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无声地念诵着仪式词,本应该应当站着“资格者”的位置却放置着几块染血的石块,那是袭击者留下的血液。它们周围刻出了一圈符文,布置成了内嵌的小仪式场,用于精准指向血液的主人。
符文学是一门“象征学问”,几乎每个词语都有其象征的意义,而象征背后的“指向”更是其作为万物语言的决定性优势。
使用血液毛发等原本是主体一部分的物品可以较为精准的指向主体,效果根据仪式者与主体间的实力、位格差距不定。相差太多或指引物品不足的情况下,结果从模糊到失败都有可能。
假如袭击者是个一级异能者,那么邱秋云的指向很可能被干扰,无法准确指向袭击者。这是另一关键概念“命定起伏”的影响:越强大的个体,命定起伏中的“起”更高,指向越模糊,而“伏”到一定低度则可能从指向仪式中消失。
初学者常用“占卜”来比喻“指向”,但指向的精准度更多取决于构成符文的简洁与描述的精准性。
用更短的词句限定范围;用更准确的象征构造符文才是作为一个优秀符文师的基本素质。
短暂的修复后,仪式再次进行,在邱秋云的默许下,这次的被选者就是那个鲁莽闯入扰乱仪式的袭击者。
符文与仪式物品再次亮起微光,小仪式场也运行起来,邱秋云冷漠地注视着被选者的位置。她倒是希望仪式失败,让那个杀死同胞的袭击者死于世界环解构的认知崩溃,但理智也告诉她,成功才是最好的结果。
抱着自己两个极端的想法,她关注着结果,接着瞪大了眼睛——一枚直径三米的文字环自空中浮现。
这怎么可能!?
略后于她的黑袍人已经惊讶地喊出了声:“空隙化的世界环?这怎么可能!”
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散发着漂亮的微光,排列整齐的文字们按照各自的规则移动着,它不同与之前的被选者,相比起拥挤而紧凑的失败者们,它更加宽松、游刃有余。
它向晶体飘去,瞬息间便化为光点融入晶体,或者说,晶体中的少女体内。
不等他们嘈杂讨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自那白布下传出。
邱秋云惊出一身冷汗,灵感预警好似要刺穿她的精神:资格者出现了,仪式成功了。但,成功的太彻底了,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什么布置、什么后备计划!祂会毁掉一切!
记忆短暂地闪烁,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天空——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地下太阳带来的光芒,被称为月亮的天体隐没在黑云之后。没有坠落的尸体,没有撕裂的大地,也没有猩红的柔光。
“终止仪式!快!”邱秋云感到冷汗在脊背滑落,她一把抓起三生圈坠,双手握住,用符文语念诵道:“无垠星间的启示,世间万物的轨迹,裁剪命运的主宰!万万名的神啊,我,在此请求您,将——”
不等她说出愿望,一道灰白色的锁链便锁住了她的喉咙,截断了她的祈求。
而远处,太阳、吹拂的热风、倾倒的建筑物突然全部静止!三生圈坠咔一声,裂开数道伤口,金属外壳内竟然流出夹杂着“金沙”的猩红液体。
三生圈坠的效果消失,人群不再盲目坚定,而是茫然地四处张望:世界仿佛被灰色覆盖,唯独在这仪式场内,尚有色彩留存。
啪咔!啪咔!
愈发频繁的破碎声从白布下传出,那块巨大的晶体正在破碎,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侵袭着每个人,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颤抖着身体紧闭双眼,迎接一位伟大存在的降临!
咔!哗啦——
白布被吹飞,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抓住了它,指尖勾住,又将它披在了身上,而随着白金光芒的覆盖,它被改造了存在,成为了一件白色袍子,遮蔽了少女的身躯。
沉睡在晶体中的少女漂浮在空中,头颅微微低下,双目仍然紧闭。白金光芒在她额头前方汇聚,勾勒出一枚眼睛样子的纹章,其中如同白金满月的眼珠转动,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压扫过了整个仪式场,最后定格在内嵌仪式场的血渍石上。
仿佛一阵风吹拂而过,白发少女在所有人的跪伏礼中消失,停止一切的灰色如海啸般浸入这处仪式场,让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
哪怕有如何的恐惧与懊悔,都已经定格在了停止的时间中。
————————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女性身影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蜷缩酣睡的身影,光芒组成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就像一位美丽的母亲。
祂面前,白光身影向祂展示了镜面中的画面:那是爆发的光芒、异化的生命、崩溃的文明,是一副炼狱的画卷。
“#&*%正在逼近这个厄运缠身的世界,您的眷属同样危在旦夕,祂的#¥#@没有我们。”
她没有看到两位存在有任何发声的动作,却奇妙地听到了话语,层层叠叠、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她脑中直接响起,她瞬间感到头痛欲裂,身体也如遭重压,仿佛被人拽着甩了十几圈。可她努力睁开眼,还能看得清梦中的画面:女性身影月般的眸子低垂,笑容仍然恬静而充满神性祂说:
“神明眷顾信徒,也放任孩子的任性。
“新生者无法保持中立,她不会责怪你的作为。但,低下头,看看你的民,不要以为他们不堪一击。”
祂向着她瞥去一眼,精神便瞬间到达极限。她眼前逐渐被混乱闪烁的光影填满,下坠、下坠,她不断落下,最后狠狠砸在黑暗里,好像整个人摔碎了——那似乎是祂的记忆,它们灌入了她的脑海,与她的碎片组成了新的她。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奇妙的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像是温热的水流过全身的舒适感,冲散了她在沉睡前就习以为常的冰冷,又像是粘合剂,她认知到自己是谁——白秋夜。
她再度成为自己。
来不及解读,在黑暗淹没意识前,她只记得那一瞥温和而溺爱。
————————
灰色的世界中,万物静止,只有锁链声隐约回响。
白发少女被白金的光芒围绕,灰白色的锁链如蛇般跟随于其身后,她背后正逐渐显现出一轮十二月相,每有一个月相完整显现,锁链就越发靠近她。
她来到了一片废墟,额前的眼睛半睁半闭,定在了某个方向,仅仅是一次呼吸,她便来到了被静止的两个年轻人身边:
女孩抱着兄长痛苦哭泣,她怀中的青年已是弥留之际:黑色的血从七窍流出,染红他的脸和发丝,皮肤上布满裂痕,仿佛缺水的土壤。他本该在三年前就死去,却机缘巧合活到了现在。身体的崩坏让生命力不断流失,内脏衰竭、造血障碍,甚至偶尔的心脏停跳,它们仿佛诅咒一般缠绕着他。
祂不准备让这个孩子死去,祂的孩子需要一个选择,她不能仅仅向着终点前进。祂还希望她在完成使命后,好好活着,祂的神国永远留着她的位置。
何况正是因为这名青年早早完成了世界环空隙化,她才能在这个异地他乡活下去。
一根灰白色的锁链上前,轻柔环绕着青年,他从灰色的世界中脱离,可心脏已经崩溃,不再跳动。白发少女抬手,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在其掌中浮现,随着她微微前推,那漂亮而自有运转规律的世界环便回到了青年的身体。
祂的眼注视着青年,祂的手经由她的手触及他的额头。月相闪烁微光,青年额头一枚新月浮现消失,满身血迹消失,身体的损伤愈合大半——这是感谢。
十二月相已经浮现了其十,身后的灰色锁链已经围绕在了她身边,仿佛灰色的漩涡。它们警惕、蓄势待发:必须在十二月相全部浮现之前行动。
少女好似知晓到了锁链的想法般轻轻颔首。却是不急不慢地,手中有白金的光芒汇聚,形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她覆手虚按,光芒心脏没入已经死去的心脏中,代替它暂时跳动起来,几乎是下一秒,接近死亡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少女身穿白袍、双目紧闭的身影映入他眼中。背后的月相神圣而冰冷,额前的纹章眼睛带着无可颠覆的威严,却带着明显的温和,他从其中感受到注视。灰白色的锁链在她身旁环绕穿行,对他的短暂打量没有反应。
他不被允许看到太多,灰色浸染,青年失去意识,被纳入了静止的世界。
十二月相最后的满月即将浮现,少女额前的纹章在几秒的注视后,化为细碎的光电闭合。灰白色的锁链立刻收紧了范围,却在即将接触少女身体时穿透了血肉。
少女在锁链的扶托下缓缓落地,而被锁链束缚脱离她身躯的,却是白金色的一轮满月。
光芒仿佛流水般聚合成了那轮满月,缓慢脱离少女身体时留恋她一般附着,却又被收束着回到满月边缘。而有星点白金留了下来,融入少女的身躯。
锁链带着它越升越高,直到灰色世界的天空中多了一轮满月。而月光仿佛不舍,丝丝入缕缕,洁白柔和的光芒落下,短暂地照耀着白发少女。
少女双眼动了动,终于睁开双眼,她听到了神明落下的启示与应许,感受到自身的虚弱和无力,也终于感受到自己活着。
她搀扶着锁链,跪坐在废墟之上,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拇指抵着眉心,哪怕沉睡过久的身体还无法说话与行动,哪怕现在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而短粗。
这是祈祷,更是感谢:神明实现了她的愿望,甚至为她考虑了许多,偿还了她欠的人情。
何况,无论如何,祂的孩子会永远爱着祂。
灰色淡去,少女忽然转过头,看到闪着寒光的刀剑——
——————
伏虺从地板上爬起来,揉了揉麻掉的胳膊,他十分不满地看着时钟,盯着那似慢实快的秒针,好像刚刚服役一分钟的它已经出了什么故障似的,足足一分钟后,他才哀声叹气地回到办公桌。
一封信件打开在他的桌上,是相当复古的手写邮件,熙霆——他的义弟兼秘书刚将它从阴影中取出。
信件用倾斜的优雅字体写着通用语组成的问候,中间的数个词句特意替换成了印刷字,而信纸左下角则印着一枚特殊的纹章:它棱角分明,又不乏柔软,中心是状若三角的门,向外展开则是互相分离、尖锐如刀锋般的羽翼,黑色的实线在背后勾勒出漩涡般向下互相缠绕的两条线,它平稳了上下,让纹章成为一个整体。
寄信人没有署名,但对方委婉地要求了将信的复印件交给一位“女士” ,并说明了此信件同样作为身份证明使用,仅有一年的使用权,持有人的名字是:夏念瑾。
伏虺又大声的哀叹一声,把信纸往旁边一丢,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翘起腿,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欣赏天上的两轮月亮。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也不是您逃避工作的理由。”
“唉!!!”
“四月二十八日,临昼十二点零三分,广丽城晶能列车站遭遇原阳教大型献祭仪式的袭击,截至临昼十点十二分地区搜救,死亡人数总计1782人,失踪人数302人……
“……期间,经过多国确认,天空中多出了一轮‘月亮’,目钱已确认其形成原因并非原阳教的‘太阳’,且有第三方参与并进行仪式的痕迹,多方表示仍在调查中……
“……”
隐隐约约的新闻播报声钻入夏遥旭的耳朵,他艰难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咚!”
这一声撞击是因为他猛地坐起,却被束缚着,猛地弹回去,于是后脑勺猛地撞在并不柔软的床上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一听就是好瓜。
夏遥旭被这一下弄得头痛眼晕,多少清醒了些。
呼吸有些困难。他冷静下来,看来不是自己瞎了,而是这个房间没开灯啊。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让他能够从一片黑里分辨出比较显眼的色块,比如说:白色的墙皮,白色的灯罩,白色的床单,铁吊杆和挂水……这里是医院吗?我还拿了个单人病房?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察觉到胸口、腰部、小腿处各绑着一根绑带,把他和床板固定在了一起,怪不得他没起得来。
夏遥旭稍感惊喜的发现,遍布身体的剧烈疼痛与虚弱感已经不见,除了还有些无力和呼吸困难外,他几乎没什么不适,比之前要健康千百倍。最多最多,周围温度似乎有些高?
但也不能一直在这呆着。
当他想要挣脱束缚带时,头顶的灯忽然亮了,突兀的光芒让他眯起眼睛,眼球传来些许刺痛。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传来,夏遥旭勉强抬头望去:
进来的是一名黑发的女孩,正抱着板子书写什么,偶尔还向他看两眼。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一二岁,但绿色的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一板一眼反而像刻板印象里的研究者。
夏遥旭刚要开口,那女孩就登登跑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一句话卡在嘴里,配着尴尬默默咽回去。
“?”
+展开黑袍人无声地念诵着仪式词,本应该应当站着“资格者”的位置却放置着几块染血的石块,那是袭击者留下的血液。它们周围刻出了一圈符文,布置成了内嵌的小仪式场,用于精准指向血液的主人。
符文学是一门“象征学问”,几乎每个词语都有其象征的意义,而象征背后的“指向”更是其作为万物语言的决定性优势。
使用血液毛发等原本是主体一部分的物品可以较为精准的指向主体,效果根据仪式者与主体间的实力、位格差距不定。相差太多或指引物品不足的情况下,结果从模糊到失败都有可能。
假如袭击者是个一级异能者,那么邱秋云的指向很可能被干扰,无法准确指向袭击者。这是另一关键概念“命定起伏”的影响:越强大的个体,命定起伏中的“起”更高,指向越模糊,而“伏”到一定低度则可能从指向仪式中消失。
初学者常用“占卜”来比喻“指向”,但指向的精准度更多取决于构成符文的简洁与描述的精准性。
用更短的词句限定范围;用更准确的象征构造符文才是作为一个优秀符文师的基本素质。
短暂的修复后,仪式再次进行,在邱秋云的默许下,这次的被选者就是那个鲁莽闯入扰乱仪式的袭击者。
符文与仪式物品再次亮起微光,小仪式场也运行起来,邱秋云冷漠地注视着被选者的位置。她倒是希望仪式失败,让那个杀死同胞的袭击者死于世界环解构的认知崩溃,但理智也告诉她,成功才是最好的结果。
抱着自己两个极端的想法,她关注着结果,接着瞪大了眼睛——一枚直径三米的文字环自空中浮现。
这怎么可能!?
略后于她的黑袍人已经惊讶地喊出了声:“空隙化的世界环?这怎么可能!”
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散发着漂亮的微光,排列整齐的文字们按照各自的规则移动着,它不同与之前的被选者,相比起拥挤而紧凑的失败者们,它更加宽松、游刃有余。
它向晶体飘去,瞬息间便化为光点融入晶体,或者说,晶体中的少女体内。
不等他们嘈杂讨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自那白布下传出。
邱秋云惊出一身冷汗,灵感预警好似要刺穿她的精神:资格者出现了,仪式成功了。但,成功的太彻底了,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什么布置、什么后备计划!祂会毁掉一切!
记忆短暂地闪烁,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天空——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地下太阳带来的光芒,被称为月亮的天体隐没在黑云之后。没有坠落的尸体,没有撕裂的大地,也没有猩红的柔光。
“终止仪式!快!”邱秋云感到冷汗在脊背滑落,她一把抓起三生圈坠,双手握住,用符文语念诵道:“无垠星间的启示,世间万物的轨迹,裁剪命运的主宰!万万名的神啊,我,在此请求您,将——”
不等她说出愿望,一道灰白色的锁链便锁住了她的喉咙,截断了她的祈求。
而远处,太阳、吹拂的热风、倾倒的建筑物突然全部静止!三生圈坠咔一声,裂开数道伤口,金属外壳内竟然流出夹杂着“金沙”的猩红液体。
三生圈坠的效果消失,人群不再盲目坚定,而是茫然地四处张望:世界仿佛被灰色覆盖,唯独在这仪式场内,尚有色彩留存。
啪咔!啪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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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哗啦——
白布被吹飞,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抓住了它,指尖勾住,又将它披在了身上,而随着白金光芒的覆盖,它被改造了存在,成为了一件白色袍子,遮蔽了少女的身躯。
沉睡在晶体中的少女漂浮在空中,头颅微微低下,双目仍然紧闭。白金光芒在她额头前方汇聚,勾勒出一枚眼睛样子的纹章,其中如同白金满月的眼珠转动,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压扫过了整个仪式场,最后定格在内嵌仪式场的血渍石上。
仿佛一阵风吹拂而过,白发少女在所有人的跪伏礼中消失,停止一切的灰色如海啸般浸入这处仪式场,让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
哪怕有如何的恐惧与懊悔,都已经定格在了停止的时间中。
————————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女性身影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蜷缩酣睡的身影,光芒组成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就像一位美丽的母亲。
祂面前,白光身影向祂展示了镜面中的画面:那是爆发的光芒、异化的生命、崩溃的文明,是一副炼狱的画卷。
“#&*%正在逼近这个厄运缠身的世界,您的眷属同样危在旦夕,祂的#¥#@没有我们。”
她没有看到两位存在有任何发声的动作,却奇妙地听到了话语,层层叠叠、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她脑中直接响起,她瞬间感到头痛欲裂,身体也如遭重压,仿佛被人拽着甩了十几圈。可她努力睁开眼,还能看得清梦中的画面:女性身影月般的眸子低垂,笑容仍然恬静而充满神性祂说:
“神明眷顾信徒,也放任孩子的任性。
“新生者无法保持中立,她不会责怪你的作为。但,低下头,看看你的民,不要以为他们不堪一击。”
祂向着她瞥去一眼,精神便瞬间到达极限。她眼前逐渐被混乱闪烁的光影填满,下坠、下坠,她不断落下,最后狠狠砸在黑暗里,好像整个人摔碎了——那似乎是祂的记忆,它们灌入了她的脑海,与她的碎片组成了新的她。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奇妙的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像是温热的水流过全身的舒适感,冲散了她在沉睡前就习以为常的冰冷,又像是粘合剂,她认知到自己是谁——白秋夜。
她再度成为自己。
来不及解读,在黑暗淹没意识前,她只记得那一瞥温和而溺爱。
————————
灰色的世界中,万物静止,只有锁链声隐约回响。
白发少女被白金的光芒围绕,灰白色的锁链如蛇般跟随于其身后,她背后正逐渐显现出一轮十二月相,每有一个月相完整显现,锁链就越发靠近她。
她来到了一片废墟,额前的眼睛半睁半闭,定在了某个方向,仅仅是一次呼吸,她便来到了被静止的两个年轻人身边:
女孩抱着兄长痛苦哭泣,她怀中的青年已是弥留之际:黑色的血从七窍流出,染红他的脸和发丝,皮肤上布满裂痕,仿佛缺水的土壤。他本该在三年前就死去,却机缘巧合活到了现在。身体的崩坏让生命力不断流失,内脏衰竭、造血障碍,甚至偶尔的心脏停跳,它们仿佛诅咒一般缠绕着他。
祂不准备让这个孩子死去,祂的孩子需要一个选择,她不能仅仅向着终点前进。祂还希望她在完成使命后,好好活着,祂的神国永远留着她的位置。
何况正是因为这名青年早早完成了世界环空隙化,她才能在这个异地他乡活下去。
一根灰白色的锁链上前,轻柔环绕着青年,他从灰色的世界中脱离,可心脏已经崩溃,不再跳动。白发少女抬手,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在其掌中浮现,随着她微微前推,那漂亮而自有运转规律的世界环便回到了青年的身体。
祂的眼注视着青年,祂的手经由她的手触及他的额头。月相闪烁微光,青年额头一枚新月浮现消失,满身血迹消失,身体的损伤愈合大半——这是感谢。
十二月相已经浮现了其十,身后的灰色锁链已经围绕在了她身边,仿佛灰色的漩涡。它们警惕、蓄势待发:必须在十二月相全部浮现之前行动。
少女好似知晓到了锁链的想法般轻轻颔首。却是不急不慢地,手中有白金的光芒汇聚,形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她覆手虚按,光芒心脏没入已经死去的心脏中,代替它暂时跳动起来,几乎是下一秒,接近死亡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少女身穿白袍、双目紧闭的身影映入他眼中。背后的月相神圣而冰冷,额前的纹章眼睛带着无可颠覆的威严,却带着明显的温和,他从其中感受到注视。灰白色的锁链在她身旁环绕穿行,对他的短暂打量没有反应。
他不被允许看到太多,灰色浸染,青年失去意识,被纳入了静止的世界。
十二月相最后的满月即将浮现,少女额前的纹章在几秒的注视后,化为细碎的光电闭合。灰白色的锁链立刻收紧了范围,却在即将接触少女身体时穿透了血肉。
少女在锁链的扶托下缓缓落地,而被锁链束缚脱离她身躯的,却是白金色的一轮满月。
光芒仿佛流水般聚合成了那轮满月,缓慢脱离少女身体时留恋她一般附着,却又被收束着回到满月边缘。而有星点白金留了下来,融入少女的身躯。
锁链带着它越升越高,直到灰色世界的天空中多了一轮满月。而月光仿佛不舍,丝丝入缕缕,洁白柔和的光芒落下,短暂地照耀着白发少女。
少女双眼动了动,终于睁开双眼,她听到了神明落下的启示与应许,感受到自身的虚弱和无力,也终于感受到自己活着。
她搀扶着锁链,跪坐在废墟之上,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拇指抵着眉心,哪怕沉睡过久的身体还无法说话与行动,哪怕现在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而短粗。
这是祈祷,更是感谢:神明实现了她的愿望,甚至为她考虑了许多,偿还了她欠的人情。
何况,无论如何,祂的孩子会永远爱着祂。
灰色淡去,少女忽然转过头,看到闪着寒光的刀剑——
——————
伏虺从地板上爬起来,揉了揉麻掉的胳膊,他十分不满地看着时钟,盯着那似慢实快的秒针,好像刚刚服役一分钟的它已经出了什么故障似的,足足一分钟后,他才哀声叹气地回到办公桌。
一封信件打开在他的桌上,是相当复古的手写邮件,熙霆——他的义弟兼秘书刚将它从阴影中取出。
信件用倾斜的优雅字体写着通用语组成的问候,中间的数个词句特意替换成了印刷字,而信纸左下角则印着一枚特殊的纹章:它棱角分明,又不乏柔软,中心是状若三角的门,向外展开则是互相分离、尖锐如刀锋般的羽翼,黑色的实线在背后勾勒出漩涡般向下互相缠绕的两条线,它平稳了上下,让纹章成为一个整体。
寄信人没有署名,但对方委婉地要求了将信的复印件交给一位“女士” ,并说明了此信件同样作为身份证明使用,仅有一年的使用权,持有人的名字是:夏念瑾。
伏虺又大声的哀叹一声,把信纸往旁边一丢,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翘起腿,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欣赏天上的两轮月亮。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也不是您逃避工作的理由。”
“唉!!!”
“四月二十八日,临昼十二点零三分,广丽城晶能列车站遭遇原阳教大型献祭仪式的袭击,截至临昼十点十二分地区搜救,死亡人数总计1782人,失踪人数302人……
“……期间,经过多国确认,天空中多出了一轮‘月亮’,目钱已确认其形成原因并非原阳教的‘太阳’,且有第三方参与并进行仪式的痕迹,多方表示仍在调查中……
“……”
隐隐约约的新闻播报声钻入夏遥旭的耳朵,他艰难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咚!”
这一声撞击是因为他猛地坐起,却被束缚着,猛地弹回去,于是后脑勺猛地撞在并不柔软的床上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一听就是好瓜。
夏遥旭被这一下弄得头痛眼晕,多少清醒了些。
呼吸有些困难。他冷静下来,看来不是自己瞎了,而是这个房间没开灯啊。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让他能够从一片黑里分辨出比较显眼的色块,比如说:白色的墙皮,白色的灯罩,白色的床单,铁吊杆和挂水……这里是医院吗?我还拿了个单人病房?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察觉到胸口、腰部、小腿处各绑着一根绑带,把他和床板固定在了一起,怪不得他没起得来。
夏遥旭稍感惊喜的发现,遍布身体的剧烈疼痛与虚弱感已经不见,除了还有些无力和呼吸困难外,他几乎没什么不适,比之前要健康千百倍。最多最多,周围温度似乎有些高?
但也不能一直在这呆着。
当他想要挣脱束缚带时,头顶的灯忽然亮了,突兀的光芒让他眯起眼睛,眼球传来些许刺痛。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传来,夏遥旭勉强抬头望去:
进来的是一名黑发的女孩,正抱着板子书写什么,偶尔还向他看两眼。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一二岁,但绿色的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一板一眼反而像刻板印象里的研究者。
夏遥旭刚要开口,那女孩就登登跑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一句话卡在嘴里,配着尴尬默默咽回去。
“?”
+展开长久寂静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漂浮移动,百年如一日地将少女温和包裹。她胸口轻微起伏,神色安宁平和,蜷缩在这片虚假的夜空中酣睡。
在这片不被打扰的夜空中,有人步入前行,柔和的白光萦绕在其身边,看不清任何细节。星点光芒绕开祂,又跟随在祂身后,向着酣睡的少女聚集。
祂动作轻柔地蹲下,手指轻柔地触碰少女的脸庞——
呼!
少女背后的黑暗瞬间扭曲,光芒与黑暗快速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位白发黑裙的女子模样。
祂的双目如同白金之月,祂的发梢虚幻透明,祂的黑裙记录星座,祂的权杖中充满了光点,每一个都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细听却又消失不在。
女子轻轻拂过少女的脑袋,睡梦中的少女一无所觉,只是轻轻缩了缩身子。见此,女子望向来者。
那柔和白光萦绕的人起身,祂抬了抬手,黑暗如水波般动荡起来,一面精致的镜子从中浮现,两位存在各自延伸出了一道光芒接入镜中,一场安静无声的交流便在凡人不能察觉的维度开始。
“准备已经完成了。”
邱秋云点头,让手下退下,面前是重新盖上白布的巨大晶体,它已经被放置在地面,以它为中心,有数个正同心圆互相重叠,间隙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着一样物品,还有代表其意义的符文词句。
她上前几步,微微抬手,有气流将白布掀起,随着白布上升,灰白色的透明晶体内,从下至上,逐渐露出一个人来——
那是名年轻美丽的女性,即使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也不影响其精致漂亮的面貌;长及小腿的白发被定格在扬起的一瞬间,她看上去轻盈地宛如冬日随风旋转的小雪;她身上披着一套三件白袍,黑或金的底纹边纹恰到好处地分割出区域,亮金色的丝线在白色布料上绣出隐晦繁复的月夜星空。
邱秋云安静地看着白发女性,眼中透出冷漠来。她放下白布,黑袍下捏紧的拳头慢慢放松,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接着看向不远处地人群,心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很快又被她抛开。
“开始吧。希望这次会有资格者。”
邱秋云看着同胞们行动起来,很快,一个脸上有擦伤的普通市民被带了上来。
他被放在晶体前三米处,黑袍人中的两三人围住他,口中无声地念着听不懂的词句,仪式阵法上,符文与物品忽然亮起,表面亮起了微光——
紧接着,在市民惊恐的目光下,从他的身体内逐渐扩散开了一道光圈:它由各种奇怪的文字组成,夹杂着图案、符文、象形字之类,扩散至半米多时便停了下来。
邱秋云扭头不再看,答案已经出现,这个人不是资格者。
可仪式不能停止,随着阵法也开始散发微光,那市民的光圈开始震颤,不出几秒成了疯狂抖动,最后在他的求饶声中,文字光圈猛然破碎——
细碎惊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黑袍人也没有再张口,在短暂的寂静中,那市民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哀嚎,口中呼喊着支离破碎的音节,居然手脚并用撞开了三个黑袍人,直直撞向十几米外的建筑残害。
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声传来,那人没有如愿死去,哀嚎断了几秒接着响起。在百来个人的目光下,那个发狂的市民开始抓挠自己,他将自己的眼睛戳瞎、将面孔撕碎、把自己的身体抓烂——最后,他活生生掏出了自己的内脏,连着肋骨都掰断三根,终于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气息停止。
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百来双眼睛看着黑袍人之一前去收敛尸体,接着便有人前来,将另一个人拖上去。
尖叫、愤怒、辱骂、求饶……各种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人们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下一秒却被黑袍人尽数镇压。他拿着一枚奇怪的饰品,三个同心环互相固定,切出的空隙中填充着破碎的红晶,仅仅只是晃动了一下,百来个人便齐齐停下叫喊。
只见他们忽然呆滞,接着又清明过来,却仿佛圈中的羊群,理所当然地看着下一个人被架出去,就连被选中的那个市民也丝毫没有反抗的样子,温顺地接受了命运。
几率过小,邱秋云暂时不再关注仪式的结果,她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太阳。
分明是足够让直视者失明的刺眼光芒,她却只是微微眯起眼,满脸淡然地注视着它。
正常人看见它,大约真是太阳的模样吧。在她的眼里,那只是一具蜷缩成团、浑身焦黑的骷髅干尸罢了。邱秋云抬手,抚摸自己衣领上的枫叶胸针,如同祈祷。
金红色的血液漂浮在它周围,如同摇篮,也如棺柩。那血液正是阳光的源头,而血液还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增加,或者说,随着死去之人的数量增加。
原阳教的地底太阳不会持续多久,它只是一部分碎片而已,哪怕献祭千万人,太阳碎片都不会成为太阳。何况广丽城的官方组织已经开始进行围剿,此次献祭仪式的教徒们恐怕已经完成了自我献祭,官方不会得到多少消息。
邱秋云不断听到惨叫,每一次惨叫都代表着一次失败。她回头对同胞说道:“将尸体给他们的太阳吧。”闻言,同胞在胸前画下撒三个互相叠加的圈便离开了。
原阳教的教义与辉光正教几乎完全相反,同样信仰太阳,而两轮太阳不会同时存在于天空,所以他们互为死敌。邱秋云想到了久远的记忆:她还在符文学者塔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因双月符文指向不同而大打出手的导师们,还有在旁边装着样子敌视对面的学生们。她看过不止一次热闹,总能学到许多优雅的骂人话。
怀念只有几秒,邱秋云将情绪沉淀,回头,继续关注这场残酷的仪式。
同胞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女孩,她是个异能者,才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异能不久,证明就是,她的眼睛呈现外黑内灰的变色,而发色还没开始变化。
邱秋云对她有些印象,她在被带过来前就在太阳诞生的余波中保护了一个绿眼睛的女孩,似乎并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但这女孩反应很快,也有资质,在三生圈坠响起前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惜三生圈坠并不是通过声音控制人的,否则还真可能让她躲过去。
异能者更有可能成为资格者,而异能者中的异变者可能性更大。邱秋云想起将军的猜测。
女孩没有挣扎,她平静地跟随黑袍人来到晶体面前,神色坚定清醒,如果她不是从人群中被拽出来的,她此时就像极了原阳教的狂信徒:除了用火焰献祭自己或他人外,他们更希望让天上的明亮光球坠下。
邱秋云在心中暗感可惜,却也没有让同胞停下的意思:这毕竟不是他们的同胞,哪怕同为人族,也不可能互相理解,尤其是在他们的理想面前。
女孩已经站稳,两名黑袍人并排站在她后方两米处,开始进行仪式,他们同时开口,无声念诵仪式语,文字光圈很快从女孩体内扩散出来——
咝——
超出所有人意料地,一道红光从建筑废墟中射出,一瞬间贯穿了其中一个黑袍人,另一个立刻停止念诵,快步扶住同胞,手中一生圈坠散发微光,炎枪迅速消散,只剩些许火星。
一个人影已经冲出建筑废墟,手中长刀寒光闪烁,几秒便来到了他面前,刀锋斜切,向着黑袍人脖颈而去!
当!
邱秋云快速抬手,两个符文瞬间构成,袭击者的刀锋便如同斩在什么金属上,发出一声脆鸣被弹开,袭击者的也随之停顿,他那一身黑袍,与他们的一模一样!
袭击者根本不看他们一眼,一击未果,他竟然扛起被选出来的女孩转身就跑!
“背叛者!”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黑袍人出离愤怒的喊道,他举起一生圈坠,微光笼罩了生死未卜的同胞,火星噼啪,血液流淌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不远处,邱秋云手中勾勒第四个符文,她眉头紧皱,在袭击发生的同时,她瞥见祭品人群中忽有骚动,但优先级不如这个袭击者。
她虽一言未发,眼神却也充斥着愤怒——那不是同胞,圣徽没有承认他,这个袭击者只是披着狼皮的羊罢了!
但能得到这一身狼皮,就代表狼已经死去,他很可能是杀死同胞的仇敌!
袭击者已经在建筑废墟边缘了,哪怕效果会延迟许多,也不能让他走得轻轻松松!
第五个符文勾勒完毕,邱秋云抬手,指节敲碎那一串金色符文,符文碎片随着她遥遥一指,化作光芒飞向那袭击者。
却见那袭击者握刀的手往上一扬,一面火墙拔地而起,遮蔽了他的身影,就在邱秋云操控那些符文碎片时,一声惨叫声几乎让她的精神链接断开:
噼啪!噼啪!
她的同胞,两位同胞共同沐浴在火焰中,那暗红的火焰飞快地燃烧着他们的身体,前去抢救的同胞们束手无策,而数秒的耽搁,两人就失去了声息,化为了单纯的薪柴。
而想要熄灭火焰的同胞们拿着一生圈坠,却只能看着两人随着火焰变得越来越少,这诡异的火焰连灰烬都不肯留下,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烧得干干净净。
呼——
邱秋云狠狠勾勒出符文,火墙被驱散,袭击者和女孩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血滴。她注视着建筑废墟,情绪渐渐平息:命运已经标定,无论袭击者逃到何处,他都躲不掉既定的命运。
邱秋云随着同胞们向火星默哀了三秒,接着便激励道:“继续刚才的仪式!然后将同胞的记忆带回失乡者刻碑,我们不能浪费他们的牺牲。”
黑袍人齐齐在胸口画出三个重叠的圆,各司其职,开始有序修复仪式场和符文组。
“咳咳咳咳——”夏遥旭跪在地上,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剧烈咳嗽的同时发黑的血液被他呕出,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却能听见有人在叫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混杂在嗡响、耳鸣、呓语中,在寒冷中与意识一样模糊不清。
“夏遥旭!夏遥旭!哥——”
夏溦霖一遍遍叫着青年的名字,她几乎要急哭出来:离开了那个仪式场后,她就清醒过来,当他们摔在废墟中时,她就看清了兜帽下露出的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直在呕血、咳嗽,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露出的皮肤上遍布裂伤和血液,却没有流血,伤口干硬皮肤冰冷,好似是回归不久的生命再次离去的征兆。
她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异能为何不是治疗系,时隔三年,养父母早早放弃了等待,葬礼很快举行完毕,所有人都在适应他的死亡——夏遥旭却撑着风中残烛的身体回来了。
她多少次期盼自己回家打开门,还能看到准备在桌上的一杯冷水,能在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看到那一簇暗红的火苗,葬礼后,她在身边人的劝说中,几乎已经接受哥哥死去的生活,可收到黎禾城门信息的那刻,夏溦霖就被打回了三年前刚收到噩耗的时候。
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哥哥,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要生死两隔!
无力感让她愤怒,悲伤撕扯着她的理智。夏溦霖的眼泪滑落,她使劲抹开模糊的泪水,好像那不是泪水,而是阻碍她救助哥哥的障碍。
当啷!
夏遥旭再跪不住,重心歪斜,长刀支撑不了,被带着一起倒下。
夏溦霖一把抱住哥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够轻易撑起他了。夏遥旭轻了很多,又或许是她长大了。哥哥的头颅靠着她的半张脸,发丝扫过皮肤,带起一些痒意,然而冰冷也随着身体的接触穿透布料传来,哪怕太阳掀起了连续不断的热风,都无法让他温暖一点。
他快死了,而她做不到任何事。
夏溦霖的大脑无情地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哭着、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呢喃道:“哥……”
几乎完全依靠着她的兄长浅浅地呼吸着,在她肩膀上的头颅轻柔地蹭着她,带着浓浓地回忆、留恋和满足。
夏溦霖听到他已是气音的话语:
“抱歉……我想快点的……可是、很多碍事的人……抱歉……
“你没事……对吧……”
他似乎不甚清醒,意识不在这片废墟中,而在他的记忆中,他们的旧家里,在惨白的灯光下,在那把水果刀尖,在血泊的倒影中,在那具尸体上——
那是一个夏月,酷热还没有完全到来,夜晚总是残留着白日的炎热,清晨却仍然吹拂着春天稍凉的风。
那个月,夏溦霖住院,夏遥旭被送入异能者检守中心,这之后,他们搬过一次家,转了一次学。
夏遥旭十三岁,他每天上学都要先接送比他小三岁的妹妹夏溦霖到家,然后才出门拿起养父母早上离开前留下的钱去买菜,等待养父母下班回家后吃晚饭,养父母还有夜班要上,兄妹两人便一起留家做作业,然后自觉洗漱睡觉。
那天,因邻居热情邀请,在养父母同意后,夏遥旭晚饭后便出门去邻居家中取些自种蔬菜:那户人家为人大方,常赠人蔬果。只是路途稍远,夏遥旭来回一次就需要一个小时。他叮嘱夏溦霖不要开门,不要玩火,饿了就吃点水果垫肚子,困了就睡一会,作业不做也没关系,他回来了会喊她,便带着钥匙出了门。
就这么一个小时,家中却摸进来了一个强盗——
十岁的夏溦霖被打了一巴掌,在逃跑时背后被利器划了口子,又痛又怕的她只能缩在墙角,看着那个带着墨镜口罩的身影在家中翻箱倒柜却没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
所以,强盗看向了这个十岁的女孩,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被当做东西。
她宁可这辈子都不知道。
然而,强盗没能带走她,他为他的举动留下了一条命。
惨白的灯光下,夏溦霖看到客厅的窗户上缓缓爬上来一个人影,他一点点将身子挪进窗户,如同一只黑猫般,灵巧、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夏溦霖瞪大了眼睛,她从没见过夏遥旭如此熟练自然的模样,平日的懒惰和不作为都像一层帷幕,被扯下之后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哥哥叼着家里拿出去打磨的剔骨刀,对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夏溦霖乖巧地紧紧闭上眼睛,在几秒的安静后,她听到了重重踏出的脚步声、强盗的惨叫声,打斗声,紧接着是气管被割破后,破烂的喘气声……最后,一切归于安静。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与众不同,他是个异能者,早在他被收养前就觉醒了异能。夏遥旭平时沉默寡言,冷漠淡薄,很少出现情绪表现,甚至被指责有精神病。
哪怕被孤立、被排斥,他也从没显露出愤怒;他是懒惰的,似乎只有睡觉能让他开心些许,养父母常常催促他吃饭,让他别总是睡觉,而他也从不听这些话,只是沉默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偶尔也会在晚上悄悄在黑暗的房间里,给她展示那暗红色的火焰如何被捏成一个个文字或图案。
在火焰的光芒下,夏遥旭才偶尔抬一抬嘴角。
哥哥对学习不上心,除了生物,其他都只是勉强在及格线徘徊。他会在洗菜切菜时对着刀子发呆。有时被人故意从楼梯推倒,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甚至只是简单冲洗,她甚至怀疑过夏遥旭没有痛觉,那些可怖的,皮肉外翻的伤口就这么被放在水柱下狠狠冲洗,夏遥旭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在神游天外。
夏溦霖睁开眼睛,先看到了站在灯光下侧对着她的哥哥,然后大眼睛里的眼泪就不堪重负地流了出来。
她扑过去,哇哇大哭起来,没注意到哥哥眼中的错愕和震惊,也没看到地上尚有体温的尸体。
小孩的心思总是琢磨不透,夏溦霖的害怕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她脸上很痛,背上也很痛,她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想抱着哥哥狠狠大哭一场。
夏遥旭双手微抬,没能说出一个词儿来。他低头,这才看到妹妹背后的伤口,心中一紧,却被抱得死死地撒不开,只好用比较干净的左手揽着她,然后用脑袋蹭着妹妹的脑袋,接着安慰似的问道:
“你没事,对吧。”
+展开走过无人安静的楼梯,夏遥旭单手扶着电梯扶手,好奇打量着这处他从未来过的建筑。
空旷的轨道上停着一辆列车,能量晶石的光芒在车身上呼吸明灭,只有五节车厢,和他曾经听说过的列车比起来相当少。夏遥旭走下电梯,橙金的阳光铺洒在站台上,他正好面对夕阳,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刺眼的阳光。
不远处,有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来,他先打量了一下夏遥旭,然后在终端上比对确认了什么,然后才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你是,夏遥旭先生吧?”
夏遥旭点头,转述了一遍章行文的话,工作人员立刻了然笑道:“我已经接到了通知,你跟我来吧。”
等到走入列车内,夏遥旭开始打量列车内的设施: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列车,经过的几个车厢内都没有座椅,倒是有不少晶体合金制作的箱子。据他的了解,这似乎是用来运输压缩晶能的密封箱,也用于运输各类晶矿和活性晶体。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一块巨大的晶体。
它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接近两米的高度,在车厢内算是“顶天立地”了,只是被白布盖住,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夏遥旭多看了两眼,只判断出这块巨大晶体已经失活,不会产生游荡晶源,可能是矿区开采出来的样本。大概异物矿或者异能矿,这类晶体本身并不重要,内部封存的东西才是重点。
跟随这位工作人员来到靠前的车厢,他让夏遥旭落座:“有事可以叫我,我们这俩列车乘客还蛮少的。”
夏遥旭表示理解:“靠近城门,确实一般没人会来。”
工作人员留下一瓶水后离开了,夏遥旭颇不习惯的抱起双臂——以往臂弯里总会有把长刀,让他可以安心入睡不必担心噩梦。将自己的脊背完全贴在椅背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气。
似乎是因为来之前的那次病情发作,他一直感到有股疼痛在身体四处乱窜,尤其是腹部,偶尔想让他把肠子拽出来摔打一下再装回去,但当他寻找痛源时,却又找不到它,很是恼火。
夏遥旭看着窗外逐渐加速后退的景色,思绪又飘到了丢失的长刀上去。有关它的记忆不太清晰。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把长刀用的是左肩,那时它的刀身穿透了自己,夏遥旭的左肩还有一道贯穿伤的疤痕。
长刀最初的主人未知,若是按照夏遥旭的记忆排序,它的第一个主人是个残暴的强盗
——原本只是个三级异能者,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异能弱小,作为普通人混迹在诈骗群体里,依靠各种手段骗钱谋生。“落星”事件发生后的数小时里,不知从哪里得到这把长刀,杀死同伙之后开始砸抢烧杀。相比说他开了挂,更贴切的说法是长刀给了他这份力量,还放大了他的欲望和负面情绪,让这个人在混乱里成为了一个外强中干的强盗。
第二任主人则真切是个普通人。那是一位女性,大约三十岁的样子,长的很年轻,似乎是西域和东域的混血,混了不止一代。有着微卷的棕发和浅蓝色的眼睛,身上有一些异能倾向,却不够称之为异能者。
夏遥旭在数米外亲眼目睹了她被强盗用长刀捅穿喉咙的场景,然而同时,她以惊人的意志力,用一把剪刀戳进了强盗的脑袋,血液和嚎叫混杂在一起,女性和强盗同时倒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哪怕是敲打着巨大晶体要进入居民楼抢救财产的,又或者是被压断了腿正在哭叫的人……那不似人类的嚎叫和厮杀让这群习惯和平的普通人大受震撼。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他的噩梦:女性和强盗都站了起来,明明已经被洞穿了喉咙,连血液都已经不再流淌,女性却还是站了起来,握住了长刀将其拔下;明明脑袋上插着剪刀,大半刀刃都没入脑袋,强盗却仍然发出了野兽般疯狂的嚎叫,四肢并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女人冲去。
可当夏遥旭被两者发现时,他却成为了它们共同的目标——他也被迫卷入了这场荒诞诡异的战斗。
他烧死了强盗,连灰都没有留下:自己的火焰不同于一般火焰,它的燃烧条件不是空气,而是被他定义为“薪柴”的物质,而它燃烧的本质是对物质的“同化”,火焰只会越烧越旺,在烧尽“薪柴”前却不会熄灭。
女性以活人为目标,用那把长刀不断杀戮,夏遥旭用左肩抗住了一次刺击,趁这具尸体抽刀时扭断了她的手臂,夺下了长刀。
接下来似乎还发生了什么,可当他回神,看到的却是几个年轻人扛着一名小孩向火场外跑去的背影,严重的耳鸣和眩晕让他视野模糊,听不见任何东西,他甚至是此时回想的时候才想起,第一次病症发作并不是临时住所,而是夺到长刀后的不久。
这之后,直到他被巡游者206捡回去,夏遥旭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除了自己还有没有人活下来。灰暗、寂静、似乎是雾又不似雾的东西……一些模糊的印象还残留在脑海里,却难以组成信息,仿佛卡在嘴边的词汇:分明直到自己要说些什么,却完全想不起来要说的内容。
可现在长刀被偷了,夏遥旭是又喜又忧又恼。喜这个诡异长刀终于不在自己手里,忧这把长刀会不会惹出事端让人找上自己,恼的则是自己失去了一个避免噩梦的好东西。
他越想越困,干脆闭目养神起来,刘海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数个站台的播报过后,终于,广播中冷淡的女声说出了“广丽城”这三个字。
“……准备……快……”
低语声在列车运行的背景音中稍显突兀,还有几个急促的脚步声停留在了后一个车厢,夏遥旭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球,干脆闭了眼仔细听起来:
“……要把……给他们吗……”
“怎……剩……点……”
“也对……是……炸啊……”
夏遥旭嘴角抽了一下,那个“炸”字实在不是很好的意思,他辨别了一下声音来源,似乎就在那个工作人员离开的方向。
细细想来,那个工作人员没有佩戴胸牌,也没有任何证明他是工作人员的行为,夏遥旭回忆与这人的交谈,发现自己没看到任何能够显示他身份的东西。
结合听到的断断续续的低语,夏遥旭的睡意整个荡然无存,他开始思考跳车逃跑的可能性,但看到窗外飞逝的景色后,他觉得不如静观其变。
“即将到站,广丽城……”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装作被惊醒的样子茫然地抬了抬头,在看到滚幅上红色的“广丽城”后,嘀咕了一句“到了啊”,接着狠狠打了个招呼,又活动了一下肩颈,站起来走到列车门处,像个真正的难民一样“迫不及待”的等待下车。
那个不妙的字眼不会选择寥无人烟的站台实现,夏遥旭只能赌他们不会在进站后立刻引爆,至少这几个车厢的密封箱一定会有人前来卸货,自己只是区区一个搭顺风车的难民,没资格被他们针对,所以他要赌自己跑的够快、爆炸威力不高,让他能够躲过爆炸里最危险的区域。这之外的区域,身为火系异能者,他有不死的把握。
可当他走到那块白布遮盖的结晶旁边,距离那快打开的车门仅有几步之遥时,熟悉的窒息感与遍布全身的疼痛再度涌上——
夏遥旭猛地跪倒在地,似乎扯到了什么东西,轻柔地盖在他背上,还盖住了他的脑袋。他指缝里涌出黑红的血液,每次咳嗽都接着滴落大片,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冒出来两个字:完了。
身后有脚步声,车门已经打开,而外头紧凑有序的脚步与吆喝指引的喊叫,他抬头,望向近在迟尺的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野里,穿着特警装备,手持晶能枪械的橙发武装人员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白褂的绿眸小姑娘……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道:现在武装人员还雇童工吗?
——
天色已暗,上弦月高悬于夜,入夜许久,但城市仍然灯火通明。
人们早已不会因为夜晚到来而停止活动,街道上车水马龙,有满面疲惫只想回家的学生和社畜;有新奇店面的年轻人;或许还有赶着去任务地点的异能者——他们在东域很少,西域则完全相反。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这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晚上,将会发生一件足够记入历史的袭击:
首先是安静,光焰冲破建筑,将其上的设施也掀翻,随着光明的半圆不断扩散,有人呆愣着被吞入其中,有人疯狂奔逃……尖叫和双脚大力踏在地面的声音都被掩盖。那从地下出现的半圆光焰就像是夜中的太阳,直到它化为火与烟,远处的人们才想起惊慌失措。
然而在他们的第一声尖叫发出前,从那血红的火里唐突有一束光芒射出——
毫无疑问,那是太阳光,真正的太阳从其中升起。
紧接着,更多的光芒仿佛箭矢般穿透了缓缓升腾的烟幕,在无数双惊恐呆滞的眼睛里,从地底升起了真正的太阳。
它光芒万丈,令夜幕避让;
它无言残酷,令幸存者绝望;
它诞生于火和烟,高调地展现自己。
在寂静中,地底的太阳完全升起,它的大片残缺仿佛呼唤着刚刚沉入西方的落日,却又被泼洒的光芒填充,像极了第二轮太阳,要接替兄弟离开的位置,继续照耀这片大地。
——
隐隐约约地,耳鸣中传来惨叫,可他睁不开眼睛,好似被粘住了眼皮,夏遥旭本能想睁眼,但意识也昏昏沉沉的,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他不能。
脑海里有谁一闪而过,夏遥旭在心底催促着自己,他的左手不知为何动不了,只好用右手擦拭眼睛附近。
湿润的触感,他流血了,血液糊着了眼睛。夏遥旭眼前发黑,但总算是看得到了,他下意识想站起来,紧接着就被几乎刺瞎人眼的阳光和扑面而来的高温吓得躺回去,顺便扒拉开压着左手的碎石块。
“???”
他深深吸了口气,就这么躲在石头后面,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
他从黎禾城门出发,乘坐列车花了数小时抵达广丽城站,接着无意间听工作人员口中讨论的“炸”字,机智如他,准备以最快速度离开车站,但没想到病症发作,计划失败。
然后呢?然后呢?夏遥旭不敢敲自己脑袋,他摸着已经开始变硬的血液,想起自己当时似乎抓到了什么,还被人扶了一把。
灰尘飘飞,夏遥旭忍不住咳嗽两声,这一向下,他忽然瞥到了几块闪着光的结晶碎片——
那块巨大结晶!他扯下的是蒙在那块结晶上的白布!
在他病症发作时,那个工作人员扶了他一把,接着……接着他被那个橙发的武装人员连人带布一起扔出去了?
那个橙毛扔自己的时候,好像还拍了他一下,虽然看不清楚,但有什么类似光芒一样的东西附在了他的体表,这大概就是他能活下来的原因……
“然后就是爆炸……那我怎么……”
还活着?
庆幸,混杂着遗憾,一时间,夏遥旭不知道它们谁更占上风。他快速判断出自己的心情,接着他便习以为常地将它抛开,然后抬头环顾四周:他在一片火海之中,周围是坍塌的建筑,生物被烧的焦黑,其中有植物动物,也有人。他们可能只是出了个门,或许是散步,或许是聚会。他们聊着天,微笑或严肃,但随着这轮碎片太阳的升起,他们就再也回不去家。
夏遥旭扶着石头坐起来:或许是幸运女神垂怜他这个将死之人,他被一块巨大的钢筋水泥遮住身影,受了一些小伤,却没被那烈阳晒死。
他侧了侧身,观察着这附近的地形,尝试规划出一条道路离开这里。
就好像轻风忽起,夏遥旭看到距自己一百多米的石块后,露出了一小片布料:它正在燃烧,热风带起火星和灰烬,下面露出一根干枯的手指。
毫无征兆却又极其突兀,这种感觉立刻让夏遥旭想到了那把长刀。
他抹了把脸,擦去汗水,低俯着身向那块石头冲刺。不出意外地,那把长刀安静地躺在一具尸体上。灰色干瘪的皮肉和了无生气的双眼,夏遥旭碰了下尸体:已经僵硬发凉了。
这具尸体几乎完全被他身上的布料包裹,黑色的布料似乎有着抗火性,即使是裸露在烈阳光之下的部分燃烧得也极其缓慢,这让夏遥旭眼前一亮。
就刚才冲刺过来的十秒中,哪怕他自身具备耐火性也被烫地倒吸一口热气,那颗太阳短时间恐怕不会落下,这周围的温度甚至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他时间不多,从哪个角度来看尽快离开是必须的。
“抱歉啊大哥,借你衣服穿一下,您安息,太阳给您风光大葬好吧……”
夏遥旭念叨了几句,开始搜刮,咳,借用尸体身上的东西。
不稍时,他便换好了一身轻薄的衣装。尸体大哥的体型和他差不多真是走了大运,就是腰间松了些,领子也大了些,好在这身类似衬衫,有扣子,裤子可以撕布条绑紧,整体能穿就行。
至于这是尸体的衣服……夏遥旭在轻微洁癖的同时还是个实用主义者,都快死了还惦记先走一步的人是否有些多此一举。
他同时还找到了几支注射剂和一些奇怪的、像是装饰品似的小零碎。注射剂内部是透明的液体和隔热容器,怼在身体上就能注射,甚至自带成分表,伏氏出品,非常好用。
再给尸体大哥默哀了一秒,夏遥旭捡起长刀将其插入腰间,披上宽大的斗篷,最后再检查了一遍没有皮肤裸露在外,便准备远离烈阳。
这里虽然四处都是倒塌的房屋,但其实建筑之间的空隙和小道都十分明显,他一眼就能看到一条已经开好的路:距离他只有三百米左右,还有一些印着“伏”字的装备遗留,那些是伏氏集团旗下的救援队所留,专管异能类灾难。
“咳咳……”一阵烫风吹过,夏遥旭捏紧了斗篷帽檐,病症发作越来越严重,咳出的血液内部已经看不到亮红了。
夏遥旭奔跑起来,只觉得从没如此吃力地跑过,沿路偶有火焰挡路,不过只需动动手指,它们就会服帖地熄灭,让出一条路来。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一只碎了全息投影装置的个人终端,而它接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截图:
-四月二十八日临夜六时39分-
“尊敬的夏溦霖公民,根据您三年前登记的失踪人信息,黎禾城门已确认其与新收容的一位难民相符。该公民将在明日临昼三时左右抵达广丽城车站,请陪同回归公民进行身份证明与登记……以上为人工发送,收到请回复。”
-四月二十八日临夜六时41分
“我今夜就到。”
——
哪怕背后是那一轮不该存在的太阳,哪怕他刚刚捡回一把可能是制造了那具尸体的刀,哪怕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但他想到那仅仅差距2分钟便回复的消息,心中便翻滚着难以平静的期待。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求求你……
他祈求着时间和自己,跨过被烈阳炙烤的一具又一具尸体,翻过大腿高的石块,也狼狈地钻过建筑物形成的三角洞……
或许死亡真的是一块镜子,一直照印着人,记录罗列着人生中一件又一件遗憾,直到人真正要面对它时,才会祈求时间,让自己尽可能多的为镜子划上痕迹。
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做一件事,好在取舍没那么困难——那个曾经瑟缩在角落里却能无视滴血刀尖和温热尸体,踩着血泊飞扑过来,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的小孩,才是在名为“夏遥旭”的人,在生命最后唯一的必须。
+展开谢过帮忙刷卡的戴医生后,他边走边摆弄个人终端,差点撞了两个人一堵墙,好不容易才走到探索者协会设置的交易所。
这个世界级的组织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宗旨是“探索未知”,对成员也是严进宽出,主要原因是想加入的人太多了,需要筛选掉那些满怀信心去荒野找死的大聪明。
推开玻璃门,他直接走向委托板。
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的委托板,前面却无人驻足,原因是个人终端能够直接连线,可以在线查询,就不用站在那苦逼地翻看了。
夏遥旭摆弄了一会个人终端,好在这东西还有功能检索,他倒是不用费多大劲像个一百岁的老人那样迷惑地翻找工具。
委托千奇百怪,因为他不属于探索者协会,所以协会内部的委托渠道不对他开放,只能看到一些简单安全的任务,相对的,报酬也低的很,还有十几块让人给他带杯奶茶的委托,不知道谁这么闲。
夏遥旭翻看了好一会,看到个奇怪的委托:
任务:武器鉴赏
要求:黎禾城门-银莲城站的列车,在广丽城下车,详细地点接受后咨询前台。
时间限制:接取任务的一个月内
报酬:两万通用联邦币(根据带来的武器价格向上浮动,保底两万)
刚好在广丽城,夏遥旭便接下了这份委托,看着界面上的“接取”变为“已接取”后,前台将地址发送到他的个人终端上,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住所收拾东西。
难民人数少,连东西都不多,几乎没人能在荒野上单独存活。更何况是“落星”事件的难民,夏遥旭除了一把来历不明的长刀外,只有这几身短袖长裤和一双鞋子,承蒙那位女性队长的好意,他不用披着破布出门。
现在时间还早,他定好了闹钟,准备在六点前睡一会。
握着长刀,他将被子搭了腹部一角,侧身闭目,
又是梦,夏遥旭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四周黑暗无边,唯独身后有光,而影子融入了黑暗。他感到背后冰寒,慢慢转身,惨白的强光没有刺痛他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在直视太阳,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能将眼睛闭上。
下个瞬间,惨白的光突然变成蓝色,一枚不规则的晶体突兀出现在他面前,它缓缓旋转着,不同面折射出不同的蓝,内部有液体不断流动,仿佛粘稠的蓝色血液,似乎有低语声响起,可他又觉得它在“观察”,就像在箱子外,从高处俯视内部,那是一种毫无感情的目光。
夏遥旭愣愣地看着晶体,既视感从脊背上升,而紧随而来惊悚使他步步后退,此刻,低语突兀消失,而那视线同时抓住了他。
夏遥旭转身奔逃,他意识到了,那颗晶体其实是个没有自我的“生物”。
“咔”
晶体的表面忽然裂开无数道缝隙,一只模糊的眼睛投影在它表面睁开,自转停下,在短暂的静默后,晶体彻底碎裂,蓝色血液海啸般将他吞没!
疼痛就在这时席卷全身——夏遥旭猛的爬起来,扒在床沿用力咳嗽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将垃圾桶勾过来后,他就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痛苦地咳嗽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呕——咳咳……”
几口黑红色的血被他呕出来,他大口喘了几口气,咳嗽才逐渐消下去,最后只剩下夏遥旭虚弱的喘息声。夏遥旭吐掉嘴里的血唾沫,上升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又干呕了一下。
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在全身范围内一阵一阵的冲刷,就像有刀片在皮肤下蠕动,哪里都痛,但找不到确切的源头。夏遥旭大口呼吸着,他眼前发黑,感觉不到自己的胸膛的起伏,如果不是隐约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他几乎不觉得自己在呼吸。
如果有人进来,大概会以为这是哪个将死之人的病房,夏遥旭脸色惨白,满身冷汗,嘴角挂着血迹,发丝都被打湿,整个人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床单,遍布全身的疼痛使他看不清眼前,一声压抑的痛吼后,再也没声音出来。
过了好一会,遍布全身的疼痛缓解,他终于缓过来一些,于是翻身爬起,单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又拿起水杯灌下去,这才有心思收拾刚刚的狼藉。
还好,地面没有多少血迹,他勾过来的垃圾桶完美接收了所有血液,只要几张纸巾就能收拾干净。
他拿出垃圾袋,卷吧卷吧将发黑的血迹裹在里面,只要之后丢去垃圾站,就不会有人起疑。
不过就算现在有人进来看到这情况也没问题,毕竟夏遥旭自己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三年前去墨珏山也只是因为征兆出现,还好家中无人,没人看到他的狼狈样。不过他绝对不想死在家里,这才出去旅行,没想到正好遇上“落星”事件……
很早以前,奶奶就告诉过他,他的身体会逐渐变坏,在未来的某天崩溃掉,就连她都没办法。
那时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冬天,雪下的很大,窗子都因为风雪而震颤。曾经他以为是因为年纪尚小,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他年纪小,奶奶才没让他记住这段对话,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才自然想起。
夏遥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垃圾袋,将它丢在门口,回头去床铺上拿刀,可当他回头,却发现皱的不像样的床铺上空无一物!
不知何时,他的那把长刀不见了!
“……?”夏遥旭愣住,接着开始翻找自己的房间,他掀开薄被,床缝里都钻下去查看,房间里找了三遍,都没看到长刀的去向。
他第一反应就是出门寻找,可唐突响起的闹铃立刻让他顿住了脚步:该去入站等车了。
可,长刀怎么办?
临时住所虽然简陋,却还是有一定程度的防盗的,除了撬锁外基本没有一般手段开门进来,房间里的通风口连小孩都钻不进,不会是普通人进来偷走的。
如果是异能者,那他再怎么检查也没用,他的感知力并不能让他知道有什么异能者来过。
况且,他也尝试过把长刀丢下,哪怕是巡游者206极限加速都甩不掉它,短则几分钟长则三四天,它总能出现在夏遥旭视线里,就像他在临时住所醒来时,从墙边倒下那样。
夏遥旭知道自己,有良心但不多,有责任心但不强,除非他认定了“必须”,否则一切都是可有可无,只是程度轻重而已。
他稍微担心了下偷走刀的那人——从封锁区带出来的长刀,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物。
关于这把长刀,他唯一知道的消息就是,它曾经被封入失活结晶,并陈列在定期开放的展馆深处,它的第一任主人在秩序崩溃后将其砸碎抢出,并得到了作乱的资本:一个普通人,在数分钟内将二十多人,以碾压的姿态屠杀殆尽。
他连这把长刀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被缠上,他也不想带着它到处走,这毕竟是个危险物品。
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时间不够,算了。
最后检查了一下要带走的物品,夏遥旭推门离开。
黎禾城郊-旧轻明镇
因结晶蔓延,轻明镇在数年前就举镇并入了联邦,遗留下来的建筑房屋等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老化,大部分已经倒塌,仅剩一些被结晶覆盖了墙体的低矮房屋仍然矗立此处。
通常来说,这类因为结晶蔓延被废弃的地区,联邦会在后续进行失活净化,让其再次成为居住地,但不知为何,旧轻明镇展现出向封锁区变化的现象:首先是起雾,无论白天夜晚,整个小镇总覆盖着浓雾,无法用一般手段驱散的雾严重阻挠了失活工程的开展;其二是人员失踪。目前去向不明的人员已超过五人,按照标准,超过三人失踪应当派遣两位异能者,但当那两位异能者也失踪后,对旧轻明镇的失活净化被迫停止。
而在这处浓雾覆盖的镇子上,并非无人。
吱呀~
隐藏在碎木和土块下的门开启,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音。直到打开地门的人向里面投入一枚硬币大的徽章,上面雕刻着仿佛被撕裂的半个太阳,没有金属落地的声音,过了几秒,才有个嘶哑的人声传出。
“暂时的朋友……下来吧。”
脚步声响起,下面的人似乎走远了些,为上面的人让开了一些空间,而这时,些许光亮才从下方传来,披着大衣的中年人抬头,手中托着一团明亮的火苗。
嘎吱,嘎吱……
来人顺着木梯爬下,中年人抬手拽了拽垂下的绳索,地门便缓缓关上。两人沉默地走向地下,火苗照亮了下旋的阶梯。
很快,周遭明亮起来:分明是地下,却拥有“天顶”,明亮的阳光穿透玻璃,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而透过那层玻璃,无视光芒仔细观察,就能看到环绕着一个球状火焰的六道符文圆环。
毕竟光芒确实来自“太阳”,那球状火焰与照亮世界的太阳毫无差别。
“欢迎。每位来到圣所的人都会观察我们的天顶,希望你也认同祂的伟大,邱秋云女士。”身穿白金教袍的白发年轻人迎上来,别看他似乎只有二十来岁,实际年龄已满五十岁了。
来人摘下兜帽,解下黑袍,露出一张三十多的脸。她一身黑衣,扎起马尾,领口别着一枚枫叶徽章,答道:“当然。但观摩您们伟大信仰的机会还是留到下次吧,马斯利主教。帝枫并不在乎你们的太阳。”
“我明白,伏氏的特殊列车已经进入黎禾城门,很快就会开往银莲,我们已经在广丽城准备好了,计划未变。”马斯利主教沐浴着天顶的阳光,笑容和蔼,他将双手举至胸前,做出圆形的祷告姿势:“异端们无处遁形,原初之阳将会祝福世界。”
邱秋云拿出一支米白色的卷轴,抛给马斯利主教:“帝枫从不食言,这是承诺的融合仪式。”
“愉快的合作。”马斯利主教接住卷轴,示意守在不远处的中年人送客。
“各取作需而已。”
濒死的想要苟延残喘,而死去的想要再度复活。真是多灾多难。
邱秋云不再说话,最后看了眼天顶之外的太阳后,沉默着离开。
“溦霖,你要请假三天?明天是许扒皮的课啊,他居然同意了?”
“我喊我爹妈和他说的,问题不大。”名叫夏溦霖的女孩一边检查行李,一边回应道。她从柜子深处拖出一个盒子,旁边传来室友惊讶的疑问:“你还要带上这个?过得了安检吗?”
“过得了,去年我就拿到探险者协会的通行证了。我不带这个,我爹妈不放心。”
“那他们怎么不和你一起去啊?”
“自从我哥去世之后,他们就不提他了,而且我哥生前就已经和他们决裂了。那群嘴碎的不都说了,我们家最大的特点就是冷血嘛。”
室友一听就难受了:“你别提这个。”接着又好奇道:“城门给你发的什么消息啊?”
夏溦霖笑了笑,一边把行李箱按上一边回答道:“他们说我哥又活嘞!”
“?”
不管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啊?”,夏溦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未组装的“灰雀”型晶体供能枪械,使用能量弹,后坐力很小,速度快但射程短,多用于自保。
夏溦霖是全校位数不多拥有枪械持有证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帮学校拿到枪械比赛一等奖的学生,虽然本人不以为意,但在女生里人气极高。
她利索地将灰雀组装好,将能量晶体压入凹槽,看着充能槽亮起青色,然后将其放入枪套。这把灰雀还是她拿打工钱买的,店家是个好人,特意为她换了个新容量的能量晶体,有些店家干脆就给个盒子,连能量晶体都薅下来。
夏溦霖走到门口,转头对室友说再见:“我走啦。”
“拜拜~”几声回应后,她轻轻关上门,安静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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