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出关?你倒是先说说看——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你……”阿斯特利亚上下扫视了眼韦斯利,斟酌着用词,“……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家伙?”
“圣所在上!”韦斯利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韦斯利·洛佩兹行得端坐得正,我和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你出去是做什么?”凯伊和蝴蝶一起眨了眨眼,像是要在韦斯利身上盯出四个洞。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不也在这‘实习’没回家么——”韦斯利下意识地打了一套连招,被其余人一盯,才堪堪反应过来,讪讪道:“好吧好吧……我就一跑腿的,有批货在外面出了点问题,我得去看看……要不是客户催得我屁股着火了,谁想在这种时候出去啊?”
夏伦紧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说谎的痕迹……只是根据他的经验,“实话”并不等同于“真相”。他侧头看了看柯林斯,后者还是神色如常,但脚边的白狐却是晃了晃那蓬松的尾巴,立起了耳朵。黑脚小猫在他旁边细细叫唤了两声,都没引起白狐的注意。
老师很在意那墨镜男?夏伦皱了皱眉,应当是对韦斯利背后的“秘密”感到好奇吧。他按捺住略有些烦躁的心情,唤回了气急败坏准备啃咬白狐爪子的小猫,伸手捞了起来揣在怀里。
韦斯利的眼珠转了转,这些人里——那位白发的青年是他最不想接触的。虽然他笑得最为平易近人,但是到现在仍旧一言不发的态度本身便代表了他在这群人之中的地位。这样的上位者绝不是好相与的,他也不想和这种人有太多牵扯。剩下的两人里,那位金发的年轻人穿着讲究,应当也不是个平凡人物。这样看来,便只有穿着普通学者服饰的亚麻色卷发的青年最好说话了——
权衡了利弊后,他一闭眼一咬牙,冲路易斯一鞠躬:“这位……教授!”他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尊称,“我也不跟各位打谎,王城有个小贵族托我给他的小情人送点伤药去。我就是一介普通人,对天赋者也不太懂,也不知道那个小美人怎么样了。多情郎还在王城等信呢!”他声泪俱下,神情夸张地“和盘托出”,“看在这……可歌可泣的爱情份上,也看在我这苦命的普通老百姓份上!教授,您那个通行证上,加小人的名字一个如何?”
“这,这……”路易斯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半步,被图特摩斯扶了扶。铺天盖地的威压一瞬集中在了韦斯利的背上,四周的哨兵和向导都若有所感地看了过来,乍然出现的魁梧雄狮一声低吼,冲韦斯利龇着利齿,毫不掩饰威胁之意。但这一切却像是对牛弹琴,普通人韦斯利毫无察觉,只觉得那高大的白发深肤男人死死地瞪着自己,瞪得他浑身炸起了鸡皮疙瘩。
“等、等一下,图特摩斯……!”小跳鼠一下子跳到了雄狮的鼻梁上,小爪子一下下拍打着雄狮的眉心,硬生生将龇出的牙拍了回去。威武的雄狮变成了斗鸡眼,往后一仰,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那个……”路易斯有些为难,他沉吟了下,叹了口气:“这样。如果凯伊说您是值得信任的人的话。”
“感谢您的慷慨!”韦斯利立刻容光焕发,旋身一把揽过了凯伊的肩,“我和凯伊那是什么关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不信任我呢——是吧亲爱的弟弟!”
“嗯,嗯……”虽然凯伊很想说也没见好哥哥你平日有多和我坦诚相待,但是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算这种账。即便韦斯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城的确疑云重重,所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八成也是他的托词——但是,他仍旧相信韦斯利的为人。
面对韦斯利有些心虚但热忱满满的眼,他终是叹了口气,颔首:“我哥他……虽然人不着调了些,但不是恶人。至少,不会和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有很多牵扯。”
“……调查?”不料韦斯利反而敛了笑,表情严肃地扳过了凯伊的肩膀,“调查什么?不会是——你不是和我说在实习吗?!”
他的反应着实有些激烈,凯伊被他喊得一愣,刚要解释,一道轻松写意的声音适时响起。
“哦?看来韦斯利先生……似乎对前线那起事件有别的看法?”
一直未曾开口的柯林斯笑眯眯地踱了过来,白狐抬起头,仔细地嗅了嗅韦斯利的裤腿。柯林斯轻柔地伸手按在了韦斯利放在凯伊肩膀上的手上,缓缓收紧,“常年生活在森林中的狼群比爪牙尖锐的猎犬更容易捕捉到猎物的踪迹。你的消息渠道倒是不一般呢,不如,和我们说说?”
韦斯利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立马抽回手,“哈、哈哈……我不懂您的意思,前线不就是疫病么?虽然古怪,但我一个普通人能知道什么……”
柯林斯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收回了手。
“别管什么实习不实习了……总之,我们先想想办法把韦斯利送出去吧?刚刚在门口闹了一通,至少得有个明面上说的过去的理由才行。”夏伦出声打断了暗潮涌动的较量。他瞥了眼韦斯利的手,低头扯了扯柯林斯的衣袖,怀中的小猫忙不迭跳到了地上,叼着白狐的尾巴往后拉。
小家伙们和韦斯利凑在一堆,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一筹莫展时,夏伦突然扯了扯嘴角,提了一句什么,惹得众人纷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好玩……!给我和哥哥也安排个角色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走个开场!”
“这样真的能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富贵险中求啊!”
“不不不,我觉得我不擅长演戏……”
“没事教授,主要表演者是凯伊啦,你就在一边附和就好了!”
“嘶,我怎么觉得你这坏心眼的小子对我有意见?”
“瞧您这话说的,韦斯利先生,难道您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
“请出示你们的证件,交由我们核实。”
门卫公事公办道,毫无波澜的眼在这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正如众人所料,他的目光落在了韦斯利身上,皱起了眉头。
“证件上你是临时人员……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路易斯磕磕绊绊解释:“他,他是和我们凑巧遇上的,是我随行人员的——”
“哦天哪!凯伊!凯伊你怎么了?”
阿斯特利亚虚掩着嘴,试图遮住翘起的嘴角,她惊叫一声,冲了过去,扶起栽倒的凯伊;后者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掩面、肩膀抖动,本来待在韦斯利头顶的飞蛾也突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开始抖动抽搐,活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迎着门卫抽搐的额角和想要将众人千刀万剐的目光,凯伊“嘤”了一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演出之中:“……呜,呜呜!哥——”
“欸欸,没事没事,你哥我在这里哈!”韦斯利忙不迭蹿过去,凯伊借势柔弱一歪,用韦斯利的裤子擦起了眼泪,嚎得那叫一个情感充沛。
韦斯利轻咳一声,拍了拍凯伊的脑袋,真诚地双手合十:“大老爷啊!咱是良民来的!这,这孩子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离不了咱啊!圣所在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请您明鉴啊!”
“没、没错……”教授仍在磕磕绊绊地回忆着台词,小跳鼠正紧张地揪着狮子的头毛,“这孩子……和那边的孩子,都是我的研究对象。如果他精神不稳定容易引发一些学术上的连锁反应……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
见门卫无动于衷,凯伊的假哭骤然放大,他抽泣着一把将韦斯利拽下来,“呜呜——我,我从小和我哥相依为命,没有我哥我就活不下去了——他,他就像我的的抚慰犬——”
离得近的阿斯特利亚被这突然爆发的演技和满是槽点的台词吓了一大跳,红隼扑棱着翅膀,把脑袋埋到了知更鸟翅膀底下。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柯林斯站在队尾,双手环胸,若有所思:“……是你教他们这么说的?”
“唔。”夏伦不置可否。
他的回答换来了两声了然的轻笑:“你还是那么……富有童趣。”
“反正也能达成目的。”黑足小猫心虚地甩着尾巴拍打地面,“那门卫本就收了贿赂,只要有个明面上的说辞就会放行,不然他也不会特地换到角落来值岗。这样更有意思些不是么……”
“……韦斯利·洛佩兹。他的来历有问题。正如我以前教导过你的那样……”
柯林斯突兀地转了话题。
白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一口叼住了坏心眼记仇小猫的后颈皮,小踏步着往前跑去。
他说着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答案,伸出食指,点了点学生的鼻尖。
“多听,多看,不语。浮冰之下潜藏的是更为庞大的隐秘。”
“在学会捕捉猎物之前,你要学习的第一节课是忍耐与蛰伏。”
夏伦似懂非懂地摸了摸被触碰过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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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踏上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旅途时,听着长空之上传来的凛凛风声与车轴碰撞声,夏伦的思绪不由得再次回到了昔时。
五年前……他也如现在这般,望着马车窗外的景色由黄转绿,身边坐着的也还是那位相识十年的旧人。
彼时他还只是位刚刚成年的少年,思绪混乱,尚在家族分崩离析的梦魇中沉沦;是身旁的人伸手拨开那重重血雾,将他从网缚般的精神图景里拉出。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不远处那片无波的湖,看似清澈怡人,却永远望不见底色;为之驻足时体会到的是如沐春风的惬意与安宁,但当投身其中时扑面而来的却是难以喘息的压抑。
“……老师。”
“嗯?”
得到回应的夏伦才从回忆中抽离,这才发觉方才自己不小心竟唤出了口,连忙找补:“嗯……我是想说,我们还有多久到达?”
“近在咫尺。”柯林斯笑了笑,似是看出了夏伦的窘迫,却没有揭穿,伸出手挠了挠到处乱看的心虚小猫下巴,“你看,窗外。”
夏伦扶着窗框探出头来,方才还在和马撒欢的凯伊已经一骑绝尘而去,化作一个小点,远方的地平线上是冉冉升起的一道巍峨的黑色壁垒。
“各位——好久不见!”
阿斯特利亚褪去了平日里优雅的裙装,换上了便捷行动的衣裤,雀跃地冲他们挥着高高举起的手,一旁站着穿着类似服饰、浅笑的诺尔。近日她不在圣所,只听闻大概是安德坦亚家出了些事,现在想来,应当是安德坦亚家提前受到了消息。夏伦和凯伊纷纷和这位分别多时的友人重逢拥抱了下,夏伦瞥了瞥一旁的诺尔,调侃道:“当了公爵的人就是不一样——气势今非昔比啊,诺尔。”
年轻的公爵阁下露出了众人熟悉的略有些羞涩的笑容,什么也没有说。
“不许逗他啦,去去去,去和你的老板打招呼去!”阿斯特利亚笑着将打趣的友人轰走。
林博特教授也提前在一旁候着了。自从夏伦与凯伊以“研究对象”的名义在路易斯·林博特名下实习起,教授便多了一个亲切的“老板”称呼。自打数日前教授前往高山地带采样,三人便只有书信往来,也算是许久未见了。
夏伦正打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给教授一个知恩图报的大大拥抱——笑容却蓦地僵在了脸上。
只见教授身边站了一樽遮天蔽日的石柱子——不,是个哨兵;他有着深色的肌肤,苍白的短发,一双猩红的眼沉默却锐利地俯视着所有人。他面无表情,却无时无刻散发着凌冽的气场与威压,生生把准备抱上去的夏伦逼停了动作。
一旁正到处找小旅鼠的黑足小猫也耷拉下耳朵,弓着背警惕地盯着那哨兵身后虚空中的一点。
夏伦眨眨眼,“这位是……”
路易斯险些汗流浃背了,他支支吾吾着,含糊道:“这个,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总之你们喊他图特摩斯……就行。”他终究还是没把“四世”两个字说出来。路易斯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这位复生者阁下,他应当不会介意没有敬称这种事情吧?
图特摩斯四世侧过脸,轻微点了点头;路易斯这才松了口气。
可对面的夏伦等人便没那么轻松了。阿斯特利亚倒是思考了半晌,而一直跟着路易斯、熟知自己老板对古文化的狂热的夏伦和凯伊恨不得当即寻条石缝钻进去。图特摩斯?当真是那位——“图特摩斯”?
夏伦朝路易斯投去绝望而希冀的目光,却看到老板痛苦地捂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图、图特摩斯!呃,初次见面,教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夏伦艰难地客套完,做足了礼节,马不停蹄地钻回了柯林斯身后;那小灰猫也和主人如出一辙地掉头逃窜,连滚带爬地钻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狐毛绒蓬松的尾巴底下。
柯林斯安抚地拍了拍夏伦,目光在图特摩斯与路易斯身上转了两圈,神色如常地打了声礼节性的招呼。
“呃,呃,我们还是先过关吧?之后还有不少的距离……”路易斯尴尬地笑了两声,打打圆场,其余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黑色壁垒下有一处戒备森严的狭小入口。乍一进入内部,一股冷意便缓缓从脚踝攀了上来。周遭皆是一片肃穆,井然有序的巡卫整齐划一地经过,成年哨兵们身上那股肃杀之气压得这群小年轻们都噤了声。
穿着干练的工作人员冲他们点点头,行了一个标注的军礼:“诸位,午安。我们接到了上级的通知……请随我走这边的特殊通道办理手续。”
一套标准的流程套话。路易斯、柯林斯与诺尔一并离开了,他们作为塔与圣所指定的派遣人员,必须亲自前往内部房间办理冗杂的手续,仅留下了夏伦、凯伊和阿斯特利亚三位年轻的大学生与那位复生的活化石面面相觑。毛茸茸的蛾子和小猫挤在一团抖抖抖,阿斯特利亚想了想,一道红影闪过,红隼也凑了过去,张开翅膀将那两小只揽到了羽绒里——虽然不懂伙伴们为何如此紧张,但是本哨兵小姐会保护你们的啦!
夏伦的目光游移着,就在气氛逐步滑向难以忍受的尴尬时,几人听闻到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巴不得即刻逃离现场的夏伦瞬间起身,只是在瞥到一旁列队赶去的哨兵时,神色有庆幸化为警惕;小猫从毛毛堆里钻出,竖起了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方向。
“好像是……有人在争执?”身为哨兵的凯伊和阿斯特利亚听得更为清楚些,三人小心地瞅了眼图特摩斯的方向,见那位像一尊石像一样仍在原地望着路易斯离去的方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动静,纷纷屏息凝神,一溜烟地逃去看热闹。
“我知道很突然,但规矩是规矩。发生了那起事件,必须持有通行证……”
似乎是在过关的证件上遇到了点麻烦。门卫有些不耐地推拒着,他对面的风衣墨镜青年看上去颇为烦躁。从他身上的精神波动来看,这位应当只是个普通人;只是看他身遭的气质,又隐隐透露出一丝古怪——
杂色小猫用后腿蹬了蹬耳朵。
“……啧。”那男人挠了挠毛毛糙糙的后发,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握上了那位门卫的手,似乎拿了什么拍在了他的手里,压低了声音,“好了——我知道管理没那么严格,这不就是给哥儿几个谋点营生才要出去吗,你,我,是吧,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门卫脸色一变:“别来这套,韦斯利。这五年的好日子都让你过了,任何一个兄弟都不干这掉脑袋的事。”
他似是要撇清关系地甩开韦斯利的手,下意识侧头,却刚好对上三双好奇的眼睛。
试图行贿的男人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刚想说些什么圆谎——余光却和三双眼睛中的一对对上了号。
“……我草?”
男人看起来相当错愕,伸出食指往下拉了拉墨镜,露出墨镜后那对明黄色的眼;他瞳孔微缩,欲言又止,看得出现场中的一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至于凯伊,可没他那种定力。他几步跨出,手指快怼到了男人的鼻子,毛茸茸的蛾子像是受了惊似的在空中胡乱地扑腾,绒毛像是蒲公英一样扑棱扑棱地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点事……等等,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男人被质问地有些心虚,避开了凯伊的质问和注视,却又在顷刻间转过弯来,反客为主地戳了戳凯伊的胸口。
凯伊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夏伦和阿斯特利亚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到了那只正在不断用六只脚疯狂踢踹男人的脑袋的毛绒蛾。
“你们认识?”一旁被忽视多时的门卫突兀地插话,他咳嗽一声,偷偷地背过左手,紧张地往自己的口袋里塞着什么,“……总之,韦斯利,你要是想出去,等你能和他们一样搞到一张通行证再说吧。”
“噢,他们有特批的通行证?”男人的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门卫的暗示,再看向凯伊等人的目光便像是看到了鲜肉的鬣狗,他搓着手,笑得和善:“凯伊,还不快给我介绍介绍?”
“……这是夏伦·林顿和阿斯特利亚,我……实习遇到的朋友。”凯伊犹豫了一下,闭了闭眼,还是将自己那个蹩脚的谎坚持到底。他没去看男人脸上一瞬露出的揶揄,硬着头皮和夏伦等人继续道:“这位是韦斯利……是我的……监护人?”
“哎呀那么生分做什么,别生气啦。”韦斯利亲热地揽过凯伊的肩,“我是这家伙的哥哥,这小子这三年承蒙你们照顾了。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小猫晃了晃尾巴,默默往后站了站,尽量不去看仍在男人头顶跳踢踏舞的小蝴蝶。
男人毫无察觉,将三位小朋友一并搂过,朝出入口那边推推,“朋友啊,你们说的对那个特批通行证——”
“在老板和老师手里。”
“还有哥哥。”
“嘶——”韦斯利倒吸了口气。“老板”、“老师”和“哥哥”……听起来就不是好忽悠的小孩。看来自己想蹭通行证,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两手分别搭上夏伦和阿斯特利亚的肩:“你们说的老板、老师和哥哥,在哪?”
他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腕,力道轻柔但强硬地将他的手从那位小姑娘的肩上拽下。
“不好意思,我就是她的哥哥。请问这位先生,你找我有事吗?”
金发的青年握着他的左手腕。他笑得温和,韦斯利却仿佛听到了手骨的咔哒声。
韦斯利没来由地冒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那青年身后,即便穿着便服、却难掩上位者气势的银白长发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搭在那绿发小孩身上的右手。
“……”
韦斯利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只是个普通人类——他没有第三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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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哨兵与向导,也是要面临着和普通人一样的苦恼的——期末考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即将奔赴前线的幼狼们唯一存活的机会便是尽可能地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但至少,所有的小狼们都会很自豪地说:琉璃碎瓦、流光溢彩的落地彩窗,明净敞亮的私人空间,浩瀚如山海的庞大藏书量……圣所的图书馆真是太棒啦!
夏伦也是这么觉得。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睡觉的地方了!
于是,时值午后,当柯林斯于中央庭院闲庭漫步了一圈都没找到平日里那只小尾巴,只能不得已来到图书馆看看那个早上便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的“乖学生”时——他便目睹了这位“乖学生”和自己的精神体一起在书堆里睡得四仰八叉的景象。
柯林斯低垂着眼,粗略一扫周围的书籍。
《精神图景的崩溃与重构》。
《精神体研究通论:不稳定精神体与电磁学的探究》。
《结合的原理——如何跨越身份限制实现广域结合》。
柯林斯一瞬失笑,怎么还混进去本杂书?看来小家伙这一早上学习得也不算很认真。
白狐倏地一下从柯林斯身后跃出,嗅了嗅夏伦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小腿,将趴在上面睡眼惺忪的黑足小猫衔走了,当事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迷迷糊糊的抗议喵喵。
“……老师?”感知到了精神体的波动,夏伦抬手将罩在脸上的参考书籍扒拉下来,眯着恍恍惚惚的眼,目光好一会才聚焦在柯林斯那似笑非笑地表情上,迟钝的思维这才缓缓转过弯来:“……老师!我不小心睡着了……”
“别紧张,难道我看起来像因为你偷懒就找你麻烦的小心眼老师吗?”柯林斯打断夏伦手忙脚乱收拾资料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睡得乱糟糟的脑袋,细细地顺了顺;一旁的白狐侧目望了一眼,也将嘴里叼着的灰扑扑小猫放在高高的书堆顶,以和柯林斯动作相同的频率开始给小黑足猫顺毛。小猫被舔得一愣,随即也不堪示弱地抱着白狐毛茸茸的大尾巴大舔特舔。
“呃……当然不是……”夏伦偷偷瞧了瞧那两只舔成一团的精神体,像是触电一样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柯林斯敏锐地捕捉到了夏伦的小动作,浅浅的笑意逐渐意味深长了起来,“你想听吗?”
“什、什么好消息?”
“你的期末考试取消,理由是要和我一起出差。”
一旁因为体型差距导致工作量太大正在自暴自弃的小猫蓦地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白狐低头眯了眯眼,似是对小猫突然停下有所不满,用长长的鼻端拱了拱它,催促着它继续。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夏伦皱了皱眉,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他站起身,精神体小猫也挣扎着从白狐的爪下逃出,跳到了主人的肩上。
“……狡猾而邪恶的蛇将智慧的果实赐予了亚当与夏娃,然而,这是不被允许的。”柯林斯遗憾地召回了白狐,那矫健的生物从书堆顶部一跃而下,不知所踪了,“而现在,亚当和夏娃逃出了伊甸园,却发现——原来他们是世界上唯二的人类。你猜,接下来会怎么样?”
“……”
夏伦的表情完美地愉悦了柯林斯,他轻拍了拍夏伦的肩,“我们要去前线的圣乔瑟芬疗养院,进行考察和安抚工作。”
“前线?”夏伦肩膀上的灰色小猫也微微炸起了毛,看起来像一大团发了霉的年糕团子。
“不必紧张,林顿家之前不也是位于边境吗?而且,准确来说,是‘我’要进行考察与安抚的工作,你只需力所能及地帮上一帮——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具体的情况……”
他像是变戏法一样,扬了扬手中突然多出的信件,递了过去,“来自林博特教授的信件,还有今晚会登报的新闻。我们明日出发。”
林顿家……
提及这件往事,夏伦难免陷入了混沌的回忆。他捏着那封信件,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正是那件往事改变了他的一生。短短一夜,庞大的‘尤格特拉希尔’终于不堪毒素的侵蚀,轰然倒塌:强大的林顿家族毫无征兆地覆灭,盘根错节的势力一同被连根拔起,现场的情报尽数被列为一级机密。当黎明的曙光再度眷顾上这片土地,迟来的谢尔诺特·柯林斯只找到了唯一的幸存者——精神状态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精神爆发的林顿家继承人,夏伦·林顿。
念在旧情,或者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柯林斯力排众议地将夏伦带回了圣所,并拒绝将夏伦送到监狱——美名其曰防治精神爆发的特殊监管部门。有关那一晚林顿家遭遇的记忆十分暧昧,就连柯林斯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也难以窥见分毫。事实上,在那一晚之后,夏伦精神图景的一角便崩坏了:洁白神圣、华丽典雅的大理石圣殿崩塌碎裂,角落里的大理石悬浮在空中,世界像是被硬生生凿出了一个大洞,背后是无尽的虚空和深渊,这枚精神图景中的空洞甚至仍在源源不断地破坏着残余的建筑……
若是当时到场的不是柯林斯,又或者他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一点……
恐怕整个林顿家都会像是历史卷轴中一枚细小微末的尘埃,再也找不到半点存在的痕迹。
可即便是侥幸活了下来,他不仅没能收获补偿,反倒是沾染上一堆限制——每周一次的体检,精神图景状况评估,限制精神体的收回……甚至隔三岔五,柯林斯还要被圣所唤去,和那些老顽固们辩上一辩。
如今……
夏伦自嘲地笑笑,你要问他从云端跌落的感想?感想便是没有感谢。要知道,有些时候应付旁人的怜悯与关心也是很耗费心神的。
与其把精力花费在多愁善感上,他现在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例如……
他低头一目十行地阅读完文字。
老师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林顿家,两者的共通性绝不是因为恰好都处于边境。
“难道,老师你的意思是……”
“嘘。”
柯林斯竖起手指,抵住了夏伦的唇,“有些事情,必须眼见为实。”
“不用担心,林顿家的小公子;我会陪你一起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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