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吃下“仙药”之前,毕舸既不喜欢水也不是这个名字,但曾名无所谓,亦如往事不可追。
他生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以前迷信的村中人总说他这面相克妻,但他无所谓这种议论,因为他志向公义,所为皆是平不平事。因着他读了几年书,人又却有几分聪慧,倒也真平过几桩事,做过几次布衣判官,也替人写过些诉状,练了点口才。因着真心实意的做过些事,大家对他多有褒扬,吹的他飘飘然,自认明察秋毫又能谋善断,若是有一日功成名就将比肩那盛唐狄公。
但他没等到那天,自负的能力终究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剑。名声赞誉一朝倾灭,因他狂放的言行竟无一人肯为他辩解,他又被人逼至死路。濒死之时有人喂给他一颗“仙药”。
那人问他“想活吗?”。
谁不想呢。
他偶有听过那些事,不过一笑嗤之,不想今日那怪事竟作应在自己身上。他知道那是仙药,但那不仅是仙药。
是欲念的豁口。
但他已被同族背弃,一朝投身此中,竟无所挂念,也不带悔意。
他此后更名为毕舸,应当是仙药的缘故也改了些样貌,旧人再不识他,他也不想停留,有个声音告诉他该往那处去,但那是何处,他不知,边走边看罢。
他扯了几块破布做了个招牌,曾经的才智用来簸钱算命,占卜吉凶。以巧舌断人心思,总能抓住对方关窍,三两句将那些人哄的开心后得到的不仅有银钱,也有信息。
关于那些“仙药”的信息。
他打听并非想变回人类,在心中自己已是那些东西,寻找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仙药”,得到更多的“同化”,将自己剥离人类身份。
但是此间信息似乎很难寻到,十有八九都是假消息,他既然吃过“仙药”,一眼就辨得出真伪。
即使如此,他还是收下了这些药,甚至会假意真诚的感谢那些“赠药人”。不仅如此,他借着占卜吉凶还将假药给那些被自己哄骗的蠢货,一点奇异的经历,一点真假参半的瞎话,看着那些人服下药,乐滋滋的等待长生时——再剖胸取心食之。
这是他的乐趣,似乎吃下他们会平息心中的火。
那火是什么?他讲不清,那火自他不再是他之时,或者更早些,同那些似呼唤自己的呓语,同那些“食欲”一起,狠狠灼烧他,啃噬他,让他不再是他。
不,他怎么不是他呢,肤貌皮囊,哪一处不是他呢?
那些人本就该死,他们愚蠢无知,自以为得到那长生,不过也是被自己愚弄在手,那么怎配同自己一般成为那东西。
——他们和那些人一样,而自己做的和以前一样,不过是在为心中公义奔走,只是自己有了强于之前几倍的力量,可以亲自审判那些“不公”了。
至于那些人,已非同族,何需再用心。
不知不觉他已扛着那坑蒙拐骗的旗子走了很久,久到他来到了从未来过的海边,到了那福兴码头所在的小镇,地方不大却繁荣的很,来往船只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珍宝,一时眼花缭乱,但也很快意兴阑珊,再多宝物,也不能填满自己的食欲。
他还能听见那些呓语,祂们好像更期待自己的加入,但现在是时候吗,他忽然驻足远眺,向着那不知所踪的“家乡”。
那时他…不,他早已不是他。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愿景”,但过往不可追,他也不再会是那狄公在世,明辨奸邪。
所图皆是一场空,此生便只得这样了罢。
当然,这些事发生在他遇见那个姓朗的捕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