清,可橘咏未却意识到自己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模样。留着一头白色长发的少女站在床边,平静的红色瞳孔注视着他,看见的一瞬间,佐藤一夜笑起来,嘴唇翕动着,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你也在这里啊”。
再睁眼,他再次从梦里清醒过来,前方是黑暗的环境里唯一的光源——火焰的光在幽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的冷。没有风,因此烛火如同被固定住一般原地不动,随后他又在蜡烛的脚边找到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小刀,足够锋利,映出他的半张脸。橘咏未走过去,拿起烛台,又试探性地拿起那把小刀,在碰到刀柄的瞬间,一只白到堪称苍白的手出现在一旁。
橘咏未下意识后退一步,也因此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侧的女孩子穿着白到刺眼的裙子,即使处在黑暗中也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漂亮的白色长发,她轻轻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手中拿着款式明显不同的烛台,随着晃动的风,摇曳的烛火映着她脸,精致、白皙,容不下任何瑕疵。是佐藤一夜。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几年前,隔壁搬来新的邻居,却一直没能有机会正式见面,某一天他回家,路过走廊时看见没能关掉的房门,本着好心提醒的想法敲了敲门,偏偏却遇见一阵堪称剧烈的风,他的手堪堪碰了上去,话都没能说出口,就被撞开。于是他看见房间里的样子:没能开灯的昏暗房间里,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卷起窗帘和随意摆放在茶几上的几页白纸,在空中如羽毛般飘动着,又迅速落下来,而在窗台的边缘,坐着一个穿着白发女孩,她背对着他,长发散漫地扬起,洁白的裙摆像绽开的花朵。
“真是有意思。”她微笑着,他被她的声音从回忆里拉出来,烛火再度晃动,这次指向了不同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狭长的走廊通向未知的黑暗,仅靠蜡烛的光无法辨认前方究竟会是何种存在。她看着面前的路:“一起走吧。”
佐藤一夜用的是肯定句,她如此笃定自己开口之后橘咏未一定会答应,而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橘咏未拿起蜡烛和小刀,快步走到她身前,回头看着她:“我走前面吧,你小心点。”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间房间里,与其说是停下,不如说因为突然出现的斜坡而坠落,最后落在了房间门口。柔和的音乐在下落时响起,细小却清晰,让人昏昏欲睡,橘咏未猝不及防,如同被海浪吞没般,一头栽进了玩具堆里,他从中挣扎出来,去寻找原本在身后的佐藤一夜。
“佐——”
“我在这里。”佐藤一夜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白发女孩正弯着腰,在一群玩偶里寻找着什么,最后停了下来,“快过来。”
橘咏未走过去,音乐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在破旧的玩偶堆里,他看见了一只熟悉的玩偶。小小的,白色的,针脚蹩脚的小熊,他和佐藤一夜都无比熟悉的小熊——那是他在学校的手工课里亲手做出来、送给身边女孩的礼物。
“真眼熟啊,你觉得呢?”佐藤一夜转头看着他,“像不像你送我的那只?不如说……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们朝着玩偶伸出手,在碰到它的瞬间,那段陌生却温柔的歌声消失了,四周变得无比寂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橘咏未于是重新打量起那只小熊,在成群结队的玩偶小动物里,它并不显眼,可是因为和记忆里的那个存在如此相似,他们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它。
一眼、两眼,从小细节到整体轮廓,橘咏未终于确定,这就是那只他亲手缝制的小熊:“这就是——”
“是啊。”佐藤一夜早就认出,她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务必了解,她回应他的话,“这就是你送我的那只。”
白色的小熊安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沉默地等待他们做出下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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